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上茅房!”
他放下手里的书卷,走过来扶我:“你慢一点,我扶你去。”
我推开他,自己把着床沿想站起来,结果腿一软又坐了回去。我真没用!
“你受了伤,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为什么不向我开口呢?”
“不要你管!”我再一次推开他,自己却站不住跪倒地上。我真是一无是处!
“你不要这么倔强好不好。”
我看着地面,没有理他。然后,他蹲下来,抬起我的下巴,视线与我平视道:“偶尔依赖一下我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冷笑:“你以什么身份来让我依靠?”
“秦书……”他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显出一丝无奈,“你这样快乐吗?”
快乐吗?不快乐吗?我没有办法回答。
他把我扶起来坐回床上,从膝盖上方开始向下按摩,不一会儿我就感觉有力气了很多。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等他收了手,我倚着床沿再站起来,虽然感觉脚步有些沉重,但酸麻之感已消去大半。
赶紧说了谢谢,也不管他听到没有,急忙往外走,结果刚跨出门我才想起,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根本不认识路。最后,还是只能求助于李慕言。看着他的笑,我就觉得咬牙切齿,有什么好笑的,人有三急,我不信你不上茅房!
吃饱了睡,睡醒了接着吃,我过了整整三天猪一样的生活,这三天我也想清楚了很多,李慕言说的没有错,现在根本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我和他现在共同为皇帝做事,况且若霜宫的情况不明,琼飞如今怎么样也不知道,我很担心,必须尽快回去看看。
“我前几天一直没有问你,是我自己闹脾气,不分轻重。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跟你商量接下来的事情。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被抓,又是怎么救我出来的?”
“你出了京师之后我便一直派人在保护你,可是被你甩掉了两次。第二次的时候他们失去你的踪迹以后,发现了树林里有打斗的痕迹,还有血迹。我也一直想问你,你明明可以不被抓住,为什么要束手就擒?”
是监视还是保护这都另说,我现在也不想争执这些:“我想知道是谁要杀我。”
“知道是谁了吗?”
我摇了摇头道:“本来已经确定了,这次只是证实,没想到会出一个摘星楼横生枝节。”
“即使不被抓,也有办法知道。 你怎么确定被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还是,你其实,根本就没想过要活下来。”
“李慕言。”
“你其实是不想面对也不敢面对吧。所以才……”他宽大温厚的手掌覆盖住我攥成拳头我在一起的双手,“束手就擒。”
现在想起来,我那个时候真的有这个想法,完全没想过其他的,一心只是不愿意面对的仓惶,我真是个自私又懦弱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我抬手捂住脸,发出低低的笑声。
“别笑了。”他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向他。
“不好笑吗?我这个人总是爱自作聪明,做些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穿的蠢事。这样都不好笑吗?”
“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睡吧,我在这里。”
我的伤看起来吓人,其实都是皮外伤,没伤到筋骨。只是伤口结痂的时候出奇的痒,以前也不要没有过,只是我这个人定力不好,老忍不住伸手去挠,反正又不是脸上,我的顾忌没那么多。但是第一次就被李慕言逮个正着。于是这厮以监督我为名,堂而皇之的睡在了我床上。好吧,严格说起来,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
从摘星楼分舵出发,绕了个湾,到了云屏山脚下,用了三天时间。不知道若霜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直试图联系琼飞,但信鸽飞出去就不见回来,怎么也也联系不上。我越来越担心。
我坐在客栈的窗户边想事情,李慕言拿个礼品盒子放到我面前:“这是摘星楼主代替他的属下赔给你的衣裳,一模一样,从京师的成衣铺直接送过来的。”
我抖开衣裳,果然一模一样。这个摘星楼主,我真是搞不懂他。还有水牢里那个少年,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问过李慕言知情的大致经过,他只告诉我付给了摘星楼比雇主高三倍的钱款,还有事后若霜宫和飞凤台不会对摘星楼报复的承诺。至于其他,摘星楼不说,飞凤台也不插手,当然,若霜宫也不会深究。
“至于你打听的那个孩子,他不肯透露半个字。而且,他当时的脸色非常难看,我从来就没见过他那种脸色。”
“听起来,你似乎和摘星楼主很熟。”
“我们的确有些私交,这次能答应我这件事,也多少看在这面子上。”
摘星楼主沈玉笙,少年剑圣,十五岁坐镇摘星楼,师承不详,剑术天赋奇高,十年来几乎从无敌手。连凤台主人在剑术上也要顾忌三分的狠角色。说是一些私交,我不信。多年以后我才终于知道,这孩子的的剑术境界,那真的是非人类的变态的地步。性子冷淡的程度也是非人的,亏得有个又傻又痴情的小孩儿对他一往情深,不至于让这别扭孩子孤独终老。要是我,早踹了他另觅新欢去了。嘛,这是后话。
若霜宫就是梦寒宫,这件事很多人知道,很多人不知道。山脚下的百姓对这座隐罩在浓雾之中的宫殿事实上是充满幻想的。因为白色浓雾总是让人感到飘渺,再加上里面的人对山脚下的百姓很好,不会欺男霸女,巧取豪夺,任意欺压百姓。我们深知民心的重要性。百姓在谈到梦寒宫的时候与正道人士的表情是截然不同的。看来,琼飞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做了很多事,他一直是个很厉害的人。
这一天,风很淡云很轻,风和日丽阳光灿烂,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自然浓雾之下还隐藏着为数不少的奇门遁甲之术。中国道家博大精深,尤其在奇门遁甲之上,无人能及的高深。水中月镜中花,以为是生门最后却成了死路,白骨遍地,不知是谁的遗骸,荒野深山无人收敛,最后沦为野兽的美食,化为一片尘埃,终无人知晓。
若霜宫都是前朝欲孽,稍大一点年纪的都亲身经历过当年的灭国之恨。我没有经历过那些国仇家恨,在我看来这只是顺应历史潮流,一代旧貌换新颜罢了,过去的已经那个过去的,逝去的人不可能复活,可是我没有办法让别人相信我,再长久的盛世也会有衰败的一天。他们不是百姓,他们不懂什么叫民以食为天,不知道百姓其实根本不在意皇帝是谁,是男是女。他们渴望的是权力巅峰,名利双收,千秋万代。
“礼成!”仿佛一切都会随着司仪的声音尘埃落定,如果我没有站在这大殿之中,一切似乎都会无比完美。
“秦春华!”
“春华殿!”
“殿主。”
“这是……”
“少宫主,看来本座今天赶上了好事了。”
“你,你怎么会……”馨儿腾地从御座上站起来完全是了,脸色煞白的问。
“宫主登基,除了前宫主遗命,还要四大殿主其三首肯。我不记得,我有同意。更不知道琼飞殿何时也换人了。”分坐御座两旁下首位的四个人,都是馨儿找来的傀儡。
馨儿没有说话,倒是四大殿主位置上的紫衣人站了起来那身紫衣华贵,颇有气派,只可惜穿在他身上失了那份气度。
“你就是若霜宫的那个叛徒,秦书秦春华?”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那叫一个轻蔑,一个不屑。我被叫了这么久的叛徒,已经对叛徒这个词免疫了。况且此人明显是后来入宫的人,不知道当年的秦春华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更何况是今时今日。
“叛徒?”我比他更轻蔑更不屑,哼笑一声,“你们一群人何德何能能站在这大殿之上,论资历论实力,你们凭什么?没有前宫主遗命,没有三大殿主首肯,更不论,你们加害两大殿主,意图夺宫,犯上作乱,罪该万死!”
“你血口喷人!”然后大殿里,哗哗哗的抽出刀剑一致对我。我摇了摇头,这么沉不住气,如果不是琼飞故意放水,馨儿不可能走得到这一步。刀剑朝我逼近,却没有一个人敢真的上前。枪打出头鸟,这些人还是很精明的,他们拿不准我这而有恃无恐的从容是不是真的有恃无恐,万一我胜券在握,他们就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秦春华四大殿主之一不是白做的。纵使满殿新人,也多少知道秦殿主当年的威名。
我振臂一挥,更多持刀的侍卫涌入大殿,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赢得了这场变故的胜利。馨儿笑了,他看着我,用近乎悲凉的表情,说出他的不甘:“秦书,这场胜利不属于你。”
是,胜利不属于我,我从来就没有赢过。我们都是棋子,身在局中,身不由己。
第三十九章
该打该杀的人很多,一时间也处理不完,这件事千头万绪,要慢慢理。见到琼飞的时候,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琼飞用这件事,重新在若霜宫内替我树立威信,打压了夺权派的嚣张气焰,断了馨儿的念头,还把我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一石四鸟,不可谓不高。这世上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太多,我何其有幸,遇到了不止一个。我一直知道琼飞厉害,没想到厉害到这种地步。即使是后来我见识了李慕言那样的杀伐决断,算无遗策,任然觉得,琼飞,是真正的站在顶端的那种人,狠绝得可怕。
他躺在园中的软榻上,淡金色的衣裳,长发散在身前,闭闭目养神。园中繁花盛开,彩蝶飞舞,又奇迹般的宁静安详,看着他的睡颜,便是一种享受。我一直看了很久,觉得这样也可以天荒地老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没有侍从在一旁服侍,他起身的时候似乎有点困难,我快走几步过去扶了他一把,他微笑着看我:“回来了。”
“回来了。”我说。再不回来,还不知道你会搞出什么事来。
“时间拿捏得很好。”
这算是夸奖?我默然,忽视他这句话,问道:“你真伤了,伤在哪儿?”
他拉了我的手,然后我坐在软榻上,他把玩着我的手,开口道:“从京师回来的时候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
“谁?”我没有撤回手,随他继续玩儿。
他很认真的掰着我的手指看,又道:“是董娘子,四年前被唐门逐出师门的那个董娘子。”
“于是你就将计就计,演了这么一出。”陈述句,几乎没有悬念的事。
他还在玩儿我的手:“当时伤得有点厉害,也不全是假的。后来馨儿那点动作给了我提示,我就顺理成章的这么做了。你知道,馨儿并不适合做这些,他没有那个能力,我只是想让他早点认清这个事实。”
“琼飞,你真的很残忍。”
琼飞放开我的手道:“你带了凤台主人回来,想做什么?”
我笑了笑趴到他身上:“你不是受了伤吗?我带他回来给你治伤的。”这是大实话,我没说谎。
琼飞抚摸着我的背,声音轻缓:“我们走的都是不归路。”
我说让李慕言给琼飞看伤就真的是看伤。其实伤琼飞的不止董娘子一个人,还有蜀中赫赫有名的快刀李玄,董娘子的话无疑是用毒,但我看到琼飞时不时的捂着腹部皱眉,我就猜那里肯定还有明伤。李慕言说,董娘子的毒加上李玄的刀,琼飞伤得不冤。我当时差点没捡起旁边的香炉砸过去,腹部那么一大片溃烂流脓的腐肉,他还能风淡云轻的说不冤!亏得琼飞能忍得下来,我看着就觉得全身抽搐。李慕言说,琼飞的伤,之前处理得很好,没有恶化的太厉害,治起来不算太困难。治伤的第一步就是去腐肉,然后,琼飞就让我出去。我扒着门框,死活不出去。要从肚子上挖那么大一片肉下来,他该多疼。况且现在又没有输血设备,万一流血不止怎么办?李慕言瞥了我一眼,那叫一个不屑一个轻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他死。”
我垂死挣扎:“我留下来递个工具上个药什么的不行么?”
李慕言瞪我,不说话。
琼飞笑得那叫一个风淡云轻,毫不介意李慕言的恶略言行,道:“书儿乖,去外面等着。”
琼飞知道我肯定不会乖乖的去处理事务,直接叫我等着。我看一眼琼飞,再看一眼李慕言,立时悲愤的扭头就走。丫丫的两只成精的狐狸,和我根本就不是一个段数的。我那点小聪明和他们之中任何一个比对都是高下立判,太没悬念了。
我坐在门外画圈圈,从日上三竿画到日暮西山,琼飞寝殿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我刷的从地上站起来,看了李慕言一眼,冲进屋去。
满殿的血腥味儿,熏得我脚步发软。宫中最好的四个医者正在收拾东西,两个婢女在清理血污。我趴在榻边,一直静静的看着琼飞。琼飞以前受过伤,但没有一次伤得这么重,我暗自发誓,一定要把那董娘子和李玄五马分尸给琼飞报仇。我抓着琼飞一只手摸了又摸,贴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寝殿里比较凉,琼飞上身没穿衣服,肚子上绑了几圈绷带,透着点点殷红,我给他换了床新的蚕丝被,就又趴在一边闭目养神,渐渐的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一直睡不踏实,后来被冻醒了,看见琼飞居然坐了起来,靠在榻上,自己枕着他的腿。
“我找不到东西给你披上,可是冻醒的?”
你这么说我就冻死也只能说没事啊。我摇了摇头坐直了身子,舒展了一下筋骨。趴着睡的姿势不太舒服。
“琼飞你一天没吃东西,想吃什么我去弄。”
“我知道你一直在门外守着,也是水米未进,这么担心我吗?”
我简直想翻白眼:“琼飞你不能这么没良心!”
琼飞笑笑:“我想喝莲子羹。”
于是我屁颠屁颠的就跑出去了。
莲子羹里面加多加了几颗红枣和枸杞,这个可不是厨房现成的,是我现做的好东西。我端着一盅急忙忙的往回跑,夜风吹来,我看见那个人就站在重重屋檐之上,迎风而立。
他今天似乎也没有吃过东西。我一直担心琼飞,居然忘了问过他,今天是不是很累。莲子羹好像做得蛮多的,本来也就是两人份的,我刚才做的时候也偷尝了一点,现在也不是很饿。
“喂,李慕言!我做了莲子羹你要不要吃?”
“琼飞,怎么,不好吃吗?”
“不是。我只是不太饿。”
我放下碗,站起来提琼飞掖了掖被角,道:“那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一会儿完了再过来陪你。”
“你打算如何处置?”
“除了馨儿,参与谋反的堂主全部级处以绞刑,长老终生幽静。其他人废除武功,送到矿场采矿炼铁。放在军队里面太不安全了。至于馨儿,我还没有想好。”
“养虎为患。”
“没关系,他已经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况且他还那么小。”
“书儿,你在这点上吃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嗯,我会有分寸的。你睡吧,我去去就来。”
现在的若霜宫是按照原来的样子复建的,一草一木都与原来相同,可终究不是同一件东西。
“属下见过春华殿主。”
只是稍稍一回头,就看见了:“舒总管。”
“难为殿主还记得属下。”
“处置办法我已经写好送过去了,还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