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当时只说了一部分事实。
“彩虹乐队?……没听说过。”
“呵呵,我没去日本前也不知道。”他继续加档,嘴没闲着,“L’Arc~en~Ciel,法语彩虹的意思,也是乐队名字的正确读法。
我是偶然在日本一个谈话节目里得知这个乐队的。当时,那个长头发主唱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我记忆犹新,”修长的手指轻
敲着方向盘,“他说,他最喜欢走狭窄多弯的道儿,因为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转角是朝哪个方向,下一个时刻会发生什么,在那样
的路上行驶,感觉就象掀女孩的裙子般刺激兴奋。”
“呃……小日本果然变态。”我感慨,趁机从观后镜里偷瞥了他一眼。
看得出他表情自然愉悦,这话题选对了。我堪堪松了口气。
唉,这几天我憋屈得很,摆弄着手机,越发想念从前和夏屿在一起的闲散日子。
现如今,只要一见到他,咱那小心肝条件反射地就揪起老高,连扑腾都变得轻了,生怕弄个响儿,会惊起他一连串反感。
这叫啥?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呵呵,我当时也这么认为。后来介绍说他们从91年出道,十几年来的成绩都很不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他将搭在操纵杆
上的手放回到方向盘,“读书那晃儿非常流行听Beyond乐队的歌,我记得黄家驹好象是93年在日本摔死的。”
我猛然意识到:他很注意摇滚乐队!脑子里灵光一闪:或许并不象苏跃所想,他心里其实装着苏跃……
“哦……”由于思路打岔,我顿了片刻才接话,“我知道他们,Beyond乐队在我读大学那时候还很流行呢。说到这,我想到一笑
话,”边说,我边歪在靠背上,“以前我寝室一哥们看中邻班一女的,跑到广播室去为她点歌,点的是Beyond的《真的爱你》,
哈哈………结果第二天,那女的一朋友跑我班上找他,一开口就是:‘某某同学,请不要将你对母亲的爱,转架给谁谁。’”
话一说完,他楞了一秒,两人徒然大笑起来。
清朗明快的笑声,盖过了车厢里回荡的那抹动情音律;刹那间,我感觉到:压抑几日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些。
第十六章:航向
路行风租的办公室在市中心,位于大厦十九楼,大概有两百多平米,布置得清爽简洁,格局明朗,且房间朝向不错,冬日里阳光
充足,高大的室内植物兀显鲜活。
整个公司,连同我和路行风在内,共四人:一女三男。
另一男叫小林,人长得挺精神,牛高马大的,负责收发货物,采购零散材料等,主理力气活;长发美女玫子相当于文秘,负责管
理文档什么的,还顺带出纳。
公司的帐目是专门请外面会计公司的人来打理,一个月上门一次,拿钱做事,各不相干。
现在,问题出来了:既然职位已满,还要我来做什么?
刚喝了两口普洱茶,路行风就扔给我一叠资料。翻开一看,是些购货清单、应付帐款明细,以及厂家商家联系方式。
我一脸迷糊地抬头望着他,指指页头上的公司名称,“怎么叫电力开发公司?这不是你公司的帐目吧?”
笔直的坐到我邻近沙发上,路行风点头,“是我参股的另一家公司。”拂了拂衣角,身子歪向一边的扶手上,“我和几个朋友合
伙在N江弄了个水电站,借了这家公司的名义。”
“哦,”我表示理解,“继续说,到底要我做什么?”
他习惯性掠了一下额角的碎发,微笑道:“其实,是想让你接我的手。N江那边的水电站前两个月才开始动工,一直是由我负责
施工材料和电站设备的采购。如今设备什么的已经全部联系妥当,就等着厂家生产、商家发货,”轻抿了口茶,重新将双手交叠
在膝盖上,“剩下的事情并不多,却比较琐碎,而且要建成那么座中型电站,最快也得耗上一两年。所以,我需要一个能干可靠
的助手,他既要懂点财务,又要有足够的精力,替我跑跑腿儿,做做监工。”抬眼清淡地盯着我的眸,他神情严肃,“你愿意接
受这工作吗?”
我原本懒散地勾着腰背,被他这么一看,立即坐直了——他一向笑若春风的俊脸,此时竟有种说不出的气势,迫使面对的人不得
不集中精神、认真对待他的言辞。
“你觉得我能胜任?”
“电站的事情并不难,你只要按我的要求去做就行了。”他收回了眼,替我杯中续水,“工资由我公司开给你,不过,你不用管
我这边的事,专心电站那块就好。”
“那啥……我接受。”
在我答应留下后,路行风将自己在公司的休息室腾出来借我暂住,说是等过完年,再找租房比较省;我也不客气,行李一拎,就
跟他进了最里头的休息室。
——其实,那晃儿心里冒过几个酸泡泡:妈的,他家房子空也空着,竟叫咱睡公司!当咱看门狗咋的?……不过转念想想:既然
相处不单纯了,还是撇清关系的好。
他一进门,径直走到床头,将墙壁上挂的唯一一幅小油画取了下来,用块白丝布十分仔细地包裹好,放进一个大纸箱里带走。我
见他动作谨慎轻柔,不禁下意识多瞄了那幅画两眼:一片蔚蓝的海,巨浪惊天,一隅白色沙滩上搁浅了两只并排无桨的小木船。
画的尾角处写着“航向”,提名为方泓,落款日期是六年前。
我看不出那幅《航向》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路行风如此宝贝它,故然有他自己的理由,我身份尴尬,不好多言。
上班三天,公司那两家伙的底细,我算是摸的个八九不离十了。小林是名复员军人,听说是路老爷子战友的儿子,话不多,做事
塌实,对美女玫子有好感,经常借故在她身边转悠;玫子姑娘整天香气逼人,缓性子,说话那调调甜掐得出蜜来,但对于小林的
接近视而不见,装聋作哑,两眼直勾勾瞅着的是路行风——真是可惜了大美人,那小子根本不是直的,怎么可能有机会?
工作一旦理顺了,倒也轻松。我每天除了对着传真件,去各大市场买买材料托运到电站,或者对着厂家联系簿,打几通催货电话
、汇汇款外,基本上没什么事。
路行风说,趁现在空闲,去学学开车吧,毕竟这年头驾照普及。我应了一声,报了个夜班车,没事就拿本《机动车驾驶人考试资
料》瞄(看得进去的只有几分之几),等着初考。
说句实话,与路行风朝夕相对,我怎么也不可能做到心静如水。
——一夜情人有象我和他这样的相处模式吗?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虽说他始终装作若无其事,骨子里的淡淡疏离,我还是能察觉的出;可生理反应这玩意,实在由不得我控制。
有时候,望着他那优美的薄唇、微颤的喉结、修长的手指,我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常常想得下面发硬发疼,一个人往厕所里躲。
最闹心的是,近日夜里老做春梦,一会是夏屿,一会又是路行风,居然还会梦到小丽!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定是洗内裤。天天搞得
我跟个地下工作者似的,偷偷摸摸的洗完裤头还要藏起来,待大家下班了,才敢拿出来跑到洗手间吹烘干机(要不然内裤不够换
)。
唉,估计“长此以往,咱将不咱”——非得啥毛病不可!
其实,我也想过要跳巢避开他,可问题是:能往哪儿跳?
人还得现实点,满大街失业人口外加应届毕业生,要想找份好工作比登天还难!咱总不能光指望那点遗产坐吃山空吧?
咳,兜了半天圈子,最重要一点是,我不敢回县城……
所以,再怎么“艰难”,也得死撑着,先走一步算一步,慢慢再作打算。
临近圣诞,城市里处处充满了节日气息,见个店面都装点着圣诞饰品。这几年,洋人的节日过得倍火,就差中央没下令算公休了
。
刚考过笔试,这会儿就马不停蹄地上车学倒库。一捷达里,塞了四个人,加师傅一起,打个扑克还要开两桌。车上有一小丫头,
刚进大学半年,约摸跟小妹差不多大,长得挺秀气,可是只要有机会挤后座,她丫的就不放过掐我油,一会儿蹭膀子,一会儿手
就搁咱大腿上了;我居然一点也乐不起来,只想着要躲。
有一次,小丫头有意拿那两肉球贴我肩臂,我突然条件反射地想起了在小丽那里看到的最后一幕:被一双覆毛厚短的手揉捏变形
的白皙丰盈……立马觉得反胃,一把推开那丫头,无视她满脸的惊愕加委屈,要求换车……
手机响起的时候,我正蹲在训练场的屋檐下,抽烟。
随手推盖一看,竟浑身一紧——“夏屿”两字一遍遍地闪,仿佛心心念念得太久了,我有些眼热。
烟掉地上的同时,我深吸进口气,按下接听键,声音些微不稳。
“喂……”
“航哥!”……咦,怎么是个女的?嗓音还有点低哑,象是喉咙上火又没喝水,干巴巴的。
“恩。”我蹙眉冷淡地应了声,极力想象手机那头的情况——夏屿搂着一风骚女,捣鼓她丫示威性的给咱打电话。
这事,他小子以前做过,还怂恿那骚货对着话筒呻吟浪叫勾引我……
“呜……”我这头还沉浸在自己的假想中,那头突然哭了起来。
我心头一凛,放柔了声,急切问:“怎么了?你谁啊你?别哭……”
“我哥出事了……”
第十七章:相见
我蹲在派出所门口抽了半包烟,夏屿才晃晃悠悠地出来。
带点栗色的发长了不少,完全遮住了眉眼,露在外的面颊有些凹陷,胡子巴渣绕唇一圈青痕,浅蓝色的薄袄面目全非,牛仔裤蹭
了好几道口子,隐约能瞧见里面冻得泛红的大腿。
我才站起身,漫漫已经迎了上去。
夏屿一抬头,反手“啪”地甩了她一耳刮子,吼:“滚!给老子滚!妈的,你丫要当MB,就去大街上卖,别让你爹妈跟着作践咯
!”
原本我还琢磨着上次那事,不知如何开口跟他说话,这会儿,顾不得别扭,赶紧一把拉开他,低声劝:“你丫要发火也先看看地
儿,这可是局子大门口诶,想又闹腾进去不成?”
一旁细碎啜泣的漫漫低垂着脑袋,固执地拽着夏屿衣角,默不作声。
夏屿咬牙紧了紧拳头,猛地抬眼望向我,一双兔子眼满是强压的怒意;我毕竟作过贼,手吓得一哆嗦,连忙放开他。
几乎是在同时,硬实的拳头不偏不倚地正中我柔韧的小腹……
那一拳头打得扎实,他丫是卯足了劲儿的!痛得我立马捂住肚子,弯腰靠在墙根上,龇牙咧嘴地半天只有进气的份儿。
唉,街上这么多人不揍,只揍了咱,说明什么?咳,说明……没分生不是?!
有时候,打人也是一种亲昵的表现。(自我认为)
……至少,他还愿意给咱一拳!……咱心里其实有点小乐。
漫漫的事,实在怪不得夏屿会生气。
那丫头在学校闯大祸了!
算起来是上星期五,也就是周末出的事。这丫头也忒大胆,一个人好死不死地跑人家男生寝室去耍,那寝室里就一小子在,跟丫
头缠缠绵绵的拖到了熄灯。原本周末学校是放任自流的,谁知那天晚上校长老大心血来潮,伙同几名老师突袭查房——象他们那
种中专学校,大多数学生都尚未成年,两孩子睡一床上,不管有事没事,都是大事啊,又当着老大的面撞上枪口,结果,校长一
怒之下,双开,要求家长连夜来校,带走这两有辱校风的“败类”。
漫漫不敢跟父母说,就给夏屿打了个电话,含糊其词。夏屿听她说的紧急,又交代不要声张,估计是闹了大事,立即就租了辆面
的赶来。漫漫读书的学校是在省城附近,路上差不多要花6个钟头,夏屿赶到时已经天色大亮,就见两孩子勾着脑袋,站在教务
处受训。
进门的当子,他正好听到半截话:那啥子校长拍着桌子骂“……小小年纪就光想着干些污七八糟的事……这娘老子怕也好不到哪
去,养群垃圾,尽给社会添乱!”
以夏屿的脾气,听这话,还不一脚把人桌子给踹了!光踹踹桌子解不了气啊,又冲着那肥头大耳的校长一阵咆哮,硬是把人高血
压、心脏病一并气发了,弄来120急救……
咳,后话不说也猜的到:夏屿被校警扭进了派出所,刑事拘留!
亏得漫漫找我,我才有机会再次见到夏屿。
其实,两人见面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尴尬,一拳头就算冰释前嫌了。
夏屿甚至没提这段时间的事,没提石河镇,也没问我在K市的生活,只是一个劲地数落漫漫,对我也没见生隔,还是满脸堆笑,
大大咧咧的耗子长耗子短。
直到这会儿,我才发现:原来只有咱自个儿在折腾自个儿,任谁都比咱想得开!夏屿如是,路行风如是,他们压根就没把那事儿
当回事儿!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放声大哭——太伤人了!太伤自尊了!怎么说也该露点啥反应不是?!那个……难
道是咱那方面……欠火候?!
趁夏屿没表示反对,我和漫漫拉他到街上买了身行套换上,还一唱一和地说服他一起去K市过圣诞——那丫头没心没肺,根本没
想过回家后要面对的乱摊子,大有“今朝有酒今朝”的架势,鸵鸟得很。
以前的圣诞节,我虽没怎么注重,却还是年年跟着夏屿闹通宵。他喜欢热闹,逢年过节都要呼啦一帮子,找地儿吃吃喝喝,玩个
尽兴。
去找夏屿前,跟路行风请了四天假,到今儿已经用了两天,而明晚就是平安夜,所以我们买了夜班火车票,挤硬座赶回K市。
火车上鱼龙混杂,夏屿让漫漫坐到最里面,自己坐中间,我自觉地坐在最外头,还两屁股瓣只压一凳子角,暗自拉开距离。
他似乎并没发觉咱坐姿怪异,叉开两条长腿,把多余的地儿全霸了去不说,还抖啊抖地微阖着眼哼歌。
过了没一会儿,对面坐进三中年妇女,估计是一起的,聊得火热,还时不时冲咱仨打量;咱仨十分默契地全当她们是空气。
漫漫这几天疲惫不堪,一坐安稳了,就靠着夏屿的膀子补觉。周围嘈杂声对于她大概和催眠曲一个调调。
我也很累,连着两天马不停蹄地忙夏屿的事,没好生休息过;硬座的靠背笔直又高,脖子到底坚持不了多久,就趴在了小桌上。
一只冰凉的手掐着后颈,时重时轻的揉捏;那种贴心熟悉的触感让我莫名感动。
抬头坐直了身子,我定定看着他,抿唇沉默;夏屿怔忪着收回手,布满血丝的细长眼疑惑地回视我,悄声问:“怎么了?”
一时间思绪纷乱,我深吸了口气,脊背往后一靠,将头埋进他肩窝,闷闷说了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