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七日未见却觉得隔了洪荒。
卿漓,我给了你七天的时间,不管你有没有想好,我定然不会对你放手。永不。
脚已踩进船中,淳于溟夜却又转身离开,紧行几步又忍不住回首凝视。
半晌兀自喃喃,“卿漓,等我。”
许多年后淳于溟夜都在为此刻自己的犹豫后悔不已,若是那时上岛见了卿漓,是不是可以让他少受这么多的折磨苦楚。
等不来若是,尘事本不可测。
房内的空气像是凝固般沉滞,夏卿漓紧紧将男子的双手反剪,“你是谁的人?”
夏卿漓虽嗜睡但浅眠,朦胧中感到一个身影靠近,于是便装睡待那人靠近一招制敌。
想来这是许澈行盗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失手,而且失的很没面子。谁会想到向来自诩风流的许澈会有一天被人轻易地制住,而且是以及不好看的姿势摁在地上。
“景南轩这个混蛋,他没说宝贝会武功啊。”许澈哼哼唧唧的试图反抗,“是景南轩让我将你偷回去。”
夏卿漓听自己被男人称作宝贝不由打了个冷战,却狠狠地摁住了他,“我为何要听你胡言乱语。”
许澈的脸压在地上硌的生疼,他吸了一口气,“腰间的墨玉印章,他说你看了就知道。”
夏卿漓半信半疑的扯下印章,一只手仍牢牢的控住许澈。印章的确与自己的吻合,夏卿漓放开了他,“你是谁?”
许澈边起身抖抖衣衫边以极为自傲的口气说道,“区区不才,盗圣许澈。”
等到了一声嗤笑,许澈不满,“喂,你什么……是你?”借着微弱的烛光许澈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你认得我?”夏卿漓抬眼打量一脸风流,桃花眼里闪动着惊喜的男人。
烛光挣扎着燃尽最后一缕光,烛台上堆叠着微烫的红泪。许澈轻轻摩挲染了蜡的指尖,难得不好意思,“以前,从什么地方见过。”
夏卿漓渐渐警觉,许澈慌忙解释,“别误会,我是无意路过,无意得见公子。”
干笑了几声,许澈将满是汗水的掌心偷偷的在衣衫上擦干,我紧张什么啊?
“那个,卿,夏公子。”许澈将一张信笺递给他,“南轩那小子让我交给你。”
忙又有些狗腿的解释,“我发誓绝没偷看。“虽然好不容易克制住好奇心。
夏卿漓无奈轻笑,“许公子不必拘束,叫我卿漓便好。”
夏卿漓重又燃了一支细小的蜡烛,借着微弱的光飞快的看完,随即燃掉信笺。火苗舔舐着纸张,微微灼痛了皮肤。
静默半晌方道,“我随你走。”
许澈漂亮的桃花眼随即流溢出极大地欣悦,“好,随我来。”
平日里夏卿漓已摸清岛上的守卫情况,抬手点燃了床幔,两人自窗中轻掠而下。守卫渐渐被燃得越来越烈的火势弄乱了手脚,周围都是匆忙的脚步和惊惶的喊叫。
“快救火!”
“夏公子!你听到了么?走水了!”
“……紫荷,快去通知王爷!”
“公子,快出来……”
“……天呐……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趁乱泅水绕到靠岛的一片繁盛的芦苇中,许澈在前方拨开层层的芦苇,一只轻舟安静的藏匿其中。
夏卿漓看着许澈孩子气的向自己邀功的模样不由偏过头去,许澈颇有些失望,“卿,卿漓,把手给我。”
原本想拒绝,但毕竟自己今时不同往日,方才泅水已耗去不少体力,稍稍犹豫后夏卿漓借力腾身落到船上。
许澈心头一颤,夏卿漓的手温凉而纤长,短暂的触感却有微麻的触动直抵心房。干咳了几声掩饰不安,许澈支起木桨,“卿漓,我们走。”
船桨点水而开,曾禁锢自己的岛被渐渐推向身后,夏卿漓几乎是无意识的回头看将至燃尽的阁楼。
恍惚间有一个人冲进楼中,双手死死扣住船板,夏卿漓死死压住了那声惊呼。
是溟夜。
他以为自己还留在楼中,不会错,定然是他。
他会不会有事?这样想着不由盼望渐行渐快的小船能放缓离去的步子,可是只能看着那冲天的火焰在视野里渐渐凝成一抹浅浅的光点,直至消散不见。
陈年老矣,别去无期。
此刻才察觉原来自己竟是不舍,溟夜你,会不会在这里等着我?
眼角有隐约的水光,许是雾气迷了眼。溟夜,你不答,我便当你给了我这个奢望。
许澈摇动船桨的双手不由放缓,离开的那刻不知道自己为何莫名的像发了疯般控桨疾行。好似要逃避什么却又无法找寻缘由。
些许忐忑的看向安静的过分的夏卿漓,他低垂的双睫在稀薄的曦光里剪落两道浅浅的灰影,扣住衣衫的手指因用力而凸露出清晰好看的骨节,似是在极力压抑什么。
却是不忍惊扰他,或是出于私心,在那刻萌生出想一直这样静静看着他就好的念头。船桨与船身碰撞的吱呀声溶进江水里,许澈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飒飒青竹,幽篁独奏。
眸光长久的落在男子身上,久到忘了摇桨,久到看到水光自男子清俊的脸颊蜿蜒而下。
却久到,迟迟不敢相问。
15、残更点滴不成眠
秋日的风带着丝丝缕缕的清凉,天空湛清如水,纯白的云朵挤挤挨挨的铺陈涌动。
许澈乐孜孜的抱着一只古瓷花瓶细细端详,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身旁的男子,“卿漓,你说把鱼养在这里面会不会闷死?”
夏卿漓冷冷的斜他一眼,“把你泡在坛子里你会不会闷?”
“那就养花好了。”漆黑的眼珠将一双桃花眼点缀的分外清柔,“栀子?桂花?啊!”
危机陡生。一个嫣红的身影自墙头掠入院中,夏卿漓将手扣向腰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不由愣住,“师兄。”
花离愁脸色惨白如雪,勉强的笑了笑,“小漓儿……”踉跄着走了几步直直的跌落下去。
“师兄。”夏卿漓心头忽颤,怎奈已快八个月的身子委实臃肿笨拙。
许澈终于回过神来探手接住昏死过去的花离愁,未待抱怨门板已被砸的震天的响。
夏卿漓接过花离愁朝许澈点了点头,许澈仍未忘了他的宝贝花瓶,等夏卿漓将花离愁扶到房中。他慢吞吞的打开门,“谁……啊!”
顺势用花瓶隔开兜头劈过来的剑,许澈心疼的看着碎了满地的瓷片登时双目通红,“混蛋!赔我的花瓶!”说罢从袖间甩出一根细长的皮鞭。
皮鞭淬着猎猎风声狠狠朝门外涌进的几个蒙面的人砸去,许澈身子轻捷,皮鞭在他手中像是有了生命般灵动自如。
皮鞭狠狠撕开血肉,许澈惬意的吹了声口哨,对方情知不敌抛下一枚迷烟四散溃逃。许澈犹不解恨,赌气的跺跺脚却也不再追击。
夏卿漓半拖半抱的将花离愁放在床上,却见花离愁翻滚着身子挣动。大片的血洇湿了后肩的衣衫,夏卿漓忍着胸中的窒闷将花离愁的衣衫剪开,一枚锋利的断箭卡在肩头。
夏卿漓稳下心神朝进门的许澈吩咐,“许澈,拿热水和酒来。”
锋利的短刃在火上炙烤片刻,夏卿漓狠下心来将箭头从狰狞的伤口中挖挑出来。待血色鲜艳后飞快点穴止血,将止血生肌的草药覆在伤口处。洗净了血渍,夏卿漓身子一软坐在床侧。
花离愁脸色苍白,眉头因伤疼紧紧蹙起,夏卿漓正待为他切脉孰料花离愁双手按在小腹上痛苦的低喃,“……疼……”
夏卿漓将手探向他的腹部却见花离愁身子猛然抽搐继而发出痛苦的低吼,浓重的血腥使夏卿漓干呕起来。
终于平复了下来,许澈在一旁结结巴巴,“卿漓,你看,看他,他……”
夏卿漓看向床上惊骇的一幕,汩汩的血液自花离愁双腿的衣袍间渗出,蜿蜒扩散浸透了身下的被褥。
“师兄!”夏卿漓无措的看着在床上昏死无觉的人,双手颤抖着揭开了他的衣袍。
即使咬住了双唇也无法抑制住心底满眼的战栗,夏卿漓用纯白的布帛包裹住那一团还未成形的小生命。
泪水径自砸在苍白冰凉的指尖,师兄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是谁将他逼入绝境。
为花离愁压好了被角,夏卿漓直起身来,“许澈,拿着这个房子到药店抓些药来。”夏卿漓怀抱着那小小的生命,径自走出门去。
许澈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起,低叹了一声拿过药方。
夏卿漓穿过枯荷满塘的后院,因身子沉重的缘由走的极慢,终于走到一棵梨树下。饱满的梨子坠压在枝头,淡淡的甜香散在空气里。
手指与沙砾厮磨出鲜血,小心翼翼的将那小小的生命掩埋。手掌不由轻抚上高高隆起的腹部,“孩子,爹爹很怕,幸好你还在。”
借由树干的支撑直起身来,夏卿漓靠在树身上紧紧的阖了双眸。这四个月来他与许澈隐藏在洛国与宁国交界的小镇,那日他与许澈离开后宁国沿途的关卡戒严,费尽心思躲到这里却听闻溟夜也到了这里。夏卿漓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走漏了行踪,他与许澈只好暂时按捺不动。此时景南轩传信来说父王身染疾症,宁国现在时局不稳,好在夏郁浙回了帝都,林相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淳于少然仍扣押在宁国,洛国亦不敢轻举妄动。夏卿漓明白如果溟夜想把淳于少然救出来不是没有办法,但为何一直按兵不动却是令他疑惑。
景国最近亦不太平,当今的皇帝林宴体弱多病,怕是要变天了。
花离愁此时出现在宁国,莫非是师父师爹出事了?
想起林涧寒那日带走师兄的情形,莫非……
徒然的睁开双眸,夏卿漓回首凝视那座小小的坟茔,宝宝,你好好地睡罢。
料定那些人还会回来,夏卿漓与许澈带上昏迷无觉的花离愁重又找寻一处僻静之所。已是两日,花离愁仍未清醒,夏卿漓小心的将调养身子的药细细的喂他喝下。
挪动两条浮肿的双腿,却失了当初羞恼的心情。忆及往日,缈若晨雾,恍惚如昨。
所有的羞耻怨怒在看着失掉孩子的花离愁时化成粉末,此刻留下的竟是暖的要溢出唇角的清甜。
温柔而心酸。只因他不在。
并非未曾设想过将来,只是毫无把握的未知让他失了信心,他承认自己在逃避。借由这躲躲藏藏的岁月掩饰忧惶,寻求短暂的安心。
害怕黑夜的临至,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溟夜,一个人缩在床上痴痴凝看窗外细碎的星光。夜很凉,心很冷。
想起溟夜微凉而清淡的味道,宽厚温暖的怀抱,冷峻的容颜在看向自己的那刻勾勒出难言的温柔。想起溟夜纤长的手指掠过皮肤的温度,手掌覆上他微隆的小腹,小心翼翼的模样。
此时溟夜又待如何,明明想要靠近却又执拗的逃离。
那日溟夜笃定而霸道的问自己,我喜欢你,所以请你也试着喜欢我好不好?
轻许了他,却负了他的情意。
所谓尘世的纠葛,由不得他选择,他不能弃父王不顾。溟夜他定舍不了他的束缚,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与尘世间万千子民一般,有不得已的苦衷亦有无法推却的责任。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直到手中的半碗药汁凉透。拭净了花离愁额上渗出的薄汗,夏卿漓将碗搁在黑沉沉的桌上尽力直起身子走出房去。
许澈风风火火的自外面回来,手中提着一尾新鲜的鱼,“卿漓,咱们做鱼汤喝好不好。”
“你又从哪偷来的?”夏卿漓浅浅而笑。
不满的反驳,“是街上卖鱼的姑娘送的。”许澈小心的瞥一眼他,“给,给小宝宝喝。”
夏卿漓也不以为意,“那就劳烦你了。”
许澈怔怔的看他离开,鱼身上的水珠一颗颗砸进尘土里。
“师兄。”夏卿漓推门便见花离愁挣扎着起身。
快步上前按住他,“师兄,你失血过多不可妄动,需,好好静养才是。”
花离愁唇色苍白,勉强笑道,“卿漓你,是怎么了?”
夏卿漓微微愣住,旋即看到花离愁的眸光落在自己的腹上,羞窘半晌,“师兄,我……”
花离愁温柔轻笑,“我懂得。”双手不由轻轻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卿漓,我想看看他。”
“好。”
终于走至树下,花离愁跌跌撞撞的甩脱了夏卿漓搀扶的手。骄傲如他,骄矜如他,死死地跪在那座小小的坟前。
“对不起,对不起。”花离愁似嗔似魔,极为温柔的抚着干燥的尘土,“宝宝,爹爹对不起你。爹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最后一句泣不成言。
夏卿漓看着面前脆弱的人,心头涌上难以言说的情绪。不是悲悯,不是惊诧,只是心疼。也许与花离愁相较自己该是幸运的罢。
花离愁神思恍惚的回到房中,朝夏卿漓轻轻摆手,“卿漓,我累了。”
夏卿漓朝端着鱼汤一脸邀功的许澈摇摇头,“好,你好好安歇,我就在这里。”复又顿了顿,“我们在这陪着你。”
花离愁转身看着他安抚的笑笑,“不必担心。”
“好。”夏卿漓为他掩好门,暗暗揉了揉酸痛的腰。
夜色渐深,深浓的倦意沉沉压来,夏卿漓躺在床上却阖眸不能成眠。
16、相思相望愿相亲
天色压的极沉,隐隐是要下雪的模样。
门被小心的推开,许澈就着火炉烤了烤手,“卿漓,景国变天了。”
“新主子是谁?”夏卿漓毫不奇怪。
“林涧寒。”
花离愁原本懒散的靠在椅子上,此时不由僵住了身体。
夏卿漓有些担心的看他一眼,“师兄。”
花离愁淡淡笑了,“卿漓,你这几日也该多多起来走动,想来也快到日子了。”
见花离愁一副强颜欢笑的神情,夏卿漓不免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师兄,到底能不能平安的……”
“有师兄在你怕什么?”花离愁抱紧了手中的茶盏,“只是不知道宁国那边怎么样了,爹爹来信说让我带你去他那,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夏卿漓怔了怔,“师兄,我还是得快些回宁国,父王他,一个人撑不了多久。”
花离愁担心的轻叹一声,孩子的事,夏卿漓不说他便不问,可是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许澈安静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卿漓,这几日不知为何药店里卖药都格外小心,离愁的药也不易买到了。”
夏卿漓神色微冷,“有没有什么人问过你奇怪的话?”
“没有啊,每次我都去不同的药店买药。而且,我就说是我家娘子用。”
花离愁微微皱眉,“待我身子好些便不必再买药了,我去采些来便是。”
夏卿漓清楚地知道事情决不会这么简单,不管那人是想找到他还是花离愁,他们必需得早些动身。
可是,颇有些无奈的打量隆起的腹部,宝宝,别再折磨爹爹了。
风很凉,雪落下来,房檐渐渐染成浅白。
终于还是收回了走远的思绪,淳于溟夜缓缓转身,“玄止,带我去。”
雪渐渐沉重,连衣的风帽兜住了冰凉的风雪,马蹄踏在落雪上轻疾无声。
不免还是扣紧了掌心的缰绳,他就要见到他了。没日没夜的找寻,忆及玄止告诉他有人经常从药店买孕者小产后滋补的药物,心里不是不惊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