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心协力救出一名伤员后,给了众人极大的鼓舞。
杨轲立即动身,带上两名栋梁和一名工人,将伤员送往镇上医院;老纪他们也赶紧增派人手,进行第二次搜救。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在激烈的冷雨中分秒必争地救援,令我体力不支,动作慢慢迟缓吃力。
又一次下到斜坡,我驻脚,朝继续搜索的工人们吼了一嗓子:“大家加把劲儿!”
——其实,大面儿是吼给自己听的。
天亮前,雨渐渐小了。
有道是“人多力量大”,密集地拉网式搜寻比我们起先卓有成效。东方鱼白时,只剩下最后一个村民没找到。
陆续又有两辆车送伤者去了镇上医院,还有一名轻伤员等着杨轲返回的车送——工地上能用的车都派上了。
从电站到镇上,来回四个多钟头,杨轲一安排好伤员,便马不停蹄地回赶;我现下虽有些吃不消,却一刻不敢歇息,浑身泥浆地
拖到办公室,给杨轲开了张五万块的现金支票,让他先送人去医院守着,回头看老总们怎么安排再说。
“楚会计,你脸色寡白,还是回去歇会吧。”
老纪见我摇摇晃晃地进了帐篷,一脸担忧。
“还差一个没找到呢。”我一屁股坐木凳子上,懒得手指头都不想动。
“那也不用守这里,”老纪递了杯热水给我,“呆会儿村上、镇上来人,你还得陪着应付不是?”
我思索一下,睃了睃身上滴泥水的衬衫,点头:“你说的不错。天都亮了,估计他们快要到了,我先去换身衣服。”
回房软绵绵地擦个热水澡,换套干爽的衣服,躺床上松口气。
伸手到床头摸出手机,一推盖儿,果然有一溜排未接电话——名字相同:路行风。
最后一个未接电话时间是凌晨三点多钟,正好是刚救起第一名伤员的时候,想来路行风随后已经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消息了……眼
下回不回电,没啥意义。
翻个身,我将手机闹钟定了半小时,困顿乏力地闭上隐隐胀疼的眼。
“楚会计。”
敲门声很轻,喊我的人声音更轻,可我仍敏锐地听出来人是小沈。
“什么事?”
徒然起身,一阵天旋地转,我又堪堪跌回床上。
“村里来人了,纪师叫我来喊你过去。”小沈怯怯地说。
心似鼓擂,我明显感知到身体不适;合眼稳了稳呼吸,揉着太阳穴,平淡道:“好,我马上过去。”
第八章:出事
楼底下停着辆陈旧的吉普车。
整个车身几乎让黑泥浆扎实地蒙了一层,脏得不象样;也就车顶,有雨水洗刷过的痕迹,瞧得出斑驳的军绿漆。
“村里的车?”我扭头问落后半步的小沈。
小沈低眉顺眼地点头,继而客套的打声招呼,折身往食堂走,没再跟来。
时过晌午,天色欲晴。
似有若无的雨气扑面而来,薄薄的凉意,令我精神一爽。
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凌晨临时搭建的帐篷“指挥部”,迎头碰上食堂大师傅拎着只铁桶从里面出来,身后还跟着个拿木托的小工。
“楚会计,来得正是时候,里面给你留了碗面条。”大师傅敲着桶盖,“再怎么着,这饭还是要吃的,不吃哪来劲做事?唉,我
这后勤出不了啥力,一早宰了三只老母鸡,给大家伙儿做了点鸡汤挂面,一人两荷包蛋,好好补补。”
我这才想起肠胃工程。
微笑着拍他肩膀,我说:“你还甭说。没见着你吧,还不觉得饿,一瞧见你,咱肚子就呱呱叫唤。”
大师傅推我一把,瞪牛眼骂:“你小子尽扯淡!”
此时,帐篷里头与我想象中的电闪雷鸣、战火硝烟,完全不擦边,气氛平静融洽到匪夷所思。
托大师傅的福,热气腾腾的面条、浓浓鸡汤味勾起了众人的食欲。四下散坐的三名村干部外带司机,正在老纪的“带领”下,吧
唧吧唧、倍儿香地吸着挂面,神情自若。
——想来身为土建监管、在此次事件中应承担重责的老纪已经和村干部沟通过,虽说还有一名村民至今没找到,可瞧着那几人并
不太着急上心。
我缓步上前,礼貌地逐一打过招呼,才捧起大碗,坐门边木凳上开动。
边吃边聊,饭桌上的老传统,即使眼下吃的只是一碗面。
断断续续从老纪和他们不算流畅的对话中,我听出点苗头:没找着的那位,敢情“问题不大”,“老婆早年跟人跑了,无亲无故
就一光棍”。
……真不知该骂这些人缺德,还是该庆幸那主儿不棘手……
人命贵贱啊,咱心里头很有些不是滋味。
许是没休息的缘故,影响胃口,我喝下几口热汤,勉强咽了两鸡蛋,实在不愿听他们的“友好会晤”,搁下碗筷,寒暄几句,便
起身去堤坝看看搜救进展。
堤旁蹲满了疲惫不堪、衣衫不整的泥人,正人手一汤盆,埋头在跟面条叫劲。
不见了往常闲散的唠嗑嬉笑,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悲戚,与帐篷里“热气腾腾”的氛围格格不入,竟有种说不出的嘲讽意味。
感慨于工友间流露的真情,我极轻细地叹息一声,站岸边往下探探头——斜坡上还有十几个人在努力不懈地一截截翻查石土疙瘩
、压力钢管,不过……没再喊人名字了。
盯着斜坡发了半晌呆,脚底虚浮,有些站不住,我捶了捶腿,蓦地想起手机落床头该回去拿,转身往旧楼走。
经过“指挥部”时,听闻里头一阵吵嚷,我蹙眉,犹豫着该不该进去瞧瞧。
“哎呀,正要去找你呢。”老纪从里头冒出来,一脸凝重地扼住我臂膀,“医院那边出事了!”
脑门一凛,我磕巴道:“死人了?”
“人倒没死,”老纪朝后面那几名横眉竖眼的村干部挑了挑唇角,“跟车去医院的村民适才打电话来说,杨轲联系不上!”
“杨轲联系不上?”我怔忪,“啥意思?”
“医院那头做手术,要先交钱,杨轲说去银行取钱,等两钟头也不见人回来,”老纪急急地说:“站里头跟去的人打他手机,说
是关机……”
摔开他的手,我一派轻松,呵呵笑:“大概是银行人多,路上又堵车,正好他手机没电……”
为五万块玩失踪……未免也太看轻杨轲了!
“我也是这么和他们解释的。”
老纪倏地低声问我:“你给他开了多少钱的支票?”
“钱不多。”我摆摆手,猛然一惊:“不会是遭抢劫了吧?这年头,满大街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
老纪也跟着发怵,讷讷道:“……不管怎么着,你还是赶紧给银行去个电话问问。”
不用他提醒,我也要打。
在村干部监视下,一行人进了办公室。我熟练地按下银行电话,特意用免提,方便大家都听得清楚,原汁原味。
“您好,农行某某支行营业部,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你好,我是某某电站的会计,请帮我查一下某某帐号,看看今天有没有提取五万元现金。”
“对不起,电话查询需要密码或身份证确认。请问您有预留密码或身份证吗?”
“有,留过身份证。”我随口报出身份证号码。
“身份证号码核对无误,请稍等。”
“好的,麻烦了。”
我抬头瞥了眼屋里的众人,一个个紧张兮兮的样子,自己也不由地底气不足,有点烦乱。
三分钟后,银行那位声音清晰的男职员,稳稳回道:“今天的流水显示,截至目前为止,您的户头上没有任何帐务往来。”
“那个,”我问了个白痴问题,“在你们这里开户的现金支票,是不是只能在你们这里办理?”
“是的。”银行男职员顿了一下,突兀地问:“您是不是弄错时间了?或者,确定今天有款入帐?”
“什……什么?”
我迷糊,隐隐觉着某种不祥阴云直压下来,心跳慢了半拍。
“如果现在要提取五万元现金,您户头余额不足……”
五雷轰顶!
炸得我眼前阵阵发黑……
第九章:人质
那一刻,脑子一片灰烬。
短短两周,二百多万的帐款在我指间流失!
事发的契机是我制造的:那天我将财务章交给杨轲,委托他买了两本转帐支票,实际上,他买了三本。
从那名银行员工那里了解到这情况后,我忒纳闷:为什么不买现金支票?转帐支票必须填写进帐单位资料,只要一追查,必能揪
出根底。
岂不是留尾巴给人抓吗?
在银行有过一年的工作经历,普通业务烂熟于心。
最起码的常识:对公业务一般是异地汇款,同城转帐,只有现金支票才能提取现金。
怎料,人家镇上农行为了方便VIP客户,转帐支票也能提取现金!
近年来,人民银行对现金支票的使用监管严格(严防洗黑),大额提取更是审核细致,除非一些专款专用帐户,比方粮食收购款
,可以使用现金支票大笔提现外,现金支票的用途大多被设定在差旅费、公积金等范围。而转帐支票因不涉及现金,来往帐户明
晰,所以没有专门针对其金额控制的条例。
这其实给了某些“动脑筋”的人漏洞可钻。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镇上农行在“操作”上颇有一套:银行内部设立一个专门用于发放贷款的特殊帐户,以此作为过渡帐户,将转帐支票的进帐填上
此帐号,再由此帐户提取现金。
放贷帐户大笔出入实属正常,即使人民银行审查,如果银行内部偷梁换柱的话,任凭谁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当然,这勾当是后来听路行风讲的,我当时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这一层。
放下电话,一屋子人爆开了花。
衣领被一名愤怒的某村干部拎起,他冲我喷吐沫星子,言辞生硬:“我侄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电站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敢情有位伤者家属在。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我只得偏过头去,默不作声。
唉,能说什么呢?将心比心,这时候家里人躺医院里没钱治疗,肇事者撂担子不管……换作是我,或许早就先来一拳头,解解气
再说。
老纪连忙过来拉他胳膊,劝:“这事怪不得楚会计。先松松手,财务上的事还得靠他解决不是?”
另三人原本坐壁上观,听老纪这么一说,也过来劝阻——他们之间使用的语言,完全脱离咱所认知的语系,一个字也听不懂。
总算避免了一场无谓的流血事件。
透了口气,我尽量镇静地当着他们面儿,打出两通电话。
第一个打到食堂。
在大师傅的转达下,小沈五分钟后出现在我面前。
将原先要留给我大的银行卡和我的身份证交给她,我“温声软语”地把医院的事情向她仔细交代一番后,转而恳切地请村干部们
派出一名代表与小沈同往,以示诚意。
——此时,咱其实心乱如麻,真不知该相信谁……小沈或多或少对我有点意思,恕咱卑鄙,只好赌一赌这感情。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路行风的。
结果,手机关机。
此前揪咱衣领的那位跟着小沈走后,剑拔弩张的气氛略微缓和了一些。
老纪忙请剩下的三人入坐,发烟沏茶。
悄悄环视一周,屋里虽没人说话,却还平和。我起身,准备跟老纪说一声,回房拿手机给路行风发短信。
刚走近,一名村干部突然对我冷冷开腔:“楚会计,听说你大哥是电站的大股东,你也算半个管事的。你看,今天这事关系人命
,我们没见着老板,又找不到承头的,回去不好给乡亲们交代。要不你跟我们仨一起回村,给大家伙儿做做思想工作。”
——他用的不是询问口气。
看来杨轲落跑的事,令这位非常不爽,即便我已经采取的补救措施,也未能搏回多大情面。
这话一出,老纪大吃一惊,频频对我施眼色,示意我别答应。
我岂是傻瓜?摆明要挟持咱嘛!
可,若我不答应,这些少数民族同胞,会不会真乱来?……意外事故,最终演变为民族冲突?!
刚来电站时,就听资深的袁老板提起过,这几年打隧道、修沥青路、建电站,起初大多雇佣是周围的村民,结果,一出事,整个
村寨甚至联合附近村寨就来绑人闹事,索要大笔赔偿。由于涉及到少数民族自治等的敏感问题,警局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靠对
施工方施压,调解双方矛盾。其后果,导致同行业施工方均心有余悸,情愿从城镇上找高价工人,都不愿雇佣附近“便宜”村民
。
然而,这样的做法,很快触怒了当地村民,认为汉族跟他们闹隔离,民族问题愈加严重。最后,政府不得不插手,要求施工方必
须起用一部分当地闲工,以平民心……
我不尴不尬地空张了张嘴。
“呵呵,闻村长先别急,”老纪毕竟年长,经历过大风大浪,笑容可掬地替我解围,“几位老总这会儿正往电站赶呐,大概镇上
派出所的刑所长也快到了……”
“派出所能管你们汉人,可管不了我们傈僳人。”闻村长显然被“派出所”三个字激怒了,语气不悦,“出了事怎么也该给个说
法吧?难不成是瞧不起我们傈僳人的命?”
……激将法!
老纪和我互视一眼,心下暗暗叫苦。
妈的,也不知道这派出所与村民间有何深仇大恨,被老纪这无意中一句话给点了火……
说起来,等这么久都没见派出所来人,难不成是怕了这些村民?不想火头上照面?
早听传闻,少数民族与汉族之间隐约存在着千百年积累下来的矛盾纠葛,不想咱就一黄继光,直接堵枪眼上了。
老纪干咳了一声,不敢接话。
我折身退回原位坐下,牵强笑笑:“闻村长误会了,小楚我能代表电站前去贵村,实在荣幸,这不,激动得半天竟忘了说辞。”
呃,自个儿先恶心一把……
闻村长似乎没听出我言辞不妥,蛇赶棍上,顺话说:“楚会计这话中听,可算答应了?”
“那个……好说好说。”我牛头不对马嘴地糊弄,额上微汗,“容我再打两电话。”
英勇就义般拿起话筒,打给路行风,依旧关机。
我叹气,接着给夏屿去个电话,告诉他电站出了点事,我要到下面村里去,大山里头没信号,叫他甭打电话来。
他小子正在开车,心不在焉地随口“恩”了几声,竟没细究。
双方胶着,协商进行了近一小时。
在老纪一再坚持下,闻村长妥协地留下一名村干部等老总,而我上了门口的旧吉普——感觉有点象互扣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