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绝不会放弃苏子墨,可是听到苏子墨说出的那些话,他也不是不伤心的。
那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当真能让苏子墨绝情如斯?
数年前,在他还没有正真接触过苏子墨的时候,他却是经常听到他的名字,见到他在桐城大街上逍遥游荡的身影,到后
来真的认识了,甚至纠缠在一处,他终发现,苏子墨其实是一个非常好懂的人;但凡有人待他好,他必会还这人加倍的
好;纵是年少时曾放浪不羁,可若他真认定了一个人,那却绝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心意,否则……五年前他也绝不会被
自己伤到那种程度,以至于远进他乡……
可是那个女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子墨的那两个儿子不过四岁左右……难道子墨一来杭州便娶了她?那短的时
间,他是如何认识她的?她是谁家女子?依着子墨的性情怎有可能如此快的爱她至此?
秦正言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当中有些蹊跷,倏然睁开眼,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谁知酒喝得多了些,一阵晕眩,屋内桌椅
都在晃动,他又倒了回去。
躺了一会,秦正言使劲揉揉太阳穴,先坐起来,而后试着站起来,到洗脸架前拿湿帕擦了擦脸,又清醒了些,开门唤店
小二拿些醒酒汤来。
待店小二要下楼时被他唤住了:“小二,有件事向你打听打听。”说着他拿了块碎银给小二。
小二忙道:“客官您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都告诉您。”
秦正言道:“城东不是有一户姓苏的人家吗?他们是几年前搬来的?”
店小二想了想:“您是问那个苏公子吗?约是五年前吧,那时我才来这店里一年多呢。”
秦正言又道:“那……那苏公子的娘子是这城里哪户人家的女子,你可知道?”
店小二顿了顿,心道:我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关心人家娘子,难不成苏公子跟他娘子是私奔逃出来的?虽这样想着,
面上却堆笑道:“客官,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说那苏公子来时就有了娘子了,只是他娘子身子弱,从不出门,后
来没过几月生了两个小公子,就没了;这街坊邻里好多都替那苏公子可惜……”
秦正言想了想,问道:“那苏公子是几月到的杭州,你知道吗?”
小二道:“客官,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们这店离苏家还隔着几条街呢,还真不清楚,要不,您去那附近打听去吧,对
不住了。”
秦正言似猜到他心思,笑道:“多谢,好了,没事了,你下去吧。”
小二走后,秦正言把醒酒汤喝了,又想了一会,起身出门。
一连几日,秦正言都在苏子墨家宅附近转悠,喝喝茶,与人谈谈天,去敲两次苏府大门,却总是跨不进去。
最后,他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都摸了个差不离,一时心情分外地好,然后回客栈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把自己收拾得干
干净净体体面面的,正要出门,苏伯却找上门来。
秦正言这几日四处去问苏子墨的事,他去苏家探视又总被拒之门外,人人都看得到,自然就有流言传出,苏伯每日出门
,又岂会不知,这时看见秦正言,怒火一起:“姓秦的,你到底要怎么样?这几日你竟四处坏少爷的名声,你是要将少
爷逼死才会干休吗?”
秦正言道:“哦,我做什么了?”
苏伯道:“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这两天那些街坊邻居议论纷纷,竟说是我家少爷拐了你的未婚娘子私奔,这话
难道不是你说的吗?你害了我家少爷还不够,还要污他名声,你还是人吗?”
秦正言好整以暇道:“苏伯,这却也不是我造成的,我本来只是关心子墨,想要了解他这些年的情况,你们想是不会告
诉我的,我自然只能找别人去问;这人的心思我又怎么能知道?他们要乱想乱说,我也没有办法;可是这几日你们一直
将我拒之门外,在别人眼里不正是坐实了那传言么?”
苏伯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手一抖,手中木箱落在地上,摔落一地的银票和几锭金子,秦正言愕然:“这是做什么?
”
苏伯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姓秦的,按着你前几次派人提供的清单,这里的钱银足够付你那些货物的款,少爷让
我拿给你,你写下字据,收了这些钱,从此两清。”
秦正言原本满心的欢喜让苏伯这番浇了个透心凉,他来回在屋里踱步,几番思量,最后道:“苏伯,关于这件事,我曾
对子墨承诺过我的决定,如今子墨这般作为,我实不能明白,你请引路,我要子墨亲自与我说。”
苏伯听他话里的意思自是不肯干休,上急,语中便带了些哀求之意:“秦老板,我们少爷当真经不起折腾了,您高抬贵
手,放过他好吗?”
秦正言道:“苏伯,这话我定是要与子墨说清楚的,还有那流言,我同你去了苏家,往后再与子墨同进同出,岂非不攻
自破?”
苏伯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姓秦的,你好阴险!”
秦正言道:“我只要结果,过程却是不在意的;好了,苏伯,我们走吧。”
苏伯道:“好,我领你去,便那些流言少爷尚不知晓,你不能告诉他。”
秦正言道:“我自然明白,请吧。”说罢他亲自将地上的东西装回箱子,替苏伯捧了,又往苏家去了。
第 36 章
昨日张大山从外面搬回两盆玲珑玉,说是一位来取货的商人送的,放了一盆在苏子墨房里,苏子墨喜欢得紧,披着外袍
在花架前围着打转。
秦正言与苏伯进门时看见的就是他一脸高兴的模样,只是一看见秦正言进门,立马沉下脸来。
苏子墨看看秦正言,又看看苏伯:“苏伯,他怎么来了?”又看见秦正言手上的箱子,有些恍然:“秦老板是觉得这些
不够吗?”
苏伯有些为难地道:“少爷,这……我……姓秦的……”
苏子墨忙道:“苏伯,没关系,你去忙吧,既然秦老板不满意,我实在想知道,他到底要怎么样。”
苏伯警告地看了秦正言一眼,才出门去。
秦正言将手中木箱放在桌上,却走过去,仔细看着那盆玲珑玉道:“其色莹白如玉,其姿宛若谪仙,花瓣匀称层叠,毫
无瑕疵,好一盆上品玲珑玉,子墨你从哪里得来的?”
苏子墨见他识得这花,突有知音之感,面上自然的也带了些欣悦之意,只是又马上想起这人是谁,便又换成了一张冷脸
:“你倒识货。”
秦正言道:“我是在想,这花如此纯洁娇美,让子墨你这般喜爱,你的娘子,定然也是如这花一般,温柔美貌非常吧?
”
苏子墨冷哼一声:“我娘子自然貌比花娇,贤淑温柔,这与你有何干系?”
秦正言抑住心中喜悦,强作镇定道:“只是……我却听说,这杭州城里,并没有这样一位美貌的女子嫁与子墨啊。”
苏子墨一惊,续而强作镇定:“谁与你说我娘子是杭州人氏?她是哪里人氏你不必知道。”
秦正言凑近一些道:“子墨,你若告诉了我,我便不再纠缠于你,但是,我要听实话。”
苏子墨道:“当真?”
秦正言道:“当真!”
苏子墨道:“好,我告诉你,她是我来杭州的路上遇到的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子,无父无母住在兄嫂家,我在那里盘桓了
几日,我喜欢她,便娶了她。好了,你知道了,走吧,从今往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秦正言哦了一声,却继续道:“子墨,你怎的还是连说谎也不会?你到了这里还不到七个月你娘子便生下了两个儿子,
而你离开桐城却是十月,你在路上遇到你娘子,你觉得,这话我能信吗?再有,你这屋里没有一点曾有过女人的迹像…
…”他指着右侧梳妆台道:“你既爱她,难道你连她一件首饰也不曾留下?”
第 37 章
苏子墨一时没回过神来,秦正言又道:“子墨,你根本不曾娶妻,那两个孩子,也不是你的骨血;我知道,你不是那么
容易忘情的人,子墨!”
苏子墨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已被他拆穿,反倒平静下来,他看着秦正言道:“即便我没娶过妻,但那是我自
己的事,与你没有半个铜子儿的关系,你信不信,知不知道,与我无关。”
秦正言笑着道:“子墨,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够原谅我,没关系,我可以等,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等你回心转意。”
苏子墨的目光没有从秦正言脸上移开,这几日在家中他想了许多,那日在鸿运楼和后来在家里秦正言说的话他都仔细想
过,先不论他信与不信,单说秦正言又如何能明白五年前,他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亲眼见到秦正言娶亲那一幕时那种天
塌地陷,万念俱灰的绝望?而后来他死死等来的,却是秦正言对他揭露真相的残酷,在那样的算计与背叛下,真的是连
活下去的念头也没了;五年,他用了五年的时间来成长,来淡忘,来弥平伤痕,还不曾摆脱那恶梦一般的阴影,却又被
秦正言一头撞上!
苏子墨自认是一个比较记打的人,他不能像秦正言那样一过五年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笑就又重新开始,他做
不到,也不可能;被秦正言夺走的太多,他对着他甚至有一丝本能的恐惧,怕他再来夺走他如今拥有的一切!所以,绝
不能再与他有任何牵连,更不能让他知道玉麒和玉麟的事……
秦正言见他望着自己呆怔半晌却再没说出一句话来,心生爱意,忍不住伸手将人揽过来拥着;上次在鸿运楼他表现得太
过急切,才造成了那样的后果;现如今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有苏子墨的味道,再加上苏子墨这里毫无反应,秦正言心痒难
耐,却又不愿触怒苏子墨,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后,又马上放开!
“你!!”苏子墨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脸都急红了,好容易才缓过来,站得离秦正言远了几步,正色道:
“秦正言,今日,我便与你把话说清楚了!”
秦正言点头道:“好,子墨,你说。”
苏子墨道:“秦正言,你说的那些,就算我信了!可是,我与你不同,我这人记打,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我从来没有忘记
过,是你欺我骗我在先,陷害背叛我在后,凭心而言,换了立场,是我这样对你,你会原谅吗?”
秦正言道:“可是子墨,你我的位置并未互换,所以你仍是你,我也还是我;我自己做下的错事我早已偿到苦果,而最
大的错,便是不该让伤了你还让你离开我!所以我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
“秦正言!”苏子墨打断他道:“可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我如今活得很好,请你,不要再出现了,可以吗?”
秦正言听完,笑不出来,也不说话,只看了他好半天,长叹口气,转身离开。
苏子墨见他出了院子,呆了一会,最后轻吁口气,心里仍是忐忑,回身坐进躺椅里,寻思解法。
苏子墨安然到第二日,却知府衙役来请,说是知府大人请苏老板过府一叙。
苏家人人皆惊,苏子墨心中也只道秦正言终于恼羞成怒,装不出那般和善面孔了,当下安抚住苏伯几人,让他仍是把钱
备好,这一趟说不得也还是那船货物的事情,拿得出钱来解决便好。
快到知府衙门时苏子墨又被衙役领往另一个方向,到得地方才见是知府的家宅外,被领着绕到花厅,一进门就看见坐在
上首年过半百的正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知府杨正儒,右侧首位,坐的则是秦正言。
苏子墨这时倒冷静下来,慢慢上前对杨正儒施礼道:“草民苏子墨,见过知府大人。”
杨正儒颔首笑道:“苏老板不必多礼,在这府上无需那些客套,请坐,来人,奉茶。”
苏子墨依言在左边坐了,有丫鬟奉上新茶,他浅啜后放下茶盏,见对面秦正言些时不看他,更坐实了他心中猜想,干脆
对杨正儒道:“却不知知府大人唤小民前来,有何吩咐?”
杨正儒笑道:“说之前要先恭喜苏老板了!日前在河道上劫你船只的河匪已然全部落网,那些货物也追回了七七八八,
这桩案子近日本官自要升堂明判;不过,我要说的,却是另一件
事。”
苏子墨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只得拱手道:“大人请说。”
杨正儒看看他,又看看秦正言,笑道:“今日秦老板说因着之前这批货与苏老板之间有些误会,为释前嫌,便央我做个
中间人,想与苏老板定个楔药,把他在杭州上岸的所有货物都交给你的船运行运送;这是桩好事,本官自然乐见其成,
却不知苏老板意下如何?”
秦正言适时起身,对杨开儒一礼:“多谢大人。”
苏子墨一听便知这杨正儒不知被秦正言许了什么好处,倒装着一幅和气样子,可说到后来自称又带上本官二字,自是有
威胁之意,心里知道推辞不得,看也不看又转身与他施礼的秦正言,只对杨正儒道:
“大人好意,子墨拜领。”说完对着杨正儒亦是一礼。
杨正儒笑道:“好,好,我就知道,苏老板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岂会为了一点小事挂怀,秦老板,你说对吗?”
秦正言笑道:“大人所言有理;今日有劳大人,不如就由秦某作东,鸿运楼答宴,请大人与苏老板同往,不知大人意下
如何?”
杨正儒道:“朋友叙谊,有何不可?”
苏子墨也不能推辞,也只随二人去了鸿运楼。
席到最后,苏子墨被灌醉了。
半醉的杨正儒被府内的家丁接走。
独秦正言一人清醒,他坐在苏子墨旁边,有些贪婪地看着已经多年不曾看过的,安静的,不带恨意的苏子墨。
然后他把人揽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慢慢的亲吻着,又真怕苏子墨突然醒来。
可他最终还是压抑了自己的欲望,不想旧恨再添新怨;只静静的抱着苏子墨,真至夜深。
他给给苏子墨披上大氅,然后背起来,慢慢地往苏家走。
秦正言背着苏子墨走在安静的街上,不自觉的想起两人在伏龙山上逃命的那几日,那时候他也是这样背着苏子墨,可心
中的感觉,却已然差了千里。
那时的自己心中都是算计伤害,而子墨却一心信着自己;如今自己不会再伤害他,可子墨心里却已不再信任。
这样的苦果,要咽到何时,秦正言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希望这几条青石街,不要太长。
可终究还是要到的,他已远远的看见了苏家门上那两盏亮着的灯笼,以前门忠心耿耿等侯着的几个人门里还隐约传出孩
童的哭声。
秦正言突然想笑,他对醉着的苏子墨道:“子墨,其实,我有时很羡慕你;我以为自己有了一切,可我却是世界上最孤
单的那个人;而你,却总有人对你不离不弃;子墨,回来吧,有些东西……我也想有。”
苏家自然没人给他好脸色看,只有张大山不明就里,对他还算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