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黄泉 下+番外——叶凉

“真君莫不是见到我太开心了，一直都在笑呢。”钟馗高高在上，不再是慵懒地斜卧长椅，反倒是规规矩矩端坐着，仿佛会见杨戬是多么隆重的一件事。杨戬瞟了他一眼，有些不满他打断了自己的思绪，脑中崔珏的身影顿时消失，他撇了撇嘴，直直走上了桥。桥下面的东西他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笑了一笑，抬头道：“原来如此，你也真自甘堕落。”钟馗毕竟还是钟馗，他只一句话就激起了钟馗内心的愤懑，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紧了又松，钟馗保持着脸上那快要僵掉的笑容，说道：“那是我的事，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变回了杨戬。”“贵人相助，不像你孤家寡人。”杨戬句句带刺，仿佛不气死钟馗决不罢休。

气氛顿时紧张到了极点。杨戬的脚步也在台阶下方停了下来，负手而立，任凭偌大的血池里头传出的嘶吼。他们已经死了，灵魂却被困在这池子里无法转世，而且最终的命运，是被台阶顶上的恶魔一饮而尽。杨戬的脸上失了笑没有表情，他冰冷的声音在空荡的洞穴内回响：“放了小蛙和孟丫头。”

钟馗听罢，爆发出一阵大笑。

第八十九章：冷漠，僵持

杨戬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根本不在意钟馗越笑越欢。钟馗的笑声骤然停止，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说道：“你认为，我会放了他们？”杨戬微微一笑，仰头斜看他：“不是认为，是一定。”“哼！你倒是自信得很。”“这句话你先前已经说过了，都说好话不说二遍，钟大人三番四次的赞赏，可真让我有些承受不起。”钟馗气得牙痒痒，脸上的笑也挂不住，只得愤愤不平地说道：“变回了杨戬，话倒是多了很多。”杨戬只是笑。

钟馗站在高处，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阶梯底下的杨戬对于他来说就如同蝼蚁，只是这个蝼蚁，可比他想象中的要麻烦许多。之前他一直没有想到赵昱居然能恢复回仙人身份，想来想去也只能是依靠崔珏的帮助，毕竟赵昱复原的关键在小俭，小俭去世之前一直呆在巴蜀山谷之中无人知晓。小俭并不是人，死后无法投胎，魂魄无处可归，必定会在人世间飘荡。钟馗在山谷里设下了结界，按理说小俭的魂魄飘不出去。但是当他赶到山谷时，居然没有见到游魂，结界也完好无损，钟馗那时候便知道，是崔珏来过，他必定是收走了小俭的精魂。直到崔珏回到了地府，钟馗也一直没有询问小俭魂魄的事。一是他不想让崔珏想起那些伤心的往事，二是他相信崔珏，也有那个自信赵昱不敢轻易闯入结界之中。

那他究竟是如何变回杨戬的？

钟馗皱眉，这点他实在是想不通。杨戬看他的样子，将他的思绪猜得明明白白，调笑道：“你可是在想，我是如何变回杨戬的？”钟馗这才正视杨戬，语气里却仍是透露着无尽的狂妄：“愿闻其详。”杨戬张张嘴，话突然一转，说出口的是：“我为何要让你知道。”“你！”若说方才只是稍稍有些生气，这会儿钟馗可是气极，气到头顶生烟，气到连他叫什么都记不清楚。杨戬总有这种本事。

“啪啪。”钟馗双手一拍，杨戬顿时发现他身后池子中的嘶吼声在一瞬间消失得无隐无踪，仿佛池子底端漏了一个洞，一池的血水打着旋下沉，取而代之的是澄澈的清水，和漂浮在水上安静绽放的朵朵红莲。钟馗手中多了个杯子，说是杯子，其实已经有细口酒瓶大小，他仰头，瓶子里的东西一饮而尽，而后粗鲁地抹干净唇边溢出的液体，抹成一口鲜红。

杨戬顿时了悟，脸上笑意不改，反而道：“钟大人真是好兴致。”钟馗冷笑，说：“你居然没有半点儿反应？好歹也算是你半个同类。想来小蛙看到时可是吓得跌倒在地，说你冷血还真是不为过。”杨戬耸肩，表示赞同。钟馗看到杨戬一副毫无反应的模样，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心里头却是按捺不住。本想着至少能让杨戬心绪大乱，没想到他居然无动于衷，这个男人真的会有感情么？不论是杨戬、小俭还是赵昱，他们可真的会对其他人的事情关心在意半分？答案是肯定的，他们除了自己，在意的只有崔珏。

而现在的他也是一样。

“我们可真是像呢。”这句话没有说出口，钟馗手一挥，杯子在阶梯上摔得粉碎。广袖翩飞，墨发无风自扬，两边的火焰像是受到了钟馗魄力的影响，皆是跳跃得更欢。钟馗站直身子，然后缓慢地走下阶梯，长衫拖曳，上好的绸缎划过粗糙的阶梯，居然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我还想着请你下来，你自己倒是走下来了。”杨戬笑意不减，往旁边退了几步，让出位置给钟馗。钟馗走到台阶正中，突然停了脚步，对着杨戬微微一笑，而后又是拍了拍手。还想着这次拍手又是要变什么戏法，只见清澈见底的池中骤然冒出两个硕大的气泡，浮于莲叶之上。气泡完全透明，看上去极易破碎，然后里头困着的人说明了这个气泡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娇弱。

里头困着的自然是小蛙与孟丫头。

气泡一升上水面，水底倏忽溢出了红色的液体，而后越来越多，占了满满一池子，方才消散不久的腐臭此刻又占据了整个洞穴，咆哮声与嘶吼声再度涌入耳中。唯一不变的，只有池子上依旧绽放的娇艳的莲花，和杨戬脸上淡淡的笑容。

“钟大人这是何意啊？”看杨戬的表情，就如同一派天真的少年。气泡里头的小蛙和孟丫头处于半清醒状态，虽然看得到周围的环境，但是发不出声音，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小蛙看到站在池边那英气蓬发的男子，拥有着半分赵哥哥的面孔，但又不全长得一样，心底万分疑惑。这人是谁？为什么与赵哥哥长得如此相像？可是，总觉得他离自己好遥远，根本不是能触碰到的对象。小蛙自然是不认得杨戬的，也忘了，赵昱的前身，就是杨戬。而另一个气泡里的孟丫头自然是清清楚楚，心底不由得欢呼雀跃。这可不是别人，这恰恰是三界响当当的二郎显圣真君杨戬啊！无论如何，若是杨戬在场，她就如同看到了希望。

钟馗瞥一眼气泡中的两人，然后也如同杨戬一般绽开笑意：“若是我再拍手，他们只怕就不能再这么安安全全的呆在结界里头了，你可知底下都是什么？”“自然是被你所杀害的妖的血肉精魂。”“没错，他们怨念太深，哪里管掉下去的是不是同类？统统吃干抹净。”这话说得明白，无非就是他一拍手，结界中的二人就会被拖入血池，与这些恶魂融为一体，成为钟馗的腹中之物。杨戬眼底有光明灭，还是动摇了，于是他说道：“条件？”钟馗满意地笑，伸出长长的指甲欣赏着，道：“真君居然与我谈条件，我没听错？”“条件。”杨戬又重复一遍。钟馗这才开口：“代替他们，跳入这血池之中。”“然后成为你的食物？”钟馗挑眉，要这样理解也可以。杨戬往血池中望了一眼，然后笑着摇头：“之后呢？”钟馗一滞：“什么之后？”“你吸收了我的精魄，自然功力又上一层，不再是现在这番仙不仙魔不魔的样子。可你成为了魔，然后呢？你会忘记崔珏，说不定还会把他也给……”“住口！”钟馗大喊一声，不满地挥袖，“我不会忘记崔珏！”杨戬意味深长地抿唇，没接下话头。

这下子反倒是钟馗心绪大乱，连带着脚步都有些虚浮。他眼底的绿光大盛，长长的指甲在地上划出一道道刻痕。疯狂的模样持续半响，钟馗突然停下，恢复原有的冷静，盯着杨戬道：“你是故意的。”杨戬笑了笑，指了指池中的两个气泡，语气不变：“我不会跳进去，人我也要带走。”

“哦？那你就来吧。”

第九十章：对决

火焰无风自动，唯有两人才知道，那是他们体内所爆发出来的气达到了鼎盛，在空挡的洞穴内形成一股交撞的气流。奉承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居然没有一个人首先发起攻击。杨戬仍旧微笑着，相比钟馗的面色凝重，他似乎对这场战斗很有把握。

气泡内的孟丫头紧张地注视着两人，另一个气泡内的小蛙虽然还没想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会来救他们，但他自然是相信那个男人的。从对话里他早就听出来，这个世界上能够被称为“真君”的人有几个？那个男人就是令妖界众人谈之色变的杨戬啊！小蛙和孟丫头虽然动不了，但眼里却看得真切。小蛙明显看出，他们并不是静静站立原地，战斗早就已经开始了。

“啪”。火焰剧烈晃动着，仿佛什么东西在里头炸裂，发出一声脆响。而后是接连而来的“啪”、“啪”、“啪”。

杨戬虽还是笑着，眉心却早已蹙成一团。钟馗脸色更差，唇角居然溢出了暗红色的血液。也不知道是谁先撤去了气，剧烈晃动着的火焰居然停了下来，静静燃烧。钟馗抬手抹去唇角的血，眼底绿光明灭，发出一声嗤笑：“哼，早听闻真君本事了得，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受教。”杨戬拱手拜了拜，笑容和煦说道：“不敢。倒是没想到钟大人如此厉害。”“哼。”钟馗挥袖，手中瞬时出现一把其貌不扬的椎子。虽是不好看，握椎人体内的法力却借由这把椎子发挥得淋漓尽致，杨戬都可以看见椎子上逸出的仙气。说是仙气，大部分却已变形，混杂了大量的魔力。

杨戬只是笑，居然没有祭出三尖两刃戟，而是从腰间抽出一把晶银剔透的扇子，赫然是崔珏极少使用的武器——玉骨扇！这把扇子崔珏几乎没用过，只有在不周山的那场与赵昱的对招中才取出来使用。扇子原本没有名字，还是赵昱给起了个名唤作“绝情”。这之后，赵昱在不周山上救起崔珏，把扇子抽走，原本是打算今生再无再见之日，便留作个念想。想起那时的自己，杨戬心底泛起一丝歉疚，他都记不清自己亏欠崔珏多少，若是要偿还，只怕再来三辈子都还不清。

这边的杨戬在回忆，那边的钟馗看到扇子也是一惊。这把玉骨扇崔珏没有用过，可他怎么可能不认得，这分明是他送给崔珏的礼物！那时年纪还小，第一次上人间收魂，看到人间的富家公子人手一把扇子舞的欢快，便是认为翩翩佳公子必要配一把好看的扇子在身侧。硬是去央求阎君替他寻了把扇子来，又拜托天界的仙匠处理加工，制造出了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扇子，以玉为柄，纸绢扇面，崔珏时不时往来人间妖界，为了防身，钟馗又在扇里注入玄机。这一把玉骨扇，可是他耗费了所有的心思，替心爱之人所制之物！

“扇子怎么会在你手上！”钟馗止不住心底的怒火，他送给崔珏的礼物，怎么能够被其余人的脏手触碰！钟馗持椎上前，打向杨戬舞扇的右手。杨戬将扇子一转，以玉柄承住钟馗的袭击，手腕灵活翻转，将椎子隔开。看到钟馗的反应，杨戬顿时明白过来，说道：“崔珏说忘了扇子是谁送的，如此，回去后倒是要提醒提醒他，此扇乃钟大人所赠。”“你说谎！”钟馗右手往后一缩，脱离玉骨扇的架控，由着杨戬的腰部斜向上划去，“崔珏不可能忘记！”这是他花了差不多整整五年的时间，搜集材料，恳求工匠，辛辛苦苦才制作完成的扇子，崔珏收到时开心得很，怎么可能会忘记是他送的！绝不可能！他怎么会忘记！

杨戬足尖点地，退后两步躲过攻击，笑着道：“钟大人未免对自己太过自信，都过了这么久，崔珏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些小事呢？”

“住口！”钟馗被杨戬三言两语就给激起，招式凌厉地向杨戬攻去，却是乱了章法，杨戬轻易便可化解他的攻击。越是这样，钟馗就越是生气。也不管这般做很容易耗费精力，只是一味进攻。杨戬由着他这般攻击，只是在该挡的时候用玉骨扇隔开钟馗手中的椎子，也顺带着让钟馗看到这扇子，心中的怒火再度被燃起。

气泡中的小蛙和孟丫头看得真切，明显是杨戬占去了上风。

容不得他们庆幸，钟馗突然仰天怒吼，灌注魔力于手中之椎，就连椎子破空之声中都带着强烈的魔气。魔力铺天盖地向杨戬袭来，杨戬避之不及，条件反射举起手中的玉骨扇抵挡。岂料玉骨扇承受不住强烈的魔力，竟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嚓”，然后一道裂痕从扇柄中间蜿蜒而下，就如同崔珏光滑的脸上纵横的伤疤。

看到这个情况，钟馗顿时止住了攻击，瞪大着眼睛盯着那段裂痕。扇子虽然没有断，却早已不再是原先那把完美无缺的扇子。就像是崔珏，虽然甘愿被囚禁在小小的院落内，心却永远都不属于这个地方，钟馗得到的，永远是不完整的东西。这些事虽然想得明白，钟馗却不愿意承认，他的心早已狂乱，他无法让自己冷静，心底不住有声音咆哮着，叫嚣着：把杨戬杀了，崔珏就是你的了。杀了他，杀了他！

“呃！”一段尖利的扇锋刺破钟馗手臂，完整的手臂上顿时如同扇柄一般留下伤痕。钟馗看着那伤口，不可思议。杨戬却趁着他分神的功夫再次举扇。

“噌”。

伴随着仿若龙吟般的声音，玉骨扇的攻击被荡开，龙吟潇潇，久久未停。钟馗右手上仍然握着椎子，左手却多出一把宝剑，剑锋利可断铁劈金，剑身俯视，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盘卧。每每挥舞宝剑，便有龙吟伴于耳侧。连杨戬都不住赞叹，好剑！

“这才是你真正的武器不是么？七星龙渊剑，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所铸，世间难得一见的好剑。”杨戬望着剑不住赞叹。“你使用玉骨扇，就是因为我没有祭出真正的兵器？”钟馗怒不可支，就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导致玉骨扇的损坏？杨戬耸耸肩，将玉骨扇收回腰间，说道：“扇子已坏，再用下去崔珏可是要责怪我的。”手往旁边一伸，空气中顿时显现出一把金闪闪的神兵利器，正是三尖两刃戟。杨戬将戟握于手心，左手食指与拇指圈成环状，放于唇边轻轻一吹。“呼”。响亮的呼哨声回荡在洞穴中。只听得猛兽的咆哮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居然是哮天犬从身后的黑暗中飞奔而出，一路跑到杨戬身侧才停下。

杨戬半弯下腰抚摸着哮天犬的头，狗乖乖地呜咽一声，对他格外想念。“还得多谢钟大人照料我家的狗。”杨戬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挑衅。钟馗看着哮天犬，收紧握剑的手，咬牙切齿道：“我倒是忘记了这只畜生。”杨戬拍拍狗脑袋，一举一动仿佛都是对钟馗莫大的嘲笑。

第九十一章：恶战，狂暴

哮天犬喉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是它舒服的表现。

小俭临终前就将哮天犬交由钟馗照料，钟馗也没把狗送回天庭去，起初还派人好生照料着，之后就没怎么关注过了。哮天犬时不时就跑出院子，找都找不到，钟馗又因为自己的计划，根本无暇顾及这只狗跑到什么鬼地方玩去了，渐渐地也就忘了哮天犬在地府的事。

没想到这恰恰成为了他今日的失误。

钟馗不敢大意，虽然只是一只狗，毕竟跟了杨戬那么久，也算是声名在外的神兽。七星龙渊剑握于手中，剑锋指着地面。杨戬耍了几手戟，许久不用这兵器，好在没有生疏。“钟大人，你现在放了小蛙和孟丫头还来得及。”哮天犬像是感知了什么，朝着钟馗的方向低声嘶吼，鼻子里喷出热气。钟馗剑锋上挑，指向杨戬门面道：“世事无常。”杨戬轻声笑了笑，将戟反握于右手，说道：“既然如此，赐教了。”

人还未动，哮天犬率先挣脱杨戬的掌控向钟馗扑去，钟馗侧身躲过，足尖点地旋起三米多高，空中借浮尘之力跃至火焰槽上方，脚跟轻点石槽，举着剑由上往下刺向杨戬。剑光破空而来，洞穴内龙吟声不绝于耳，就连在结界内的小蛙和孟丫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剑尖对准的是杨戬眉心正中一点，速度之快让人始料不及。然而杨戬只是笑，右手稍抬，轻易用三尖两刃戟的戟尖抵挡了七星龙渊剑的攻势。那剑本是锋利得可以切开世间任何材质，却没能穿破三尖两刃戟的防御，仅仅是在碰撞的一刹那迸现出火花，然而不论是剑还是戟都完好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