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黄泉 下+番外——叶凉

身体里有使用不完的力量爆发出来，心脏尤其灼热，像是下一秒就要爆裂。赵昱喉间发出一阵低吼，这已经是他隐忍的极限。并不是疼痛难忍，然而那种变化的感觉难以形容，就像是浑身的经脉都断裂再重新组合，骨头和肌肉都在生长，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自己的一生，而后汹涌而来的是杨戬的记忆。

李二郎月下初见崔珏，杨戬在山谷与崔珏定情，天帝百般刁难将杨戬关押，妖王殿大闹救出崔珏，携手转世。他与崔珏历经三生，纠缠了三世，果真如同那时在月老祠内许下的诺言：三生三世之缘，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们俩要一直在一起！

亦书仿佛看见光芒之中的赵昱眼角滴落的一滴泪，消散在风中。然后光芒散尽，再站在面前的就是那个令妖界之人闻风丧胆，上天入地唯我独尊，英俊潇洒卓尔不凡的二郎显圣真君杨戬了。杨戬的轮廓中依稀有赵昱和小俭的影子，但明显可以看出，他身上独有的气质是任何凡人都无法比拟的。亦书看到杨戬，仿佛看见了以前的金炽和天子包，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睥睨天下。这才是杨戬，就是这般静静的站在这里，都能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杨戬缓缓睁开双眼，眸子略带暗红，反复红曜石一般深邃，令人深陷其中。饶是亦书这样见过不少大世面的人，在接触到这双瞳仁的一瞬间都不由得愣了一愣。杨戬注意到他走了神，唇角缓缓展开一个笑容，美得不可方物。亦书拍拍胸口，不愧是天界第一美男子！自己都差点着了道！杨戬活动活动筋骨，方才变化时所承受的痛苦现已消失，浑身是劲儿。仙力也已经恢复，和体内的妖力融合在一起，很奇怪的没有起冲突，反倒是化作了更强大的力量，足以与魔媲美。现在的杨戬，可以说是仙妖混合体，比单纯的仙或者妖强了不是一点半点。真正说起来，书侍也可以算是仙和妖的混合，又是魔系的旁支，若不是他们安于现状，早就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种族。

杨戬朝着亦书又是一笑，道：“还得谢谢你。”亦书摇摇头，他只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崔珏暂时呆在院子里，料想钟馗也不会为难他，我得先去救小蛙。”纵然变回了杨戬，心里头却仍然放不下小蛙的状况，他虽然已经不是赵昱了，可不能当做在妖界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小蛙是必然要去救的。亦书这回没有阻拦，现在的杨戬有足够的实力与钟馗对抗。“崔珏虽然不说，可我知道他是等着你的。你们还得面对面的解决问题，你要回来。”这也算是老人家对小辈的叮嘱罢。

杨戬回之一笑，对着院子的方向轻声道：“我一定会回来，让他安心等着，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他说。”

第八十七章：冲动

孟丫头躺在床上，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妥。也不知道赵昱跑到何处去了，是不是有去打探小蛙的消息。今天一大早醒来就没见到赵昱的人影，窗外的天都快亮透了，赵昱那家伙究竟到哪儿去了呢？莫不是碰上了钟馗？一想起那个漂浮在空中的人影说的话她就烦躁，要他们等着，别着急，她怎么可能不着急！

她怎么可能不冲动！

孟丫头翻身爬起，推开屋门就走了出去。她走的是与赵昱截然不同的路，自然没看见就在崔珏的院子之后，赵昱此刻正经历着蜕变。若是她能乖乖听话多等一会儿，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是孟丫头就是这么急匆匆地绕开崔珏的院子，朝着后山奔去。她也知道那人影在崔珏院子附近徘徊，她可不想被发现了挨一顿骂。小蛙命在旦夕，她不像他们那么沉得住气。

孟丫头对地府自然是分外熟悉的，很轻易便绕开了巡视的鬼差，“嗖”地窜进了后山。后山的洞穴她虽然没怎么去过，但是知道的。她知道阎君喜欢拉着崔珏钟馗去那儿泡温泉，只不过因为都是男子在里头，孟丫头还是有些羞涩，没敢擅闯。但是大概的路径她是知道的，上次无意间听到赵昱说小蛙被关在山洞里头，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把所有地方都想遍了她都想不出哪里能关人，独独漏掉了后山。后山的山洞啊……孟丫头凭着记忆上了山，很容易便找到那个洞口。洞口是很显眼，只是上头设下的结界让孟丫头十分苦恼。她的法力没有崔珏钟馗那么强，这个结界又属于高等结界，孟丫头很有自知之明，她破不了。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突然从洞内传出一股强大的吸力，孟丫头防备不及，整个人突破结界被吸入洞中。孟丫头根本就没有挣脱的机会，浑身就如同被绳索牢牢缚死一般，动弹不得。一路上的甬道里都是漆黑一片，突然眼前一片亮光，然后是扑面而来的水雾。原来是温泉到了。

没想到那吸力没有停止，孟丫头直接从温泉池子上飞了过去，衣角淌在水里，湿了一大片。孟丫头还在奇怪这吸力是从何而来，就见着雾蒙蒙之中又是一个漆黑的洞口，整个人就湮没在黑暗之中。没想到温泉后头另有玄机。孟丫头干脆停止反抗，反正抵抗也毫无用处，不如看这力量究竟要把她带到哪儿去。

和先前一样，黑暗过后就是突如其来的光芒，这回没有温热和潮湿的雾气，空气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气味，淡淡的，却不怎么难闻。

那亮光的来源是环绕洞穴一周的火焰，看着那跳动的火苗，孟丫头竟然觉得有几分燥热。进入了洞穴，那股吸力就散开了，孟丫头措手不及，被扔在了地上，跌得她龇牙咧嘴。这个洞穴比起温泉那里来明显大上许多，孟丫头要仰起头才能看见环绕着的火焰，以及火焰中心连接处那把华贵的长椅。眯起眼，看清楚长椅上斜躺着的人，长长的头发铺在椅上，遮盖住了半张脸，衣领大开，前所未有的性感和魅惑。眼底的绿光不再是一闪而过，而是那么明目张胆地呈现在孟丫头面前，仿若两颗幽绿的翡翠石。

孟丫头咽了口口水，大气不敢喘。钟馗懒洋洋地斜着眼，看到是她，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声音透着几分喑哑：“原来是你啊，我还道是谁敢擅闯禁地，也懒得耗费我的时间去找你出来了。”看了看孟丫头身后，空无一人，“怎么赵昱那家伙没跟你一起？我说孟婆啊孟婆，你还真是对自己有自信呢。”“别叫我孟婆！”孟丫头下意识地回嘴，却突然想起椅子上的那个人已经不再是她所认识的钟馗了，赶紧闭上嘴，头扭向一边。钟馗听到她的顶嘴，仿佛在那一瞬间愣了愣，而后恢复常态。对于孟丫头的无视，钟馗也只是付之一笑，而后道：“你来可是为了救那妖孽？孟丫头，你可真是不识时务，仙妖可是死对头呢。”孟丫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气，钟馗也只是笑着摇摇头。

钟馗从位子上起身，缓步走下阶梯，踏过石桥，动作优雅万分，就像个翩翩佳公子。只是这位公子眼里闪着饿狼般的光芒，让孟丫头不寒而栗，就像是下一秒她就会被这披着羊皮的狼啃食干净。孟丫头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就见钟馗笑出声来：“怎么，你怕我？”孟丫头倔强地对视回去，不出两秒就败下阵来，低下头去。钟馗挑眉：“好歹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你就这么不待见我？若是你硬要喜欢那妖孽，给你看上一眼也未尝不可。”“真的？”孟丫头瞬间抬起头，眼睛里全是光芒。“真让我伤心。”钟馗走到水池边，搅乱一池子水。那水池清澈见底，池中心还缀着几朵红莲，孟丫头方才嗅到的香气就是从这红莲上发出来的。

钟馗抖了抖湿掉的手，水珠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落回池子里，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他走回孟丫头身边，不由分说地拉她起来，牵着她的手往洞穴外走。“你做什么！放开我！”孟丫头挣扎着，环在手腕上的力量顿时收紧，将她的手掐出一圈淤青。钟馗走得不快，孟丫头却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黑暗中只听到钟馗的声音透着寂寞：“你不是想见小蛙？我成全你。”孟丫头顿时不出声了，安分下来。

甬道长而黑，孟丫头也没注意到钟馗怎么绕，硬是走到了一条与来时不同的通道里。越往前走，孟丫头心底就越是紧张，她好怕看到什么不想见到的画面，她好怕小蛙已经……

好在事情没有她想象得那么严峻，通道的尽头是一间狭小的斗室，小蛙躺在里头唯一的一张床上，听到脚步声坐起身来。看到是钟馗，他的眼底显现出不屑，而后注意到了钟馗身后的孟丫头，小蛙顿时从床上跳起，死死瞪着钟馗：“放开她！”钟馗松开手，耸了耸肩：“你俩倒是情深意重。”纵使是在如此紧张的环境里，孟丫头仍是因为钟馗的这一句调侃红了脸。好在洞内昏暗，没有人注意到。

孟丫头一得了解脱，立即跑到小蛙身边，围绕着他转了一圈，确认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压在心底的石头总算是放了下来。小蛙捉起孟丫头的手，看到腕上的淤痕蹙紧眉，然后又是恶狠狠地瞪着钟馗。钟馗无奈地笑了笑，并不在意。

“你怎么会被捉来？赵哥哥呢？”小蛙的话让孟丫头的心狠狠颤了一颤，她轻声道：“我是自己来的，赵昱不知道，他很安全。”见到小蛙明显松了口气，孟丫头只觉得一阵眩晕。小蛙确认赵昱安全，这才皱着眉责备孟丫头：“你怎么能一个人跑来，我不是叫你们走么。”“我怎么能丢下你！”孟丫头反驳道。小蛙无奈地叹口气，他知道孟丫头也是关心则乱，可他宁愿她别那么冲动，正中钟馗下怀。想起钟馗还在场，小蛙将孟丫头护在身后。钟馗哈哈大笑，笑他们小孩子行径。“还有条大鱼，我怎么舍得现在就对付你们。”

小蛙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大鱼”指的是赵昱，握着孟丫头的手紧了紧，而后一字一顿地说：“你最好不要小看他，好歹他也是杨戬转世。”“哈哈哈，那又如何？现在的我，还有谁敢反抗？”钟馗自负地笑出声来，“你们乖乖呆在这儿，赶紧的互诉衷肠，赵昱也快来了，你们的时间也不多了。”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惨白的背影逐渐融入黑暗。

第八十八章：赴战，紧张

杨戬匆匆忙忙地回到茅草屋，却发现没有了孟丫头的身影，他暗道一声不好，这不听话的死丫头绝对是独自跑去营救小蛙了！

杨戬想都没想，直接向后山奔去，一路上遇神杀神遇魔杀魔，根本没了再偷偷摸摸躲开鬼差磨蹭过去的心思。一个小蛙也就算了，就凭孟丫头那丁点本事他也没指望着她能够从钟馗手下逃脱。钟馗先前就对孟丫头起了杀心，现在恰巧遂了他的愿，也不知道孟丫头的魂魄是否还完好无损？真实的！偏偏挑这种时候惹出乱子，若是再等得个把时辰，他由着赵昱变回了杨戬，一切事都好办了。现在他是变回杨戬了没错，结果又有个家伙被抓进去了，这部平白多了个威胁他的工具么！虽然最大的威胁是呆在院子里那家伙……

崔珏那模样，似乎很久没有见到了。他也想不明白是如何走到现在这一步的，若是一开始没有遇上崔珏……不！那他还情愿受这些苦。若他那时候不是李二郎，若崔珏不是地府判官，他们可能就会永远的错过。他会好好儿的度完劫，回到天庭做他的二郎真君，每天找准了时机就跟那个阴险狡诈的天帝舅舅斗斗嘴。他会和寸心成亲，一直保持着三界传颂的模范夫妇形象，直到他们的孩儿用软糯的口气喊他“爹”。他会尽忠尽职地为天界奋斗一辈子，在太上老君的督促下心不甘情不愿却仍旧完成每一个分配下来的任务，而不至于现在血液里头除了仙力，还有那个原来为他所耻的妖力。他又好多好多的可能性，有好多好多平稳的未来，崔珏也是如此。

然而他现在仙不仙妖不妖，要跑去救妖界呼风唤雨的丞相大人和地府古灵精怪的孟婆，他要跟仙人打架，他的双手不知沾染了多少仙界之人的血。而崔珏被软禁在那小小的天地里，守着一个愧疚闭门不出。真要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主管命盘的星君给他们下错了命格，亦或是在月老祠的那一方誓言为今后铸错了路。

但是他没有后悔过。即使现在的状况如何惨烈，他也为自己认识了崔珏而感到庆幸。此生此世，只要有崔珏在旁，他无憾！

杨戬停在后山洞口，黑底金边的袍子上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上一丁点鬼差的阴气，反而看起来越发的神圣。赵昱喜欢穿黑色的衣服，杨戬偏好金色。天底下谁人不知，二郎真君的战袍为全金所铸，还是仅天界才有的万年难得一遇的真金，那一身战袍，更是将真君衬得丰神隽秀，威风凛凛。其实杨戬清楚得很，崔珏每次一见到他那金闪闪的战袍，眼神里都是闪避不及的嫌恶，他自然是没放过崔珏口中那声小小的：“真俗气。”怎么说呢，在崔珏看来，这和人间的暴发户要把金项链挂脖子上炫耀差别不大。杨戬想到这儿，居然轻笑出声来。

“真君在外头偷笑什么呢，都到了这里，不如进来与我说说，让我也乐上一乐？”洞内传出的声音竟带着几分妖媚的尖细，让人措手不及，完全想象不到是从那个老实忠厚的钟馗嘴里发出来的。杨戬收起了脸上的笑，手一拂便震碎了洞口设下的结界。既然对方都做了邀请，他若是再不进去，只怕是不厚道罢。

杨戬这下倒是放慢了脚步，晃悠悠地走进了洞。

一路走来，居然没见到洞内漂浮的水雾，原本的那种湿热感和扑鼻而来的硫磺味也都消散得无隐无踪。这里头原本不是个温泉池子么？杨戬皱眉，漆黑的甬道到了头，还算宽阔的洞穴内是有个池子不错，只是里头的竟是一潭死水。杨戬伸手下去搅了搅，冰冷刺骨，哪里是温泉？空气里少了硫磺味，另一股子气味倒是越发清晰起来，杨戬怎么会不明白，那是血腥气。仿佛铁锈一般的气味，还混杂着腐臭味道，就如同人间死在破铜烂铁里头的老鼠，尸体腐烂后也是这么个气味。杨戬不喜欢这个味道，但是他血液里头的妖力都在叫嚣。他终究还是半妖，对这种气味会有莫名的兴奋。

洞中一没有了水雾，池子对面的那个洞大咧咧地出现在杨戬视线里。原来是另有玄机。杨戬几个飞跃，脚就踩在了池子当头的地上，鞋底干干净净，竟是连一点水都没沾。“真君好功夫。”黑黝黝的洞内又传出了那个尖细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舒服。杨戬弯了弯唇角，笑容竟是玩味的，还带着只有二郎真君才会拥有的自信。“那是自然。”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全三界都知道。洞里的声音顿了顿，而后是一阵刺耳的大笑，像是听到了此生最可笑的笑话：“真君，自信是好事，自负可就不好了。一个不小心，可是会丢了命的。”“多谢提醒。”杨戬也只是回之一笑，又是晃悠悠地向前走。

钟馗还笑得出来，小蛙和孟丫头必定是没事的。他也知道钟馗的想法，与其捉到就将他俩杀死，还不如用他们来威胁自己。在自己没来之前，他们还是钓鱼的鱼饵，用处可大着，钟馗怎么会舍得将他俩打得魂飞魄散。

甬道里很黑，杨戬却如同走在光天化日下一般，别说是看不见路撞到了头，他的脚步一直呈直线往前，连一丁点的偏离都没有。他的双眼泛着淡淡的红光，在黑暗里就如同宝石一般晶莹，但那抹红光中却再也没有了戾气，反倒是给人很舒服的温暖。崔珏以前就很喜欢他的眼睛，常常是在夜里睡醒后就描画他的双目，直到杨戬被逗弄得睁开了眼睛，红色越发流光四溢。每每这时崔珏就会满足地笑，然后将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眼帘上，吐气如兰：“怎么不睡了？”杨戬就会翻起将崔珏压在身下，温热的唇瓣贴上崔珏稍稍冰冷的肌肤，一路下滑。“有美人相邀，叫人怎么睡得着。”

杨戬的嘴角又是不自觉翘起，却没发现黑暗已经到了尽头，取之而来的是火焰的光亮和灼热，还有简直要将鼻子堵塞起来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