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子颠沛流离了漫长的岁月,没入到过海底,埋葬在过山巅。苏衡一直慢慢地思量着,这样的安排,究竟是为何。
现在他恍然地回到世上,突然觉得十分不真切。
不久,他看见另一个男人从楼下跑上来,看到当时的场面,一对剑眉立刻拧到了一块。他冲过去,一遍遍呼唤昏倒的男人的名字。
“顾唯安!顾唯安!!你怎么了,顾唯安!”
原来他叫唯安。唯安唯安,唯愿一世伴安宁。好名字。
男人把顾唯安背下楼,忙出忙进。
他眼里的尽是焦躁,额上沁出了点点汗珠。
这个场景,倒是有一点熟悉。苏衡的嘴角微微扬起。有一个人,面对他,也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死前那一刻的愿望。
好想再见那人一面……
回忆起那个名字的那一刻,苏衡突然觉得浑身都痛得颤抖了起来,就算千年颠沛,那雪山顶端的苦寒,沙漠里的骄阳,也没有让他那么难受过。
沉睡了千年的执念,在岁月里发酵,变得越发浓烈而沉重。
“我想见一个故人……”
苏衡如是对醒来的男子说。
他并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他来到这世间的原因,但他清楚地明白,此时此刻,他只想做这一件事。
似乎,有些对不住了,唯安。但是倘若你是我等了千年的机缘,我只想试试,这最后的机会。
无论作何结果,我也算终于无憾了。
苏衡在现世与顾唯安相安无事。
他偶尔会在顾唯安伏案码字的时候,在他宿舍里晃荡。
他知道顾唯安对面床的林知,床上总是堆满了讲鬼怪的书籍。苏衡觉得那些故事实在有意思,时常会凑到林知的身边,和林知肩并肩地看书。
往往过了不一会儿,林知就会对顾唯安说:
“顾爷,咱这屋怎么有点冷?”
此时,顾唯安都会抬起头,十分无语地看着他和林知:
“冷就多穿点儿!”
“可现在是夏天。”
“那就别看鬼故事!”
“不行,那是我生命的甘泉。”
“……冻不死你!”
林知撇撇嘴,缩缩脖子,继续看书。
苏衡抖抖袖子,收起折扇,继续看书。
他知道顾唯安手边那个盒子一样的物件,可以和其他人通话。偷偷瞄过,总是能看见“杨子泓”三个字。很多时候,顾唯安只是在那哒哒哒地敲字,但最后都会删掉,或者变成简短地常规话语。
苏衡想起来,他还活着的时候,有一次无意中发现了淮荣藏在一个锦盒里的书信。里面的内容大多咏物言情,诉尽相思,弄得苏衡以为他看上了哪家小姐,还去问他是否有能够帮忙之处。
没想到一向潇洒的淮荣听到后立刻红了脸,问他看了多少。
“已悉数尽阅。”
他记得淮荣当时的表情,头上仿佛在冒烟,一脸生气的样子,但是好像又有什么期待,还要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实在……可爱。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素日只会跟他谈家国山河、男儿壮志的淮荣,私下写的那些信,每一封都是给他的。
“事事变迁,果真这情字难解,却是一直如此。”苏衡摇着扇子,笑道。
时间一点点前进,苏衡自己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而顾唯安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
如是这样最好,他也好放心。毕竟,他想让顾唯安帮他实现私愿,着实是欠了他一个天大的情。
如若能再见玉渊,清枢魂飞魄散,也会还了这个情。
第十章:他的回忆,他的梦
冬日的山谷,万籁俱寂,只有簌簌的飞雪,片片落在大地上,淹没在一片洁白之中。
雪地上有两排脚步,脚步的尽头,是一黑一碧两点人影。
穿黑色狐裘的男子面容英挺俊朗,两道斜飞入鬓的眉,一双英气逼人的眼。白净的面庞刚刚脱了稚气,倜傥风流,潇洒非常。鼻尖被冻的有些发红,男子张口道:
“我俩为了那只雪狐连把马都丢了,清枢却让我把狐狸放了,现下倒好,空手而归,还挨这一番严寒跋涉。”
穿碧色大麾的男子轻轻扬起了嘴角,眉目含笑,微微上翘的眼角流露出一股神秘,但是看上去却又十分温柔和蔼。他缓缓开口,呼出的热气凝成了冉冉的白雾:
“我只道一只狐狸也并无太大用处,毕竟是一条性命,不伤也算是一件积德善事。是你自己听了要把它放了,我可没有半点强迫。”
“理都是你占的,我多说无用。”
“于你也并无坏处。”
这两人正是淮荣和苏衡。
那日二人相约去山谷猎雪狐,待探得狐洞,猎捕归来,二人的来时的马早不见了踪迹。
“这山谷雪景,虽不加修饰,倒也十分别致。我还从未与清枢赏过什么景致,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淮荣高兴地拉起苏衡的手,一脚深一脚浅,在山谷里“漫步”。
苏衡笑他稚气,这大冷的天,等回到宫里,两人得成雪人。
“雪人也好。我与清枢一道守在这山谷,亘古不变,也是一件美事。”
苏衡心里一震,旋即变成了脸上宠溺的笑容。他把自己贴身的夹袄脱下来,想给淮荣穿上。谁知淮荣小孩子一样坚决不肯,苏衡看着他被冻红的鼻尖,不禁笑出了声。
“玉渊勿要客气。倘若受了风寒,不只是御医辛苦,苏衡也会十分困扰。”
淮荣不自然地把头扭向一边,苏衡只看得到他通红的耳根。
后来淮荣自是没有什么事,倒是苏衡高烧不止,请了三天病休,不能上朝。
本来不想让淮荣知道,结果在自己躺在床上,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是恍惚看见了淮荣的脸。
那张脸上的表情他平日里从未见过。冷静全无,一脸焦躁,眼眶甚至还有一点红。
苏衡觉得比起他平日里少年老成的样子,现在的淮荣更加真实可爱。
好想摸一摸他的脸,只可惜手完全无法抬起来。
昏睡中,舌尖上似有冰凉的触感,清凉的液体流入喉管,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痛苦。
好舒服。苏衡不自觉地缠上那份柔软的触感,贪婪地吸吮着,不愿放开;朦胧里,好像有什么紧紧钳住了自己的肩膀,进而压到了自己身上。那份重量,让人安心无比。
顾唯安睁开眼睛。
他是个成年人。成年的正常男人。普通青壮年会遇到的情况,他当然知道。
没有掀开被子,伸手往下一摸……他觉得异常羞辱,很想一头撞死。
苏衡。苏衡苏衡!!!!
林知还在睡觉,顾唯安坐起来,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喊到。
“那么大早兴致就那么好,可是梦到了什么好事?”苏衡冒了出来。
“我说……你昨天做梦了?”
“苏衡昨夜并未睡觉。”
“……那为什么我会梦到你?”
“梦到我什么了?”
说到这里,顾唯安突然异常窘迫地搔了搔头,说:
“你这个冤死鬼果然会缠身索命!”
苏衡一脸迷茫,无意中低头看了看顾唯安的床单。
噗……
苏衡一脸坏笑,拿出折扇遮住半边脸,不停在那摇。
“唯安年少气盛,无需多担心……只是你梦到苏衡,苏衡实在有点……有点……呃……受宠若惊……”
枕头又飞了出去,穿过苏衡的身体,掉到了地上。
“谁和你啊!是你和,你和……”
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对面床的林知翻了一个身。苏衡和顾唯安一下子都噤了声,望了望林知。
所幸那家伙没醒。
“我和?”苏衡一挑眉毛。
“……我终于知道了,你这个基佬!”你和皇子有一腿吧!啊!有一腿啊!有一腿干嘛要我看啊!!我不要看啊!!
顾唯安在心里哀嚎。
“基佬是什么?”
“就是你们说的断袖!”高中被腐女耳濡目染,顾唯安多少也知道点。
“哦?”苏衡稍微一怔,收起扇子,若有所思。
“……此事……你都梦见了什么
你竟然还问?拜托你能害羞一下嘛!害羞懂嘛?!睡了一千年脸皮也那么厚了么!
虽然不情愿,顾唯安还是把山谷,雪狐,还有淮荣大致描述了一下,当然略过了主要矛盾。
他一脸不屑,满嘴泡沫,呼噜呼噜刷着牙,听着苏衡跟他说话。
“我能在这世间停留,确实因为能够依附在你的魂魄深处。我本以为不会出什么事情,但是现在看来,你看见了我的往事,便是魂魄深处,渐渐与我相融了。”
顾唯安吐掉最后一口睡,嘴边白色的泡沫还没来得及擦掉。
“……你……你想说什么?”
“便是字面之意。”
难道像林知说的,他上辈子害了苏衡,苏衡过来占他的身体索他的命?!
“哇!!!!你这个怨鬼!!!我不要被你索命!!!”
顾唯安终于忍不住了,大叫了起来。
苏衡彻底无语了。这个人的脑子究竟怎么长的。
“若要索命,苏衡何苦等如此之久?唯安你冷静一点。”
“合体也不要!!”
“……”
这时林知被吵醒,睡眼朦胧,揉揉眼睛:
“合体?哈……合体好啊……合体……”
第十一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说实话,苏衡那番“合体”论断着实吓了顾唯安一跳。虽说之后一直没有再梦见过苏衡的往事,顾唯安一想到有一个男人会变成他的一部分,就会觉得鸡皮疙瘩直冒。不过,这也只是苏衡的猜测,顾唯安每天行动自如,思维清晰,生活完全可以自理,似乎除了那个梦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顾唯安自己也觉得,可能是苏衡一直和自己在一起,所以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什么“共鸣”罢了。所以,后来就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而且,杨鸣尧回来了。
杨鸣尧是什么人物?曾经备受瞩目的杨氏集团接班人,古玩界大腕一枚,结果最后离家出走,四处游历,探访神秘玄奇去了。
顾唯安一度觉得,这人一定是看破了红尘,要去修仙升天。这点杨子泓跟他真像。都是人生赢家,结果都弃神之恩宠于不顾,偏偏要走那莫名其妙的独木桥。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讲,这些东西,如果不是投胎成杨家两位爷这种不愁吃喝的贵公子,就算有心,也无力躬行吧。
你们考虑过别人的感受么!喂!
以前见过杨鸣尧几次,和顾唯安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一直以为杨舅舅是那种神叨叨,满嘴天道玄机,顺便梳个道士发髻的奇葩,结果真人却是相当正常。不不,不止正常,应该说他长了一张非常招女人爱的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还有就是那一双眼,一笑起来就会眯成好看的形状,十分妖孽。
长成这样的男人,不是鬼畜就是渣。顾唯安如是想。
“啊啊!杨鸣尧!那个杨鸣尧么?顾爷你好强!原来你媳妇是杨鸣尧的外甥么?!”
顾唯安一脸嫌弃地把贴在他身上的林知推开。
中二脑残粉就是让人受不了。林知就喜欢鬼怪玄幻,在他心目中,杨鸣尧就是除妖降魔,看破天下玄机的出尘第一人。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就像杨子泓电话里说的那样,他舅舅对这些鬼怪玄妙比他更有研究,这次他不知道什么原因回来,是个好机会。
合着这杨大腕,同时还是杨半仙。
这些该死的有钱人。顾唯安愤愤地想。
“子鸿公子的舅舅?果真青出于蓝,难怪子鸿公子如此才华横溢,少年得志。”
“你花痴得太恶心了。”
“苏衡句句肺腑之言。”
顾唯安哼了一声,不去理苏衡。
他和苏衡并肩走在这条路上已经很多次了。他还记得刚遇到苏衡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条路,他当时低至极点的心情和混沌不堪的头脑仿佛梦一样。
回想一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遇鬼这种事情在他看来,就是天方夜谭,中二脑残。结果,还货真价实地降临在自己身上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事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到了杨子泓的工作室,杨子泓早就在门口候着了。
“我舅舅说他没在家里呆着,让我们去这个地方找他。”说着,亮出手机上的地址。
顾唯安倒抽一口气,怎么搞的?!这不是徐景然的店么?!
“媳妇儿……你跟你舅舅说什么了?”顾唯安战战兢兢。
“?他只要一出门就联系不上。我和他都几年没见过了”杨子泓一脸不解。
“你舅舅不会发现了我从你那里搞去的东西,现在去找徐景然算账了吧?”
杨子泓明白了,一脸好笑地看着顾唯安:
“做贼就别心虚,顾爷现在这是干嘛?”
“你那个舅舅,一看就知道是一只腹黑鬼畜,我怎么知道他会对我做什么!”
“正常人对你这样的无赖会想做什么?”
“你觉得他是正常人?”
“顾唯安少无赖了!”
“你才是无赖!你全家都是无赖!”
“……幼稚”杨子泓啐道。
“……非常幼稚”苏衡学着杨子泓的用词,摇摇头。
走到徐景然的店门口,说实话,顾唯安还是有一点忐忑。门上挂了“歇业”的牌子,让顾唯安觉得更加恐怖,脑海里面不禁浮现出旧式黑道片里面,推门进去硝烟四溢,尸横遍地的场面。
杨子泓看了一眼僵硬的顾唯安,没忍住,笑了一笑。被顾唯安瞪了一眼。
推门进店,没看见徐景然,也没看见鬼畜男。一个人都没有,徐景然平时的工作台上,还放着他惯用的各种工具,椅子背上的毛巾掉到了地上。
“这是一个什么地方?看样子,倒像是古董铺子。”
苏衡冷不防地开口,把顾唯安着实吓了一跳。
“拜托你一定要这样子么?!”顾唯安愤愤。
“你有病啊!”杨子泓鄙夷地看了顾唯安一眼,顾唯安则鄙夷地看了苏衡一眼。苏衡拿出扇子,满不在乎地扇来扇去。
“这个店就只有这里么?舅舅叫我们来,应该会等着我们的。”杨子泓问道。他虽然来过这里抢东西,但是每次抢到就走,对这里并不熟悉。
“徐景然平时就住在店里面,所以那边转角有他的房间。”
有些时候,人的思路特别清晰,什么事情都能预料到,反而什么都不会发生。
所谓的天雷,便总是砸到毫无防备的人身上。正是因为毫无防备,被砸之后才会余波重重,久久不能平静。
顾唯安现在就是这个样子。进门之前明明紧张地连枪杀都想到了,现在要进别人的私宅却没头没脑地直接开门。
当然,这种时候,没有锁门的人,也要付一半责任。
推开门的瞬间,顾唯安黑线了,杨子泓黑线了,苏衡立刻收了折扇,揣到了袖子里。
第十二章:天雷不长眼,走路需谨慎
徐景然把杨鸣尧按在墙上,手粗鲁地拽着他的衬衫领口;而杨鸣尧则一只手环住徐景然的腰,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头,手指插进他浓密的头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