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之入骨——北羁

李承烨听说叶清羽没事，才松了一口气，一听“废人”两个字，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废人？什么意思？他……他还好吗？”

老艄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是全身筋脉碎裂，一身的功夫都废了，从此再无法习武，听说提个笔，手都在抖呢，这比让他死了还叫他难受啊！”

“清羽……”李承烨心里一痛，更加焦急。

老艄公还说了几句叹息的话，李承烨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只恨不得受伤的人是自己才好。

一入怀雪湖，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就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铅灰色的天幕下，青冷冷的群山影子里，一片赤红色的光照亮了黯淡的天空。

“看，那就是名剑世家。这是剑庐的弟子在打铁呢。”老艄公向那片红光一点。

李承烨知道叶家有钱，但他他娘的不知道叶家这么有钱！不但在这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买了这么大的一座岛屿，还建起了这么大的一座山庄，操啊！比人家王府还巍峨几分呢好不好？！

“什么人！”李承烨还没来得及靠近，一队穿浅黄色轻甲的护院就迎了上来。也许是最近名剑世家出了事，这些人脸上无一不是杀气腾腾的，眉宇间的杀伐之气毫不比那些久经沙场的士兵逊色。

“我……我是你们家二少爷的朋友，听说他出事了，是来看望他的。”叶家给他的震撼太过巨大，李承烨说话时差点没咬了自己的舌头。

“哦？有请帖吗？”为首的一人示意手下收起兵器，然后神气十足地盘问道。

“请帖？”李承烨傻眼。

为首的汉子皱了下眉：“没有请帖，那有二少爷的书信么？”

书信李承烨倒是有，但不是叶清羽的，而且还没有带。所以李承烨沉默了。

为首的汉子见他不说话，明白了几分，淡淡地冲他一拱手：“那就不好意思了，公子请回吧。”

自己千里迢迢跑到名剑世家来，可不是为了看一眼大门就走的。李承烨略一思索，开口道：“我真的是你们家二少爷的朋友，不信的话，你把他叫出来，我们见一见就知道了。”

那汉子笑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们二少爷受了重伤，怎么出来见你？”

李承烨一听“重伤”两字，更不愿走了。黑着脸道：“那你就给我通报一声成么？就说是将军府的李承烨来看他了。他一定会见我的。”

一听“将军府”三个字，刚刚还笑得客客气气的汉子一下子变了脸：“对不起，名剑世家不欢迎将军府的人。”

李承烨一愣。显然他也感觉到了对方态度的变化。这种变化让他摸不着头脑。虽然他们将军府是隶属于朝廷的，但在江湖也还算吃得开，更何况还是他们名剑世家的大主顾，怎么对方的态度反而更冷淡了？

李承烨还想再跟那汉子说两句话，谁知对方居然再不理自己，只是冷冷地挡在他面前，油盐不进。

李承烨没办法，又不愿意走，只好在大门前一圈又一圈地走。

“孟叔叔，这是谁啊？”就在李承烨头都大了的时候，一个稚气的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李承烨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狐裘的小孩子站在大门口，不住地用乌黑黑的眼睛瞅他，身边还趴着一只好骇人的大白老虎。

李承烨见他穿着不俗，应该是个能在名剑世家说得上几句话的主儿，忙扑上去：“小弟弟，帮哥哥给你们家的二少爷带句话好不好？就说是将军府的李承烨看他了，被挡在门外进不去，让他……”

“去去去！”那姓孟的汉子走出来，将那小娃娃抢回怀里，“五少爷别理他。回去找蔷姐姐堆雪人去。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然后又冲李承烨一瞪眼，“他娘的非逼着我们撵你走是不是？要不要看在二少爷的面子上，早他娘地把你丢湖里去了。说了，名剑世家不欢迎将军府的人，快滚！”

眼睁睁看着唯一的救星被请回门里，李承烨都快疯了。就在他打算什么都不管硬闯的时候，一个小小的雪块砸在他的头上。

李承烨一抬头，发现那个小小的五少爷正扒着墙头看他。

见他发现了自己，五少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他悄悄过去。

“你是将军府的人？”五少爷好奇地看他。

李承烨点点头。

“你叫李承烨，是来找老二的？”

老二……李承烨一脸黑线。

“你总算来了。我告诉你。就算我替你去告诉老二，老二也不一定会见你。”五少爷说出一句让李承烨不明白的话，“不过我有个办法，但是你要吃点苦头。”

一听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有办法，李承烨一下子来了精神，哪里还想别的：“什么办法。”

“我跟你说，老二现在正在剑庐里呢，剑庐的后面是挨着矿山的，矿山不高，你可以从水里游到矿山那里，再翻过矿山进去找他。你快去吧，老二可想你了。”

正在估计这个计划可行性的李承烨听到最后一句，只觉得脑袋一热，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动力。看来大哥是对的，清羽真的对自己有感觉，只不过一直有顾虑，所以在强迫自己冷落他。

连衣服都没有脱，李承烨一头扎进冰冷的水里。

下雪的天气，水里反而没有在外面这么冷，但就是这样，泡得久了也让人吃不消。这湖心岛还真是不小，李承烨游了好久才到达五少爷说的地方。

叮叮当当地打铁声响得震耳欲聋，李承烨哆嗦着爬上岸，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又重又冷，加上呼呼的冷风一吹，李承烨直冻得嘴唇发紫，全身上下都要结出冰凌子来似的。

这种寒冷，这种辛苦，在看到那个淡然地坐在铸剑台边发呆的身影之后，都无所谓了。

“清羽……”李承烨打了一个寒颤，心里满满的欢喜几乎都要溢出来。

叶清羽的身子一震，回过头，在看到李承烨的瞬间整个人都呆住了。

“清羽，你没事吧？”李承烨看着叶清羽笑起来，结在头发上的冰冻被剑庐里的热气一薰，一滴一滴地化成水掉下来，他咬咬发紫的嘴唇，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听说你出事了，我好担心，赶了十来天的路才到这里，没来得及给你买点什么。对不起，刚刚在门口，他们不让我进，我只好这样进来了，没有吓坏你吧。”

叶清羽只是一呆，马上回过神：“怎么还穿着湿衣服，快脱下来！”说着就要起来帮他脱湿衣服。

李承烨看见他的动作，哪里舍得他动，忙道：“你别动，你身上有伤，坐在那里就好了，我自己来。”

叶清羽沉默了一会儿，动手将自己身上披的大毛衣服解下，丢给李承烨：“先用这个裹一裹吧。别着凉了。”

叶清羽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李承烨来找他的事，叶微早早就跟他说了。只是他出了这样的事，什么人都不想见，本想让他知难而退，哪里知道他居然用了这样的办法来见自己。

李承烨却开心得很。他裹着叶清羽的大毛衣服，伸出手就想去碰他，但一想到自己全身冰块一样凉，又伸手在火炉里烤了一会儿，直到自己的手掌暖暖的，这才把叶清羽的手抓在手心里。

22、名剑（二）

叶清羽没有回答应，只是深深地望他，眼神迷离。李承烨觉得他好像是在看自己，又觉得他似乎是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这个发现让李承烨有些不安。

“清羽。”李承烨不安地又叫了他一声。

“啊。”叶清羽如梦方醒，“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啊。”李承烨细细地摸着自己心手的手，好瘦。

他的动作让叶清羽有些焦躁，他一语不发，冷冷地抽回自己的手，语气冰冷地道：“那你已经看到人了，可以走了。”

李承烨曾经想过很多叶清羽可能说的话，但是并不包括这一句。他傻傻地看着那个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说了，你可以走了，我不想看到你！”也许是急了，叶清羽说完这话就狠狠地咳了起来。

受了这样的打击，叶清羽根本没有心思打理自己。乌黑的长发温顺地散着，穿着一身简单素白长衫，他一咳嗽，窄窄的肩就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衬得他更加的清瘦。李承烨心中一动，按捺不住，上前一把将他揽在怀里：“你身体不好，不要动气……”

“你这是干什么？！”叶清羽被他惊醒，突然发了脾气，狠狠地推开他，“给我滚！谁要你来关心？！谁要你来可怜？！”

“清羽？”李承烨被他的凄厉的样子吓得愣了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脸上一痛，被叶清羽一个耳光掴在脸上。

李承烨的神色更加诧异。

“你听不懂人话么？我让你滚啊！”叶清羽又是重重一推，却不知怎么的，反而碰到了边上的凳子，把自己绊倒了。

李承烨想去扶他，被他一爪子抓在脸上，叶清羽指甲不长，但这一爪子力道极重，李承烨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三条血痕，辣得他直呲牙。

“你走开！别过来！别碰我！别碰我啊！”看李承烨一步步走过来，叶清羽像只受了惊吓的猫一样向角落里缩，满是血丝的眼里全是惊恐。

他这个样子让李承烨想起当日他被梦魇住的事，他笑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加温和，表明自己并不想伤害他：“呵呵，别怕，你眼里都是血丝，有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觉了？”

叶清羽蜷着身子，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牙齿不住地打着颤，想要躲开他。

“没事了。”李承烨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头发。

“别碰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叶清羽疯了似的，一把拍开他的手，夺路而逃。

“清羽，你冷静一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紧张，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怕他又伤到自己，李承烨冲上去，反手重重地抓住他的胳膊，强制性地将他按在自己怀里，想要让他冷静下来，“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好不好？你很累了，我不会伤害你的，不会的……”

叶清羽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白了个脸说不出话。李承烨觉得自己手里有些湿湿的，低头一看，发现叶清羽左边的胳膊上被血湿了一大块，自己手上粘乎乎的全是血。

“清羽……我……你怎么样？”李承烨没想到叶清羽胳膊上有伤，忙松开手，改成将他搂在怀里的姿势。

疼痛似乎让叶清羽清醒了一点。他安静下来，白着个脸，咬着唇不说话。

“清羽，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李承烨把人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问。

叶清羽只是呆呆看他，不说话。

李承烨一边提心吊胆地盯着他，一边试探性地去解他的衣衫。叶清羽似乎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乖乖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沾着血的衣袖被褪下，李承烨看到一块沾了血的绷带，这绷带也不知道是什么绑上去的，已经和血肉牢牢地粘在一起，除非是连着肉一起才能扯下来。

“这都是什么时候绑上去的？你都没有让人给你换药么？”李承烨有些生气。

“都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叶清羽闭着眼，伤心地说出一句让李承烨摸不着头脑的话，“要断就断个干净，干什么还要来找我？”

“明明是你先走的。”李承烨觉得他是在说当天不告而别的事。

然而他这一句话却让叶清羽又激动起来，他狠狠地在咬在李承烨的肩膀上：“是你先走的！是你先走的！”

也不知道叶清羽这一口下了多大的力，李承烨脖子一凉，只好一连声地顺着他：“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先走的。”

听了这话，叶清羽才像个得了糖的小孩子，安心地闭上眼。

肩膀明明痛得要命，但能够给叶清羽这样小小宠溺，李承烨心里却从所未有的舒坦。然而叶清羽的下一句话更让他呆愣当场。

“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很想你？”

李承烨的脸瞬间就红了，当时大哥给自己分析时，他将信将疑，后来听到五少爷说叶清羽想自己，他虽然高兴，却也没有全信。现在听到叶清羽亲口说出来，容不得他不信。他结结巴巴地道：“有么？其实我也……”

李承烨正想表明心迹，叶清羽却岔开了话题，盯着他脸上的伤：“痛不痛？”

李承烨赶紧摇头。

叶清羽笑了笑，伸出手，一用力又狠狠地在他脸上抓了三条血痕出来，李承烨“嗷”地一声，疼得直捂脸。

看着他的样子，叶清羽笑得很解恨：“这是你欠我的！”

“嗯，这是我欠你的。”李承烨哪里敢生气，把叶清羽搂得更紧了。叶清羽虚弱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清羽？”

“嗯？”

“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叶清羽沉默了很信，李承烨心中一灰，却听他淡淡地哼一声：“嗯。”

“真的？”李承烨的小心脏当时就一抽。

“嗯……”叶清羽疲惫地把发烫的额头靠在李承烨的脖子上，轻轻地笑起来。

李承烨看着他昏睡过去的脸，舔舔唇，正要一口怜爱地吻下去，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了。

花千渺花大谷主托着药匣大大咧咧地跳进来：“小叶子！”

李承烨吓得一哆嗦，狼狈地抬头。看到一个大男人目光烁烁地盯着自己，隐隐有狼性闪现。

“你……你看什么？！”李承烨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里发虚，又暗恼他坏了自己好事。

花千渺的眼光毫不犹豫地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扫来又扫去：“你是……小叶子的男人？”

“关你屁事？！”想都不用想，这个男人嘴里的小叶子就叶清羽了，叫得这么亲密？

“你脸怎么了？”花千渺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脸上的抓痕。

李承烨瞪他一眼，低头小心地照看叶清羽。

“小叶子终于饿晕过去了啊？”花千渺脸皮也厚，见对方不理自己，自说自话地去戳叶清羽的脸。

李承烨脸一拉，护什么宝贝一样把叶清羽搂住，大声警告：“你别动他！让他好好睡会儿。”

花千渺嘴角一扯：“哈？好好睡会儿？”

花千渺差点没把肚子笑疼，“你知道不知道，我治了他十天，他一醒就一个人跑这里对着他的断剑发呆，整整三天了，身上还有伤，谁都不让近身，不吃不喝。我就等着他饿晕过去好治他身上伤，你居然跟我说让他好好睡会儿？行，你抱着他，让他好好睡会儿，我倒要看看他这一睡，还能不能醒过来。”

花千渺这番话把李承烨吓了一跳，他心慌意乱地搂着叶清羽，心里也有些不确定：“真的？”

花千渺不管他，兀自把人搂到怀里。看着叶清羽全然放心地倒在对方怀里，李承烨心莫名地一抽。

“你有那个空闲着，还不如去给他找点东西吃。”花千渺利索地打开匣子，将两支长针刺进叶清羽的头皮里。

叶清羽立刻闷哼一声，吐出一大口的黑血来。李承烨见状，终于相信，急急地去给叶清羽找吃的。

23、名剑（三）

叶清羽没醒之前，李承烨是万万不愿走的，当然，就是叶清羽醒了，他也不愿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