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脸色好差,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声音稍微有些飘渺。
顾唯安脸色煞白,浑身僵硬,哪还说得出一句话。只有一双眼珠子,仿佛被钉在了那个人身上,随着他从床头飘到了床边。
夜路走多了,这鬼终于来了么!
顾唯安在内心深处在哀嚎。
原来五雷假轰顶,反倒厉鬼真缠身了!
杨子泓整天天南地北地搜罗宝贝,他小子安然无恙;我就卖了他几个破烂,就招致如此灾祸!
阿弥陀佛耶稣基督阿门真主!这不公平啊!
就在顾唯安的大脑高速运转着申诉命运对他的不公之时,鬼先开口了:
“既是公子唤我出来,那想必公子便是在下等的有缘人……”
“……为了这一天,在下已经等了数千年。”
鬼的声音清冽而温和,仿佛清泉缓缓流过心田。
咦?鬼不都该厉声厉气,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么?现在这个设定怎么略萌啊。
能吐槽了,顾唯安整个人也就慢慢冷静了下来。
什么有缘人啊数千年啊,虽然顾唯安现在的脑细胞不够把这些用正常的逻辑串联起来,但是他只觉得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双眼的焦距集中到了眼前“鬼”的身上。
扎眼。
真扎眼。
眼前的男“鬼”真是十二分地扎眼。
黑发用发带松松束在脑后,一身墨绿色的长袍宛若流云,袖口和领口都绣着祥云暗纹,若隐若现,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得华美异常。
美人。
真美人。
眼前的男“鬼”想必生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
只见美人,呃,美鬼,席地坐下,让视线尽量和顾唯安齐平。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轻轻敲了敲顾唯安的额头,嘴角浮上一丝淡淡的笑容。
“敝姓苏,单名一个衡,字清枢。可否告知在下有缘人的名讳?”
顾唯安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开口:
“顾……顾……顾唯安。”
苏衡呵呵一笑,打开他那把折扇,上面绘的,似乎是一副锦绣河山图。
只见他一边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一边对顾唯安说:
“有缘人,可愿意听一听苏衡的故事?”
第四章:有血泪史的都是大人物
千年之前,极东以东,有一国,名曰昭华。
先帝驾崩之后,二皇子淮荣继任大统,成为昭华国新一任的国君。
淮荣登基前,皇子之间曾发生了激烈的夺嫡之争。七位皇子两位被斩首,三位被流放,一时间朝野动荡,民不聊生。后人把这段时期冠以当时昭华国国都之名,史称“濉洲之乱“。
所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淮荣是那功成的将,苏衡便是枯败的骨。
官至吏部尚书的苏衡代替淮荣,涉了四皇子布下的局,将计就计,扳倒了当时风头最盛的四皇子。
不过这将计就计的代价,便是苏衡顶上了四皇子叛党之名,蒙冤获罪,最终投湖自尽。
淮荣继位之后,为苏衡洗雪冤情,却并未追封任何封号。苏衡这个名字,便渐渐淹没在昭华国后来的一片歌舞升平,盛世繁华之中。
“你真是冤死鬼啊!!你果然是来索命报仇来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唯安把脸埋到了枕头里。
“唯安兄莫慌。苏衡虽然蒙冤而死,但那确是出自我本意,也在我意料中。能杀苏衡之身而成二殿下之名,苏衡实在死而无憾。”
“那你现在在这里干嘛?”
顾唯安从枕头里露出半边哀怨的脸。
“我死后,魂魄没有去投胎,却附在这梳子上,想必是有红尘里未了的执念,需要等待了却的机缘。”
“……所以,你觉得我是你的机缘?”
“否则我也不可能从梳子里出来。”
“那为什么我是你的机缘?”
“天道玄机,苏衡也不十分清楚”
“……那你觉得你的执念是什么?”
“大约,是想见一个故人。”
“……谁”
“二殿下。”
顾唯安抄起床上的枕头就往苏衡身上扔。
你一个千年老鬼让我帮你找一个死了千八百年的故人?!
苏衡徐徐往旁边一闪,枕头穿过苏衡宽大的衣袖,正正打在推门进来的杨子泓脸上。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会塞牙。顾唯安今天这口凉水,是不折不扣地打算噎死他。
顾唯安垂头丧气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四周寂静无人,只有一两盏坏掉的路灯发出嗡嗡的响声。
“果然千年岁月,沧海桑田,这般景致确是新奇。”
顾唯安瞥了一眼兴致勃勃的苏衡,叹了口气。
他早就过了会犯中二病的年纪,现在如此中二的设定降临到他头上,他觉得自己完全无法接受。
“难道你就要这样一直跟着我?”
“你放心,我只是一具沉睡千年的游魂,灵力并不稳固,平日只消借你肉身栖居,若要见我,你唤我便是。”
“除了把你送去投胎,就没有别的办法……嗯……那个……了吗?”
“摆脱我自然是可以的。”
苏衡拿着他拿破折扇晃来晃去,望着顾唯安的脸灿然一笑。
“那些驱妖除魔的法咒想必是有些作用。只是,现在你我已为一体,祛了我,只怕也会伤及你的三魂七魄。轻则神智恍惚,人事不分;重则魂飞魄散,像我一样,成一个孤魂野鬼,入不了轮回。”
“什么时候我跟你成了一体了?!”
“苏衡从梳子中出来的时候,魂魄没有了依附,不知怎地就融到了你身体里”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唯安兄当然不必信我。倘若觉得我碍事,你自可以寻个法子除了我。这千年的寂寞,苏衡从此不受也罢。”
说毕啪的一声收起折扇,哈哈一笑,继续东游西荡地看风景去了。
留下顾唯安乌云压顶,一脸颓然。
“唉……”顾唯安重重叹口气。
今天的力气算是被榨光了。
抬眼,看到一只灰狗从他身边走过。那狗望了他一眼,然后淡定地在电杆旁边,尿了一泡尿。吧嗒吧嗒地走了。
梦里,繁花似锦,碧水如蓝。
“那我要是娶妃,定是清枢这样清贵脱俗之人。”
“二殿下言过了,臣不敢当。”
“清枢都当不得,那何人当得?”
少年英姿勃发,笑的灿烂。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这初春的风景。
春风和煦,却吹乱了苏衡本来如镜的内心。
少年翻身上马,扬鞭远去,明明那么熟悉,却仿佛再也不会回头。
远山如黛,透着浓浓的绿意。春光尚好,却还未除尽最后一丝料峭的寒气。
那是多少年前了事情了?
十年?百年?还是千年?
记忆在漫长的等待里渐渐模糊,忘不掉的却还是少年那时候神采奕奕的脸。
苏衡望着他,仿佛自己还是当年春风得意的尚书郎,他也还是鲜衣怒马,纤尘不染的二殿下。
如果一切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
无奈身后早已时光流转,沧海桑田。
风景已不再。故人也不见了踪影。
第五章:没有外援什么都干不了
果然如苏衡所说,平日里苏衡很少现身,所谓的“栖居在身体里”这种听上去就觉得十分YY的设定似乎也没有让顾唯安产生生理上实质的不适。
不过也保不准那只老鬼看见什么新奇玩意儿,冷不丁地冒出来。
所以,这样的对话,也不是没有。
“苏衡……”
“何事?”
“我要上厕所了。”
“嗯。”
“老实呆着,不许出来!”
日子不绝能老这么过!顾唯安也开始着手处理这只天然老鬼的投胎大事。
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发现他所面对的问题一个个全无解:
老鬼和自己什么关系?那块按理梳子流落坊间已久,为何到顾唯安手上,他才出来?
苏衡的执念究竟是什么?就算是有什么红尘心愿未了,这过了千八百年,他们去哪了却这执念?
现在最大的指望,是这只天然老鬼能逐渐想起点什么来,否则前方一片茫茫,想要下手都难。
另外,就算有米,顾唯安对上古玄奇,历史考据一窍不通的拙妇一枚,想要烧出这锅饭也是不太可能。
拉外援,绝对需要拉外援。
要说这方面的专家,顾唯安能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杨子泓。
杨子泓从小就跟被他那个古怪奇葩的舅舅带坏,整天痴迷些野史歪道,史学考古无一不精,他自是上等人选。
更何况被鬼附身这件事,杨子泓绝对脱不开干系。要不是他整日四处搜罗这些破烂玩意儿,他顾爷哪能碰上这种倒霉事儿?!
决定了!坚决要拉杨子泓那小子下水!
“走,我们先去找杨子泓。”顾唯安一脸大义凛然。
“就是那天把你从屋里扔出去的那位公子?”
“……”
——杨子泓的工作室——
杨子泓从一堆书和破烂中抬起头来。
“不发神经了?”
“不发了。”顾唯安一脸诚恳。
“找我什么事?”
“我碰见鬼了。”顾唯安一脸严肃。
“……滚”
顾唯安觉得,杨子泓这样阴阳怪气的家伙,对灵异事件的接受能力应该比一般人好。
但是说服他,还是花了他顾爷不少口舌。
看来这家伙也就是嘴上说说,实际上就是个普通的书呆子。(徐景然:你没有考虑过是因为你自己太不可靠了么==)
“这么说,那天你晕过去,是因为那半截白玉梳子?”
“嗯!”顾唯安点头如捣蒜。苏衡微笑颔首。
“后来你醒过来,就被鬼附身了?”
“嗯嗯!”顾唯安的尾巴晃个不停。苏衡手里的扇子摇啊摇。
“就算是说个故事让我相信,你这编的也太没诚意了吧。”杨子泓扶额。
“命运很多时候就是非常没有诚意的。”顾唯安发自真心的感叹。“唯安兄说的极妙!”苏衡点头应和。
此时,两人一鬼,顾唯安觉得气氛十分祥和。
不过在杨子泓看来,跑过来跟自己说这么一番话的顾唯安,实在是诡异的可以。
虽然此人平时喜欢偷奸耍滑,但是向来知道分寸。而且编故事骗人这种无聊事情,也似乎从来没做过。
至于那块白玉梳子,顾唯安晕倒的那天之后,他发现梳子已经碎了。拿了碎片仔细地研究过,发现那质地看似普通,但实则不是一般白玉,应该是一种可以通灵的上古原石。
这样的话,顾唯安说所说,附在梳子上的千年鬼魂,似乎也不是那么没有逻辑。
想到这里,杨子泓其实是有一点点兴奋的。他痴迷上古玄奇之事,对借物还魂之说自然一直十分好奇。要是顾唯安所言属实,这绝对就是天赐的研究机会。
杨子泓一边尽量掩盖内心活动,一边在脑内迅速地把顾唯安有可能跟他恶作剧的原因都过滤了一遍,决定相信顾唯安一回。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一块梳子,一只不明来历的鬼,找一个不知在哪里的故人,那么点信息量你让我怎么帮你?”
顾唯安和杨子泓对视了一会,然后把头转向了苏衡,眼神似乎在问“怎么办?”
太诡异了,这个场面太诡异了!杨子泓的心兴奋地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苏衡摇着他那把破折扇,不紧不慢道
“你既是我的机缘,便意味着你身上有找到二殿下的因缘。千年已过,他想必已经轮回几世,说不准,便是你身边的人。换句话说,你,就是最大的线索。”
“……那你觉得我会是你那二殿下么?”
“定然不是。”
“……”
“老鬼说了,我就是最大的线索。”
杨子泓就这么被拉下了水。
第六章:他的记忆(一)
深秋。
湖边的柳树只剩下了狰狞的枝丫,仿佛枯槁的老人,颤颤巍巍,再经不住吹打。而偶尔落在树枝上的麻雀,没有带来生机,反而让柳树显得更加寂寞。
风已经带起了阵阵寒意,枯黄的芦苇荡在风中徐徐摇摆。
湖边的男人身形挺拔,但略显瘦削。一头乌发松松地束在脑后,随着宽大的衣袖在在秋风里飘荡。
苏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从他选择了淮荣的那一刻起,他的一切,就只为了淮荣而存在。
他脱了鞋,把那半截白玉梳子放在旁边,独自像湖心走去。
湖水寒凉,透过衣服,侵蚀每一寸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衣服在水中变得越来越沉,苏衡一个没站稳,摔了下去。
束好的头发散开了,紧紧贴在脸上。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样子有些狼狈,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笑的那么肆意,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情形下,听起来甚至有些狰狞。笑着笑着,不知何时,变成了哭泣。
往事仿佛走马灯,一幅幅在他眼前掠过。
那个时候,他是新科探花,琼林宴上,一名少年提着酒坛走到他跟前。
“早听得探花郎才高八斗,今日见到,方知容貌不俗,亦不输他人。”
哼,什么人,如此轻佻无礼。
苏衡抬起他被醉意朦胧了的双眼,打量着眼前人。
虽然面容还未完全脱离少年人青涩,但英气逼人,举手投足自有一股贵族气派。
苏衡大致猜到了少年的身份,想必便是皇上的某位皇子了。
果真,风流倜傥,少年英雄,前途无量。
“先生若不嫌弃,可否与我共饮一杯?”
那夜月色朗朗,清风袭人,桂花开的正盛。
苏衡和淮荣皆喝的大醉。
“能得知己如清枢,玉渊死而无憾。”
“能与玉渊共饮如此,清枢此生亦万幸。”
雷阵雨过后,空气浓浓的泥土气息夹杂着一丝丝清凉。乌云还未完全退去,阳光一束一束,稀稀落落地穿过茂密的树冠。
彼此衣服已经湿透了,被扯得乱七八糟,贴在身上。
喘息,在刚才激烈的吻之后,还没有平复下来。
淮荣捧起苏衡的脸,在苏衡嘴角试探般的舔了一下,然后温柔地看着苏衡,似乎在等他的应允。
苏衡垂下眼,避过淮荣灼人的目光,却握住了淮荣的手。
二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胸膛的热度透过湿冷的衣服传达到彼此身体上,仿点燃了心底那束星星火。
他的心跳的好快。他的心也跳的好快。
每一下,都落在脑海深处,敲打着最后的矜持,直到他完全抽离意识,头脑里面只剩下一片空白。
苏衡的腰被抬起来的那一瞬间,他闭上了眼,双臂紧紧环住了淮荣的肩膀。二人的头发纠缠在一起,散乱着,轻轻扫过裸露的肌肤,那微微的触感此刻却令人迷醉,撩拨着心底的欲念。
淮荣轻轻咬了咬苏衡的耳朵。
“清枢,我想与你一起……永世不分开……”
永世么。
这世间,牵牵扯扯毕竟太多,有谁说得清,究竟什么才是永世呢。
情不变?还是人不变?
一百年?还是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