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之入骨——北羁

如他所愿，叶清羽起身，默默地替他合上门，离开。

见他真的离开，李承烨“啪”地一声把碗摔烂在地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第二天，叶清羽没跟李承烨打招呼就走了。李承烨睡得很晚才起来，得知这个消息，一句话没说，又钻进房间里，生了一整天的闷气。

也不知道是谁把消息捅得那么快，得知天都镇的事已经结束，李承徽一连来了两封信，直催他早点回家。什么时候自己大哥这么关心自己在不在家的问题了？李承烨奇怪归奇怪，送走花千妍之后，还是乖乖地回了家。

“四弟。”

“大哥？”李承烨才到门口，就听见李承徽叫自己，忙翻身下马。

“四弟，辛苦了。”李承徽一把抱住他。

自家大哥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李承烨有些不自在，李承烨推开赖在自己身上的李承徽，狐疑道：“你又跟嫂子吵架了？”

李承徽被李承烨这一句话问得好不自在，瞪了他好久，才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你个小兔崽子，不能盼我点好的？”

李承烨嘿嘿一笑。

天都镇的事处理相当漂亮，就连一向严谨的李儒严也忍不住夸了李承烨两句，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了饭，到了入夜时分，李承徽又赖在李承烨房里不走，说是两兄弟这么些天不见，也该好好说说心里话了。李承烨拿他没辙，只得认了。

“承烨，给我说说你在天都镇的事吧。”躺在床上，李承徽突然开口道。

李承烨一愣，没想到自自己大哥一开口会先问这个，他面有难色，吱唔了半天才含糊地道：“也没什么好说的。就那样呗，还好，没战场上那么惨烈。”

李承烨这种态度让李承徽皱了皱眉：“这次去长安，都来了什么人？你和花千妍出去，就没遇到点有意思的事？”

“嗯……天天救人呗，能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人到是有不少，但我认识的没几个，少林的那个玄静和尚也来了，还有纯阳的清虚子，也就打了个照面，他们管他们的，打了个招呼就没再理了。”李承烨一个一个地算着自己见过的人，“对了，还有长歌门的杨昭。”

“就这样？”李承徽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再没有别人了么？”

“就这样。”李承烨想了一下，还是没敢说叶清羽的事。叶清羽是他心里最难以启齿的隐密，哪怕对方是他的大哥，他也说不出口。更何况自己得瘟疫的事可都瞒着家里呢，一说出来，不管是李顾还是自己都得倒霉。

李承徽叹了口气，直愣愣地看着榻上的雕花出神，眼里有种掩不住的失落。

“大哥。”李承烨看着李承徽的背，突然出声叫道。

“嗯？”

李承徽如梦方醒，回过身一看，李承烨居然涨红了脸，扭扭捏捏的。被李承徽的目光一扫，原来就紧张得要命的李承烨更紧张了。

“大……大大哥，你……你在男女之事上比我有经验，你说……你说要是我喜欢我的人不喜欢我，我要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他喜欢上我？”李承烨红着脸，老半天才把话说利索。

李承徽看着自家小弟扭捏的样子，这才想起他是陪着花千妍去的天都镇，顿觉大为有趣，原来失望的心情一扫而空，忍不住想逗他：“这还不简单，日久生情呗。”

“日久生情？”李承烨瞪大了眼，“只要一直在他身边转，他就会对我有感觉么？这么简单？”

李承烨正在盘算着用什么理由去缠叶清羽，好让他也对自己生生情，忽听李承徽轻笑：“不是日久生情，是‘日’久生情。”

‘日’久生情？凭着男人都有的敏感，再加上李承徽暧昧的笑，李承烨一下回过味儿来，顿时脸更红：“你……什么辅国大将军，我……我看你就是一个老流氓！”

李承徽大笑：“本来就是嘛，感情深不深，要看你活儿好不好。要是你活儿够好，别说是让人家姑娘喜欢你了，倒时候你就是想赶都赶不走，怎么，小处男，你那朵花儿嫌你活儿不好，不要你了？”

“呸！你个老流氓！”李承烨也听出自己大哥是在取笑自己，急道，“我是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我……我不跟你说了！”李承烨转过身，愤愤地用被子盖住头。

“行了行了，害什么臊？”李承徽踢踢李承烨，“说认真的，你跟那个花千妍处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领进家门？我在父亲那里给你套过口风了，神医谷嫡传弟子的身份也算配得上我们家。”

这话要是在去天都镇之前听到，李承烨一定欢喜不得了，但这时听了，他只是闷闷地哼一声。

李承徽觉出他的异样：“怎么了？难道真像你刚刚说的，花千妍不喜欢你？”

“其实，其实也不是。”李承烨憋了半晌，想起叶清羽，到底还是难解心中的难过，突然道：“哥，我真的好难受。”

“怎么回事？”

李承烨过身去，喘着粗气不说话。那个恶风呼啸的夜里，两人相拥而眠的事还历历在目。

就在李承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李承烨突然蹦出一句：“可是我就只喜欢他！”

李承徽还没来得及给他点反映，就被他拦腰抱住：“哥，我……我怎么办……他总是对我反反复复的，一会儿对我好得要命，一会儿又冷淡得跟个陌生人一样，我知道不该喜欢他，可是我忍不住，我没有办法，我只想跟他在一起……我好难受，他都不让我去看他……”

李承徽觉得有什么湿湿的东西从自己的衣衫上晕开，自从成人后，李承烨还从来没有这样过。

“哥，你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你跟我说，我该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喜欢上我？你说的日久生情，真的有用么？他会不会恨我？”

见李承烨真起了这样的心思，李承徽被他问得苦笑连连：“哥跟你开玩笑呢，风月场里的手段怎么能用在这里？”

“风月场？”李承烨脸色一黯，说不出话来。

20、支招（二）

“我对你们的事不清楚，也不好下判断，也许没有你想的这么糟。”

“那他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走了？为什么老是躲着我？他甚至都不让我去看他？他讨厌我……”李承烨难受得直哼哼。

“你刚刚说花千妍对你反反复复的，这是怎么个反复法？”李承徽皱着眉想了一下，开口问道。

“……”李承烨沉默了一下，他本来不愿意说，但经验有限，有些事他实在想不通，再说，只要他不说露嘴，谁知道他喜欢的是叶清羽还是花千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大哥可以给他一点有用的建议呢？

这么一想，李承烨也就放开了：“就是……就是一会儿对我很好很亲近，一会儿又对我冷冷淡淡的。对我好的时候……”李承烨想起当日叶清羽丢下所有人来照顾自己的事，“对我好的时候，就像大哥你对我一样，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对我好温柔，但对我不好的时候，连面都不让我见，无论我怎么讨好都不给我好脸色看……”

李承烨的声音开始委屈起来，“反正就是忽冷忽热的，我有时候觉得他喜欢我，有时候又觉得他讨厌我。烦死了，好难受。”

其实就算叶清羽喜欢自己又怎么样呢？自己能把他带回家给父母看么？想到这一层，李承烨就更加烦躁。明知道自己与他不可能，可偏偏就是放不下。

“承烨，你了解她么？”李承徽的一句话把李承烨拉了回来。

“了解？”李承烨一愣。

“嗯。”李承徽细细地琢磨了一下，“听你这样说，与其说她不喜欢你，倒不如说她对你有着不能说的顾虑。你看，如果她讨厌你，她根本不可能对你好，更别说包容你，对你温柔了。这种忽冷忽冷，很可能是她喜欢你，但又不能放任自己跟你在一起的表现，你有没有好好了解她？有没有注意到她有什么烦心事？”

“……”李承烨的脸顿时就红了。顾虑……性别不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顾虑么？“你……你是说，”李承徽提出的这个可能让李承烨心花怒放，“其实他也是喜欢我的，他对我好，是无法压抑他对我的感情的表现？”

“嗯，很有可能。”李承徽揉揉李承烨的头发，“在我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坏事，恰恰相反，这说明她对你也有感觉，只是有什么事不能让她跟你在一起，你们都已经两情相悦了，还怕什么？你只要好好地跟她谈谈，知道她心里在害怕的东西是什么，想办法一起面对一起解决就能修成正果了。”

看着李承烨的脸色一点点好起来，李承徽也笑起来：“大哥先在这里恭喜你了。看来我很快就要有弟妹了。”

谁知李承徽的这一句话，让李承烨刚刚好起来的脸色又黯淡了下去。

“承烨，怎么了？”

“没……没什么！”李承烨强扯出一个笑容，有些心神不宁。

李承徽还待再问，李承烨便又把话头扯开去：“大哥，你脖子上的这翡翠真好看。”

李承徽闻言摸了一下自脖间冰冷的坠子，不自然地道：“是……是么？”

李承烨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扑上去抱住李承徽：“大哥你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别闹。”李承徽苦笑，把赖在自己身上的李承烨扯下来。

“我说认真的，不是开玩笑。我用我那个白狼王的狼牙吊坠跟你换，行不行？当时三叔为了做这个狼牙坠，差点连命也搭进去，你不是很喜欢么？”李承烨伸手就去摘李承徽脖子上的翡翠玉坠。

“不行。”李承徽架开他的手，竟有些生气，“你要这个玉坠做什么？”

李承烨真勾勾地盯着那个玉坠，越看越觉得它跟叶清羽很配：“当然是送人啦。他那个人最喜欢精致的东西，吃什么用什么都讲究得很。我早想送点东西给他，可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大哥，这个坠子就很不错，给我吧给我吧……”

“别闹！”李承徽拍开他的手，“这个坠子是……是大哥很要好的一个兄弟留下的，我不可能随便让你拿去讨女孩子欢心。”

“兄弟？是谁？我见过没有？其实不是兄弟留下的，是小情人儿留下的是不是？你就不怕嫂子……”军营里都是些粗汉子，大哥哪里来的这么精致的兄弟？

“问这么多！”李承徽狠狠敲了他脑门一下，“你要真想给你那小情人挑点小礼物，大哥这里有钱，明个儿自己去珍品坊、碎玉轩挑件好的，别打我这玉坠的主意。”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李承烨只得做罢：“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破玉坠。”明天去给清羽挑个比这精致一百倍的！

第二天李承烨起了个大早，早饭都没吃就去了四海阁挑玉器，谁知看过来看过去，都是些俗不可耐的东西，根本不能跟李承徽戴的那串比。李承烨郁闷透了，当着掌柜的面就发了一大通的脾气。

“小爷，你到底想要什么样儿的？要是实在看不上眼，我们这儿有上好的玉器师傅，按着你要的样儿给你打一个出来，成不成？”一身虚胖的掌柜被他吓出了满头的汗，弓着背跟李承烨赔笑脸。

李承烨琢磨了一阵，也笑了：“成。”

李承烨一连等了好多天，好不容易盼到四海阁的人把自己订的东西送来了，打开一看就冷了脸。金玉金玉，本就是容易做俗了的东西，李承烨闷闷不乐地把东西扔到一边，板着脸不说话。

“哟，怎么了？”李承徽走进来，看到他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笑起来。

“找不到那么精致玉坠。”李承烨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被扔到一边的残次品，徒劳地哼哼。

李承徽没多说，“啪”地一声把一封信拍在桌上：“来，让你高兴高兴。你那小情人儿给你写的信。”

李承烨眼睛一亮，扑过去把那封信攥在手心里，低头一看，发现是从神医谷来的，脸上的热情顿时就去了一半。

“怎么了？”李承徽把他的脸色看在眼里。

“哦？没什么。”李承烨勉强一笑，低头小心地把信展开。只看了几行字，李承烨顿时脸色大变。

“信上说什么？”李承徽见他反应不对，“不会是你那小情人要跟你断绝关系吧？”

李承烨哪里还有心思回答他的提问，他心急如焚地冲出门，一连声地叫李顾：“给我把最好的马备上！”

“承烨！你要去哪里？”李承徽追出门，正看到李承烨翻身上马。

“我……我去找千妍……”李承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必要跟自己兄长交待一下，“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她……她说出事了，她现在都快急疯了。我会给你写信的！”

李承烨交待完这些，策马而去。

李承徽见他走得急，也并未反对，进入内堂时，见地上还散落得好些书信，他俯下身，拾起细读。

“……名剑世家遭逢大难，叶公子受惊鸿阵阵力反噬，生死不知……”

李承徽的瞳孔一缩，手脚冰凉……

21、名剑（一）

扬州。

正是一个落雪的早晨，天灰蒙蒙的还没有亮，老艄公把手笼在衣袖里，正坐在船头，看着船头的炉火，闻着那酒香看雪。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从一匹瘦马上下来，冻得直打颤。

“去怀雪湖！”李承烨焦急地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扔给艄公，不由分说地就跳上船。

船晃了两晃，在码头漾开一道道波纹，艄公慢悠悠地将那银子收起来，竹竿一点，无声地飘向城外。

“客官是去名剑世家？是谈生意还是铸剑啊？”老艄公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李承烨聊天。

李承烨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整个怀雪湖就只住一家人。”老艄公呵呵笑着。

“那你知道叶家二少爷叶清羽么？他现在怎么样了？”李承烨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听说他……”

“客官是少东家的朋友？”老艄公撑着船，用余光打量李承烨，眼里有一丝警惕。

李承烨一颗心都在叶清羽身上，随口答道：“是，他救过我的命。听说他出事，我一连赶了十来天的路才到这里。”

见李承烨的神情不似作伪，老艄公才压低了声音道：“你是少东家的朋友，这事就是我不说，你也早晚会知道的。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群恶人谷的家伙上门闹事，说要找三少爷。也不知道怎么着，一语不合就打起来了。老爷和大少爷都不在，三少爷年轻，沉不住气，居然被他们逼得使出了护族大阵，谁成想这阵法在运行时出了岔子，二少爷为救三少爷，被几十道剑气所伤，当场就吐了一大口的血，差点没死掉。虽说花谷主第二天就赶到了，把人救了回来，但听说……”老艄公把声音压得更低，“已经成了废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