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出书版)+番外 BY 雅生

作者:  录入:07-19

屋子里一时安静异常,只剩下小虎的喘息声,良久,宇文洋忽然感觉到一股熟识的气息急速逼近。

上官兰「碰」一声撞进门来,从巨剑上跳下来,伸手一挥,那把剑便回到他背后,「宇文——」

宇文沫放开桌子,一闪身冲到他前面,按住他的肩膀,以几乎是咆哮的语气问:「我师父呢?我师父怎么了?」

「冷静点!」上官兰深吸口气,缓和了神色道:「恭喜你,他成仙了,风云宗的人来报的讯,师伯不愧是修真界第一把交椅,刚过了天雷劫。」

宇文沫怔愣半晌,才重重呼出口气,向后坐倒在椅子上,「太好了……」嘴里虽这样呢喃,他面上却无欣喜之色,反倒是一半落寞、一半寂寥。

上官兰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师父遣我来的,说是风云宗要你回去一趟,小洋没去过吧?把他一起带回去吧!」顿了顿又道:「我也要回去了,再过几年就换我师父度劫了,希望她也平安才好……」

宇文沫点了下头,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上官兰沉默了下,提点道:「赶紧带你徒弟回一趟风云宗吧!这可是宗主亲自和我师父说的,大概是看你师父成仙了,不好再把你们俩放在外头吧……」

宇文沫深吸口气,终于敛起表情,「我知道了,我们收拾了东西就回去。」

宇文洋与师父一起生活十五年,对师父的脾气何其清楚,当下便什么也没问,上官兰走后,两人迅速地收了东西,把小虎和喵喵变小了带着,一路赶回风云宗。

风云宗不像大部分的门派位于山上,反而是在深谷之中,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宗内弟子必须缘崖而下,到底部之后,入眼不是森林就是沼泽,其中充满各种猛兽和阵法、陷阱,摆明除了防外人,还要时时刻刻考验弟子的能力,所以其实风云宗的弟子平时是不大爱出门的,再加上他们讲究与自然共处,心性较为随和淡泊,就更加不爱交际。

所以风云宗的弟子修成散仙的较多,有资格接受天劫考验,并且成功度劫、位列仙班的,那真是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

宇文洋跟着师父风风火火地闯阵、进厅,一路上遇到的人都以别有深意的眼光看着他们,宇文沫倒像是已经习惯一般,对投来的眼神视若无睹,淡漠地对每个擦身而过的人点头招呼,宇文洋便也乖乖地低头,跟着师父进了大厅。

厅里一个老者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白发长须,神情颇为和蔼,应该就是宗主、两旁则站着十多名老者,他们师徒一进厅里,目光就全都聚了过来,或轻忽的或好奇的,造成了沉重的压力。

宇文沫走到大厅中间,微低下头,「宗主。」

风云宗的宗主齐劭裕微微一笑,温和地道:「沫儿,也有百年不见了吧!你的修为似乎又增进了。」

「千年一瞬,马齿徒长。」宇文沫更加低下头,「眞是愧不敢当。」

两人的语气虽然都很有礼貌,却并没有什么情分在里面,宇文洋只跟着低了头,照样静默不语,他怀里的喵喵已经无聊得打呵欠,小虎倒是乖巧地蹲坐在宇文沫脚畔。

齐劭裕把目光转而投向宇文洋,「这就是剑影的徒孙吧?」

宇文洋与师父对看一眼,上前一步,乖巧地应道:「宗主,晚辈名为宇文洋,给您请安。」

齐劭裕笑呵呵地点点头,「好孩子。」又转而看向宇文沫,终于切入主题,「沫儿,你该得到消息,剑影他已经过了天雷劫了。」

宇文沫微微一僵,淡淡道:「是。」

齐劭裕又道:「既然如此,你们师徒搬回来吧!以前是剑影那孩子没个定性,希望他好好教你,磨练点为人师表的耐心出来,才让你们出去隐居……不料他最后还是没待住……」

旁边一个老者也道:「搬回来对孩子也好,有同辈可交际、有老师会指导。」

他们几人分别开口,都是在说服宇文沫带着徒弟搬回来,宇文洋东听西听,终于把事情拼凑出个轮廓,恐怕当年是宇文剑影——也就是他师公,个性太过不羁,宗里的长老就扔给他一个孤儿叫他养大了,又把他丢到荒郊野岭去隐居,结果宇文剑影是把孩子养起来了,可是孩子能照顾自己后,他又到处流浪去了,完全不管宗里的人说什么,大家也是无可奈何,偏偏他又不让人干扰自己的生活,现下他成仙了,才让宗内弟子宇文沫和宇文洋搬回来。

宇文沫是半点不想搬回宗里的,先不说他对这并没有什么感情,宇文洋根本一次也没「回来」过,这里并不会让两人产生家的感觉,反而是一片陌生,于是温言婉拒。

他拒绝,那些老人家就不高兴了,纷纷质疑起他一个大男人带小孩的能力,毕竟可是有宇文剑影的前科摆在那里的,但一说到教育徒弟,宇文沫自认问心无愧,态度便也强硬起来,顿时场面就有点难看。

倒是宇文洋见师父转而生气之后,哀伤的心思好像淡去不少,便略略放心下来。

一方苦口婆心,一方死不退让,这样吵下来某位长老便眞正不悦了,一挥手,一道掌风就往宇文沫的脸上扑过去。

宇文沫瞬间省悟过来自己竟然跟宗里的长老们吵了起来,长辈教训晚辈本也没什么,略咬紧牙打算挨这一巴掌。

不料瞬间一股暖风包围住他,一下子把那风劲吞了。

宇文沫诧然回头,就看见小徒弟也板起了脸,「请不要对我师父动手。」

顿时大厅里针落可闻,所有人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这对师徒。

这下宇文洋也有点疑惑了,那道风劲只是为了要教训晚辈而已,力量并不大,他也不过是不喜师父被教训,所以并未出手攻击,而是以风化风,把那股力道吞了而已,怎么大家的表情都像看到鬼?

宇文沫的嘴唇颤了颤,「徒儿,你方才……」

「对、对不起,晚辈不该出手,可是——」宇文洋下意识地道歉。

他话还没说完,另一个长老伸手一指,就对他发出了一道火光。

风拍在脸上只是痛,火撞到脸上那就不一样了,而且长老看起来并不是要处罚他,否则劲道应该大得多,宇文洋犹豫了一秒,还是伸手将火光转移开来,将之牵移往地上,火落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整个大厅再次陷入一片宁静,连宇文沫的表情都非常惊愕。

宇文洋这下也明白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还手了,可是是出在哪里呢?他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只好拿求救的眼光看着师父。

宇文沫「呃」了声,大厅里寂静的气氛一下被打破,长老们就像回神一下,忽然齐齐伸手,顿时风刃啊火球啊水刀啊雷光啊轮流往宇文洋身上招呼,宇文洋这下可顾不得犹豫了,狼狈地东躲西闪,一边出手将那些攻击一一拨开。

长老们刷了几阵终于停了,倒是宗主最后放了一颗大火球,宇文洋心道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苦着脸往地上一滚躲开。

宇文沫看着坐倒在地上两眼泪汪汪的徒弟,哭笑不得地道:「宗主,可以了吧?再下去他要没命了……」

齐劭裕态度严肃地问:「为什么会这样?」

宇文沫敛起笑,恭敬地道:「我也不知道……」

宇文洋终于忍不住问:「师父?我到底做了什么了?」

宇文沫也摆出严肃的表情,「你方才运用了各系的力量。」

宇文洋呆然道:「各系力量?是指我运用了各种自然力量吗?可是我没有啊!我不过是把力量卸开……」

「不是每个人都有能耐把每一种力量都卸开,卸开就是指使这种力量转向,那就是运用的一种,遑论使用风把风融入抵销,这不是运用是什么呢?」齐劭裕起身,把手背在身后,温和地笑了笑,「显然你除了超出能力者卸不掉,其他无论什么自然力都难不倒你。我风云宗的确讲求运用天地之力,但眞的能使用天地之力的,千年来也找不出几个,毕竟人类虽也出于自然,却不像仙妖之辈那么亲近自然,就是透过修行,有时候也抓不出一二成力道,这样你明白我们为何震惊了吗?」

宇文洋搔头道:「晚辈明白了,可是晚辈并没有特意去修练冰雪之力以外的自然之力,只是从小在山上长大,野惯了的……」

字文沫在心里叹气,这个笨徒弟,人家就说你有特别的力量了,你还说你没修行,

那不是想把事情搞复杂是什么?你要是一辈子被留在这里,为师的可要自己回家不救你了……

果然,齐邵裕笑咪咪地把话题岔开,「时间也晚了,你们休息一下,吃个饭,今晚在宗里过夜吧!」

宇文沫无语问苍天,晚了?这不才申时吗……

师徒俩并没有带行李,还好宗内自有给弟子穿的服饰,其他物品也算一应俱全,两人照例要了一个房间,把小虎跟喵喵恢复大小,之后做师父的就开始训诫徒弟不懂韬光养晦,小徒弟泪汪汪地跪坐在榻上听训,就这么骂了一个时辰终于挺到了晚饭时间。

接下来当然是出去跟长辈吃一顿万分疲累、口不对心的晚餐,等可以回房休息,宇文洋只觉得宁可听师父训他五个时辰,至少师父长得清雅,看着发呆时眼睛不会难受,不过这话可不能讲出口,不然恐怕眞要挨训五个时辰……

宇文洋脸上表情固然是千回百转精采得很,宇文沫心里也是高低起伏,当初被师父留在家里,他就知道师父会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就自己成仙去,可是眞正知道时,那种被抛下的失落感还是很重,之前上官兰就来说过,依照上官雪的推算就是最近了,所以他一直心神不宁,老实说他眞想接到一点师父传来的消息,就是只字片语也好,可是,还是没有。

师父根本……就不在乎他心里怎么想……

师父……

「师父——我好想回家!」宇文洋哭丧着脸扑过来,把头埋在他大腿上,「师父,那些长老好可怕,我想回家了啦……」

看着撒娇的徒弟,宇文沫心里的抑郁慢慢淡去,浮上一抹柔软,他伸手摸摸少年闪耀的银发,一瞬间,那种抑郁又加倍地袭卷回来。

他只想过平凡的生活,可是为什么,他的师父、他的徒弟,他身边的人都好像不够平凡?

不平凡的人是不会待在平凡身边的,总有一天会远远离开。

离开之后,这个粘人爱哭的少年,还会像现在这样,靠在他膝上撒娇吗?

宇文沫只觉得很难过,他又摸摸那猫毛一般柔软的头发,低低地,深叹口气。

第五章

宇文沫师徒在宗里一住就是三天,做师父的固然不得不到处和人应酬,一边尝试把那个在大厅里「大显神威」的笨蛋开脱出来,至于做徒弟的,本来是吵着要回家,后来发现可以听到很多师公以前的故事之后,就乐不思蜀,到处打探消息去了。

风云宗的长辈们当然很乐意为弟子解答问题,不过由于大家都想试试看宇文洋的能力,问个消息的代价倒眞的是得水里来火里去,又累得师父花费更多精神替他做解释。

宇文剑影是一个有很多故事可以讲的人,据说他本来是在无极剑门长大,和上官兰的师父上官雪是青梅竹马,后来两人不知怎么吵了一架,宇文剑影就气得离开无极剑门,十六岁的时候拜入风云宗,他这个人简直不是「天才」二字可以形容,学什么都是立即就会,剑术登峰造极,法术也出类拔萃,在风云宗里是唯一一个术剑双修的人。

宇文剑影的个性唯我独尊、好战好斗,跟风云宗淡泊的主旨背道而驰,所以没几年就开始惹事生非,弄得师长们人人头大,他对妖魔鬼怪向来是格杀勿论,战功彪炳,但是偶尔会在下手的前一刻忽然因为心情不错而放过对方,小虎就是这样收来的。

风云宗忍了他两百多年,终于等到一个小孩拜入宗里,就匆匆塞给他,那个倒霉孩子就是宇文沫,很可惜,最后宇文沫并没有对宇文剑影起到什么教化作用,十五年前,他终究是扔下徒弟跑得不见人影了。

宇文剑影虽然个性歪七扭八,但除了狂妄好战之外,并没有什么很大的缺点,可说是个直肠子的人,致力于修练的结果就是,他今年才七百多岁,就先于自己的师父们度劫成仙去了,这在风云宗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就是在整个修眞界,修道不满一千年就成仙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总而言之,宇文剑影是个天才,是个狂妄而且孤僻的天才,像他这样的人,不管师父还是徒弟,都不是羁绊他的理由。

宇文洋终于有些明白自己师父那落寞掺杂痛苦的表情是所为何来,如果换成了师父不发一语就抛下他,他大概会痛苦得发疯吧!

就算宇文剑影从来没有给过宇文沫什么温情,但是师父就是师父,对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而言,师父就是父亲般的存在,是这一生最亲近的人。

宇文洋想起师父半夜里带着哽咽的呢喃,觉得心口微微一紧,酸涩了起来。

对师父而言,师公一定是不可取代的存在吧?所以虽然过了这么久,还是这么痛苦,师公那么出色的人,一定让人很难忘记吧!被这样的人抛下,会受多重的伤呢?又要怎么做才能弭平那道伤口呢?

宇文洋觉得很无力,再怎么说,他都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师父对他而言已经像天一样高了,遑论师公,他无法去解决师公和师父之间的问题,甚至无法开口去问师父,那道伤口要如何才会好?

有些事,外人是无法帮忙的。

可是,他总觉得,师父那种痛苦的神情,好像不只于被自己的师长抛下,但要问他究竟多出了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待在宗里的第五天,宇文沫终于受不了了,徒弟天天跑得不见人影,那些长辈又一直问东问西,小虎和喵喵没事做,老是窝在一起睡觉,只有他三不五时就要接受骚扰。

不管,一定要回家!

当晩,一脸疲惫的宇文洋回来之后,宇文沫先是催他去沐浴,接着就开始缝宇文洋又破了的衣服,托这个野孩子的福,他缝衣服的速度眞不是普通的快。

「累死了累死了……」宇文洋一边泡水一边瀬洋洋地呻吟。

「你喊什么累啊?我才累好不好……」宇文沫把线咬断,愤愤地道。

「哎哟!我知道师父很累啊!可是天天有人找我打架,我也是很辛苦啊!」宇文洋从木桶里起身,抓了毛巾擦身体,「师父师父,原来我的能力还不错欸!前几天都被那些前辈打得唉唉叫,这两天来找我打架的都是平辈,结果我一场都没有输喔!」

宇文沫听他那颇为自得的声音,忍不住轻笑,「你少得意了,做人要谦虚一点。」

「在师父面前又没关系,我在外头很谦虚啊……」宇文洋嘟哝着穿上衣服,「不过宗里的弟子感觉都没见过什么世面欸!有些人明明大我好几岁,连市集都没去过欸!」

「出门很危险啊!没有师父陪着是不行的,不过风云宗的弟子大致上都不怎么喜欢出去。」宇文沫边折衣服边道。

宇文洋坐到桌边,嘻嘻笑道:「说到师父,今天好多人跟我讲他们自己师父的怪癖,你知不知道那个道貌岸然的李道长……」

宇文沫一边应声,一边心里慢慢地凉下来,徒弟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果然还是有同辈在比较好吗?隐居空山的日子,自己觉得舒适,这年纪的孩子,应该觉得清冷吧?玩伴只有两只动物,能聊天的对象只有他这个师父,没有可以打架笑闹的平辈,日子是不是太寂寞?

空山无人,两相为伴,有时候他便忘了,身边这人只是个孩子,还在需要撒娇打闹的年纪。

宇文沫慢慢敛下眼,把那句提议回家的话,吞回肚子里去。

夜半,宇文沫辗转反侧,他若稍有心思便不易睡好,睡了也是一直作梦,每每惊醒,有时候便想挑灯夜读算了,偏偏小徒弟总要赖着自己同榻,害得他也养成了按时睡觉的习惯。

低叹口气,正打算替徒弟拉好被子,少年灼热的身躯忽然一翻,贴进了他怀里,宇文洋半梦半醒地睁开眼,低喃道:「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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