尽倾旭阳 上——渊石

这个人委实嚣张了些，他的每一个行为表现、言谈举止，都隐隐透着居高临下的逼迫之意，然而从他的家世后台分析，又似乎是理所当然的，那么想要知道他是不是来自于某些特殊机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他的直觉反应、习惯等方面观察研究。

——这么辛苦的事情，还是敏锐的宋大师最可靠。

唐旭暗自思量，口中回答：“这是自然，既然是双赢的事情，我又怎么会拒绝，怎样才能使得双方的利益最大化可以暂且放一边，我又怎么能相信秦二少的诚意呢？”

秦天淡然一笑，俊美的脸庞，几乎淹没在窗外照射而进的阳光里，什么诚意都可以，只要能够上位，能够达到目的。

唐旭亦是笑容满面，温和的面具坚硬如石。

小一风风火火地奔出医疗部，他心里有气，想要去小小地敲打凌波一番，踩也就算了，踩得那么重，当时得摧毁多少小花小草啊！

然而还没及他走多远，就被一个人叫住了：“是小一吗？”

小一反射性循声望去，那张熟悉的花瓣一样的嘴唇实在印象深刻，他毫不掩饰不屑：“叫我什么事！”

何熙尴尬一笑，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难过，道：“小一似乎从一开始就很讨厌我。”

小一干巴巴道：“哎呀你真是太聪明了。”

何熙一僵，他扭着手指，小声道：“……天哥说有事找唐先生，让我陪你打发时间。”

“哦。”小一斜眼看他困窘低落的样子，差点嗤笑出声，他道，“那你自个儿去买一包零食磕着，找人八卦八卦，我有要事要办。”

他说完，雄纠纠气昂昂地就要去抓捕“罪犯”。

何熙急切道：“我是初学者，不知道小一少爷能不能……”

小一骤然打断他：“秦天的眼线没告诉你们我刚才才从马上掉下来，我根本不会骑马……”他突然脸色剧变，有喜有怒，捋着袖子，“竟然敢跑到大爷眼皮子底下来，还和有心思拈花惹草，眉来眼去。”他磨着牙齿：“真是好惬意啊，看大爷不给你点颜色看看！”

何熙不明所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只见他仿佛受了什么刺激骤然宇宙爆发似的，一溜烟狂奔而去，一眨眼便到了百米开外，站到了两匹马儿的身边。

诸般颜色从他脸上瞬息转换而过，何熙咬了咬唇，游移不定的眼神坚定起来，牵着马儿连忙跟上去。

“哼哼，大爷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投我以烂桃，报之以腐李！今天大爷不好好教训你，你不知道大爷叫小……一！”

小一狞笑着，带着滚滚烟尘，挟着万钧之势，雷霆一般冲向凌波，然而恰在距离还有三米的时候，视野里突兀慢悠悠地杀出一匹枣红色如血的马匹。

小一悚然吃惊，紧急刹车。

那匹枣红色的马，高昂着头颅，步履间竟是悠闲坦然，察觉到有人接近了，极尽其身高优势，居高临下蔑视小一，然后扭头，哒哒地走到了一边。

小一看着他，突然觉得有种诡异的同类感。

马倌急匆匆跑来，他不过喝了口水，怎么又出事了，难道今天不宜出行？他牵开无痕，站到小一身边：“这匹马是唐先生先前挑的，叫无痕。”

“哦。”

马倌问：“小一少爷要学马吗？”

“恩。”小一淡淡应道，马倌刚要去牵凌波，小一转着眼眸看了正在啃草的凌波，视线又落到无痕身上：“它很乖吗？”

马倌轻咳一声，道：“我也觉得少爷还是骑无痕的好，它……呃，脾气很乖顺。”

瞎眼！小一一撇嘴，手一指无痕，掷地有声：“就它了！”

这匹马谁都不鸟的马儿才合他胃口，至于那匹名叫凌波的马，真是……太讨厌了，自诩血统高贵，总爱装逼，偏偏折服于唐旭，哼！

“小一！等等我！”何熙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小一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拒绝了马倌的扶持——他实际上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肢体接触，在他的指导下辛苦地爬了上去，一拉缰绳：“走吧。”

何熙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小一小一，唐先生对你很好的样子。”

“哦……”小一含混地回答。

“小一，你说他们会谈什么？唐先生有跟你说吗？”

“……”小一狐疑地扫了他一下，“不知道……”他侧头去看马倌，“现在就只能这样吗？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自己骑快马？”

马倌回答道：“小一少爷不要急，先把基本的技术要点掌握了，熟练了之后就可以加快速度了。当然最好的骑马师，还需要和马儿心意相通。”

小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要不要去学马语啊！”

马倌汗如雨下，侧头想了想，没有底气道：“我想应该不用。”

小一开怀大笑：“哈哈——”

那无忧无虑的畅快笑声几乎能冲破天去，何熙笑意吟吟，黑亮的眸中映出幽暗诡谲的色彩。

Ch.28

缰绳微微一紧，无痕快活地嘶鸣着，高高地抬起前蹄，万丈光芒在他枣红的皮毛上刷出一片光亮。小一笑哈哈地顺着它的走势直立着身子，然后贴服地伏下去，宠溺地摸摸无痕的鬃毛。

“不错不错，果然还是大爷眼光别致，无痕比那个神马凌波要酷多了！”

马倌擦汗：怪不得凌波踩您两脚……两匹马其实都跟唐先生脱不了干系的好吧！

“小一果然聪慧，这么快就有进步了。”何熙扯着缰绳，驾驭着马儿站到无痕旁边，无痕打了个响鼻，无视那马似的，强壮的身躯挤过来，欲要将那马拱走。

小一嬉笑着揉了揉无痕，无可奈何的样子，就像家长面对调皮捣蛋的小鬼似的，然后敛了表情，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哦。”

难堪一闪而逝，何熙垂眸，驾开胯下马匹，阴森的余光盯着无痕低头专注啃草的摸样，眼神晦暗不明。

总是这样，无论什么样的状况，无论在谁的面前，他总是低人一等，即使他现在胯下马匹是名马，即使他攀上了高贵的枝头，但是没有任何人真正将他放在眼里，捧在心上，没有任何人，真正的尊重他！

他胸中气血翻滚，就像被无数巨石堵塞了一般，不知不觉的，尖利的指甲微微嵌入了马儿的皮肤里，那马儿哀哀地嘶鸣两声，刚要动弹，何熙立即察觉的将手挪开，，他垂着头，刘海落在眼前，折射出炫目的异彩，他轻抚着它的皮毛，安慰它。

除了他，所有人都有资格自尊自爱，他们高高在上，只要有机会，他们便可以在海阔天空中翱翔，没有忧思杂念，快活自由。

——“从他死之后，你便再没有任何奢望的资格！”

——“你活着，从此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让愿望之类的概念彻底从你的生命里消失！再让我听到一次……哼！”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过的错误付出代价吗？

如果快乐真诚能够擦除哀伤，如果幸福真切到抹杀痛苦，如果有那样璀璨的爱情能够消融一切黑暗，让角角落落都充斥光芒……谁无缘无故希望躲藏在阴暗不见天日的下水沟里，连仰望星空的资格都被扼杀！

何熙呼吸加重，眼圈泛红，几乎控制不住面皮的抽动，晌久，他深吸一口气，从马背上下来，走到了无痕的身边，迟疑地问道：“……可以借我试一试吗？”

无痕甩甩尾巴，不理会他，把他当空气。

小一脊背挺直，自上而下俯视他，那双眼睛里泛着浅浅的血丝，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委实不太喜欢这个何熙，怯懦、势利、狡诈。

何熙见他不悦的摸样，甚至是毫不掩饰对自己的不喜，立刻歉意地笑道：“不借也没关系，是我唐突了。”他眸光破碎颤动，似乎很是可怜。

小一硬邦邦地扭过头，冷淡道：“没有。”下一秒，他从无痕背上翻身而下，将缰绳递给何熙，“试试吧……”

何熙似乎非常激动，惊喜地一下抱住他：“真是太感谢了！”

那双附于自己双背的手和骤然袭来的陌生气息，让小一眉心一跳，他猛然推开他，反应特别激烈，仿佛特别嫌恶似的，但其实神色却是无比坦然。

何熙心里一沉，尴尬地举着手。

小一抿着唇，强调道：“这匹马以后只属于我，所以只借你一会儿，待会儿还要还给我。”

何熙眸光闪动，唇角微勾：“我知道的，谢谢。”他诚挚道，然后松开了手，恰好迎上了小一毫无情绪的眼眸，不自觉地寒颤一下，偏开了眼。

小一离他几步远，道：“还有问题吗？……我去打个电话。”

何熙笑笑：“好，我知道了……”他挣扎迟疑了一下，“你小心一点。”

小一淡淡地应了一声，走到一边，陡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唐旭的电话号码，好在上次贱宝传过来的资料还保存着，他目标明确、毫无旁骛，利落地找到唐旭的电话号码。

……

秦天似乎真的十分有诚意的样子，至于理由，据他所说，是他受够了被兄长的光环围绕掩盖，希望自己能够闯出一番事业来。

唐旭思忖了一番，事情真假其实与他无关，事实上，只要他的利益不会受损，他也没兴趣去关心有关秦二少的一切。

他正色道：“既然秦二少如此说了，那我也可以向秦二少坦诚一些。”

“那是我的荣幸。”

这话要是到了小一嘴里……唐旭把神魂死死按进脑袋：“道上都知道，七线武器昂贵，因此基本上都是找一些有稳定需求有财力的大客户。”

“能理解。”

“下个月是唐门与天狼佣兵团的交易时间。”

秦天凝眉：“天狼佣兵团？……我记得那个似乎是在S国。”

唐旭颔首：“是。”

秦天豪迈道：“唐掌门需要我怎么帮忙，尽管说便是。”

唐旭眼含笑意，道：“……我希望如果可能的话，秦二少能够亲自去押货。”

秦天瞳孔一缩，笑道：“这……”

唐旭摆摆手：“二少不要心急，听我说完再做决定，不是我要为难你，这次希望秦二少押货，一来是简单的证明二少有合作的诚意，二来，是为了能够开辟新海线。”

哼，如果是真正的大客户，怎么可能随意提出来！秦天眯眼，思考良久，下定决心道：“如果无损大家的利益，还是请唐掌门说得更细致些。”更加细致的不可能透露给无关的人，他这是变相的答应了。

唐旭满意地笑了：“唐门和佣兵团的交易地点在一个偏僻的海岛上，但其实最便捷的线路，应该在板桥岛上。”

他没说在哪个海岛上，秦天也不需要知道，于是，他立即恍然道：“板桥岛的路线上，恰好有胡眠将军坐镇……走别的路又绕路麻烦了许多。”

唐旭赞许道：“秦二少不愧是军区出来的，对国家明面上的兵力分布，还有诸位将军的能力、个性等，十分清楚……胡眠将军是出了名的铁血，又格外痛恨、打击走私。”

秦天颔首：“这件事情，我了解了，我会尽快考虑安排好的。”

恰在此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唐旭示意歉意，秦天立即了然地走出去，唐旭这才接通电话，压低了声音，宠溺笑道：“小一。”

小一口气不太好：“宋石呢。”

唐旭道：“你找他有事？……他现在应该在暗处保护你。”

小一沉默了一会儿，才含混道：“我知道了。”

唐旭有不好的预感：“怎么了，遇到麻烦了？”

小一不耐：“OK了，没事，就是问问……对了，你要是没事干的话，把无痕给我买了，钱的话……。”

唐旭立即打断他的思考，道：“恩，我知道了，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嗤——”小一失笑，“你倒自觉，讨好我吗？”

唐旭嬉笑道：“自然是要讨好你的，否则被人贩子拐跑了，我就没地儿哭去了——不知道你对这样的讨好满意吗？”

“恩。”小一应了一声，良久又补充了一句，“你不用不放心，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真冷淡啊！唐旭有些郁闷地看着挂断的手机，想起他方才最后说得没头没尾的话，下意识地皱起了眉，眼皮突突直跳，似乎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

他打了个电话给宋石，电话那端传来喀拉喀拉的喝水啃冰块的声音，唐旭完全可以想象出他窝在不知道哪个高处，屈膝抱枪，吊儿郎当的摸样。

唐旭问：“小一现在还好吧。”

宋石咕嘟一下把碎冰咽下去：“好，好得很！骑马大有进步，还有功夫跟人家拥抱……不过，两只受也干不出花来，我会帮老板看好的。”

唐旭头疼，阴阳怪气道：“真是麻烦你了……注意好周围的情况。”

宋石道：“没事没事，不会让你守寡的。”

唐旭嘴角一抽，这句话，用那低哑难听的声音表达出来，总有些诡异的诅咒的味道，唐旭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无厘头的想法甩开，然后挂了电话。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他头一次觉得有些坐不住，盯着自己的伤脚，抿紧了唇，动动脚踝，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微热的酸麻感。

他起身，穿好鞋，走了出去，对正在休息区喝茶的秦天道：“我家的小朋友看中了一匹马……秦二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秦天看了看他行动自如的脚：“如果唐掌门不介意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和我比一比。”

唐旭嘴角一扬：“如果你不觉得吃亏的话，自然不介意的。”由于唐旭受伤在先，无论输赢对他都无损的。

秦天耸肩，随性道：“没什么好介意的……那先去处理好小一的事情，何熙和他在一块儿的。”

秦天此刻走路的时候很奇怪，没有一点二十几岁青年的成熟稳重，反而抱着头，仰头望天，从不看路，似乎是贴近自然的草原环境让他放松了很多。

唐旭瞥了一眼：“秦二少这么走路，就不怕摔跤？”

秦天似乎魂游千里，过了几秒才歪过头，闲闲笑道：“当然不怕，更加崎岖的路都走过了。”

这说的倒是没差，C军区附近就是X国最大最古老的林区，秦二少也算是半个丛林野小子。唐旭别有深意笑道：“那可要小心了，不要因为一时大意栽在小坑里。”

秦天随性得很，恨不得在嘴里叼根草来展示一下他的悠闲，他哈哈大笑了两声：“劳唐掌门担忧了，这句话我们共勉共勉！哈哈——”

唐旭颔首：“这是自然。”

切——伪君子。秦天无声无息落后一步，狠狠地撇嘴，然后又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