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谨心中一凛,不知所措的看着对方。
他没想到沈亦天会这么直接的和他谈感情的问题。
「天叔。」
沈亦天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语气颇为语重心长,「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你是个聪明人,难道到现在还看不清。人终归还是需要个伴的,就像我,四十多岁时还遇到了倾城。你今年好像也有四十二了吧。不小了,该为以后打算一下。」
周谨微张着嘴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即使他再精通世事,再成熟老练,在这个人面前,他一直都像十六岁初见时那样懵懂无知,对对方心怀尊敬和畏惧。
「我…我暂时还未有此打算。」他嗫嚅道。
沈亦天脸色一沈,重重的叹了口气,「你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周谨本能的摇头。
沈亦天脸色缓了缓,抽回自己的手,「那就认认真真的找个人,不要让天叔担心,知道吗?」
周谨这些年差不多将面前这个人视为天神。他想既然对方希望他找个人作伴的话,那他就找好了。
「我知道了。现在这个时候还要让天叔为我操心,我真过意不去。」
他这样说,沈亦天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开口却是,「连乔以后我就交给你了。」
周谨忙又点了点头。
第十章
两人又说了几句不关痛痒的话,周谨正准备起身离开时,沈亦天忽然皱起眉头,抱着头,表情看起来很是痛苦。
周谨一向只看到对方从容淡定,运筹帷幄的样子,猛一看到这个男人露出这种痛苦的样子,一时之间竟然愣住了,有那么几秒后才清醒过过,一下子扑过去抱着对方,一边叫天叔天叔,一边按床头的铃。
沈亦天捂着头,身体不住的颤抖着,但好像有点神志不清,并没有理会周谨的叫声,反而用力的去推他。
沈亦天比他高大的多,又因为疼痛凭添了几分力气,周谨一时没防备,竟被他推的跌倒在地上。这一下跌得有点重,周谨本身也不年轻了,一时都有点头晕。
「天叔。」他早已失去了一贯的沉稳,凄厉的叫了一声,刚刚挣扎着站起来,想再扑过去,门在这时被打开来,孟倾城比他抢先一步,扑到沈亦天身上,不停的叫沈亦天的名字。
「亦天?亦天?」孟倾城的声音都哽咽了,无论沈亦天怎么挣扎,只是紧紧的抱住对方,不断的亲吻着沈亦天的额头,嘴唇。
周谨没想到比他还要廋小的孟倾城会有如此大的爆发力。
沈亦天的情绪渐渐安稳一点,神智也好像清醒一点,他呆呆的看了孟倾城一会儿,忽然把他稍稍推开一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面前的人一遍,焦急的问道,「我是不是又伤到你了?」
孟倾城只是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门口忽然涌进来一大帮医生,孟倾城就退到一边,看着那些人为沈亦天检查。
周谨伸手揉了几下还隐隐作痛的屁股,走到孟倾城身边,伸手握了握他的肩膀。
孟倾城眼睛红红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就又将头转了过去。
检查很快就完成了,孟倾城走过去扶着沈亦天躺到床上。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有周谨还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沈亦天看起来很疲惫,孟倾城帮他掖好被子,轻声道,「你先休息一下。」然后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沈亦天看了看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这才道,「那你代我招呼一下周谨。」
孟倾城点了点头,见沈亦天闭上眼睛,就将他的手又拿到被子里,摁严实被角,又低下头盯着面前的人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在对方额上吻了下,这才走到周谨面前,轻声道,「让亦天休息一下,我们到外面谈吧。」
周谨不放心,「天叔这样要不要紧?」
孟倾城惨淡的笑了笑,「这段时间都这样,不要紧,后天就要做手术了。我们先出去吧。」
两个人出了病房,孟倾城轻轻的将门关上,两人停在门口,一时相对无言。
「谢谢你过来看亦天。」孟倾城先开的口。
「应该的。」周谨在这个人面前,很难做到收放自如,习惯性的就在身上摸烟,又马上想到这里是医院,又将手缩了回来。
孟倾城气色不好,但脸上仍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已经订好酒店了吗?还是我先带你回家休息。」
周谨忙摆手,「不用了,我马上就回去。」
孟倾城倒好像有点吃惊,嘴巴张了张,好像想说什么,可是最后却只是笑道,「那我也不留你了,现在这里乱糟糟的。我送你下去。」
两个人默默的往前走着,走到电梯口时,周谨冲他摆了摆手,「回去吧,不用送了。」
孟倾城勉强笑道,「那你多保重。」
周谨心头忽然涌上一点复杂的情绪。
面前这个人,是他的情敌,但如果只论年纪的话,其实自己可以做他叔叔。假如此时,是自己子侄辈,比如宁夏或乐青遇到这种事,他肯定是要安慰对方一下的。
他虽然不是和孟倾城有多么深交,但他看人一向很准,面前这个人或许是不够精通人情事故,但却是难得的实心眼的人,沈亦天那么宝贝他,也不是一点原因都没有。
「不要太担心。」他伸出双手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又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会没事的。天叔为了你,也会努力活下来的。」
孟倾城眼圈一红,忙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笑道「谢谢你。」
周谨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原以为沈亦天把这个人保护的那么好,这个人会像温室里的花朵,一点风雨都承受不了,可是现在看来,对方比他想像的要坚强。
他的身上有一种韧性,平时看不出来,等真的遇到事了,才能体现。沈亦天一直把他当作一个小孩子来保护着,或许真的有点浪费了。
他笑着揪了下对方的鼻子,「坚强点,天叔就交给你了。」
孟倾城微笑着点头,电梯这时正好到了,周谨上前一步,走进电梯里,转过身冲对方摆了摆手。
「回去吧,好好照顾天叔。」
孟倾城点了点头,向他挥了挥手。
电梯门在他们中间慢慢的合了起来。在门关上的一刹那,周谨无力的将身体倚在电梯墙上。
他没有勇气留下来眼睁睁看着沈亦天进了手术室而可能无法出来,他从来没有这么胆怯过。
许之恒刚上的士就给许之信打电话,对方过了很久才接,这让他更为光火,可是在电话里骂人就像隔靴搔痒,他觉得欠了很多气势,所以他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我马上过你那边,就结束了通话。
他到了许之信的家,摁了半天门铃,门才被打开,许之信穿着睡袍,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的一边揉眼睛,一边和他打招呼。
「大哥,你这么快。」
现在面前的人要是许之诚,估计许之恒就一脚踹过去了,可是对方毕竟是许之信,他强压下怒火,沈声道,「我刚刚不是给你打过电话,怎么这么半天才开门?」
许之信打了个呵欠,「又睡过去了。」
许之恒简直哭笑不得,伸手点了下他的额头,「这话要是之诚说出来的,我一点都不奇怪,你什么时候也和他一样了?」
许这信把他让进门,一边往浴室走一边抱怨道,「这你可不能怪我,昨晚我可被他连累惨了。」他一手牙刷一手牙膏,一边往牙刷上挤牙膏,一边还在数落许之诚,「他不能喝还偏爱惹事,到最后是我给他救场,他倒好,一声谢没有,还和那些人一起灌我。」
这的确是许之诚干的出来的事,许之恒也很无奈,只能笑道,「谁让他是你兄弟呢。」
许之信正在刷牙,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串话许之恒一个字也没听明白。等到他咕噜咕噜的吐了几口水后,一边洗脸一边骂道,「谁和他做兄弟谁倒霉,那小王八蛋。」
「你这话爸听到了又要不乐意了。」许之恒随手翻着许之信丢在沙发上的一本汽车杂志,头也不抬的回道。
许之信走出来,用毛巾擦着脸,「只有那傻子才会在爸面前口无遮拦。」
「好了,不说他了。」许之恒把杂志丢到一边,往沙发上一靠,「梅寒香已经回来了,你们这事你赶快想个招对付着吧。」
许之信本来已经转过身,听到他提到梅寒香的名字,眉头一皱,转身走到他身旁坐下,「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真的不喜欢那疯丫头。」
许之信为人老成,不过在他这个哥哥面前,偶尔还有几分孩子气。虽然两人不是同一个母亲,但因为性格相近,许之恒倒是真心的疼他,只是这事许之恒明显帮不上忙。
「这事你得让爸爸明白你的想法才行。」
许之信阴着脸,「咱爸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
许泰的顽固,耿直,迂腐,古板是远近闻名的。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讲究利益最大化,可是他当年能因为不满沈亦天的作风,硬是单方面中止了两家的合作,还为此赔了对方不小的一笔钱。
这件事很长时间都被人引为笑谈。沈亦天对此只是报以一笑,然后继续寻花问柳,而许泰,却是被气的卧床三日,大病一场。
「可是你这样避而不见也不行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这样躲着人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失了礼数,丢许家的脸。」
许之信不满的阴着脸往卧室里走,许之恒停了片刻,跟了过去,一把推开关着的房门。
「哥,你怎么不敲门?」只穿着内裤的许之信又惊又怒。
许之恒嗤的笑了,「你光屁股的样子我可没少见。」
「那是小时候好不好?」许之信飞快的穿上裤子,又套上衬衣,然后一边扣纽扣,一边叹气,「这件事真的比天星那些帮务还要让人为难。」
许之恒也明白他的为难之处,可是人家都杀到门前了,总得出来应战吧。
「今晚的晚宴你一定要来,不能再逃避。到时我叫之诚来叫你。」他立在门中间,脸色阴沉,语气是不容拒绝的,「你一向懂事知分寸,这些东西应该不用大哥挑明才能清楚吧。」
第十一章
周谨从G城回来时是傍晚时分。
他想就这样待在B城,等最后的结果。这时他反倒有点同情那个孟倾城了,不管结果怎么样,那个人都必须全程看着,不能逃避。
他刚回到家,还在从口袋里掏钥匙,就接到宁夏的电话,问他现在在哪里,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他怕宁夏来找他,就推说还在外地,要明天才能回来。
宁夏的口气明显有点失望,但还是很客气的要他多注意身体,回来了再给他电话。
周谨说了个好,然后挂断电话,同时打开门,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然后走到酒柜边,为自己倒了杯酒放在客厅沙发前的茶几上,这才脱掉外套,随手丢在一边,然后靠在沙发上,慢慢的独酌着。
一杯酒还没喝上几口,手机在外套里嗡嗡的叫着。他侧过身,伸手拿过外套,拿出手机一看,是宁致远打过来的。
这叔侄俩,还真是心心相印。
「宁先生,找我有事?」他手中还端着酒杯,说完就啜了一口酒。
「你白天去G城了,是天叔有事吗?」
他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周谨微笑道,「怎么,宁先生不装失忆了。」
宁致远在那头嘿嘿一笑,「装,怎么能不装?我要不继续装下去,我怕小青不要我了。」
周谨敛了笑容。
宁致远话说的轻松,其实他却知道那两人之间问题多多。乐青深爱宁致远,但不信任他,因为宁致远前科实在太多,恶迹累累。宁致远要想继续和乐青安安稳稳的过下去,就只能装作前尘旧事悉数尽忘。
但也不一定就永远都是这个局面。只要宁致远能继续真的对乐青好,相信即使有一天乐青知道宁致远没有失忆,也能放下包袱和他在一起。沈亦天和孟倾城还不是这样,沈亦天欺骗了孟倾城近十年,孟倾城还不照样原谅了他,对他不离不弃。
「那你现在还打电话?」
「我在洗手间里偷着打的。」宁致远笑了一声,「别扯远话题,天叔到底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不然你不会这么急着过去。」
周谨把杯中的酒喝完,又起身去拿酒瓶,「是出了事。天叔病了,很严重,不知道能不能闯过这个坎。」他打开酒柜,将那瓶酒拿出来,然后往沙发边走。
宁致远在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沈声道,「怎么会出这种事?」
周谨一只手往杯子里倒酒,「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命中注定的东西,人力怎么抗衡。」话说的平静,但身体控制不了,手一偏,酒洒了一点出来,他放下瓶子,抽了几张纸巾,慢慢的擦桌子。
「我现在过你那边。」
周谨刚想让他不要过来,可是对方已经挂了电话。他对着手机看了下,随手丢到一边,然后继续喝酒。
他可能是对酒精不敏感,他的酒量非常的好,至今觉得喝得最多的一次,就是和沈亦天的那一晚。不过事后他才知道那是宁致远有意安排的。
宁致远到周谨家时,周谨正在看电视,面前放着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
他边换鞋边笑道,「这么好,连酒都准备好了。」
周谨没看他,只是拿着遥控器在换台。
他换好鞋走过去,直接拿起一杯酒一口闷掉。
周谨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是我的杯子,我喝过的。」
宁致远作了个恶心想吐的动作,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来,抱住周谨,「那我们刚刚算是间接接吻了。」
周谨用手肘不轻不重的对着他腹部捣了一下,等他松手后,掸了掸自己的衣服,「老不正经,乐青什么眼光,就看上你这样的老东西。」
宁致远丝毫不介意他的挖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端着酒杯,大爷似的往沙发上一靠,「我们小青就爱我这一款,怎么着,嫉妒是吧?」
周谨嫌恶的瞪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盯着电视,「得瑟吧你。小心我告诉乐青你宁大爷是在装傻充愣。」
「别介。」宁致远一把抱住他,然后在对方杀人似的眼光中瑟瑟的缩回手,「坏人好事要天打雷劈的。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也介绍一个美少年,你看宁夏怎么样?不是我自个儿夸自个儿的侄子,宁夏可是要人有人,要貌有貌,说不定还是个雏呢。便宜你这老小子了。」
周谨很不欣赏他的老不正经,冷眼瞅了他一下,「我比宁夏整整大了二十岁,你想你侄子以后年纪轻轻守活寡啊。」
宁致远一声奸笑,「天叔比孟倾城还大二十七岁呢。」
「他这不是就可能要守寡了吗?」周谨盯着电视淡淡的说。
两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宁致远咳嗽一声,先打破僵局,「真的这么严重?」
周谨没有看他,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天叔自己看得开,不过我看孟倾城倒是挺难受的。」
「你还真够圣母,连情敌都同情上了。」宁致远笑道,笑完又叹了口气,「他伤心那是自然,他这一辈子可能都碰不到比天叔更疼他的人了。你是不知道,天叔那样的人,在别人面前多厉害的一个人物,在那孩子面前,就是一老保姆。穿围裙做饭都不算,那围裙上还有个什么史努比,就因为那孩子喜欢,你说砢不砢碜人?」
周谨偏头对着他淡淡的笑了笑,举起杯子在他的杯子上碰了下,然后自己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光。「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还能怎样?再说乐青对你还不是这样?」
宁致远得意的一笑,「那是,咱小青那是最好的。」
周谨像是受不了他这副样子,皱起了眉头,沈声道,「我过去时,天叔要我找个人做伴。」
宁致远正在倒酒的手一抖,酒全洒茶几上了。
这老东西,怎么这么不厚道,对周谨说这种话,这不是伤口上洒盐吗?
周谨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同时抽了一叠纸巾去吸那些酒。
宁致远讨好的笑了笑,「那你怎么说?」
周谨将弄湿的纸巾扔到拉圾桶里,又抽了两张新纸巾将桌面擦干净。
「我不想他担心,准备试着找个人做伴。」
宁致远抽了口凉气,这世上怎么还会有如周谨这样的生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