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对徐诣航的了解、他的个性、他的道德与价值观、甚至爱情观,无论怎么想,他都不可能接受这
种关系才对……
段律师原本预想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对他说明那天晚上只是场误会,只要罢出冷酷的表情,
善解人意的徐诣航一定也会顾虑到他的心情而退缩。
未料,他却紧抱自己,而他又怎么可能推开他呢……
两人都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还不顾后果地在办公室里发生了关系……
眉心揪结不开的段律师又叹了口气。
刚才看着他蹒跚离去的脚步,他还忍不住脱口叫住他,在关心的话语就要说出前,他还是想到之后的
事,随即又用公事掩饰自己的情意。
他是个善于心计,并照着计划一步步实行的人,即使看似偏离了航道,他还是想尽可能地挽回。
将错就错地维持这种关系也罢,只要他开口,他们随时可以斩断这条私交,回到之前公务来往的关系
。
毕竟,这是他唯一知道,也唯一能够,留在他身边的方法。
段律师重新发动车子准备离开前,看了隔壁幢房子一眼,想起徐诣航曾说过这幢房子正待沽而售的事
。
曾有句名言说,人一生最大的敌人是自己。这道理段律师当然也懂。
不过,他终究还是输给了自己,低估了自己的占有欲,小看了自己的欲望,输给了自己对徐诣航的爱
,导致计划一错再错。
——就从买下这幢房子开始。
自从旺叔过世后,连任立委的徐诣航凡事趋于低调,可是却仍有新的仇家找上门,而且,这次的仇家
还特别莫名其妙。
不同选区的自民党黄立委突然召开记者会公布徐立委买票的迹证,但徐诣航只跟他照过几次面,连有
没有跟对方说过话都不记得了,更不用说惹祸上身的原因为何,他完全没有头绪。
『记者现在位于重庆北路六段徐诣航立委的住处,关于买票事件,徐立委本人尚未出面说明,徐家大
门深锁……』
电视新闻里的场景就在门外『现场直播』,段律师站在窗边,看着底下SNG转播车跟记者人挤人地塞
在隔壁户大门前。
他一副像是看到蟑螂塞满排水孔般的厌恶表情,沉声说出亘古不变的真理。
「树大招风风损树,人为名高伤丧身。」
「意思是,这是我自找的啰?」
段律师略显讶异地回头,一名西装笔挺,连发型也梳理得有条不紊的男子,拿着二杯咖啡,对他露出
温和的微笑。
可是,他脑中浮现的画面却是对方昨夜在床上全身赤裸、表情迷乱的模样。
段律师边揉着太阳穴边别过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只是说笑的嘛,」徐诣航耸耸肩,走近他身边,将亲手泡的黑咖啡递给对方,顺道望了窗
外一眼,「话说这些记者们效率真高,一个小时前才的发布消息,一转眼我们家面前就都是人了……
」
段律师不知跟记者有什么血海深仇,只要一提到他们就不太高兴,也毫不留情。
「这是他们最喜欢的话题,当然跑得快。不过,我会处理好的。」
徐诣航苦笑,「我知道,我一向不用担心这种事。」
台面下的事总是段律师在处理,他不愿让对方插手,而徐诣航也非常有默契地很少过问。
他拉上窗帘,语调平淡地回头问道,「你弟弟呢?」
「诣樵在楼下看电视,刚刚还在抱怨说没办法出门去上班呢,还好你上个月买下了这幢房子,从后院
跨过矮墙就过来了,还真方便。」
段律师于上个月购屋,搬进新家还不到二个礼拜,他的行事作风也很低调,鲜少人知道他已经搬来这
里。此时,新屋更意外地成为买票风波下的避风港。
不过,除了躲藏记者外,更便于做哪件事情却只有这两个男人知情。
喝完咖啡的徐诣航伸了大懒腰,扭了扭脖子,觉得腰酸背痛地皱起了表情。
「果然待在家里就没有工作的心情啊……喝了咖啡还是想午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间书房的隔壁就是卧房,新房间里还有张全新的双人大床,不想工作的话…
…
……怎么可能会有这个选项?
段律师莫可奈何地看着他,只能实行唯一的选项,他拿起书桌上一迭数据交给对方。
「重点我都整理好了,你只要把它看过一遍就可以了。」
徐诣航毫无心机地笑道,「反正也不知道外面的记者什么时候会走,我就慢慢的看吧。」
******
徐诣航待在段律师的书房里看数据,只是,数据翻没几页,也在身边办公的段律师却突然站起,吓了
他一跳。
耳尖的段律师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怎么了?」他仰头问道。
「楼下好像有人进来。」
「唔?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我听到了。」
「你简直比狗还敏感。」徐诣航笑着回忆道,「我老家巷口有只沙皮狗,每天都在睡觉,可是只要有
人靠近它的势力范围,敏锐的它仍知道有人靠近,它会轻动一下耳朵……然后,继续睡觉,呵呵,所
以我弟觉得作弄它一点也不好玩。」
「……」
但段律师确信自己听到了,来者还不只一个。他心想,才刚搬新家,连亲人都还没报备,不可能会有
人造访才对。
实事求是的段律师回头道,「我下去看看。」
「嗯。」
段律师刚下楼后没多久,徐诣航也听到外来者的声音了,坐不住的他也跟着起身,楼下的对话声则越
来越大声。
「真是……我家前就已经够吵了,怎么楼下也吵吵闹闹的呢……」
走下楼的徐诣航往门口一望,看起来像是记者的男子牵着一个小男孩,与段律师正起了争执。
男子同时也看见他,露出惊讶又兴奋的表情,「徐……徐立委?」
开始觉得头痛的段律师则早一步走向前下了逐客令,蛮横地把大人小孩往外推。
「不好意思,先生,你请离开。」
抱着小孩的记者仍不死心地大声问道,「徐立委!关于这次您被指控买票……」
段律师铁着一张脸把大门关上,只留下四个字给他,「不予置评。」
把不干不净的东西扫出家门后,段律师理所当然地开始揪出内贼。
他带着浓浓的怒意说,「他是记者。」
「诣樵,你不知道他是记者吗?」徐诣航也问道。
徐诣樵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说,「我不知道啊,而且他说小朋友要上厕所,也真的身边跟
着小朋友……」
「你太没戒心了。」
徐诣樵瞪了他一眼。
是你太冷血了!
他原本想用这句话顶嘴,但因身在曹营不得畅所欲言,便压抑怒气忍了下来。
三个人在一起时,总变成夹心的徐诣航即感到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道,「和鸣,不好意思,诣樵他
没有经验,不知道要提防记者,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原谅他吧?好吗?」
「哥……」
见哥哥为了自己低声下气,纵使再怎么不情愿,他还是站起身向那死人脸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是我不小心。」
「下次注意一点。」
段律师丢下这句话后,便快步上楼进书房思考下一步对策,丝毫没注意到徐家小弟在他身后摆了一个
大鬼脸,还让哥哥忍俊不住。
徐诣航想笑又不敢笑地说,「诣樵……他会回头的……」
听到书房关门声后,徐诣樵即出声抗议道,「他完全没想到万一别人是真的尿急想上厕所该怎么办吗
?而且对方是小孩子耶!」
「噢,对啊,我有看到,出门跑新闻还要带小孩,还真辛苦。」
「哥你有看到吗?那小男孩超——可爱的耶,好像是混血儿!」
「真可惜,我只有稍微瞄到一眼而已……」
「我没看过这么可爱的小孩……哥,你应该透过关系去认识一下那个记者的。」徐诣樵打趣地说,「
然后,把他家的小孩骗过来……」
「呵呵,有机会的话我会去打听一下的。」
徐诣樵话锋一转,也觉得刚刚的气氛很奇怪,「话说回来……你跟段律师真的是情侣吗?他刚刚毫不
给你面子地念我耶!」
对于两人的关系,徐诣航怕弟弟担心,没向他坦白,为不让他起疑,只草草地说两人正在交往中。
「呃……他这个人比较公私分明嘛。」
「那也分得太清楚了吧……他完全没有想过要讨好我耶,真是个怪人。」
「他就是这样的人嘛……」
徐诣樵后来又想了想,咂咂舌道,「不过,他哪天真的讨好我的话,好像也有点可怕……」
对此,徐诣航不发表任何言论,只觉得弟弟的表情非常有趣。
人生之所以有趣不枯燥无味,乃是因为人人都不知道在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在下一秒遇到的人会是
谁?
就像徐诣樵若知道那个误闯的记者是自己的Mr.Right,那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只穿件吊嘎、顶着一头乱
发就跑去开门。
而且,他会记得千万不要跟段律师杠上,避免自己沦落成现在这种下场。
******
徐立委买票一案爆发后,由于黄立委号称掌握的迹证,不过只是桩脚配合演戏的戏码,而且演技拙劣
,连媒体记者都难以说服。再者,他胡乱拿徐立委爆料,也不过只是想藉由政坛当红小生的话题,替
自己搏版面出名罢了。简单地来说,他的动机就是想红,这种行为跟拿着大字宣传广告牌站在知名人
士身后闹场的人几乎没有差别。
翌日,徐诣航即召开记者会澄清诸多事项,拿出证据及数据,不用演戏就自然说明一切,绝大部份的
媒体与民众也都相信徐立委阵营的说法,过了几天,风波逐渐平息。
若是以前,鸽派的徐诣航必会大人不记小人过,倘若对方先来道歉,他还能将对方当成朋友;然而现
在,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徐诣航已无法放任这种小奸小恶,只要对方侵犯到自己的地盘,他必会狮子搏
兔,全力反击。
因此,徐诣航与段律师决定用黄立委的婚外情一事作为反击。
其实『婚外情』或从事『不正当娱乐』的不雅之事,在政治圈中屡见不鲜,段律师与某征信公司签了
一份长约,专门拍这些政商名流出轨或进出八大娱乐场所的照片『备用』,纵使对方最近小心翼翼行
事也没有用,因为照片是在去年拍到的。
而耳朵尖的徐诣樵在家意外听到这件事后,决定瞒着哥哥私下找段律师『交易』。
「你早就认识那个记者?」
坐在今天才刚买来的新沙发上,段律师的语气跟翻译机的人声一样,平板无情绪。
深怕气势被盖过,徐诣樵不太敢接近他,站在离他约三公尺远的地方,逼自己不能移开视线,一定要
直视着段律师。
「我们后来才认识的。」
徐诣樵说的是实话。
原本半开玩笑地要哥哥去认识这位记者兼拐骗可爱男童,没想到真的去实行的人却是自己。
那位记者名叫简政曜,在S台工作,小男孩名叫简箴彦,虽然同姓简,但孩子是他姐姐生的,他是他
的亲舅舅,由于爸爸是外国人,所以让小孩从母姓。让人不舍的是,简政曜的姐姐跟姐夫因车祸不幸
过世,还在读幼儿园的简箴彦顿时成了孤儿,无父无母,他便一肩担起扶养小孩的责任,可是,电视
记者无固定上下班时间又超时工作,有时候还得带着小孩跑新闻,辛苦无人知。
徐诣樵原本就很喜欢小孩,再加上这个混血小男孩长得特别可爱,他便不自觉地与这对舅甥来往频繁
。
因此,听到哥哥与段律师手上有个独家新闻要爆料时,徐诣樵便直接联想到他。
简政曜虽五官端正,但长得不是很帅,再加上要照顾小孩,时常精神不济地播报新闻吃螺丝出错。身
为电台DJ的他多少打听到,像这种小记者要跃升成主播若没有关系或脸蛋是难上加难。除非……
「我想请你把新闻给他。」
徐诣樵单纯地想,倘若简政曜掌握到大独家,一定可以顺利变成主播,到时还可以准时上下班接小孩
,两人的生活也一定会改善。
段律师不解,「才认识不到几天,你就要把独家新闻给他?」
「你、你管我。」其中的私人原因让徐诣樵的脸顿时涨红。
虽然他跟徐诣航是兄弟,也长得颇为神似,但段律师毫不动情。
他心中的徐诣航永远只有一个,纵使基因复制成一模一样的徐诣航,他还是只会认定第一眼所见的那
一个。
徐诣樵摸了摸鼻头,稍稍冷静后再道,「总之,我今天是来跟你『交易』的。」
其实,徐诣樵大可以拜托哥哥,请段律师把这个新闻让给简政曜。但是,徐诣樵觉得这么做有点卑鄙
,像是在利用哥哥似的,不符合他的美学,他不喜欢。
徐家人总是喜欢正面迎敌,即使明知敌人非常强大,而自己筹码不多……
徐诣樵往前站一步的同时,一滴冷汗也从背脊上缓缓往下滑。
「我开出的条件很优渥喔。」徐诣樵尽力不让语调浮动,但仍藏不出紧张不已的情绪。
段律师推着眼镜,沉声道,「说吧。」
「你如果把这个新闻给我的话,我会搬出我哥家。」
其实徐诣樵也早就想搬出去了,生活作息不同,老是打扰哥哥他也过意不去,而且,他连房子都看好
了。
段律师微倾过头,抚着下额,似乎正在思考之间的利害关系。
「我搬出去的话,就不会『打扰』到你们了喔。」见段律师还在深思,徐诣航加码地道,「当然不只
这个!还有,我之后绝对不会故意在我哥面前说你的坏话了……呃!我之前也没有常常在我哥面前说
你坏话啦……唔,可能有一点点?」
「……」
见对方睨视着自己,徐诣樵越说逻辑越不通,「呃那个……哎,总之就是,我以后会常常在我哥面前
说你的好话,真的,我敢发誓!」
「……」
眼看第二招也没效,徐诣樵只好用出压箱宝,他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电台广告商赠送的温泉旅馆一宿
招待券(二人甜蜜蜜包厢)。
「这是广告商送的,如果你答应的话,说不定可以邀我哥一起去……」哥我对不起你哥对不起哥我对
不起你……
「成交。」
「咦?」听见这两个字时,徐诣樵霎时还有点傻眼。
「三个条件换一个新闻,成交。」
虽然成功地取到新闻,但是,临去前段律师的一抹冷笑,让徐诣樵心底有一股很深的罪恶感,久久挥
之不去。
哥我对不起你哥我对不起你……
******
人生之所以有趣不枯燥无味,乃是因为人人都不知道在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在下一秒遇到的人会是
谁?
就像段律师若知道,那个交易竟会凑成一对姻缘,还带给自己一个延续到未来近二十年的『灾难』的
话,那他一定不会为了区区市价四千五百元的温泉招待券而冒然答应。
而且,他会记得让徐诣航离小孩远一点,避免自己沦落成现在这种下场。
******
后来,简政曜虽没顺利当上主播,但却顺利地与徐诣樵开始交往,当徐诣樵介绍简政曜给哥哥认识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