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经历了一整晚的紧张与混乱,他还是没机会安慰失恋中的陈麟,幸好距离礼拜六还有一两天,他还有时间尽这份心意。
对了,之前听小莫提过最近有某乐团的演唱会,似乎也是陈麟喜欢的乐团,如果时间刚好落在这个周末的话,他就招待他去看吧!反正目前最困扰他的问题,已经不是缺钱这件事了。
等浴室的空档,苏向槐躺在床上将手机里头显示的未接来电往前翻,沈仲宇今天也打了好几通电话给他……他也是因为找不到人所以才跑到家里来的吗?
他记得他下午有跟公司请过假,只是不是直接打给他。
暂时……暂时除了公事以外不想再与他有所接触,因为会在意,所以那般暧昧的态度更教人难以忍受。
沈仲宇或许真的如他所说的只是顺道过来看看而已。
毕竟红清学姐对自己还是很关心、毕竟他的事业伙伴因为女友的缘故也被迫监护着自己、毕竟人情压力也是一种责任,所以他才会像照顾小动物似的,定时给予喂养吧?
「阿槐——」
「嗯?」苏向槐猛然坐起,不知所措地望向门口,陈麟打着赤膊,身上只穿着一条宽松的短裤。
「你哭了?为什么?」一阵沉默过后,忽然流泄出来的嗓音沙哑得不像他认识的陈麟,苏向槐用手背抹了抹脸,似乎连自己也不清楚原因。
「我、我刚打了个呵欠——哈哈……有时候太累了打呵欠都会流眼泪,我没哭啦!讲得这么严重连我都被你吓到了——」
从门口到床边不过两步,陈麟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手背上的泪痕犹湿。
「陈麟?」苏向槐整个人被震慑住,睁大眼睛盯着他。
「有事就说出来,为什么要忍?」
「我没有啊。」
「你总是没有……你有的最多的,就是『没有』。」
「是真的没有啊,你会比我自己清楚吗?」像是被抓得不高兴了,苏向槐用力挥开他反而被掐得更紧。
「从昨天早上开始,你整张脸都写着我很伤心我很难过……我身为你的室友难道不能问吗?」
「我哪有?感冒就不能臭脸吗?你看过哪个人生病了还嘻皮笑脸的吗?」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是一样都要生活?再不舒服看到人还是得打招呼啊!我只是不想笑不可以吗?」苏向槐这次是真的甩开了他的手,他握着自己泛红的手腕,没想到陈麟的力气这么大。
「阿槐……」
「你洗好了吗?那换我去洗。」苏向槐没理他,迳自走到衣橱拿了睡衣后便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但陈麟,却在他经过面前时从背后抱住了他。
第七章
未擦干的水珠沿着肌理分明的胸膛流下微微濡湿了他的背部,他动也不敢动,却感觉穿过腰间的手搂得更紧。
「阿槐,你这个样子我看了好难过。」
「陈麟——」他试图扳开他的手指,但对方却把头靠在他肩上彷佛受了重伤似的软弱无力。
「明明连自己都搞不定却还要去讨好别人,做人能不能别这么辛苦?」
「我没有。」虽然又是跳针式的反驳,但也不需要抱着他讨论这么严肃的话题吧?他用力撑开双臂想挣出对方的怀抱,可是陈麟却整个人都往他身上挂,连电风扇都还来不及打开的小房间,突然热了起来。
「阿槐,你真的很嘴硬。」
「你到底想干嘛?」苏向槐僵直不动,近乎自暴自弃地任陈麟宰割,他的孩子气他也不是没见识过,只是不曾在争吵过后发生而已。
「可以亲你吗?」
「什么?」苏向槐浑身的寒毛瞬间全竖了起来,失恋加上失和的打击有这么大吗?他惊慌失措地扒开陈麟黏在他身上的手脚,怎知却再度被擒住手腕,硬生生压在衣橱上。
面对面之后所带来的冲击更大了,陈麟的表情很凝重,眼底已不见以往的轻佻,他靠得很近,近得那身裸裎的肌肤几乎覆盖不住那高涨的体温。
「陈、陈麟……你不是说你没有很喜欢那个女生?」
「所以呢?」
「你是想找我发泄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住在一起这么久你今天突然说想亲我,任谁都会觉得你是饥不择食啊!」
阿槐的声音在发抖……除了惊讶、纳闷,还有满满的害怕……阿槐怕他?阿槐在怕他……怕……为什么要怕?
他从不知道他向来都把女朋友摆在第二位,再荒唐,他凡事还是以他为优先,要不然这个又破又烂的鸟地方他早搬了,要不然又何必因为一句气话甩了身材正到爆的新女友,要不然怎会在察觉他们的生态正被外人悄悄改变时,嗅到一丝嫉妒的气味。
「阿槐我——」
「陈麟,我知道你不好受,不管你有没有很喜欢那个女生,失恋就是失恋都不可能完全没感觉的……你晚几天回家,我们出去玩顺便散散心好吗?」苏向槐小心翼翼地握上他的手然后拉开,无暇去注意那双又黑又深的瞳仁,填满了令人费解的情绪。
「阿槐——」
「嗯?」
「你人真的很好——」但也单纯到近乎笨了。
冗长的叹息让苏向槐毫不客气地给了陈麟一肘,平白无故收了张好人卡任谁都会不爽的。
当苏向槐撇下他走进浴室洗澡,陈麟坐上床缘也没想到要回去自己的房间。
他佝着背耙过一头湿发,潮湿的触感彷佛也有几分呼应了他当下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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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向槐扭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抬头却看见镜中的自己无动于衷,连眼尾上扬的角度都维持在平常的高度。
他是有被陈麟吓到,但那是因为他失恋不一样,所以他能体谅。
他能将陈麟的失控行为合理化,但对于沈仲宇的一举一动,他却始终都无法轻易释怀……难道之间的差别真的只在于他是跟自己发生过关系的人吗?
当内心涌现这种想法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古板得可以,可这件事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是教他满腹心酸,他甚至还对过程一点印象都没有——
尽管事后好话歹话全让沈仲宇一个人说了,要他不介意也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过和男人上床的冲击确实让他对沈仲宇的亲腻表现得过度防卫,稍微一点肢体碰触也让他神经紧绷,倘若他当初酒后乱性的对象是陈麟,他是不是就可以像今天晚上这样完全平常心以待?
呃。
他用力甩了甩头,可怕到令人无法再想像下去的画面,对病人来说,还是赶紧洗完澡上床睡觉比较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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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早上七点准时疯狂大响,十分钟后,当苏向槐揉着干涩的眼睛走出房门,陈麟已经打理完毕坐在客厅啃着他热爱中的总汇三明治。
苏向槐愣了愣还以为是自己记错时间,没想到看了一下时钟,真的还没七点半,陈麟似乎越起越早了。
「有买你的,快去刷牙洗脸,吃完我载你去学校。」
「我没课了……」一句话就让场面冷掉的功力苏向槐是很在行的,不过见陈麟一脸失望,他又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但是有事要去系办一趟,你有赶时间吗?如果不赶的话就可以一起走了。」
「不赶啊,我没事。」陈麟吃掉最后一口三明治,酒足饭饱地将两只手挂在椅背上,瘫坐在长沙发上的坐姿,实在是有够难看。
陈麟,又变回陈麟了。
苏向槐按着隐隐作痛的胃部给了一个苍白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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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完礼物后由于陈麟只剩下回家的行程,便自告奋勇说要载苏向槐去公司。
「你今天怎这么闲?」
「考完的早就回家了,我还算留得晚的。」平常日的下午交通异常顺畅,一路上几乎都没遇到红绿灯。
「找不到伴一起玩很无聊吧?」苏向槐坐在后座望着陈麟的背影,有爸妈疼的小孩果然连背脊都散发出阳光的味道。
「你呢?每次长假都一个人留在台北,不会无聊吗?」
「有事情忙就还好。」
「我是说真的。跟我回南部玩几天我妈超好客的,还会煮一桌子让你吃到吐的好料。」
「非洲还有难民没得吃,你好意思叫你室友吃到吐?」
「我以为这样讲比较有吸引力嘛!」
「到了到了到了啦!在这里停就好!」
陈麟双脚撑地引擎未熄,握住龙头看着他下车。
戴着安全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对眼睛的阿槐看上去还真是秀气,如果是冬天外头再包多一点,恐怕很容易被误认为女孩子吧?「阿槐,你觉得男生跟男生可以在一起吗?」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了?」昨晚的冲突馀悸犹存,苏向槐藏在口罩底下的嘴角抽搐了下。
「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谈恋爱的对象一定得是女生?」
「大概是因为我们从小被灌输的观念就是这样吧。」
「那你同意吗?」
「嗯?」苏向槐试图从他脸上捕捉线索,陈麟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我倒觉得恋爱的对象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人不就好了?毕竟两个人在一起开心最重要不是吗?」
喜欢的人?除了感受到很明确的吸引力之外,他根本不晓得该怎么定义「喜欢」这两个字。
「陈麟,你有遇过那种你不确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的人吗?」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分什么确不确定?」
「你怎能这么肯定?」
「因为绝对是有点喜欢的成分才会想去亲近对方啊,你想想,如果完全不喜欢的话连见面都觉得懒了,干嘛还要浪费时间搅和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吗?」
「其实跟交朋友差不多啦!只是女生会比较容易发展成交往关系……你该不会有对象了吧?怎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没、没有啦!我哪有什么对象!」
「真的吗?」
「真的啦!」如果照陈麟讲的常搅和在一起就算是一种喜欢的话,那突然发现他转移目标而莫名不高兴的情绪又算什么?他该不会对沈仲宇产生奇怪的占有欲了吧?
他望着公司大门顿时失去了踏进去的勇气,没想到陈麟在伸手接过他的安全帽后,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阿槐,如果你缺对象的话,不妨就地取材——」
「你够了喔。」苏向槐的声音平淡到足以媲美机器人,他扯回安全帽用力砸进他怀里,走得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哎哟,开玩笑的而已干嘛反应这么大?」
「连续被耍两次能不神经质吗?好了啦我真的要上去了,谢谢你载我来。喔、对了,明天晚上六点千万要准时,不要忘了!」
「神神秘秘的你到底要干嘛?」
「你不要迟到就对了,问那么多!」
「喔。」陈麟收起嘻皮笑脸老实地点了个头。
目送苏向槐走进电梯后陈麟才开始感受到寂寞,他默默把车骑走,少了重量的后座,意外将心里那份空虚突显得更深了。
才一天没进公司,却感觉周遭气氛巨变,该在的人都在,不该在的人好像也在,而且听说还有访客?
「谁啊?」
小莫竖起食指神秘兮兮地往上指了几下,苏向槐不假思索道:「董事长再上去是什么?」这么小的公司每走三步就一个官,他大概是唯一的兵吧?
「BOSS的老爸啦!」
「你这样比谁知道啊?还有小莫姐,你讲就讲干嘛打我?」苏向槐捂着挨揍的手臂表情委屈得不得了,幸好今天元气已经恢复大半,要不然可能也禁不起她这样讲没几句话就手来脚来的疼爱方式。
小莫假借装订文件的名义,硬是把他拉到方便偷窥又不会被怀疑的地点,肩挨着肩说道:「他们从早上十点关到现在了,连出来上厕所的迹象都没有,可疑……实在是太可疑了。」
「是喔……」经常「三餐不济」的沈仲宇肠胃肯定没比他强壮多少,下次应该别再给他机会糗人才对。话虽如此,他还是忍不住隔着玻璃窗遥望了一眼。
「中午的时候我去敲过门啊,不过没理我——」
苏向槐边抖开影印纸边留意着里头的动静。沈仲宇虽然贵为老板,但不是这么没礼貌的人,他看不见沈仲宇的脸,他始终面对着办公室内的那扇窗。
他双手插在长裤口袋背对着沙发上的中年男人,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勉强看见男人的侧脸,说是中年其实也已经迈入一定岁数,目测约莫是五十岁后半的人。
「不晓得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小办公室的门紧闭到让外面的人开始担心里头是否会缺氧之时,沈仲宇轻轻扭开门把「恭送」中年男人出门。然而让人不解的是,中年男人「极具分量的露面」,竟让办公室里头的精英全都站了起来。
「沈伯伯您要走了吗?」郝思沛率先离开座位走到他面前,与沈仲宇站在一起的画面登对到让人无法反驳,苏向槐别开脸,努力把注意力放回手边的工作。
「思沛,我不想说你,但仲宇胡闹你居然也跟着瞎起哄,你们认识几年了也不帮忙劝劝他?」
「对不起沈伯伯……」失了骄傲活像是折羽的孔雀,郝思沛不再趾高气昂,略带为难的神情十足耐人寻味。
「没必要道歉,又没做错事何必道歉?」沈仲宇不带一丝感情地打断她,尽管隔着好几张办公桌,苏向槐依然感受得到他那近乎冰冷的愤怒。办公室里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包括林文诩,也只是暗自拉住他的衣袖,好让那握紧的拳头不至于曝露在那双凌厉的目光底下。
「拖累朋友窝在这种地方浪费生命,你觉得你很有出息吗?」
「没出息,但浪费生命也好过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你把瀚唐当成什么地方?监狱吗?你那个位置好多人抢着要,你不着急我着急。」
突然提高的音调让苏向槐抬头看了一眼,但见沈仲宇嘴角微掀,过于社交式的笑容,彷佛眼前这个人跟他什么都不是。「我没说不回去,我迟早会回去,如果您决定明天就办退休,我或许会重新考虑。」
「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可以独撑大局吗?少不知天高地厚了。」
「就是这句话。」
「什么?」
「自知之明啊,不趁您还健在的时候抓紧机会在外磨练,到时拿着一张白纸坐上那张椅子,恐怕才会死得更快吧?」
「注意你的措辞跟态度,别忘了你还姓沈!」
「抱歉,自小家教不好,我会改进的。」沈仲宇单手负后鞠躬欠身,气得中年男人那头已泛灰白的短发不住轻颤。
眼见对话的尺度越来越大,即便是旁观者也不敢随意喘口大气,当整间办公室的气温急速下降到零度以下,唯一存活于暴风圈外的竟是会计阿姨平常所使用的那台印表机,依然处变不惊地吐出长长的报表,虽然那声音听着突兀,但也多少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算了,我后面还有约没空跟你瞎耗,你今天晚上回家一趟。」
「真是遗憾,我已经有约了。」
「那就取消掉!晚上这场饭局很重要,你妈亲自下厨,你最好在八点前给我赶回来。」
「您别老是拿妈当挡箭牌谈您自己的生意。」
「儿子回家吃饭天经地义需要什么挡箭牌?你妈已经亲口答应人家了,如果你想要你妈下不了台的话,你可以继续不接电话没关系。」
沈仲宇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但对方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看来这场口水战比的就是谁的筹码多了。」小莫抱着文件经过时忽然按捺不住道。苏向槐回了她一记苦笑,突然有点同情起沈仲宇。
「凯新,没事的话也欢迎你邀思沛一起来,你伯母最近也在念叨你们俩个,有时间就来看看她。」
「好的,谢谢沈伯伯。」方凯新的存在是因郝思沛而成立,尽管大家都公认他们是一对,但其实也就是换个人重复开启追逐背影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