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之入骨——北羁

叶清羽强不过他，便一肘顶在叶微眼睛上。叶微吃痛，手一松，叶清羽挣了开去，又冲到叶微床边去翻他褥子。

“少爷！”可怜叶微都快哭了，“你别翻了……求求你别翻了……”

叶微的东西没几样，除了行李就是褥子子，叶清羽不说话，把褥子抓在手里一扯，一封书信从棉絮里飘出来落在地上：“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少爷！”叶微大叫一声。眼看他就要把信撕开，叶微也顾不得了，猛地向前一蹿，把叶清羽撞到在地上，抢过信纸就往火炉伸，“对不起，少爷，我回头再跟你解释。”

叶微也想好了，这事反正是瞒不住了，但由自己来说总比他亲眼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话好。

眼见着那火舌要舔到信纸了，叶微一口气还没喘利索呢，突然脖子上一紧，就听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开：“给我！”

叶微还没反应过来，两个腿就蹬不着地了。

“不准欺负清羽！把纸给我！”李承烨像是刚出笼的狼狗，提着叶微，凶神恶煞地把信纸抢过来，然后看都没看，一转身就交给了叶清羽，大尾巴一甩一甩的，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整个事件从发生到结束不到两秒钟，叶微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李承烨！我活撕了你！”

李承烨回头“汪”了一声，把叶微吓得只能跟小媳妇儿一样小声抽气。

叶清羽坐在地上，愣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信纸，明显还没有从刚刚的事里回过神来。等他理明白，苍白的脸上突然显出一种回光返照式的微笑，直把李承烨看得呆了。

“做的好。”叶清羽摸摸李承烨的头，居然还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李承烨美得云里雾里，心“砰砰”直跳。

“你啊你啊你啊你啊！”叶微使劲戳李承烨的脊梁骨，真丢人！

叶清羽没空理他们，低头专心读自己手上的书信，那头叶微已经捂住了自己的脸。

叶清羽把书信读了三遍，然后扔下书信笑起来。

“清羽？”就连李承烨这样的呆货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肩，却被叶清羽狠狠扫开。

“给我出去！”叶清羽冷声道，眼里全是决然。

“少爷……”

“清羽……”

“给我出去！”叶清羽狠狠推了两人一把。

“砰”地一声，门在两人面前摔上。

叶微不死心，还冲房里“少爷少爷”地叫唤，但叶清羽不理他。末了他也火了，一推身边的李承烨：“你他妈的头上长的是猪脑子吧，是猪脑子吧！麻烦你献殷勤也挑个时候行不行？活该我们家少爷喜欢李承徽！”

李承烨也发了狠，扯住叶微胳膊，道：“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我哪里不如我大哥？！”

“什么意思？！”叶微把信往李承烨身上一摔，“你自己看吧！我找你大哥来劝少爷！”

李承烨弯腰把信拾起来，只看了一眼就把那信撕了个粉碎。

叶清羽受了这么重的伤，受了这么多的委屈，信中不但没有一句怜惜之辞，反而对他加以嘲弄，要将他逐出叶家，还劝他一死以免折辱叶家门楣。那句子，李承烨一个外人看着都心凉。

正看着，忽听屋后“咚”地一声响。他眼皮一跳，踹开门冲了进去。

“清羽！清羽！”房里窗户开着，但是外间里间都没有人。李承烨前前后后找了一圈，肝都颤了——人没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不见了！

李承烨正想去外边找，看见那大开的窗户，突然大叫一声“不好！”

这整座宅子依水而建，而叶清羽挑的这间房，最里面的一个窗户外边就临着一个小池塘，那小池塘看起来清清浅浅相当无害，但要淹死一个人跟玩似的！叶清羽那“咚”的一下，绝对是入水的声音！

李承烨冲到窗子边一看，果然，水面上还泛着波纹呢！李承烨只来得及把外衣一甩，就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而这时，李承徽听了叶微的话赶过来，正好看见李承烨下水的一幕，他一看不见叶清羽的人，也大至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大叫一声，也跟着下了水。

最后是后知后觉的叶微：“快来人！少爷落水了！”

李承烨憋着一口气往下钻，水很冷，他只觉得全身的血都逆流了，快沉到池底的时候，他总算看到了叶清羽白色的袖子：“清羽！”

李承烨把那白色的袖子抓在手里的时候差点没哭出来，他一点点把昏迷了的叶清羽拉上来，然后搂着那轻飘飘的身体向上浮。

“噗”地一声，阳光打得人一片眼花，李承烨连一口气都来不及松，忙扭头去看叶清羽的情况。

“少爷！是少爷！快把少爷送上来！毛毯呢？快给我！”叶微都急哭了，一连声地催李承烨把叶清羽带上岸。

李承徽也浮上来，看到叶清羽心里一松，帮着李承烨把人往岸上拉。

叶清羽呛了不少水，全身冷得可怕。李承徽抢过叶清羽，一边掐人中一边发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投水了？！”

叶微挤开李承烨，哆嗦着搓叶清羽的身子：“李承烨！都是你害的！要是我们少爷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李承烨在边上一个人裹着毯子看他们忙，他心里比谁都着急，可是谁都不许他碰叶清羽。

自己带给清羽的，永远都只有伤害么？

叶清羽咳了一声，猛地咳出一大口水，慢慢睁开眼。

“少爷！”叶微一喜。

“太好了，小叶子……”李承徽含着泪抱紧叶清羽。

“清羽……”李承烨也笑了，他上前走了一步，马上又被叶微打了回去。

“你离我们家少爷远一点！”

叶清羽看看四周的人，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为什么要救我！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你走开！你走开！”

“小叶子！”李承徽强按住自己怀里的人，心如刀割。

“你们现在满意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咳！”叶清羽推着抱住自己的李承徽，厉声道，“给我滚！我不想见你！”

“小叶子！我是承徽！你看清楚！我是承徽！”李承徽摇着叶清羽的肩，努力想让他清醒过来。

李承烨再也看不下去，他把身上的毛毯一摔，转身向大门跑去。你们两情相悦！你们情深意重！我是你们之间最大的障碍！只有我是多余的！那我就把一切都还给你！

他跑得很快，所以他没有听到叶清羽的下一句话。叶清羽说：“你也走……我不想再见到任何李家的人……”

李承徽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怔住了，等他回过神，叶清羽已经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六年苦恋，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叶清羽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已经完全想开了。没有了李承徽又如何？他的生命还有更广阔的内容……为什么要无止境地在李家纠结？

“还愣着干嘛啊？！快把少爷扶回房，快去叫郎中呀！”叶微嚎起来。

51、柳暗花明（一）

叶清羽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黑色的，满满的都是黑色，望不到头，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老二，老二你醒醒。”梦里突然出现一个稚气的声音，他听出是阿五的声音。

“阿五……”叶清羽张张嘴。

然后整个世界忽地就静了，就在叶清羽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的时候，那个声音兴高采烈地叫起来：“老三老三！我刚刚听到老二叫我了！”

这……不是梦吗？

叶重言走进来，看看还昏睡着的叶清羽，用手指在阿五头上磕出一个包：“小孩子学会撒谎了都！”

“哎哟你又打我！给你打笨了！”阿五捂着额头泪光闪闪。

“你脑子早烧坏了，什么时候聪明过？”叶重言又给了他致命一击。

“呜……你欺负人！你欺负人！我告诉爹爹！”阿五伤心得在地上打滚。

“阿五……”叶清羽闭着眼，眼里泪光泛泛。听着这样的对话，真的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庄里似的，可惜，自己是再也回不去了。

他出声之后，整个世界又静了很久很久。

“老二，你说什么？”叶重言惊喜地抱住叶清羽。

“你听你听，我就说我没听错！”阿五摇头晃脑地。

手上传开湿湿麻麻的触感，有一卷舌头在舔自己的手。难道不是梦？叶清羽睁开眼，房间里的光线太足，眼睛先疼了一下，好一会儿他才看明白，这是阿五养的白老虎在舔自己。

“老二！”叶重言“叭”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可算醒了！要是爹写的那信把你逼死了，我恨他一辈子！”他回头一瞪阿五，“小孩子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叫爹过来！”

这话一出，猛地把叶清羽惊醒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拉阿五：“别！”

但小孩子腿脚多快，叶清羽这一扑，连阿五的衣边边都没扯到，他一见阿五跑得没了影儿，只好使劲地推开叶重言：“你们都走！都走！我谁都不想见！”

“老二你还在为那事担心么？李承烨都跟我们说了，是我们不好……”叶重言抚着他的背，“我们不该听信谣言，说这么多伤害你的话，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叶清羽摇摇头，“你别说了，我谁都不见，你们都走！”

“逆子！你要谁走！”叶孟秋才到门口就听到这句话，气得眼一瞪，当即出声呵斥。

雷震一样的声音让叶清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看看叶孟秋，一语不发地缩到被窝里，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住。

叶孟秋见他这样，正要发火，冷不丁阿五跑进来，看见叶清羽又倒下去了，“哇”地一声就哭了，一边哭还一边用手去拍叶孟秋：“你又把老二吓昏过去了！你又把老二吓昏过去了。”

叶孟秋有心立威，但遇着阿五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别看叶孟秋老是端着个架子人模狗样的，其实处在叶家食物链的最顶端的人是阿五。叶孟秋妻子在产阿五时难产而死，这一件就让叶孟秋对阿五打不下去手，再加上阿五命途多舛，五岁时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弄得叶孟秋只要一看见阿五就泪光光的。

叶孟秋一挥袖子：“老三，给我把老五抱出去！我要跟老二好好谈谈。”

叶重言当即把扭得跟条鼻涕虫一样的阿五往胳膊低下一夹：“小赤佬，我们走！”

叶重言跟阿五两个活宝一走，房间的气温瞬间就跌到了零度以下。

叶孟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叶清羽仍旧蒙着头，死活不愿露个角。

终于，叶孟秋长出一口气：“清羽，是爹错了。”

叶清羽设想过很多种开场白，但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一种，他捂着头，瓮声瓮气地道：“您没错，是孩儿自作自受。”

叶孟秋在他床边坐下，伸手去扯他的被子。叶清羽一开始还不肯，但架不住叶孟秋温声细语地劝慰，到最后还是掀了一个缝出来，露出一双眼睛。

“清羽啊，我那时气昏了头，哪里想到是柳家在故意抹黑你？那信是我一时气愤之下写的，你别放在心上。”叶孟秋看着叶清羽的眼睛笑。

叶清羽摇摇头，把头伸出一点：“是我没脸见你。”

叶孟秋抚着他的额头：“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痛心。你从小就比其他那几个乖巧听话，这么多年从没让我担过心受过怕。当年，我知道你跟李承徽有事，但我一句也没问，不是我不关心你，是相信你自己能处理好。你出走六年，我虽然生气，却还是相信你。但是这回的事……我是真的……出了这么多事之后，为什么你还会跟李家搅在一起？”

“我……”

“够了！”叶孟秋挥手打断他的话，“李承烨说的对，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们的叶家人。赶你出叶家什么的，只会让外人笑话我叶孟秋，我只问你一句话，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收场？”

这一句话问倒了叶清羽。他揉揉额角，绝望地看着房顶：“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那如果我给你想了一条出路，你愿不愿意按我说的做？”叶孟秋盯着叶清羽。

听到叶孟秋那么肯定的话，叶清羽却一点没有高兴，反而来回地搓着被角：“是……什么办法？”

“你的事在扬州已经传得风风雨雨，再躲也不是办法，与其想着堵人家的嘴，倒不如让他们没话说！”叶孟秋决然道。

“怎么让他们没话说？”叶清羽有些不安。

叶孟秋按住他的手：“我看李承烨那小子对你一往深情，你不如……”

叶清羽甩开他的手：“这只会更让人齿笑！我宁可死！”这不是让受害人去嫁给强奸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

“你死了人家照样在背后笑话你！”叶孟秋一拍床沿，站起身。

“那让我们两个成亲就是把我这笑话落得实实的，这辈子都别想翻身！”叶清羽一着急，又咳嗽起来。

“但若是圣上赐婚呢？”叶孟秋对着叶清羽露出笑容。

“圣上赐婚？”叶清羽笑起来，满是不屑，“圣上怎么会……”

“我打听过了，圣上对太傅萧沐情一往情深，但受身份地位之累，无法堂堂正正地给他一个名分。我与萧沐情之父在年轻时有些交情，我这个长辈说话他自然是听的。我想若是让李承烨向圣上呈情，再让萧沐情劝上两句，上下打点妥当，你这事并不难办，到时候……”叶孟秋就此打住，“谁敢再笑话你？”

叶清羽听了久久无言。

叶孟秋重新在他床边坐下来，拍拍他的背：“你觉得如何？”

叶清羽颓然地把头埋在双手间：“我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很乱，你不要问我……”

叶孟秋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我也不逼你，这是目前最风光的出路了，你要是不愿意我也没有意见，反正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你，你都是我们叶家的人，我们父子几个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好好休息。”

叶孟秋站起来，都走到门口了，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要是有空，就去看看李承烨那小子。半月前这小子跑到庄里来闹，让我跟老三一套山居问水君子意连下来，24根肋骨断了23根半，伤得比你还重，现在还没醒呢。这小子倒也是个有种的。”

原来那天李承烨出门，湿的衣服都没换就直扑扬州。到扬州的地界上一打听一查，柳家造谣的事就先漏了底。怒不可遏的李承烨先扑进柳家，把柳牧渊那坏包打了个底儿掉。柳牧渊不是爱玩道具责罚么？后面菊花塞一根，前面嘴里塞一根，李承烨把人扒得光光的给挂扬州城门口的树上了，当天柳牧渊就出名了。然后……李承烨就直冲名剑世家，再然后，他就横着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