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笑尘一脸郁闷:“莫不是你那本事见不得人了?”
这是挑衅!宛晟月脸上一片薄怒,笑的毛骨悚然:“乱说话,小心成哑巴!”
阮笑尘笑的一副痞子无赖相,双手环胸往门上一靠,挡住了两人的路:“有本事,你来试试?”
洛清随无奈的看着两人孩子一样的斗气,闭了闭眼睛,转身就走,宛晟月和阮笑尘一见,顿时傻眼:“清随(阿览),你去哪里?”
洛清随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冷声道:“去寻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你们若愿吵的话,请随意。”
阮笑尘连忙快步赶上去,与洛清随并肩笑道:“清随啊,你去哪里我陪你好了,本少爷大人大量,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洛清随不理他的胡说八道,任凭他在耳边括噪个不停,然后,两人同时一怔住,洛清随不再往前走,阮笑尘也不嬉皮笑脸了,双双往旁边避开了去,阮笑尘一把搂住洛清随,几个错步就到了茅屋的侧面,背靠在土墙上。
他们刚刚站的地方腾起一阵淡蓝色烟雾,宛晟月笑眯眯的看着二人躲开,眼中却无半点留情,一手细细的捻玩着长袖。
洛清随看着宛晟月笑的愈见灿烂也愈见危险的脸,转头看阮笑尘:“无聊到去惹宛晟月?”
阮笑尘只当这少年不会武,哪里知道一个不会武的人也能厉害至此?顿时小瞧了他,这会儿见这人发威,也有点纠结要不要动手摆平了他?
听见洛清随略带嗔怪的话语,立马挂上讨好的笑容:“无心的,我也不知道这人这么厉害。”
眼见宛晟月再次抬起了手,洛清随眼睛微微眯起,快步到了他身后一把扭住宛晟月的胳膊:“晟月,别闹了。”
“放手!”宛晟月冷冷的命令,顺手就是一颗小小的紫色泥丸弹向洛清随,洛清随脸色瞬时一变,松开他的手边往后退,退得急了,碰到了树上,背上还未包扎的伤口立刻汹涌的开始叫嚣。
洛清随半跪在地上,额上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细眉紧蹙,可见是疼的紧了。
阮笑尘心里一紧:“清随!”
宛晟月也被吓到,连忙跑过去扶起洛清随,伸手连拍他身上多处大穴:“阿览,怎样?”
洛清随扶着树站起来淡淡道:“没事,我自己处理就好。”他依旧很镇定,但那张脸却白的吓人。
阮笑尘不敢碰他,他身上到处都是血,也摸不清到底受了多少伤,急的攥紧了拳头。
还没等他开口,宛晟月就怒了,目光凌厉的瞪着洛清随怒道:“洛清随!你再逞强信不信我杀了你!”
洛清随沉默,任凭他拽着他往屋里去,甩下怒气冲冲的一句:“谁都不许跟来!”
阮笑尘站在原地,身形微颤双拳紧握,原来,他竟是这么无能,无能到明明知道父亲惨死的真相却不能报仇,无能到明明知道母亲命不久矣却不知如何挽救。
无能到眼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浴血受伤却无能为力……
一向自负自傲的阮笑尘,竟是无能至此!
他低低的笑,然后越来越大声,越笑越悲望,最后化作狠狠的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
自认识以来,一直都是洛清随在帮他,帮他奔波,帮他挡灾挡劫,甚至因为他,而被皇上惦念上欲除之而后快!
不开心时,逗他开心的不是自己,孤单时,陪他的不是自己,独自闯鬼门关时,在他身边的也不是自己,甚至于受伤时,替他抚慰伤痛的也不是自己!
不是自己,不是,自己只会不断的给他带来麻烦,只会惹他生气,只会让他陷入危险,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
周左宇轻叹一口气,走过来:“少爷,那位公子是启玉神医,公子会没事的,少爷你……。”
他说不下去了,阮笑尘是什么样的人他是清楚的,他不轻易认真,但是一旦认真就难以再跳出,他视公子甚重,现在公子伤了,少爷岂会安心?
哪里会啊!
屋内,洛清随沉默而安静的趴在床上,衣裳已经除尽只剩了亵裤,身上四处都是血迹,屋主的老人端来热水,宛晟月为他擦干净身上血迹,却见背上七寸长的伤口,深可见骨,那血还在缓缓的流着。
宛晟月认真的看了看伤口,隐见森森白骨,他微微皱皱眉,撒上止血的药,手上一边动作着一边抱怨:“阿览你这不怕痛不怕死的人,这条命有那么贱吗?至于这么糟践?”
那伤口一直在流血,宛晟月不时要拿帕子给擦掉:“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人,非要这么折腾自己,阿览,你不值得的。”
“值什么?”洛清随微微皱眉忍着痛,声音依旧稳如无波古井一般平淡:“你明明都是知道的,洛清随早该死的。”
“死?你死的了吗?他不让你死,你就死不了,现在他让你死了,你却因为那个人不肯去死,你这人,说聪明,却也冥顽不灵。”
他细细看那伤口,终于再次紧紧皱眉:“阿览,血止不住,我要用火烙,你伤的有些重,不快点止血会危险的。”
洛清随沉默了一下,缓缓点头:“嗯。”玉白手指却忍不住紧紧的抓住床栏。
火烙,最残忍的方法,纵使宛晟月医术高明,却也总有无可奈何是时候,这伤,说重不重,没到要死的地步,说轻也不轻,普通法子止不了血。
神医,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普通大夫,自古医术的招就那些法子,还能有什么神招?若是乱来,一个不小心就是要人命的事,那些被传的神乎其神的药,也不过只是效果强一些的普通药,哪里有什么惊人的神奇之处?
不过都是民众的夸大罢了。
所使用的烙铁细细的在火上消毒,宛晟月安静而认真的做着这一切。
烙铁烙上皮肉,能听见‘滋滋’之声,宛晟月面对此景,手上却没有半分颤抖,脸色平静,目光不偏不倚。
洛清随死死抓着床栏,下唇咬出血来,额上冷汗一层又一层,他也没有吭一声。
宛晟月终于不忍心了,出声道:“阿览,疼了就说,不必忍着。”
那人疼的脸色灰白,浑身轻颤,闷哼一声颤声道:“没事。”
“阿览啊,阮笑尘待你蛮好的,你也定不想他看见你这样吧。”知他骨子倔强,他故意跟他说话,分散注意力:“放心,我不会让他进来的,你这人,死要面子的,反正吃苦受罪的还不是自己。”
洛清随虚弱答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灵了。”话音落,再哼一声,手抓的更紧。
宛晟月手上完成,让他趴着,暂时不能包扎,便拿了银针,在几处穴位上施针来减少他的痛楚:“当然,本神医可是聪明的很,什么看不出来,更何况阿览你这点小心思了。”
洛清随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轻声道:“我以为不过是找到一个友人罢了,我也没有想到啊。”他歪着头,任宛晟月为他拭着额上的汗,似孩子一样乖巧。
没有想到啊,谁能想到,那日在河中小舟中的相逢,造就了今日的局面,是该怪自己一反常态没有拒绝他上船,还是该怪阮笑尘对他这么执着?
似乎谁都有错,又似乎谁都没错。
宛晟月出来,看到的就是阮笑尘靠在那棵树上看着房门的身影,他不觉笑眯了眼:“阮笑尘,今晚你守着阿览可好?本神医累了,要好好休息。”
见他如此轻松神情,阮笑尘可算是放下心来:“百无一用是书生,看来果然没错。”
“嗯?”宛晟月笑着抬起头来,有丝阴险的味道:“你说了什么?我耳朵不好使。”
“没什么,本少爷的话岂是凡人能懂的?”
“是啊,既然是兽语,我这凡人当然听不懂了。”他转身就走:“本神医懒得和你争论,告辞。”
阮笑尘连忙进屋去,屋内,洛清随已经换好衣裳,还是趴在床上,宛晟月给了他警告,不许乱动!
他难得这样乖的听一个人的话,果真乖乖趴着,面色平静,除了脸色白一点外,看不出有何不妥。
“你总算听话了。”阮笑尘凑过来望了一望,拉了一个凳子在旁边坐下来:“本少爷还是佩服那位启玉神医,能让清随这么听话的。”
“他还小。”洛清随淡淡的答,言外之意就是不愿与小孩一般计较,听话些也是应该的。
阮笑尘笑的灿烂,却有点不服的意味:“那个小孩子的怪脾气都是你惯出来的吧?清随啊,你以后要是有了孩子,肯定会惯坏的。”
洛清随安静的看着他,听他说。
阮笑尘坏笑:“所以,清随以后别要小孩了的好。”
洛清随还是不答他,闭上眼睛假寐,却感觉出他拉住了自己的手,睁开眼来,果然见阮笑尘拉着自己的手仔细的看:“清随啊,你会弹琴吗?”
洛清随摇摇头:“我不通音律。”
“真是可惜了,清随的手很美,配上琴会更好看的,找个时间我教清随好不好?”
“好。”洛清随答的很稳也很平静,反倒是阮笑尘愣了一下:“你答应了?”
“嗯。”洛清随点点头。
阮笑尘倾身过来趴在他旁边笑道:“唉,我以为你会拒绝的。”洛清随是那么傲的人,阮笑尘以为,他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意,除了皇上,他还买谁的账?
即便那账买的不情不愿。
“我没有理由。”洛清随晶亮的眸子缓缓浮出笑意来,从眼角到眉梢,通通缓和,却隐藏着一些无可奈何。
没有理由拒绝,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来拒绝阮笑尘的好意,现在的他,已经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他,无法再回到以前那个清冷无波的览月公子了。
第12章
总的来说,何焕的运气是极好的,洛清随执剑进军营之时,他恰巧去了茅房,就这么几步路的距离,救了这个倒霉的东荷将领一命。
从茅房出来,洛清随已经被包围,身为一方将领,面对一个少年,他怎能怯懦?当即执刀上阵,哪知洛清随功夫极好,只是几招便将自己逼上绝路。
情急之中不及思量,就那么中了剑,看清洛清随脸上冰冷如霜的肃杀表情后,何焕很没出息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算起来也是件极丢面子的事,虽说是第一次征战沙场,但是被一个弱冠少年吓晕还是够让何焕去撞墙的。
幸存战士皆认为主将受伤过重,生命危在旦夕,心中‘览月公子’四字所留的阴影愈见的大了。
那日洛清随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疏忽间也生生挨了几刀,以至于没有检查何焕是否真的死了,也算是给了何焕一条生路。
何焕由衷感谢老天,感谢菩萨保佑了!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那日军中的大军不知去了哪里,迟迟不见支援,白白损失数十兄弟,实乃一大损失。
逃过一劫清醒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整个环城贴满捉拿览月公子洛清随的告示,甚至连画像都画好。
洛清随的相貌,实在是只要见过一面的人,都难以轻易忘记的。
何焕真的要赌一把,就不信东荷百万大军都逮不住一个奶娃娃了!
疗伤的当夜,阮笑尘很无赖的跳上床和洛清随挤在一起。
洛清随面色冷的惊心动魄:“阮笑尘!下去!”
“清随啊,启玉神医说了今晚让我陪着你的,你让我下去,难道让我在这里坐一夜吗?”他露出一脸委屈的表情来:“虽说本少爷身子骨强健,但是徒坐一宿还是会累的,这张床虽极其简陋,却也蛮大,清随就好人好事,收容我呗。”
洛清随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头转向里面,懒得理这个歪理一大堆的大少爷。
阮笑尘得逞,笑的张扬,深深的喜悦毫不吝啬的从眼中泻出,这算不算是同床而眠?
洛清随原本受了刀伤,后来为了止血又加了烫伤,烫伤最怕的就是事后的痛,丝丝倾骨入髓,疼的人连整个灵魂都在颤抖。
阮笑尘当然也知道,偶尔伸手去摸他额头,就会沾一手冷汗来,他轻声叫:“清随,睡了吗?”
“没有。”洛清随淡淡的答,音色清明,果真无半点睡意。
阮笑尘轻笑一声,翻个身平躺下来:“清随,反正现在没事,我们来下棋吧。”
“下棋?”洛清随转过头来面对着他,清亮的眼睛眨两下,问道:“盲棋吗?”
“嗯。”阮笑尘双手枕在脑后笑道:“清随这么聪明,盲棋应该没问题吧?”
盲棋最是考验人的记忆力,两人都需要记住自己和对方的棋,记错便是输,极有难度,能下盲棋的,这世上大概只有寥寥数人了。
洛清随有些怪异的看着他,再眨眨眼,确认般的问:“你确定?”
阮笑尘转过头来:“你怕了?”说完才看见,洛清随的眼中透着一股怀疑以及……蔑视?
难以见到一向清雅恬淡的洛清随眼中出现这般的傲与蔑视,阮笑尘只觉有趣。
“兵七进一。”
未等想完,洛清随已经静静的开口。
阮笑尘微微一怔,反应过来洛清随已经同意了,笑嘻嘻接口:“马八进七。”
“马二进三。”
“车一平二。”
……
窗外月光明朗,二人一个白衣平趴,一个紫衣平躺,口述棋局安静对弈,似乎忘却了时间。
月渐渐升高,洛清随从始至终语气平静,如无风静湖,悠远,阮笑尘先前还笑几声,后来当洛清随说出:“炮二平五。”之后,他终于沉默。
这一手棋,将他的主帅三面夹击,哪里还有余地还生?就如他杀人时一样,犀利狠绝,半点后路都不给人留,这般气势,倒是让阮笑尘认认真真的对弈了一场。
英气剑眉紧紧皱起,细细的思索。
此时,他终于明白之前洛清随那眼中的蔑视是何意了,这人的记忆好,棋艺竟也精湛至此,不过只是九十多手,就将自己逼上绝处,妄他自负一场,却白白当了洛清随眼中的笑料。
良久的思索之后,他终于开口,语带无奈:“好吧,清随太厉害了,本少爷甘拜下风。”
就算认真对弈,结果还是输了个一塌糊涂,越想,阮笑尘越觉得自己被看了一场笑话,幸好看笑话的是洛清随,不是旁人。
一语说完,半天没见回应,侧头去看才发现,那人已经迷迷糊糊睡去,想必是自己思考的时间过长了,再加上本就困极,无奈于背上伤口的侵扰,这会儿注意力全数在棋局上,倒是迷迷糊糊睡了。
阮笑尘咧嘴一笑,他终于睡了,也算是功德圆满了,这棋,输的也值!
宛晟月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整整三日,换药事宜均是阮笑尘掌手,洛清随一脸冷然,不甘不愿的脱衣,每每被阮笑尘发现脸上淡淡的红晕而大笑,总是要让洛清随赌气半天不吭一声。
纵然他年少沉稳,清冷绝尘,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安静坐个半日倒是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要让他一动不动在床上趴个两三日,就是洛清随再淡然,再喜怒不形于色,那张绝色的脸上还是免不了蒙了一层冰霜。
阮笑尘刚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回来就见他端端正正坐在茶棚里,指尖轻轻拨着白瓷茶碗,安静的看着后山上,眉目静处,目光轻柔的一寸一寸的看着那后山上的一草一木。
“不是还不能出来吗?”阮笑尘略略紧张了一回。
洛清随幽幽转过头来,波澜不兴的清亮瞳眸中隐隐透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委屈,就是委屈,那情绪很淡,淡的人根本就察觉不到,眼见之人还是清冷无澜,眉目如画的静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