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瑜拥紧鄢翮的身子,流泪笑着点头道,“好,我们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告诉我,怎么救琉聿?”
这一次,他决定放弃那些,来换自己的弟弟,自己深爱的人。
生与死,不过一念之间。
若是死有所值,便无差别。
鄢翮终于放下了最后一点隔阂,望着涯瑜的眼神纯澈如初,带着深深的眷恋和暖意,“换血……把你的血……换给琉聿……只有血脉相连才行的……那他、便不会死了……”
“好……好。”涯瑜微笑着深深吻住他,钳起一把短刃划破了双手手腕,也割破了琉聿的腕,四手成环相接,用内力引导两人的血液交换。
鄢翮慢慢闭上了眼睛,“涯瑜,我累了……”
涯瑜看着如同安详睡去的鄢翮,毒血走遍全身,身体渐渐沉重,痛楚缓缓袭来。
明知自己就要死掉,但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幸福。
琉聿,你要好好活着,知道么?
原谅哥再自私一次,对不起啊。
他吻着怀里已经毫无反应的鄢翮,在鄢翮耳边轻声道,“鄢翮,奈何桥上等我……别走太快了,小傻瓜……”
大火遮掩了三个人的身影,外围的一圈侍卫不敢靠近,红赤的火焰烧得人双目发痛,浓烟滚滚。
洛阳城里满目萧条,战事已经结束,只余将军府某处通天的火光,仿佛要燃亮苍穹一般刺目。
漆黑浓稠的夜幕,突然降下冰冷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撒了遍地,带着淡淡的泥土气息。
那处亮光,逐渐隐没在这场夜半冷雨中。
然,温暖不散。
第二十章:尾声
夜已深沉,冷寂的御书房内烛火未熄,琉聿批阅完最后一份奏章,放下手中的朱砂御笔,抬手轻揉眉心,声音里透出倦意,“小福子,几更了?”
“回皇上的话,二更了。”小福子上前替琉聿添了茶,又拨亮了灯烛,一朵灯花“啪”得爆开,愈发显得房内静谧。
门外是白雪障万里,屋里却温暖如春,可惜,这暖未入人心。
“皇上,准备就寝了么?”
“不急,近日皇城可有什么大事发生么?”琉聿闭目仰靠在雕花宽椅上,妩媚冷峻的脸上带着淡淡疲惫。
小福子愣了一下,便意识到琉聿究竟是想打听什么了。
“若说大事,倒有一件。”小福子顿了顿,又道,“……承欢楼的薇溯公子,今日开始挂牌接客了。”
“呵。”琉聿似笑似叹了一声,薇溯,你这又是何苦呢?“可知谁有幸成了他的首位恩客?”
不……这首位,应该是自己才对。
“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秋意宫宫主花不尽,听说他苦恋了薇溯公子四年……而且,”小福子抬头看了看琉聿,见他一脸淡然地不为所动,才接着道,“这秋意宫主也像皇上以前一样,喜欢穿一身红衣。”
琉聿听着,只是微微点头不作置否,垂眸看着自己身上明黄的死气沉沉的龙袍,苦笑。
小福子心里黙道,皇上他,真是和以前判若两人,那些风流不羁,如同前世。
又是一阵静默,琉聿道,“其实,他肯如此,说不定也是好事。”
那个花不尽,也许就是薇溯的命中注定。
小福子没敢接话,垂手安静站着,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劝道,“皇上,时候不早了,该歇着了,保重龙体啊。”
小福子有些心疼这个无悲无喜的寂寞帝王,虽然天下人仰慕这位人上人,可他的无奈困惑,也随着至高的地位,变得无人可解。
“小福子,陪朕去偏殿看看。”琉聿起身,慢慢抹平了龙袍上的褶子,一丝不苟。
凤眸里却闪过一丝浅淡的痛——
自己依着涯瑜的意思,将他与鄢翮合葬在了以前软禁鄢翮的宫殿,每日都去看望。
甚至把以前伺候过鄢翮的小福子也调到了身边。
明明那么接近从前,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这般孤寂呢?
现在活着的琉聿,如行尸走肉……
韶华倾负,心已老。
抬手推开殿门,冬夜刺骨的寒意让他轻轻颤栗了一下,雪停了,但惨白的一片雪色白景有些渗人,琉聿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清凉的月光洒在身上,琉聿手指伸向那抹淡色银辉,又落在心口,有些痛和冷。
……那些纷乱繁华,都是空……
……那些情爱离恨,都成忆……
北风疾,夜深寒……更漏几重,未央殿里,寂寞黄泉泣……
独居故,风马啼……去路迢递,冷枭饮血化飞羽……
怕都是不得已,只叹苍凉了谁的心谁的忆……
是我,太贪心了么?……
琉聿缓缓绽出惊艳绝美的笑,看呆了一旁的小福子。
不是因为美,而是那笑的凄凉与空洞,冻透人的肺腑。
琉聿眼角亮起水光,仰脸看着天上满月,冷风拂了几丝绸缎墨发,盘旋萦绕间变得灰白一片,他不理会小福子的惊叫,只是淡淡地笑,淡淡地笑。
朱唇微启,风华绝代——
“恨非迷,乱了惘然,罢罢罢,不叹,不记……”
******
涯帝于战中陨殁,反臣麟光重伤,南下退至郸京,洛阳收回。
不日,聿王继位,改年号北平。
北平二年春,帝聿御驾亲征郸京,反臣麟光慑于天威,无心抵抗,战半月,自焚于“思鄢阁”,大火三日不熄,蔓延数里。
自此,天下一统,开启太平。
北平十年七月初,帝聿因思虑恭谨、劳于国务,致使缠绵卧榻、药石不进,五日,始薨。
七月十六,太子墨涯继位,北平愈盛。
——《晋北简史》
——正文完——
番外一:恩期(琉聿and涯瑜)
烟花三月下扬州,自是绮丽的绝佳景致。
琉聿在烟雨楼占了最高最佳的位子,懒洋洋捏只酒杯倚栏靠着,眯眸眺望下方滚着雾气的江水,红衣黑发衬得整个人冰玉雕琢、精致妩媚,轻蹙的眉却透着一股子戾气和冷峻。
初出茅庐的琉聿,年少轻狂到还不懂得怎样掩藏自己的心思。
隔桌的四五人老早就盯着他了,为首的大汉眸子里透出浓重欲望,轻蔑地重声道,“还当是个多厉害的角色,原来就是这么个娘娘腔腔的臭小子……”
琉聿转了转手里的杯子,侧脸斜觑着大汉,嘴角勾起一个魅惑的笑。
大汉吞了吞口水,手里握着的剑鞘微微一震,和同桌的人拍案而起,惊得这一层的客人都尖叫着跑了个干净。
除了一个人,堪堪坐在琉聿身后那个位子,自顾自地饮酒吃食,将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
“你们真是煞风景的很。”琉聿仰脸饮尽了杯里的酒,一把捏碎了那只杯子,粉末随着风散到了烟雨楼外头。
“琉聿,你从去年九月至今,已杀了三十六位大小帮派的首领,究竟是做何意思?!今日,我们便要替武林除孽,让火凤凰从此消失!”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琉聿却只是冷笑,上次宰了武林盟主的亲侄子,那盟主下了武林令来追杀自己,暗里却说明,谁得了他的人头,谁便是下一任空山掌门。
追杀无甚大的危险,了不起就是在身上添几个口子,但着实扰得自己烦闷,他特地隐了行踪跑到南方来散心,怎知又被这些黏人的虫子贴上来。
“你们还是走吧,免得待会儿这里见了血,难闻的要命。”琉聿还没在这里歇够。
身后那个专心吃饭的人,抬头看了一眼琉聿,淡然的眸子便又撇下去。
“哼,火凤凰,你当我们燎魔五鬼是说着玩玩么?接招吧——”大汉长剑出鞘,就气势逼人的扑了过去,心思却是龌蹉地转了几转。
这火凤凰琉聿果然是美的要命,待会儿治住了他,也给几个人开开洋荤,尝尝男人的滋味是不是也很好。
剩下四人也随着他们老大拿出兵器,急吼吼地扑上去,看样子不像是想打架,倒像足了青楼里急色压倒姑娘的买醉人。
琉聿本来还算温和,瞧出几人不大正经的意思,邪火就蹭蹭地冒了上来,依旧靠在那里不动,冷哼着捡了桌上的筷篓,长指夹起一根便甩了出去——
那顶端圆润的筷子,在灌输了内力之后,便成了极好的杀人暗器,嗖的一声就扎进了一个人的手腕,逼得那人哀叫着丢下了兵器。
“还不滚,我今日不想打架,只想喝酒。”琉聿掂着手里另一根筷子,不悦道。
那几个人踟躇了一下,还是咬牙继续向前冲。
说他们傻,也并非是这样,但五个人在江湖闯荡已久却毫无建树,如今就指着这回功成名就了,哪怕知道不是敌手,也不想退让。
“找死!”琉聿恼火地变了脸色,手里的筷子嗖嗖嗖飞了出去,几个人被戳成了刺猬,还是一步步坚毅地往前挪。
琉聿望了一望手里空了的筷篓,想当郁闷地随手掷在地上,他的剑才被送去剑庄养着,现下没什么趁手的兵器,正在犹豫是用杯盏碟盘还是劈碎了桌子当武器,后面一只手轻轻点了点他的肩。
他回头一看,正是那个淡定吃饭的男子,男子手里递过来一个筷篓,里面是满满的筷子。
琉聿不禁噗哧一声笑了,这可真是个妙人。
笑完也不客气,接过来就继续自己造刺猬的大业,这一回插了个痛快,几个人倒在地上哼哼再没起来。
他转身坐到了那个男子桌前,把酒替男子斟上,“方才多谢兄台了,我请你喝几杯。”
男子放下筷子,优雅地掏出绢子擦了擦嘴角,端起酒杯淡淡地望着他,“好说。”
俊漠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漆黑的眸子尤其深邃耐看,约莫比自己大上三四岁,整个人却内敛深沉得很。
琉聿笑得更是开怀,他头次见着看见自己这么淡定的人物,往常哪个不是色迷迷浑噩噩的样子,让他恶心的厉害。
“兄台是扬州人么?”琉聿和眼前男子一杯杯喝着,因为对方似乎不爱开口,便是他主动地一句一句发问。
“不是,我来扬州办些差事。”
“哦?兄台……哎,你叫什么名字?”琉聿文邹邹了半晌,终于放弃了咬文嚼字,不客气地问着。
“涯瑜,天涯的涯,碧瑜的瑜。”涯瑜平直的唇终于泄出一丝笑意,眸子里的冷淡也散了不少。
“涯瑜……”琉聿琢磨着两个字,觉得有些耳熟,偏偏又想不起来,烦恼地闷了一杯酒,“我叫琉聿,你刚才也听到了。”
“嗯。”涯瑜点头,抬手替他布了些饭菜,“别光喝酒,伤身子。”
琉聿转头看看自己桌上清一色的酒壶酒盏,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扭脸恶声恶气地对地上的几人说,“你们再吵,我就直接割断你们的脖子。”
瞬间安静下来。
涯瑜还是泰然自若地吃饭饮酒,对琉聿灼灼的打量毫不在意,琉聿愈发地觉得涯瑜与众不同,端着碗笑道,“涯瑜,你不觉得我好看吗?”
涯瑜淡淡看了他一眼,“好看。”
琉聿伸筷子敲着涯瑜的碗,“那你怎么不看我呢?”
“没兴趣。”涯瑜的一句话把琉聿呛得死死的,感情桌上的菜比自己还有吸引力啊……
“你是哪里人?做什么的?”琉聿如同打听别人族谱一样,恨不得扑上去问人家家里几口人、地里几头牛。
“我是凉州人,做上卿。”涯瑜头也不抬,替琉聿补上了被他挑出去丢在一边儿的青菜,“小孩子不要挑食。”
“我已经十四了!!”琉聿磨牙,夹着那簇刚放进碗里的青菜愣了半晌,啪嗒一声丢了筷子扑过去掐住他,“你你你就是那个十四岁做了令尹,十七岁就做了上卿的大神人涯瑜!!!”
涯瑜皱眉看了看这回还是惨遭不幸的青菜,沉重地点了点头。
琉聿激动地站起来来回踱步,双手叠起一敲,笑眯眯道,“我一路下南方,听得最多的就是你了,原想着要找机会见识一下和我齐名的人物,倒还真是巧了。”
涯瑜终于抬头看着眼前红衣飘飞的美丽少年,微微一笑,“那还当真有缘。”
琉聿瞧见涯瑜肯回应自己,也是万分高兴,上前拉起他道,“来来来,我们且租了船去游江,莫在这里触景伤情。”
说罢,冷冰冰地瞪了眼地上的燎魔五鬼。
涯瑜淡淡笑了,随他牵着自己走,俩人一并出了酒楼。
外头日头不烈,晒在身上暖暖融融,十分地惬意。
远远传来江南女子吴侬软语的唱腔,直绕得人心意舒畅,推柳分花的婉转。
两人并肩而行,渐渐消失在雾气朦胧中……
……
“呆会儿还是再炒上一盘青菜。”
“……不要!”
“小孩子别挑食。”
……
作者の废话:在这里强调一下哈,琉聿和涯瑜一开始是不知道他们是兄弟的哦,正文里有说过两次。
番外二:佳梦(鄢翮and麟光)
麟光将十万大军压在皇城外郊,傲然地只身骑着高头大马奔进了城门。
老皇帝想借此机会削弱自己手上的兵权,哼,真是妄想,倘若他胆敢暗中对自己不利,外头这十万大军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如今天高皇帝远,自己没有反了已是他该烧香拜佛,他休想拿捏左右自己!!
麟光英朗的面上郁色深深,完全无视了皇城主街不许骑行的法例,那御赐的晃眼金甲却让街上众人敢怒不敢言,只是急急躲开了去。
马蹄哒哒的声响被喧嚷的人群掩弱了不少,街上有人推攘着避开,便生生将一个五岁大的小孩子挤了过来,哭叫着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大黑马,“娘亲!娘亲……呜哇哇哇……”
麟光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笑,将马催得愈急,竟想着从那个小孩子身上踏过去。
没想,却从街边冲出来一个白色身影,迅速地扑上去抱着那个孩子滚了几滚,灰头土脸地避开了麟光坐骑的踩踏。
麟光反而勒住马,皱眉颇有些意外地打量着那个白衣少年。
少年顾不上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先紧张地抱着那个孩子检查了一番,柔声哄着道,“没事了,不哭啊,哪里痛吗??”
“娘亲……呜呜……”孩子只顾着哭,一张小脸乌七八糟的,少年身上的衣物服饰皆是上品,却毫不在意地敛了衣襟替那个孩子抹脸。
这时人群里冲出来了一个衣衫朴素的妇人和几个带刀蓝衣侍卫,纷纷上去围了二人。
那妇人搂了孩子一通地哭,将少年谢了又谢,才走了。
几个侍卫忐忑跪在地上道,“属下失职,小王爷受惊了!”
“无碍。”少年允了一声,几人才站起来,整齐地排在少年身后,少年拂了拂衣衫,抬眼看着麟光,略显娇媚的模样,却被眉宇间的飒爽匀得畅意轻快,乌黑盈亮的一双眼睛干净纯和,叫麟光有些怦然心动。
少年无波无澜地注视着精壮的麟光,丝毫不见畏惧,“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