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芷本来也没把杨佩之的话当真,而且离开了南疆才想起来杨佩之根本没说以后怎么找他,这让他办事之类的岂不都
是信口空谈?于是只好在心里咬牙暗恨,臭道士,又骗我。
从相处的日子看来,魏芷一直以为杨佩之就是个算卦骗钱以后吃喝玩乐的假道士,却万万想不到几年之后当自己走投
无路的时候,杨佩之却能恰好出现,将自己拉出绝望的深渊。
难道真的是天命?
两次,他已经帮过自己两次了,魏芷想,不知道他这次来,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魏芷看时间已经差不多,想到安沁还在本草阁等自己回去处理事情,就问杨佩之:“你这次来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我打算在你家住上一年半载,好好看看黎州城的风光,再喝光你私藏的美酒,还要享受尽淮南温
柔乡。”
魏芷想了一下,说:“其他都没问题,就是我最近比较忙,家中不方便接待客人。这样,你先住在客栈,钱我替你付
,等到中元节过后,我就请你去我府上。”
杨佩之一听,心中沉了一下。他前一段时间一直都在夜观星象,发现已有血月迹象,等到中元节的时候阴气极盛,本
就是百鬼夜行,再加上血色满月,恐怕是业报大劫之兆。他顺着卦象所示来到黎州城寻根究源,越接近城中心中烦躁
就越感强烈。
他只希望不要是魏芷应了这天理命数。
“对了,以前你让我医治的那个疯疯癫癫的小女孩,现在怎么样了?”杨佩之突然想起这件事,于是问道。
一年之前两人恰好在一座山野小城里相遇,魏芷告诉他说是来做生意的。那时候他身边带着一个小姑娘,是个疯子,
每天像丢了魂一样傻傻呆呆地坐着,不论别人说什么她什么反应也没有,有时候又会忽然狂性大发,攻击所有靠近她
的人。魏芷找了很多大夫来诊治,所有人都是摇摇头说没办法。最后魏芷想了个办法,想让杨佩之用道术封住小姑娘
的记忆。
魏芷猜测,许是这个孩子经历了一些很可怕的事情,所以才会这样神智混乱。若是她能忘了那些事,说不定就能清醒
过来。
杨佩之知道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本不愿意做,一旦问起魏芷发生过什么,魏芷又只说自己是在路上救了她,其他
什么都不知道。杨佩之知道魏芷隐瞒了些事情,但是他只字不提,只是恳求,说算是当年他答应的三件事之一。杨佩
之最后还是心软,想反正也是救人,就封了小姑娘的记忆。
魏芷的方法果然奏效,第二天小姑娘就开口说话了,与普通女孩无异。魏芷之后就与杨佩之告别,带她回了黎州城。
“嗯,现在过得挺好的,癫狂症也没有再犯了,就和我们普通人一样。”魏芷说,“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难道你…
…”
没等魏芷说完,杨佩之慌忙打断:“停!虽然我喜好美人,但她还是个小孩,我可没什么兴趣。”
“什么小孩,她现在也是个美人胚子,等过几年长得绝对不会比你整日寻花问柳的那些姑娘差。等你去我府里的时候
,我让她来见见你,你也算是她的恩人呢。”
“你千万不要当真啊!我一个人闲散惯了,你可不要害我!”
两人如此笑闹,魏芷的心情渐渐变得轻松愉快,光影流年都如白驹过隙,不知时间。
第十章
黎州城,魏府,七月初六
魏芷回到别院的时候,木槿枫已经睡下了。
魏芷静静把灯点亮,摇曳的灯影下,木槿枫熟睡的脸庞,显得平静而安详。
他睡的很沉,连自己进门都没发觉。
魏芷随手翻开书桌上的一本书,是本棋谱,里面记载了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一些残局。
这是木槿枫第一次从父亲手中取得棋坛圣手这个名号时,魏芷送他的礼物。
棋坛圣手这个名号虽然是御赐给木家的,但是天下凡是有不服之人皆可挑战,所以木家子孙从不敢懈怠棋艺,以免被
天下人耻笑。而且木家家规,后一代人从上一代继承名号的时候,并不是传承而是挑战,需要连战九日,胜负棋力均
要得到长辈认可,方可告知天下。
魏芷从第一次随父亲到各地走访商铺时,就开始为木槿枫准备这本棋谱。他与木槿枫相伴多年,对棋也是略知一二,
每到一处,就会专门走访市井茶楼,搜集棋谱残局,并一一记录下来。几年之后,终于在木槿枫从他父亲手中接下棋
坛圣手的美誉之时,整理出来并送给了他。
木槿枫那晚收下棋谱的时候兴奋极了,两人买了好几壶酒,在城中河畔的柳林中边赏月边喝酒,喝到最后酒瓶子全都
空了,一片狼藉地倒在两人周围。两人也是东倒西歪地靠在一棵柳树干上,魏芷还算是清醒,但木槿枫是第一次喝这
么多酒,早已酩酊大醉,抱着魏芷胡乱地说话。
“魏芷,你说你,为什么要当药店掌柜呢?”
“因为本草阁是魏家祖祖辈辈的心血。”魏芷说,“父亲重病,若是我不接管家业,谁又能做呢?”
魏芷总是一遍一遍说着相同的话,对自己,也对别人,不厌其烦。
到最后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因为离开书院的事,木槿枫和他之间第一次激烈争执。木槿枫早就给魏芷想好了,虽然商人不能做官,但是他绝对可
以给魏芷找到一个落魄的官家小姐,只要魏芷取了她,就等于有了身份。若是魏芷不放弃读书,等到几年后时机成熟
再去参加科举,凭着木家和崔家在京城的关系,木槿枫相信魏芷一定能出人头地。
本来木槿枫已经找到魏乔商量好了这件事,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孙能提升地位,不会再被别人看不起?可是万万没想到
万事俱备,反是魏芷却口否决了此事,执意要接管本草阁,谁也劝不动。
木槿枫为此非常恼怒,想到自己为了这件事求了父亲好久,父亲才终于答应帮魏芷。现在自己的费尽心思全都付诸东
流,仅仅是因为魏芷莫名其妙的不愿意!
木槿枫从小到大,除了围棋,还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如此煞费苦心,自己千般谋划到头来却是一厢情愿,这口气
高傲的木家公子是绝对咽不下,羞愤难当下木槿枫怒然闭关修炼棋艺,再也不愿见魏芷。
以前无论是什么事,魏芷总是让着木槿枫,只要自己敢不顺木槿枫的意,他就躲着几天不见自己,无奈之下自己只好
答应木槿枫的那些要求。
可是这次,只有这件事,魏芷不能答应。
一个多月后,书院的事情了结,魏芷要随父亲开始东奔西跑四处奔波的生活,父亲需要让魏芷了解各地本草阁的情况
,并要把他介绍给生意上那些来往的客商。魏芷不知道自己这一走,要多久才能回来。
他想在临走前见木槿枫一面,可是又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见到自己。犹豫几天后,还是在离开前一晚上让安沁去给木
槿枫送了信。
离开那日,城外十里长亭处,木槿枫终还是折柳而待,见到魏芷后两人一笑泯恩仇,从此再无人说起这件事。
这次若不是木槿枫喝醉了,恐怕他也不会旧事重提。
“魏芷,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我父亲不知教训了我多少次!他骂我不孝!不思进取!他看不起我和你在一起!
”
魏芷苦笑,怎么能不知道呢?不只木槿枫的父亲,这里黎州城上上下下,有几人看得起他?
“你知不知道,自从和你认识以后,我以前的那些朋友都不理我了。即使见面,也都对我退避三舍,连话也不愿多说
,我知道他们都觉得我是疯了!这里的人,表面上都对你我客客气气的,还不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他们都在背后
等着看我的笑话!看我木槿枫是怎么从高处摔下来,摔到和你一样的地方!”
木槿枫说着说着,从旁边翻身起来,一下压在魏芷的身上,揪着他的衣襟,恨恨地大叫。
“既然这么痛苦的话,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呢?”魏芷强咽下一口气,稍微使力,拨开木槿枫扣在自已衣服上的手
。
因为酒的关系,木槿枫身上也没多少力气,手被拨开后少了支撑,顺势跌倒在魏芷的身上。
“是啊,为什么呢?”木槿枫喃喃地说,“因为我病好了回到书院以后,大家都不理我了,所以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我要证明,他们都是错的!我木槿枫,从来不会选错!你将来,一定会比他们都好!”
魏芷试了几次,想让木槿枫从自己身上起来,但是没有成功。所以他只好放弃,任木槿枫趴在自己的身上。
“别人都说下棋的人最单纯,除了棋盘以外看不见任何东西。你心里在乎这么多,怎么能好好下棋呢?”
魏芷低语着,慢慢地抚摸着木槿枫的头发,让他渐渐安静下来。
木槿枫长期在室内下棋的缘故,皮肤有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而且因为自小多病,身体也比普通人更加瘦弱。魏芷稍
微抬起胳膊,就能将木槿枫几乎整个人搂在了怀里。
魏芷低头看着怀中的木槿枫,头冠微松,几缕头发散落在后颈,白皙细嫩的脖颈,仿佛用一只手就能折断。
夜气寒凉,木槿枫似乎感到了有些冷,更加缩紧了身子。
“他们都是错的……我父亲,我母亲,他们都说……说你是在利用我,想要给自己找个靠山……他们不相信……不相
信我们是真正的朋友……你不是的……不是那种人……他们都错了……今天,父亲终于承认了……”
木槿枫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魏芷静静地整理了一下木槿枫有些凌乱的衣衫,然后低下头,轻轻触碰他的嘴唇。
像是稀世宝物一样。
那些不能说出口的秘密,混杂着叹息,一起印在了那张天真无邪的睡颜上。
而木槿枫,永远也不会知道。
在这深邃的夜空下,世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所有的谎言,都变得不堪一击,让人无处藏身。
木槿枫,你的计划,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你可知道,我若是答应了,在你面前就真的输的什么都不剩了。
真正错的,是他们,是我们,还是我?
第十一章(上)
黎州城,孙府,七月初七
“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随身的侍女端着洗漱的水进房,见到往日里总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孙少爷,今天
居然早早起床。
“因为你少爷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孙云华穿好衣服,吩咐侍女来给他梳头。
孙云华本是知府之子,几年前上京考取功名当以后,本应仕途通畅才对。可是据说这位大少爷素行不端,在京城惹是
生非,得罪了不少人,最后被皇上罢免,赶回了黎州。孙知府因为这件事气急成病,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才恢复。
孙云华刚回来的时候还老实地待在家里,结果等孙知府病好了没多久,就又故态复萌,开始流连于烟花酒肆,反倒认
识了不少所谓的文人墨客,一群人整天花天酒地,孙云华的风流之名更是传遍整个黎州城。孙知府一开始还严厉管教
,后来发现这个逆子根本是个劣根难改的石头,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所幸的是孙云华虽然在外面拈花惹草,但是在家中倒是十分规矩,从不与那些侍女丫鬟调笑有染,孙大人孙夫人眼不
见为净,渐渐也就不再管他了。
侍女的手灵巧,没过多久就帮孙云华扎好发髻,看了眼窗外,发现一只鸽子正站在窗外的树枝上咕咕叫着。
“哎呀,少爷,这只鸽子又来了。我看它每天都来这,是不是把这当家了?”
“你难道没发现,它是只母的吗?”孙云华转过身来,盯着侍女的眼睛说。
侍女愣愣地看着孙云华俊雅的容颜,随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立刻羞红了脸,退出房间。
直到侍女离开的脚步声听不到了,孙云华来到窗前,一把抓住树枝上的白鸽,将它放在桌子上,从它脚上取出一个被
绑住的细小竹管。
孙云华抓了一把准备好的谷物撒在鸽子面前,然后从竹管里面抽出一张小纸条,看过之后收入怀中,抓起桌上的纸笔
匆匆写了几个字,然后将纸条撕下,卷好塞回竹管,绑回鸽子的脚上。
鸽子吃饱了,拍拍翅膀,从桌子一跃而起飞出窗户。
这时候孙云华方才起身,走出去吩咐下人备马,准备出城。
黎州城郊一片山明水秀。清晨的小路十分幽静,无人走过,树木枝繁叶茂,彼此间萦绕着淡淡薄雾,这些凝结的山林
水气,仿佛为这做城郊小山增添了些许神秘,孙云华也让马缓步而行,怕惊扰了山水空明。
此处与城中相比,另是一番天地。
寻径而上是一片桃花林,此时并不是花期,满树枝桠只见翠绿,一间小屋立在这桃林之侧,孙云华下马,绕道屋后,
果然看见魏承正跪在后院,他的面前,是一座墓碑。
孙云华走到魏承旁边坐下:“我今年特意比去年早起了一个时辰,可还是没你来的早。”
“你怎么能和我比呢?”魏承说,“这里埋的,毕竟是我娘。”
魏承说罢,向着墓碑磕了三个头,起身对孙云华说:“走吧,回屋里去。”
看着魏承回身进屋,孙云华记起幼时那个笑容温婉的女人,他那时送魏承回家,那个女人站在满树桃花下,抱着放声
大哭的魏承,柔声哄他说:“承儿乖,你看,桃花都开了,你爹很快就会来接我们了。”
孙云华的父亲在没做知府前,当过很长时间的县令。孙云华那时候年纪小,也没学会什么少爷脾气,反是经常和县里
的孩子们玩在一起,那时候和他玩的最好的,就是容姨的儿子魏承了。
容姨的家离孙家不远,孙云华曾听自己的奶娘嚼舌根,说容姨是个可怜的女子。容姨本名容青,家世清白,温良贤淑
,是个好姑娘,容家爹娘一直想给女儿找个好婆家,可是几年前容青上山,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了一个受伤的男子。
经容青请来医生仔细医治之后,男子终于醒过来,说自己叫魏乔,是个做生意的,这次在行商途中遇到强盗杀人越货
,他拼死逃脱,最后还是体力不支,晕倒在山中,若不是容青相救恐怕就死了。
魏乔因行商,见闻广博,又温柔体贴,容青每日细心照料他的伤势,两人朝夕相对几个月后,暗生情愫,容青芳心暗
许,深深地迷恋上他,可是又怕父母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发愁之际,魏乔拿出一枚玉佩,让容青拿去城中的当铺当了
,凑足钱财,自己好向容家提亲。
容家只是普通人家,容家二老这几个月来见男子为人不错,对女儿又好,心中高兴,对这男女之情了如明镜,可是想
到魏乔身无长物,家底不明,又怕女儿嫁过去吃亏,这时有了银子,自然一口答应了这门亲事。
本来就是金玉良缘,成亲后两人生活也幸福美满,一个月后容青就发现自己有了孩子,魏乔也颇为高兴。
本来喜上加喜,两人生活也更加甜蜜。只可惜好景不长,一天有几个陌生人来到县里找到魏乔,他们手中,正拿着那
块容青已经当掉的玉佩。
魏乔与那几个人一夜长谈后,第二天便说要离开。容青不能接受,哭着挽留魏乔,魏乔不愿忍受这别离之痛,一想到
要离开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他也心如刀割。但是想到家中的事情,最后他还是狠下心来,给容青留下了一笔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