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凑近了一些,仍是笑,道:“我才来……”
“快回去吧。”我拿起桌上的一条绢子,轻轻地擦了擦嘴,站起了身体,道:“宫主现在正在大病,你为人子,实在应该守在她身边才对。”我离开桌子,拖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向了窗边,双手一撑,我半眯着眼睛,抬头看天,道:“你不是最讨厌尹秋寺缠在她身边的么?”
“林佑熙,你在气我,对不对。”清冷的调子在楚瑜,很是少见。
我数着天上浅色的浮云,小声道:“没有。”
“你有。”楚瑜笃定地说道,随后是他脚步靠近的声音。“总有这么一天的是不是。”
我缓缓地看向他,冷冷的痛意有些回涌,道:“楚瑜,你该走了。”
楚瑜安静地笑着,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当他停在我面前的时候,彼此之间的距离近得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
“佑熙,都过去了。”他满足地笑着,伸出了手,小心而温柔地拥住了我。
用力地一推,我从他的怀中挣脱而出,有些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
“楚瑜,有些事,不用你提醒我。”我看向他,无奈而无助地说道:“我心里都明白。现在,我只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别无所求……”
“一个人?”楚瑜笑了笑,道:“不是还有我么?”
我不自觉地退到了墙角,楚瑜站在原地,我们中间有一扇迎接晨光的窗户,愈发湛亮的日光在我们中间隔出了一条融融的分界。
“楚瑜,我们……”我犹豫地开口。
他猛地冲了过来,摁住了我的肩膀,带着一点粗重的呼吸,笑着靠近,道:“三年了,你难道一点都没变么?”
楚瑜的眼光有些迷乱,他又靠近了一点,还不待我反应,他执拗地噙住了我的嘴唇。时轻时重的舌吻,热烈地简直有些吓人。
“你忘了么?”他抬起了头,但结实的双臂却死死地将我锁在墙角,整个人犹如山体压顶一般地摁住我。声音磁哑,他忽然又凑近了一些,湿润的舌尖倏忽舔舐了一下我的唇。
“嗯!”我愕然地扭过了脸去,口中拒绝道:“楚瑜!你别这样!”
楚瑜的目光冷了下去,但动作却背道而驰地粗蛮起来!
兀地落在腰身背脊的双臂,带着能够令人惊叫的力道。瞬间狂乱起来的嘴唇,啃咬着,侵吞着,发狠似地进犯着。
无法合拢地唇齿,不断被下压的头颅,空气和理智都在消失!
“笃笃……笃笃……”门外的叩击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大睁了眼睛,无比艰难地伸出一只手,去努力推开楚瑜。但只是一霎,那手又被牢牢按下,紧接着,双脚猛地离地,身体被打横抱了起来。
“笃笃……笃笃……庄主?”伴随着叩门声的是忍冬小心翼翼的轻问。
“嗯!”身体接触到床榻,刚得以解放的双唇又被顷刻占领,我皱眉发出喘息的哀鸣。
“庄主……您在里面么?”叩门渐息,忍冬的声音清楚了一些。
楚瑜利落而置若罔闻地开始撕扯我的前襟,明丽的眼眸里灼热与冰冷同时肆虐着。
“住……住手!”我不敢高声,尽量压低了声音地抗拒着。
“我只是想让你想起来!”他魅惑而狂乱地看着我,几乎是贴着我的嘴唇说道:“三年前的那一夜。”
“庄主……外头有两位客人求见……庄主?”忍冬的声音拔高了些许。
楚瑜充耳未闻地俯下,雨滴般地碎吻落在了衣襟大开的胸前。
“庄主……庄主……庄主?”门外的声音有了些迟疑。
舌尖的触感占有似地在肌肤上持续着,一双大手开始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庄主?”几乎是放弃了一般的声音。
“你敢,我今生今世都不见你。”
骤然的停止,楚瑜抬起头,用波光潋滟的双眸盯着我。
“我说过的……”我没有一点动作,只是安静伤怀地看着他,“忘了那一夜,我们做一辈子的朋友。你若执意不忘,我们便永生不见。”
他望着我,那美丽而撩人的眼睛,那坚定不移地闪烁着坚韧的光,何时染上了哀戚。
“可是……我不想只在你身边。”楚瑜沙哑了声音,“我想去你心里。”
一阵不知哪儿来的悸乱异样地涌上了胸口,我慌忙地别开了视线。
“忍冬!我出来了!”颤抖的声音,我叫喊着。
“庄主?!您在啊!”重新回归的声音,此刻响响亮亮地投在了门外,“可是要将两位客人请进前堂来?”
我颓然地坐起了身体,不敢去看对面的楚瑜一眼,默默地整理着衣裳,我有气无力地发出一声:“请进来吧。”
整理完毕后,我小心地站了起来,背对着楚瑜,心上除了沉重还有无限迷茫,我叹了口气,道:“我已经爱怕了,爱不起了,不敢爱了。”
一径走到门口,我都没有回望,楚瑜的眼睛是子夜里最耀人的星,光点华美,却暗意汹涌。我不忍看,更不敢看。
将门拉开一条不宽不窄的缝,我强笑着看向门外的忍冬。
“你让两位客人略等等,我即刻就来。”
忍冬答应着跑了出去,我无言地走到房中的耳房之中,将一张白皙平常的面目熟练而小心地粘覆在了自己的脸上。
德渊的名声仅在皇族官宦中流传,来往之人非富即贵,我若是还以林佑熙之面目示人,估计安生的日子不会有三年之久。
再次走到门口,双手覆上门栓的刹那,楚瑜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我明日回去,听你的。”
垂首敛目,我困难地做了一个深呼吸,道:“好。”
我踏出了房门一步后,还是忍不住跑了起来。飞快的速度很能带给我远离混乱的错觉,大概是我习惯于做生活中的逃避者,所以,我的生活,总是处处失败。
刚刚跨进了前堂的一瞬,我仿佛被生活惩罚似地打了一记闷棍。满世界,刹那间的电光火石!天崩地裂!风云变色!无所遁形!瞠目结舌!僵硬的自己,一时间再也无处可逃……
“霍大哥,方才的山路上我看见有只鹿跑过去了!那一副角可漂亮啊!”“霍大哥,这座庄子可真美!我竟是从来都不知道!”“霍大哥,你下次来的时候,再带上我吧!”“霍大哥……霍大哥?呃!您是……庄主?”
男装少年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上下地打量了一番,笑道:“真年轻啊!”
我将目光放在那少年的面庞上定了定,还是认出了她。三年过去了,袁婴变了许多,女性的柔美与日俱增,一颦一笑都是明朗的,俏丽的。
我对她扯了扯嘴角,半晌,道:“我不是庄主,庄主如今不在庄里,他出游去了。”
袁婴困惑地笑了笑,道:“那你是……”
我笔直地走向上方的正座,慢慢坐下,半垂着眼睛,道:“庄主不在,我暂且代庄主打理庄务,两位公子,有什么事,直对我讲也无妨。”
“霍大哥。”袁婴听罢询问似地回转过小脑袋,水盈盈地看向霍骁。
霍骁的目光冷淡而威严地落在了我身上,我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那双墨色眸珠黑得深沉,似乎上锁似地霭霭着,除了黑洞洞的颜色,什么都没有。
“你叫什么。”冷冽的嗓音,低沉地问道。
一边的袁婴有些咋呼地小声说道:“霍大哥!”随即,她笑眯眯地看向我,解释道:“这位公子,霍大哥在军中高处久惯了,不大会虚套,你莫要见怪。”
我苦涩地笑了笑,道:“元烈将军亲临鄙庄,何须虚套。”
袁婴看了看霍骁,尔后又看了看我,好笑而好奇地问道:“这位公子,你原来是认识霍大……元烈将军的?”
“天下谁人不识君。”我的身上有些冷,“元烈将军的声名远扬啊。”
霍骁一脸的淡漠,用冰极的眼光看着我,似乎是在等待我的答案。
袁婴率先笑了笑,道:“那么,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张了张嘴唇,随后皱起了眉头。
是啊,我究竟,该是谁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渐渐明了
“无名小卒罢了,不敢称名道姓。”
既然是忘记,那么便完美一些吧。既然是陌路,那么便彻底一些吧。曾经,我那么害怕与他分离,如今,我却那么害怕与他相见。与其给他一个名字,紧接着就被他遗忘,我宁可从此刻起,便不允许自己和他再有任何交际的出现。
“既然是这样,咱们就别为难他了吧。”袁婴点了点头,再次看向霍骁,乖巧地说道。
霍骁漠漠地移开了视线,兀自地看着一个地方,沉声道:“先生既是庄中掌事,那便是霍某要找的人了。”
我微微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道:“什……什么?!”
“霍某此次前来,乃是为了请先生出诊。”那么淡然的神情,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虽是在提出请求,但却仍旧是一副凌驾于人的气势。
“听闻德渊之中,能医善药者乃是当今翘楚,故而此番前来,想为家中舍妹请出先生。”霍骁继续补充说道:“舍妹的喘病,患染已久,至今难以痊愈,举家上下都忧心得很。”
一边的袁婴听着霍骁的言论不时地点头,末了,她又对我投以真诚恳切的目光,在霍骁说完之后,又谨慎小心地说道:“深知德渊的医者难请的很,不过此番,还请这位公子看在将军出面的份上,能应承。”
我看向袁婴,道:“老庄主立庄之时便立下了‘不死不救’的规矩,勒令庄中只能制药以通,不得行医问疾。如今虽是在下掌事,又如何能带头坏了规矩呢?”我有眼光虚虚地扫了霍骁一眼,然后有些不受控制地放低了声音,道:“还请将军明鉴。”
“一千两。请先生出诊。”干脆的声音冷冷地掷地。
我皱了皱眉心,心中苦笑:一千两,一个三品朝廷命官一年的俸禄。够请一百个大夫组团看诊了。出手实在阔绰地吓人。
摇摇头,我淡淡地回应:“将军还是另请高明吧。”
“一万两。”霍骁将放空的目光略略调整,逼人地看向了我。
一瞬冻结的气氛,我觉得自己在那寒冷摄人的视线下,快要露出惶恐的窘态了。
“将军……”我站了起来,快要招架不住地死撑着,硬梆梆地说道:“在下无能为力。”随后,我快步地朝堂外走去,口中刚喊了几个字,“商陆,送……”
一股久违得可以让人落泪的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抬起头,赫然发现,那是霍骁起身挡在了我的面前。三年不见,他的体型在战场上又虬结得厚了一圈,我收回了声音,有些气势不足地后退了一步。
“先生,霍某是一介武人,不擅话道说理。手里除了钱,就只有兵了。”他跟着逼近了一步,那让人心乱的气息也跟着清晰了一些,我鼓起勇气看向了他,只见他脸上没有任何一点的威逼之势,口吻也是稀松平常,但出口的话,却让人神经大骇不已,“这两样,先生自己选吧。”
“将军,立此庄者乃是皇族中人,此地更有玄宗的金鉴庇护,何人敢闯?”我咬了咬牙,抬头正式回击了一句。
霍骁定定地注视着我,眼神里逐渐由原有的冷漠生出了威慑,他道:“先生,玄宗的金鉴只怕是救不了贵庄私通禁药。”
一时间显得沉默的空气弥漫在了我们之间,我慢慢地撤回了刚才倔强昂着的脑袋。
表面虽是沉默,心中却已然方寸大乱:他怎么会知道?!难道是料定了请医艰难,有意调查出庄中的软肋以相要挟不成?可是……他到殷都才几天?!这怎么可能?!绝不可能!!可是……他如果真的有凭有据,又当如何呢?我赌得起么?
“五万两,先生意下如何。”
霍骁慢慢坐回了椅子,轻轻地说道。脸上的神色一如最初的冷寂,仿佛刚才那一番不愉快的片段并没有发生过。
“庄主……您方才可是在叫我?”堂外匆匆赶过来一个人影,三步变作两步地跨进了堂内,商陆先朝座上的两位宾客微微行礼,然后疑惑地看向我。
我没说话,只觉得有一道目光冷清地落在了自己身上,犹如拷问的鞭子,逼得我束手就擒。犹豫,彷徨,纠结……几番挣扎过后,我抬头看向商陆,道:“没事,你下去吧。”
商陆微感困惑地点点头,然后便悄声地退了出去。
我往回走了几步,用手撑着上座边上的桌子,低下头,道:“出诊是不可能的……”良久,我低声妥协:“将军还是将三小姐带来庄里吧。”
身后的沉静是被袁婴的一声轻笑打破的,不用看,我也知道,她一定将那一脸缤纷的笑意满满地奉献给了一边永远寂寂的霍骁。
“如此,霍某明日便带舍妹登门。”
冷凉的声音几乎可以让人战栗不已,谁能想象,它也可以缱绻的低语呢?
没有客套的告辞,脚步声的渐渐远去之际,身边却突然冒出了一张笑着的脸孔。
“呃?”我侧身看她,不解地发出声音。
“公子,方才之事,还请你不要介怀。”袁婴月牙似地弯着眼睛,她道:“霍大哥他今日之所以如此,也全是为了染病的妹妹。”她想了想,执着地解释道:“霍大哥,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我默默地注视着她,心中依稀找着宫乱之时所见的那个袁婴。现在的她少了一份任性,多了一份体贴,少了一些张扬,多了一些柔和。那个可以随意哭闹胡为的袁家六小姐,变得如此温柔,全是为了霍骁吧。
“我知道。”颔首作答,心里还是生出了苦意。
袁婴淡淡地一笑,然后飞快地朝堂外奔去,口中不住地喊着:“霍大哥!等等我!”
纤细娉婷的身影如蝶般翩跹而去。她吃力地追到了霍骁的身边,有些气喘地微笑着,然后轻轻地牵住了霍骁的手,一起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像一棵苍天大树,而她就像藤条一般地依附在了他的身边。冰凉的世界似乎都会被这温情脉脉的画面所影响。
慢慢地坐了下去,我其实很想将自己整个地缩在一起。原以为已经死了的心是不会再疼的,可是……只要他一出现,便又什么都是错的了。
打碎牙齿和血吞,既是男儿立世,便再也不要重复往日小儿女泪流满面的糗事了。自己选的路,哪怕一路泣血,也要继续走下去,直到走不动的那一天。
回到房间,楚瑜已经不知所踪,我呆了一会儿,便去了书房。本想翻找禁药之事的纰漏,可在检查了所有买卖明细无果之后,便精疲力尽地在那里胡乱地睡过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