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对魏承来说好像是个救命稻草一样,他想要脱离现在这种压抑的生活,他想告诉母亲他根本不在乎魏家,不在
乎本草阁,可是他又不想让母亲失望。如今孙云华的邀约,正是一个最好的借口。
第二天他便告诉魏芷他要离开黎州去外面游历,魏芷答应下来,还给了他不少盘缠。可是到了晚上,他将自己的决定
告诉母亲的时候,母亲却大怒,说魏承不懂她的苦心,让她太失望了。
魏承也不反驳,任母亲如何打骂都不躲避,只是坚持说自己对魏家的家产没有兴趣,只想要离开。容青看儿子这样坚
持,只好流着泪,松口答应他离开。
第二天魏承走的时候,他跪在地上对容青说:“娘,您等孩儿在外面有了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以后,就回来接您!您相
信我,我将来一定会比魏家这些人做的都好!”
容青听后,抱了抱已经长大的儿子,拿出一个香囊交给魏承:“承儿这次走的匆忙,娘来不及准备,只好连夜绣了这
个香囊。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要是遇上了喜欢的姑娘,就把这个香囊送给她吧,也算是娘的心意了
。”
“娘,您说什么呢,我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魏承红了脸。
容青放开了手,看着儿子上马,越走越远。
第十三章(下)
孙云华认识魏承的时候,他正被一群小孩欺负,说他没有爹,是个野孩子。这时候孙云华过去,向从说书人口中听过
的大侠一样,把那些小孩赶跑,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魏承抱起来,把他送回容家。就是在那个桃花绽放的花园里,
他第一次看到容姨,看到她抱起魏承笑着哄他,但是自己的眼里却涌出晶莹的泪光。
孙云华回家后便听奶娘讲了此事,那天晚上他一想到魏承在自己怀中抽噎的情景,就心疼不已,一晚上辗转反侧。
第二天孙云华就找到他娘,于是孙夫人出面,在孙府旁边找了个住处,让容家三人搬来。再把容家老宅卖掉,救济生
活。有了孙夫人的照应,县里对这孤儿寡母终于也少了些闲话。
孙云华和魏承就这样熟识了,小时候孙云华没少带着魏承做坏事,上树掏鸟、河里游水,什么都干过。魏承因为第一
次孙云华救了自己,所以不论孙云华到哪里都要跟着他,还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孙云华也对自己多了这么个跟班很
满意。为了魏承孙云华总是要和别的孩子打架,到后来县里再也没有孩子敢骂魏承没有爹。两人这种形影不离惹是生
非的生活,直到孙县令收到一纸调令要去别的地方,才预示着结束。
孙家搬走前,魏承每天眼睛哭得都跟兔子似的,还是一言不发地跟着孙云华,手里一直拽着他的衣服,连睡觉都不松
开。孙云华心里也难过,但是为了魏承并没有表现出来,白天还是自顾自地逗魏承开心。到了晚上,他哄魏承睡觉,
听着魏承低声哭泣的声音,直等到魏承哭累了睡着,自己的眼泪这时才会在黑暗中潸然落下。
“哥哥,我把这个送给你吧。”临走前一天晚上,魏承忽然掏出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玉佩,对孙云华说,“娘说,这是
我最宝贵的东西,我想要把它送你。”
孙云华看看那块玉佩,雕纹精细,其中一面刻着一个承字。
孙云华猜到这大概就是那块即使生活再困难容姨也不愿当掉的玉佩。
孙云华摸摸魏承的头:“傻小子,这是你爹留给你的,怎么能送给我呢?”
“我娘说,这玉佩是我爹最宝贵的东西,他送给我是因为他喜欢我。我喜欢你,所以我也要把最宝贵的东西送给你。
”
孙云华听后良久不语,最后还是笑了,说:“你真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
他将玉佩从魏承的脖子上取下来,把穿玉佩的绳子解开,拿下玉佩:“这样好了,玉佩你自己留着,哥哥把绳子拿走
,都是一样的。”
魏承点点头,他看着孙云华将绳子绕在脖子上打了个绳结以后,才安心睡了。
孙云华离开一年后,有天听母亲说起容青终于等到了那个男人回来,原来他就是黎州城本草阁的当家。魏乔回去后,
接魏承他们三人离开了那个小县城,去了黎州。
当时母亲说完之后叹了口气,孙云华不明白,觉得明明时间好事,为什么母亲会眼露忧伤。后来他才听说原来本草阁
的当家早有正房,而且两人还有一个儿子。
“云华,你到底进不进来?”
魏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孙云华回神,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藏在衣领下的红绳,多年之后,红色已经渐渐褪去,只留
下现在淡淡地颜色。
魏承还能记得多少呢?
孙云华突然又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都已经过去了,这些事情,即使记得又能怎么样呢?
自嘲地笑着站起来,孙云华大步向木屋走过去,生气地大喊:“死小孩!小时候还叫我哥哥,现在怎么能直接叫我的
名字呢!快,叫声哥哥来听听!”
第十四章
黎州城,本草阁,七月初七
今日魏芷心急火燎地去了孙府几次,都被下人挡了下来,说孙少爷不在,请魏芷明日再来。
他早就知道魏承和孙云华关系匪浅,平日里孙云华对自己的多般羞辱,恐怕其中少不了为魏承的意思出头。
自从容青死了以后,魏承表面上对自己没有任何不满,守丧几个月后,反而继续他的游历计划,只留下张婆婆一个人
在城郊木屋。
魏芷知道魏承是个孝子,本来已经做好准备应对魏承的各种举动,谁知魏承没有任何动作,一切反而与往常一样。魏
芷心知古怪,一直找人监视魏承,却抓不到任何把柄。
魏承走后,魏芷也渐渐不再留意魏承。魏承回来后,一直也只与孙云华见面,很少出现在魏府或者本草阁,魏芷猜到
魏承有可能在韬光养晦,或者借孙云华来对付自己,但魏承只要不动,自己在明处就拿他无可奈何。
魏芷明白,若是自己敢动魏承,就是与孙云华为敌,他现在还远不到能与孙云华翻脸的程度。
本草阁在各地本就都与官府交好,从没遇到过什么麻烦,这次毫无预兆的官府封铺,不知与孙云华会不会有关系。他
只是区区一个知府之子,若真是他在背后参了一脚,只怕他身后,还有更强大的势力在窥视本草阁。
魏芷忧心忡忡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匆匆忙忙地找到安沁,让他去将这几年本草阁所有商铺的账簿全部都拿过来。
安沁走后,魏芷走到书架前,拿出一本书,翻开其中一页,一张折起的纸掉了出来。
魏芷拿起纸,将它放在烛火上,在快要点燃的时候,魏芷又猛然间收回手。
魏芷就这样手里拿着纸,一个人坐在那里想了好久,终于等到握纸的手不再颤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抿了一下
嘴唇,利落地起身将纸夹回书里,放回了原处。
杨佩之在客栈醒过来的时候,一天已经过去大半。
喝酒真是误事,杨佩之叹气,昨日贪杯,错过了晚上探查的时间。其实他一进城就感到有阴邪之气存在,但是苦于白
天阳气太重,不能感知来自哪里,所以只能等晚上寻根究源。
如今看来也只能今晚再行动了。
杨佩之看到有一套衣服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他想起这是魏芷昨天特意差店里小二去买的,说是嫌弃他一身破烂。
杨佩之知道魏芷是在关心他,他常年奔走,身上的道服早就已经破烂不堪,所以他乐得魏芷为他打点周到,就大方地
换上新衣。
魏芷行商多年,对察言观色自有一手,他与杨佩之在一起的时间里,嬉闹的时间居多,认真的时候太少,杨佩之本就
居无定所,心无定性,游戏人间,与人聚散皆靠缘分,当年若不是承诺魏芷三件事,恐怕南疆分别后就再难相见了。
不得不承认,杨佩之承诺之时,不过是在私心里希望两人之间不要缘尽于此而已。
杨佩之是真心拿魏芷当朋友。他知道魏芷有个心系之人,两人在南疆的那段时间,有天晚上魏芷坐在树下凝望月亮,
对杨佩之说,他一定要活着回去,他还有个一定要见到的人,在黎州。
杨佩之一直想知道魏芷说的人是谁,这可惜魏芷只提过这么一次,之后无论杨佩之怎么问,魏芷也绝不再泄露半个字
。
来黎州之前,杨佩之又去了一趟南疆。他第一次到南疆的时候曾路经一个白苗族的村寨,在帮那里的人解决一些事情
后,族长为了感谢他,就请他每年到村里品尝他们新酿的美酒。白苗族的酒不同于其他地方,口味新奇,杨佩之是个
酒鬼,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他本想着今年带着白苗族的美酒来找魏芷,可是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整个村寨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大火烧过的废
墟,人也不知去向。杨佩之大惊,仔细查看残留的遗迹,发现除了烧焦的房屋外,屋内的东西倒是都在,应该不是抢
劫。走了几步后,他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片坟堆,没有墓碑,只有一个个凌乱的坟包。杨佩之不死心,狠心
将坟堆一个个挖开,一共八十六具尸首,都被火烧得没剩多少,从他们身上佩戴的饰品来看,应该就是白苗族人。
杨佩之心中黯然,不知自己走这一年白苗族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竟然遭致屠村这样的暴行。将所有人重新下葬后,
杨佩之本欲将事情查清,却意外卜算出黎州这边将有劫难,只好先离开了南疆赶往黎州,打算等这边事了再回去。
这次见到魏芷,他比以前瘦了不少,而且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而且周身似有一种不一样的气息
笼罩,让杨佩之不得不暗暗留心。
只盼一切是自己多虑。
第十五章(上)
黎州城,魏府,七月初七
(上)
木槿枫今天一直有些精神恍惚,一想到明天就能出去,他的心立刻不安分起来。
要是魏承真的能让他出去,只要他一回木家老宅,就能把消息传出去,到时候等到父母来接他,他就真的可以逃离魏
芷了。
现在令他头疼的,是魏承要的东西。
他虽知道东西在哪里,可是自己不能出入魏府,东西又如何能到手?
魏芷是个小心的人,平时两人说话,魏芷也会尽可能地回避生意上重要的事情,只是说些不痛不痒的东西。
正想着这些,正好玲儿进来送药,本来木槿枫并不在意,直到玲儿退下了,他才忽然发觉,玲儿今天竟然一句话都没
有对自己说。
平日里这个小姑娘进来,总是会和自己说两句话。虽然她并不是那种聪明伶俐的丫头,人又容易害羞,想和自己说话
还经常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正是这种不论心里想什么都会表现在脸上的类型,反而让木槿枫觉得没有那么累,让他觉
得,自己还是个正常的人。
今天的玲儿,安静的不同寻常。木槿枫在玲儿第二次进来的时候,叫住了她。
“玲儿,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木槿枫低声询问,这次他发现玲儿的双眼似有些红肿,可能是昨天哭了一夜。
玲儿听到木公子的关心,忽然觉得昨夜自己流了一夜的眼泪都值了。那天安总管对她说了那些话以后,她明白了自己
不能喜欢木公子。其实这些,她一直都知道。
少爷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记得一年前她清醒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是少爷让她活了下来,帮她寻找她的亲人,还带她
回来,给了她现在的一切。
玲儿知道她这条命是少爷救的,少爷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在住进院子前,玲儿就知道自己将要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但是她不在乎。
少爷将她领进这别院之后没几天,少爷就亲自抱着一个昏迷的人进了园子,就是木公子。
从那天起,少爷就巨细无靡地交代玲儿怎样照顾木公子,告诉了她很多要注意的事情,而且每日都会来这里看木公子
。后来木公子好不容易醒了,少爷表现出她从未见过的狂喜之情,那时候她站在门外,看见少爷用指尖,轻轻碰上木
公子的脸,像是在触摸一件珍宝一样。
以前玲儿不明白这种感情,后来她渐渐明白,那是面对喜爱之人,才会有的感情。
因为她也喜欢上了木公子。
可她知道,木公子是少爷最重视的人,少爷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怎么能喜欢木公子。
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这个秘密,可是昨天安总管一语道破她暗藏了这么久的心思,她才发现
,喜欢这种心情,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
她对不起少爷。
木槿枫看着玲儿跪在自己面前,也不说话,只是低头不停地哽咽流泪。
他抬起玲儿的脸,用衣袖温柔擦去她脸上的泪花,轻声说:“我都明白。”
晚上的时候,府里给玲儿送来不少酒菜,玲儿知道了少爷晚上会来陪木公子一起用晚膳。当她把一切都摆上桌子准备
退下后,木槿枫一把抓住她的手,像是要将她留下一般,但随即又松开了。
玲儿不敢想像木公子的这个举动里包含着怎样的意思,她只能快步退出房间,一刻也不敢停留。
魏芷在本草阁,正拿着账簿一本一本的查。每年本草阁各地的总管都会回来交账,魏芷以前也会时不时到各地巡查一
番,一直以为是没有问题的经营,如今各地连续几年的进出财物的情况放在一起,还是被魏芷发现了蛛丝马迹。
“少爷,天已经晚了,您今天不是还要早点回去吗?”
直到安沁提醒,魏芷才想起昨天与木槿枫的约定。
他看着一堆一堆的账簿,心知本草阁这几年怕是向外转移不少钱财,每一笔都不大,但是经年累月,这笔数目还是很
可观。
做手脚的人非常细心,账面做得非常好,几乎达到了滴水不漏的程度,只可惜魏芷还是从中发现了破绽。
“安沁,我要你去做件事。”
魏芷面色凝重,把安沁叫到身边,在耳边说了几句,安沁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是要回去了,魏芷心想。离约定的时辰已经过了许久,木槿枫怕是都等得不耐烦了吧,一会儿回去,少不了要给自己
脸色。
正想到这里的时候,魏芷忽然感到一阵冷风吹过,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是你!”魏芷惊呼。
黑衣人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魏芷示意黑衣人在屋内稍等,自己则走到屋外,找来安沁,告诉他通知玲儿今晚要晚归,让木公子先用晚膳,然后吩
咐所有下人,不得来书房打扰。
安沁得令后退下,魏芷在院子里踌躇了片刻,还是转身回屋,关上了房门。
黑衣人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庞,他的身材修长,对着魏芷的微笑本来应该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但是魏芷
却不寒而栗。
魏芷亲眼见过这个人双手沾满血腥进行惨绝人寰的屠戮场面,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微笑,但是双眼却充满了嗜血的欲
望,他身上的衣服完全被血浸透,尚未干涸的血从他的衣角滴落到地面,如同刚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一样,在他的身
后是漫天大火,焚烬天地。
黑衣人递给魏芷一封密信,魏芷看后脸色大变,焦急地问:“青羽,这可是军粮啊!他真的要我这么做?”
“主上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得上你我质疑?”青羽冰冷的话中不带有一丝感情,“别忘了,你做过的那些事情,主上
可都是记得的一清二楚。”
第十五章(中)
玲儿推开房门,告诉木槿枫安总管刚刚回来传话,说少爷今晚不能回来用晚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