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黄泉 下+番外——叶凉

不容钟馗多想，一直在旁边待命的哮天犬趁这空档从背后突袭。由于正面对抗杨戬，以至于钟馗的后背完全暴露给哮天犬。哮天犬大口一张，钟馗背对着都可以闻到它嘴里腥风四起。钟馗皱眉，剑尖在戟上一点，借着这股力量整个人翻身而起，从杨戬头顶一跃而过，哮天犬堪堪咬住他一片衣角，撕扯而下。长长的衣衫因为这一咬缺失一块，稍显残破不堪。

落地之后的钟馗脸色很不好，撩起衣角看了看，还沾着哮天犬的唾液。钟馗不满地松开手，干脆褪去残破的外衣，剩下丝质里衬。铺在背上的黑发，黑白分明，对比鲜明。七星龙渊剑盛起绿光，看来方才的举动是真真惹着钟馗了。“管好你家的狗！”钟馗愤愤不平。杨戬招呼哮天犬到身边，在它屁股上拍了两巴掌，眉毛倒竖嗔道：“哮天犬，钟大人生气了。待会儿你可别再咬了人家的衣裳。”哮天犬仿佛听懂了，对着杨戬摇了摇尾巴。一人一狗配合得当，讥笑意味溢于言表，钟馗眼底绿光暴涨，七星龙渊剑哀鸣不已，撩出的剑花顿时化为数十柄小剑将杨戬包了个密不透风。

钟馗仰头狂吼一声，整个洞穴都因他的怒吼而震动。再低头凝视杨戬时，他的瞳孔已完全被绿光掩盖，写满了杀戮。就跟小蛙发狂时的状态如出一辙。

杨戬苦笑，拍了拍哮天犬说：“看来我们是把他给惹怒了。小心了，老伙伴。”

钟馗龙渊剑在手，剑仿佛已经感应到了主人的变化，原本清啸的龙吟声也变为阵阵哀鸣，好似在哭泣。此刻的钟馗脑子里除了杀戮没有其他，眼底的绿光早已占据了整个眼眶，原本光滑的皮肤上竟然生出层层鳞片，耳朵变尖变硬，上头起了一层细细的毛。手脚虽然变化不大，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指甲暴长，竟然能划破地表。钟馗的身体明明像是妖化，力量却是妖怪所不及的强大。想来他是吸收了那么多妖类的精魂，导致了异变，而他现在，几乎成了标准的魔物。

此时轮到杨戬不敢大意了。没想到三言两语便激怒了钟馗，看来他没口德的习惯一直没变。剑花所幻化成的小剑在杨戬四周浮动，就等待着主人一声令下将目标刺穿。杨戬双手持戟，做出防御姿态，哮天犬俯低身体，以便于从小剑的盲点中突破重围。

小蛙在结界内看到钟馗的变化，总觉得内心深处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这种力量他竟然感觉有些熟悉。可是更多的事他又想不起来，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与这股威力产生了共鸣，让他几乎失控。庆幸的是，在他濒临失控的边缘，浑身上下涌起一股温暖的力量，让他体内的狂躁因子慢慢平复，脑中有一个人的声音不断反复呢喃：“冷静下来，小蛙。”是谁？是谁？小蛙迷茫。

岸上的战况越发紧张，随着钟馗一跃而起，静止在空气中的剑仿佛也收到了呼号，同时间射向杨戬。杨戬双手飞速旋转三尖两刃戟，形成螺旋状气流挡住飞来的小剑，然后松开一只手迅速在头顶设下结界，挡住了钟馗劈下的那一剑。与此同时，哮天犬从密集的剑网底部突围，转了个身子随后扑向空中的钟馗。钟馗一手持剑，另一手聚气，在哮天犬扑过来的时候朝着它直面而来的脑袋一掌打去，将哮天犬震飞，撞到石壁上头破血流。索性聚力的时间不长，哮天犬伤势不重，只是也得令它好一段时间动弹不得。

如此一来，杨戬失了助力，这场战斗演变为真正的一对一单挑。比起头脑清醒的杨戬，意识完全被杀戮吞噬的钟馗仿佛更占上风。杨戬还得时不时朝血池内看看，关注小蛙与孟丫头的情况，钟馗却六亲不认，完全没有了顾虑。

对于杨戬来说，这注定是一场苦战。

第九十二章：解禁，转折

那边激战正酣，这边院子里的崔珏独坐在窗台，眼睛盯着手中的书本，心却早已不知道飞到哪边天去了。

“书拿倒了。”亦书在崔珏耳边吹了口气，将崔珏的魂给拉了回来。崔珏匆匆忙忙把书本颠倒个个儿，却发现这才是反的，于是抬起头瞪了亦书一眼。亦书在他的怒视下泰然自若地坐到桌子上，状似不经意地就说：“若是想去就去，在这里神游天际有什么用。”崔珏合上书本，起身抱起桌子上的书，一本一本塞回书架上去。边塞边说：“我不能离开这里，这是我与钟馗的约定。”“哪里算作是约定，连口头的承诺都没有。”“正是如此！”崔珏停下动作，“所以我才更加不能离开，若是我离开了，便是对不起钟馗！”亦书叹口气，轻声说道：“那杨戬怎么办？你不担心他？”崔珏摇摇头，又继续了塞书的动作，用更轻的语气说道：“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担心得我都要死去了。”

一时间两人都说不出话来，本来就安静的房间更显静谧。

亦书跳下桌子，白色的袍子在地上拖曳而过，连一丝灰尘都带不起来，仔细看去，竟然有些透明。他走上前，帮忙把最后一本书塞回架子上，然后牵起崔珏的手将他往屋外带。边走嘴上不停：“钟馗现在怕是失了心智，自然也感应不到这边的异状。”“可是……”“别说可是！若你不去救他那才是真正的对不起他！”亦书难得的放大了音量，手抬起在结界上一碰，结界顿时破碎。他把崔珏往院子外一推，拍了拍崔珏的后背，笑着说道：“快去，所有人都在等着你。除了你，没有人能把钟馗从错误的道路上拉回来。”崔珏满脸的不自信，举足不前，面色犹豫。“可是我还没找到破除魔障的方法。”“你就是那个方法！解铃还须系铃人，钟馗入魔是因你而起，这个果也要由你来结。”亦书笑了笑，像个长辈似的鼓励道，“崔珏，你要相信自己。你也要相信杨戬和钟馗。”

崔珏这一生听过许许多多的规劝、安慰、鼓励，只有这一句话真正说进了他的心里。他这三世过得着实窝囊，归咎到底，都是因为他从来学不会相信。他没有相信过杨戬能解决一切，反而输给了命运；他没有相信过赵昱的爱不会轻易磨灭，只一味的怪罪他；他没有相信过钟馗对他的执着，才导致现在这样麻烦的状况；他从来没有相信过自己，对自己没有一丁点的自信，这才会反复地屈服，才会一错再错。而现在，容不得他再继续错下去。

“亦书，我去救小蛙、孟丫头，去救钟馗，去救杨戬。我错过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我不希望余生都活在内疚中，你说得对，一切因我而起，必须由我来解决。更何况，我还有话没有告诉杨戬。”崔珏握紧拳头，眼底的坚定让亦书不知不觉裂开嘴。“亦书，谢谢你。另外……替我对妖王也道一声谢。”崔珏语毕不再多做逗留，飞速向后山方向赶去。

“又不是不回来了，到时候再亲口与金炽道谢便是。”亦书笑着摇了摇头，身体慢慢缩小，恢复了小童模样。这阵子消耗了他不少力量，看来这幅模样得维持好久了。

七星龙渊剑化作漫天剑雨射向杨戬，三尖两刃戟横档胸前，以戟为盾，扫开大部分利剑，却仍有小部分擦过杨戬身体，黑底金边的袍子上千疮百孔，已然看不得了，英明神武的二郎显圣真君就这般失了风度。血从袍子划破的地方溢出，染湿了杨戬一身。杨戬趁着空闲抬手抹去滴落到眼里的汗水，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差点就撑不下去了。

钟馗像是不知疲倦，这波攻击刚刚停歇，下一波攻击又来临。手中的七星龙渊剑舞舞生风，剑花缭乱简直要晃了人的眼。他的攻击完全没有章法，这会儿用的是剑，下一秒可能又是魔力，杨戬得随时小心他的动向，一会儿用三尖两刃戟抵挡，必要时还得设下结界抵御强大的魔力，结界一破就得及时弹开。洞穴地面上早已经有了大大小小数百个坑洞，都是钟馗的法术砸出来的，不容小觑。

杨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的流失，他不像钟馗，即使人再怎么觉得累，体内的魔力还会控制着他的尸体继续战斗，他累就是累，累的尽头就是死。钟馗已经成为了怪物，虽然他也没好到哪去，哈哈。杨戬自嘲的一笑，体内的妖力令他格外兴奋，虽然累，但是他竟然有点喜欢这种感觉。三尖两刃戟在空中挥舞，扫开最后一把剑，然后划破了头顶袭来的钟馗的小腹。

钟馗捂着小腹滚落在地面，暗红色的血液散发着腐臭味，伤口在钟馗手心下居然慢慢开始复原。杀不死么。杨戬看到这状况顿时明白，方才他的攻击不是没有效用，只是人家自愈能力快，全好了罢。这回可真的撑不住了，他根本就没有罩门嘛。杨戬苦苦笑着，在钟馗治愈的这段期间暗自喘着粗气，等待体力恢复稍许。

没想到伤口恢复的钟馗突然从杨戬那儿转移了注意力，站起身后就朝着血池内走去。纯白的衣袍浸透了血红，斑驳妖艳得如同盛放的红莲。身侧就是咆哮怒吼，却都像是畏惧着那个人一样，在钟馗近身永远只有纯净的血水。杨戬看到，钟馗前行的方向分明就是关押着小蛙的结界！

小蛙无力地瘫倒在气泡内看着那恶魔般的身影越走越近，一旁的孟丫头急得眼里溢出了泪。谁都清楚，若是钟馗一到，小蛙的结局只有死！不要啊！不要！冲着我来吧！不要伤害小蛙！孟丫头早已哭作一团，心底狂吼着，可惜谁也听不见。

杨戬喘着粗气，三尖两刃戟一举，整个人俯冲向血池中的钟馗。钟馗就感觉到强烈的杀气从背后袭来，停下了前行的脚步，手中的剑往后一挥，挡住了杨戬的攻击，将杨戬震落在血池中。池中的腐尸和恶灵顿时将杨戬围拢，阻挡了他继续的动作，想要将他往池底拖去。杨戬手中不停，挥开逼近的物体，生生挣脱开脚上的束缚，步履蹒跚地走向钟馗。

钟馗仿佛没看见他从身后走来，又像是压根不在意，已经走到了气泡边，手几乎就触上了结界外缘。突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头也转向了另一个方向，直勾勾地盯着那儿。杨戬看到这个局面，也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原本黑黝黝的洞口又多了一个身影，就仿佛是一道光，比洞内的火焰加起来还要明亮。那人单单是站在洞口，就仿佛照亮了整个洞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向着他微微一笑，说着：“我来了。”

第九十三章：魔障，两难

崔珏站在洞口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原本弥漫在山间的湿雾和硫磺气味都消失的无隐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真要说来，第六殿小地狱里的压抑气氛都好过这个地方。洞口设下的结界已经被杨戬给破坏掉了，崔珏也不必再费工夫重新破除，他的法力早不如以前，若是在这等不必要的地方消耗体力，大大的划不来。

一路沿着杨戬经过的道路走到洞穴深处，崔珏第一次见到洞内玄机。空荡宽广的洞穴内，摇曳的火焰，比火焰更要浓烈艳丽的血池，妖异绽开的红莲，丝质白裙上斑驳的色彩，以及那一双绿的摄人心魄的双瞳。空气里遍布腐臭血腥，死亡的气息充斥着这个硕大的空间。与白袍形成鲜明对比的黑色衣袍，血红的池水掩盖不住耀眼夺目的金边。眸子里的暗红竟然比钟馗那绿色的瞳孔更令崔珏沉迷。

他真的变回杨戬了。

崔珏几乎在那一刹那哭出声来，好歹是忍住了，轻勾唇角，张口无声：“我来了。”他看见杨戬愣住了，就仿佛是他们第一次的见面。李二郎那呆愣的模样他至今难忘。兜兜转转那么久，他们终于又见了面。

不仅仅是杨戬，钟馗也因为崔珏那倾城一笑分了心神，忘记了原本的方向，竟然错开了小蛙直直走向洞口。崔珏与他相向而行，走到血池边停下脚步，微微弓下腰，伸出了略显苍白纤瘦的手臂。荡开水纹走到岸边的钟馗痴痴地高举起手，握住了探下来的那一只手掌。掌心的温度不高，却让钟馗由内心里都觉得暖起来。在那一瞬间，或许对崔珏的执念真的让他压抑住内心深处的魔障。

然而下一秒，体内魔力暴涨，仅存的一丁点自我都被啃噬干净。崔珏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钟馗就借由他给予的支撑跳上了岸，然后反手就是一掌，正中崔珏后背，将他打落在血池中，激荡起好大的水花，如同巨大的红莲。

“崔珏！”杨戬被眼前的状况吓飞了魂，钟馗最终没能敌得过心魔，他不仅忘了自己是谁，就连崔珏，他也不再记得。他现在唯有的念头就是不停的杀戮、杀戮，一直到死。杨戬体内力量突增，三尖两刃戟横扫四周腐尸游魂，硬是逼开了一条清净道路，来到崔珏身边将他从水中捞起，单手托于怀中。崔珏呛了几口水，总算是回过神，看着岸上的钟馗发愣。“你没事吧？”杨戬语句中的关切让他复杂的心情暂且平复一些，摇摇头，颇有些痛惜地说道：“我是没事，可惜钟馗情况不好。”“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钟馗！

”杨戬的语气也是无奈大过妒忌，抱紧了崔珏，足尖在池底用力一点，两人相依着腾身跃出水面，落在了石桥之上。

三人对峙，脸色都不好看。

气泡内的小蛙和孟丫头感觉流失的体力在慢慢恢复，想来是钟馗完全入魔，施下的法术少了意识控制，正在逐渐消失。这并不值得庆幸，因为，他们能感觉到原本包裹着他们的气泡也有逐渐变薄的趋势，底部有很大一部分沉入了水中，正在一点一点消融。

岸上的三人自然没有关注到池中的危急情况，崔珏在杨戬怀中，背上的伤隐隐作痛，他凝视着正对面的钟馗，却再也不能在那一双绿得发亮的瞳孔中发现自己的身影。杨戬低下头轻声问：“可还坚持得住？”崔珏微微颔首。杨戬从怀中掏出那把裂痕犹在的玉骨扇，举止崔珏面前。崔珏自然知他何意，手放在扇柄，久久不敢握。“珏儿，我以为你是下定了决心的。”杨戬说道，仿佛是要再激他一把。

崔珏不是真真正正无心无情之人，钟馗对他的好他都一分一毫记在心里。他对亦书承诺，事情该由他来结束。可是真正到了这个紧要关头，他却还是止不住犹豫。他无法狠心伤害钟馗！

“珏儿，我不勉强你。你休息一会儿。”杨戬又怎么不明白崔珏的踟蹰？他将扇子放置在崔珏脚边，一挥三尖两刃戟，身体化作一道劲风直冲向钟馗。

钟馗抬手，七星龙渊剑顿时化为盾牌，抵挡住杨戬一波攻势。钟馗将剑换于右手，右手防御，左手再次祭出仲葵椎，魔力蓄积椎顶，左右开弓，反攻杨戬。杨戬弹开钟馗攻击，翻滚三周落地不停，再次俯身冲向钟馗戟身攻击钟馗下盘。钟馗一跃而起，身形一晃，竟然消失在空中。火焰噼里啪啦燃烧着，妨碍了杨戬的洞悉，还未捕捉到钟馗身影，肩上就被椎子划出一道血痕。魔力侵袭入体，顿时导致他体内气息紊乱，不支倒地。

“杨戬小心身后！”崔珏站在桥上，作为一个旁观者却将钟馗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楚。钟馗并不是消失，只是移动速度快到肉眼难以看见。他现在正在杨戬身后，高举七星龙渊剑。杨戬听到崔珏呼喊，连忙单手持起三尖两刃戟反身抵挡。“啪”！火花碰撞，杨戬支撑不住折了手臂，成诡异弧度弯曲。

崔珏惊呼，眼见钟馗再次施展攻击，下意识地就拾起脚边的玉骨扇飞奔过去为杨戬挡下那一招。

“咔”。玉骨扇应声断裂。

这一声轻响，仿佛唤回了钟馗的意识。他呆呆地看着崔珏手中断成两半的玉骨扇，又看了看手中的七星龙渊剑，正是这把剑，将他赠与崔珏的礼物破坏，再无复原之力。“啊！！！”悲鸣声又起，震荡了整个洞穴，钟馗空洞的双目中淌下血泪，模样就像是当年的杨戬。

第九十四章：一起，同类

血池内霎时间波涛汹涌，激荡起五米多高的水柱，“哗”地一声在岩壁上击个粉碎，又狠狠地砸回池子中。腐尸恶灵像是脱离了禁锢，一时间洞穴内哀鸣声不绝于耳，洞顶积聚起大量的妖灵，呈现出一片诡异的红，遮盖了原有的灰黑色石壁顶。落回池子里的水将池中的景象全数掩盖，杨戬和崔珏都不禁将视线往那端移去，不清楚小蛙和孟丫头怎么样了。趁着他们分了神的当口，钟馗举剑劈来，攻势凛冽。玉骨扇断作两截，早已没有了回击之力，杨戬将三尖两刃戟换做左手，从地上飞速跃起护于崔珏身前，硬生生接下这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