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等火堆升起来的时候,我已经靠在树下昏昏欲睡了。但是几个侍卫确实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摆出迎战的姿态,看得我都嫌累。四个人里面,我只认识风侍卫,以前有过几面之缘,我现在只允许风侍卫近身,其他人都在离我两米外警戒。
“春华殿,我们还有两日的行程才能到达梦寒宫的所在地。这两日,应该是刺杀更加紧密的时候,如今夜色浓重,却这么安逸,实在是不寻常。”
我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臂道:“还是若霜宫听着顺耳些。你既然想得到夜黑风高杀人夜,别人怎么会不知道。同理,也许对方知道我们在黑夜会异常警戒,那么要即使刺杀成功,付出的代价也会相对高昂许多。如果是你,你会做这么蚀本的买卖吗?”
“殿主说的极是。”
“人最脆弱的时间不在深夜,而是黎明。”
风侍卫一脸询问。
我今天心情很好,很耐心的解释道:“形象一点的说,你认为夜黑风高的时候最容易出事,可是等到了天亮你就会觉得大概不会有人来了,所以就会相对放松。”
风侍卫一愣,瞬间明白过来。因为前几日都是天色不好或者深夜的时候才来刺杀我。天明的时候从来没有过,于是我们习惯性的认为天明的时候不会有人来刺杀。
“前几日那些虾兵蟹将只是为了给我们造成错觉而已。现在你们先过来休息一会儿,有事我会叫你们。”
“可是……”
我抬手阻止他:“你们不眠不休几天,铁人也会撑不住的。如果不养好精神,怎么继续保护我?况且,回到宫中,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殿主,还是您去休息吧,我们还撑得住。”
“你叫什么名字?”
“啊?”
“名字,你的。”
“风杨。”
风杨,我会记住你的。很长时间没有想过要去记住一个人。记住一个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是忘记,有时候需要用一生的时间。
天边出现了一线亮光,树林里的鸟鸣声也此起彼伏,一切都是哪么祥和安宁,我闭上眼睛,慢慢深吸一口气,树林里树叶和草的清香,花儿的芬芳,以及鸟儿清脆的鸣叫,都是如此让人愉悦。
风向,就在这一瞬间改变了方向!
“风杨!”
这一声,惊飞了树林的鸟儿,然后是浓重的杀气比风还迅猛的朝我袭来!
“铿!”兵器猛烈碰撞的声音惊起于空,发出耀眼的火花。
“殿主!”
“快走!这些才是真正的杀手!”
这些人才是后招,真正的后招!该死!不说我现在,就是以前武功鼎盛的时候,一次面对这么多高等级杀手也难有胜算,更何况是现在。风杨身手虽好,但是比起以前的我都还差了一截,现在就是十个风杨也不会有多少胜算!混蛋,连跑都是吃力的!
“秦殿主,还是你识时务,省了在下许多麻烦。”
黑衣刺客将我们几人团团围住,唯一没有蒙面的刺客显然是这十几人的首领。样子很是普通,国字脸,大众长相的脸很适合做杀手。我推开围住我的风杨等人,向前走了几步,负手而立。现在这个时候,我只能碰碰运气,千万镇定不能慌,不能输了气势。
“本座只是很好奇,你们派出这么多虾兵蟹将来追杀本座,为的是哪般?”
“秦殿主莫与那些不入流的小贼一般见识。在下此来也是受人之托,请殿主交出掌权金印和传国玉玺。”
我一惊,正眼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来,可这只是徒劳。掌权金印是若霜宫四殿之主的信物,如果他只要掌权金印我倒是能猜出个大概,可是,他怎么会知道传国玉玺?
“阁下怕是说错了吧,掌权金印本座可以你给你,可是传国玉玺不是该在当今圣上手里吗?阁下想要造反怎么管起我这江湖草莽要玉玺了?”
“秦殿主,在下也是受人之托。”
“你受何人之托,又收了多少好处?本座可以给你更好的。”威逼不能,只剩下利诱,否则我别无活路。
“秦殿主是很聪明的人,不过在下是做生意的。做生意是要讲信用的是不是?这样才能在道上混得下去啊。”那人笑嘻嘻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杀手准备取人性命的样子。到底是谁,请得动这样的人物。
“本座可以交出掌权金印,可是传国玉玺本座确实没有,你要让本座上哪里给你?”
那人皱了一下眉头,露出沉思的表情,随即又笑道:“秦殿主这是为难在下了,这两印缺一不可,这可怎么办?”
“本座说没有就是没有!你就是现在杀了本座还是没有。并且可能连掌权金印也得不到。”围住我这么就不动手,说明主要目的是东西,幸好我从不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就是现在来搜也是没有的。我就赌至少在东西还没到手之前他们不会杀我。可是……
“秦殿主,说谎可不好。”
“你摘星楼做事何时这么多话了?”我明显的嘲笑起来。看他明显变了一变的脸,肯定了自己的推测。我隐约记得这人刚才简单几个招式,有些像当年我在江南见过的唯一一个摘星楼杀手。那个时候,我杀了他,险胜。
“秦殿主似乎与我们摘星楼是旧识。不过,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他突然变了脸色,直冲冲的朝我袭来,我躲闪不及,硬生生受了一剑。风侍卫他们也已经被其他人制住。
“秦殿主,痛吗?”他还是笑嘻嘻的样子,不过也只是嘴角弯着,眼睛眯着。人皮面具吗?
“不妨露出真面目如何?”所有人都蒙着面,唯独这个人没有,不外乎是见过他的人都已经死了,就是那张脸不是他的脸。
这个人虽然现在不会杀我,可是下手也着实不轻。
“我总该知道是哪个这么大胆敢划破本座的衣裳,不然将来本座去找谁赔?”
“哈哈哈!秦殿主你真是太有趣了!”
有趣个屁!
“秦殿主如此不配合,真叫人为难。”
“本座问你,到底是谁指使你来刺杀本座的?”不行,为什么,眼前越来越模糊?
那人耸耸肩,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痞痞的样子很是讨厌。
“秦殿主?”
“混蛋!”
“殿主!”
一定是剑上摸了什么东西,头好晕。
卑鄙!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被抓了。
现在,我有单独的房间,能看到院子里蓬勃生长的花草,但是除了送饭的时间,我接触不到任何人。我问不出别人什么东西,所以当那个近乎妖艳的男人来到房间的时候,我一个字也没有说。
“秦殿主,怎么才几天就不认识我了?”
我沉默,眼神看向窗外,连个正眼都没给他。靠!你以为自己是谁啊!长得这么男不男女不女的,恶心死了!还穿得这么花花绿绿的!
“秦殿主这样对在下,在下可是会伤心哦。”
我还是不理他,看着窗外,一个小侍女从外面经过,还偷偷向这里看了一眼,虽然她已经很小心了。我朝她微笑,她一下子就跑开了。
“我是好心想要救你。如果你一直像现在这样,我很难帮到你。”
“你把我抓回来然后跟我说你想救我,你觉得我会信吗?”
“窗外有何美景,你就一直这么看着?”
“自由。”
“自由?”
“对,自由。”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自由,真正属于我的,自由。
这样的好日子持续了三天,那个妖艳的男人就再没出现过。连带的我的待遇也从急转直下。从宽敞明亮能看到天空风景的房间转到了阴暗潮湿目所能及之处仅是黑暗的水牢里。
我从逆光出看过去,光线稍显刺眼,来人明显比之前那个人要高大许多。
“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们。”
我很赞同的点点头道:“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可以放心。”
来人不置可否。
我又道:“你看我现在被锁在这里,动也不能动。你可以告诉我,我的部下在哪里吗?”
“你放心,他们现在的情况你比现在要好得多。”
“那样啊。”我稍稍放心了一些,“我早就说过了,我能交出来的只有掌权金印,传国玉玺我变不出来。你们找我一个江湖人要那种东西,还不如找皇帝陛下更为实际一点。”
“秦殿主为何如此顽固,这样会吃很多口头的。”
“苦头?”我轻笑,“会很痛吧?”
“会。”
“嗯,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鞭挞使我的身体几乎没有一处完好,血液染红了衣衫,起初还能嘲笑别人两句,到后来,我已经发不出声音来。其实刑法的花样并不多,可都是那种一点一点折磨你的法子,不会致命,还能让我偶尔保持清醒。我本来并不是一个多有骨气的人,我真的很疼,非常疼。但是我疼得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他们大概以为我是宁死不屈吧,我很想告诉他们,我真的不记得放在什么地方了。但是我,发不出声音来。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吧?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可是我就是想笑,这都他妈的什么事儿啊!我难道不是应该好好做我的质检工程师,然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邂逅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儿,然后约会结婚生子。再然后,把我那个调皮捣蛋又惜如珍宝的妹妹嫁给她喜欢的男人,然后一起侍奉父母,这样安稳幸福平淡的过完我的一生。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在这里接受这下非人的折磨,接受这些本来不属于我的痛苦,接受这本不属于我的人生?为什么我一定要承受这些?不,这不是我该承受的,这不是我的人生,我应该回到我自己的人生轨道上去,忘掉所有的一切,忘掉靳无殇,忘掉殷子期,忘掉琼飞,忘掉江湖,忘掉,李慕言。
“喂,你醒醒,不要睡!醒醒!喂!”
是谁?我知道自己没动,我动不了,没力气。但是铁链撞击的铛铛声响,又清晰的传入我的脑海,不似幻觉。
我有些费力的抬起头,目所能及还是黑暗。等了一会儿,铁链撞击的铛档声又传来过来,这次比刚才还清晰,大概是我比刚才更清醒的缘故吧。
那个人的声音并不大,可在寂静黑暗的水牢里,那一点点细如发丝的声音都能发出回声。我顺着声音看过去,还是黑暗,只是我注意到在我右边有一点水纹波动的星星点点的亮光。
“你,醒了吗?”听声音,还透着一股少年特有的稚气,有点儿像馨儿以前的声音。
“谢谢。”大概听不到吧。我感觉自己动了动嘴皮子,但是却没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个人,大概是怕我一睡不醒吧。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注意到别人并给予关心,是个很善良的人呢。
“你刚才呼吸很微弱,时断时续的,我怕你睡过去,会有危险,就,叫叫你。”我判断,这个孩子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声音很好听,带着淡淡的羞怯和清脆。相比之下,我却苍老了。
我试着努力,发出了比较大的声音:“谢谢。”
我听到他淡淡的笑,好似很费力的样子道:“不客气。”
我有些疑惑,这样大的孩子,是因为什么事被关在这里?
“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等了好久,我以为他该是没听到,准备再问一次,他的声音才响起来:“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罢了。”
我心里一惊,被他话里面透出的浓重的哀伤给狠狠的震惊了,这个孩子才多大点儿,怎么能让我听出那种历尽沧桑,千帆过尽的哀伤?
“你……”我的话还没有问出口,牢房开门的锁链声又响了起来,我很不悦,也有些害怕,恐惧是人来的本能,我并不引以为耻。只是那种疼痛带给人的记忆太深刻,难免身体会在意识之前作出反应。但是,这次进来的两个人,却并没有朝我走过来,而是,朝那个刚才叫醒我的少年过去了。然后,我只知道少年被带走,不知又会经历怎样的折磨。我开始担心起来,为一个相处不带一刻钟的陌生少年担心起来。
“怎么样,秦殿主,想好了吗?”
“我可以,给你。”
“什么?”他凑近一点问。
“东西,可以给你们。”
“你再大声点!”
“阿奇,你小声点儿,别把秦殿主给震晕过去了。”听声音,是那个抓我回来的妖艳男人。尽管我对他并无好感,可却不得不承认,对他起初的那点不只是真是假的好意其实一直是心领的。
“你少在那里假好心。人是你抓回来的,我也不过是来帮你的忙。”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位大人还在气头上,做事都不计后果,又不听劝。我们这些小喽啰能怎么办?到时候等那位想通了,受苦受难的还不都是我们这些手下人。”
妈的,居然开始拉家常了,当我是死人还是什么的!
“为了一个男宠至于搞得这么麻烦吗?不听话不要就是,好看的男人那么多,干嘛非得要这个长得不咋样还每长开长全的孩子。咱们这位大人可真不知道那根筋不对了。”
“所以阿奇你就是个榆木疙瘩,终其一辈子也没人喜欢你。这点儿都看不出来,你这三十年的饭算是白吃了。”
“丫的,柳刑秋,别以为楼主宠着你,我就不敢揍你。”
第三十八章
我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人,怀疑自己大概是没睡醒才会一睁眼就产生了幻觉。他现在不应该在这里的。
“怎么,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你要告诉我,我才知道啊。”这么温柔的声调,笑意盈盈的问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一开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虽然声音很小,低哑,但是语气里冷冰冰不带感情的强调确是从我口中发出的。我,怎么会这么问他?
他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他仍然笑意盈盈,温文尔雅,伸手过来摸摸我的额头道:“烧退了,再过几日应该可以下床走动了。”
“我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次他明显的听到了。但脸上神情未变,只是又坐回了床边,一遍一遍摸着我的额头道:“不要想太多,好好养伤。”
我也确实很累,肃然有太多问题想问,也不急于这一时,困意袭来,我便慢慢睡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我侧了侧身,正好看见李慕言端了托盘走进来。
“醒了?起来喝药吧。”
继续睡。
“你这些虽是皮外伤,但你本来就气血体虚,有留了那么多血,不喝药可不行。”
我没听到,继续睡。
“睡了两天,肚子不饿吗?”
我还是怀疑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是饥饿感却很明显的刺激着我的神经,然后我终于下了结论,我醒了。于是我想自己坐起来,李慕言伸手过来扶着我的背帮我坐好。
现在情况有点尴尬,好几天不吃不喝之后我喝了药和一小碗粥,然后不到一刻钟,我就想上茅房了。我试着动了动腿,一阵酸麻,我等着那一阵酸麻过去,又挪动了一下,那种强烈的酸麻之感几乎使我全身痉挛。
“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