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瞅了我一眼,道:「王爷,你高兴就好。」
我微微一笑,道:「高兴,我又何不高兴。」
这是实话,满朝元氏皇亲国戚都糟了殃,唯独我置身事外,别人都瞧着我眼红,我如何还能不高兴。
洛川寻平时看着温柔,但做起事情来却是个杀伐绝断。
元氏但凡参于谋反的,一律都被他圈禁了起来,稍有反抗的,他要杀要拿绝不手软。
皇奶奶被圈禁在了哪里,一开始我都不知道,花了不少钱才算打探出一点眉目,一直到隔了半年有余,才知道皇奶奶一直被关在
西郊的猎场行苑。那里地势偏僻且大,可以屯兵,也能关不少人。
我想起太后大半辈子都是呼风唤雨,如今却被关在那么一个与兽为伍的地方,心里头危实难受。
西郊猎场的守卫异常森严,我试图进去二次都被挡了回来,守备是东紫的人马,他慢条斯理地道:「晋王爷,您要珍惜自个儿的
福气,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大难临头,却又能置身事外。这里头都是一些贱民,你又何需为了他们再把自己搭进来?」
他的态度傲慢又透着一种不屑,我气得浑身哆嗦,转身冲进了皇宫,洛川寻常常找我下棋,所以如今这紫氏皇宫跟当年的元氏皇
宫一样,我照样是直进直出。
我进去那会儿,洛川寻正在偏殿看折子,他见我进来,便淡淡地道:「你来了,我正想派人去找你!」
我冷笑了一声,道:「怎么,终于想起我这条漏网之鱼,要把我也关西郊去跟兽同住么?」
洛川寻似乎才觉出我今天不对劲,他一抬头,我不由一愣,平日里无论怎样他都清清淡淡,一付神态自若的模样,今天却是眼圈
发黑,神色颇为憔悴。
他看了我一眼,道:「你对殿下有恩,我是绝对不会难为你的。」
我略略思付了一下,才猛然省悟他说的殿下是指我的二哥,只听洛川寻喃喃地道:「我找殿下这么久了,始终也找不到,你说这
可如何是好。他身上的毒只有我能解,为什么紫式微还是把他带走了?」
我冷淡地道:「洛川寻,他原本跟你不同,他早知是为我二哥而来,但是你为什么而来,你没想明白吗?」
洛川寻将自己桌面上的折子慢慢地理好,道:「元英,那么你呢?你曾经想过为谁而来,又为什么而活吗?」
我淡然地道:「自然,我为他而来,但为自己而活。」
洛川寻沉默了半晌,才道:「正是如此,那你就好好为自己而活吧,等见了殿下,他或者会高兴,你还是那个自由自在的十九弟
。」
「不如你行行好,放了行宛那些人吧,你根基已稳,又何必难为他们,要知道这些人都是我二哥的至亲,难道你就不怕有一日我
二哥知道你这么对他的亲人,他会不高兴吗?」对于洛川寻来说,我这个晋王毫无可以拿捏他的地方,唯一让他顾忌的也许正是
他背叛了,又伤害了的二哥。
洛川寻微微一笑,温和地道:「这些人,他不在乎的。」
他说话语气始终柔和,但这么一句话之后,便再也没有转圆的余地,这便是洛川寻。
我无奈地从偏殿走出来,迎面看到一个大理寺卿官服的人走来,也不甚在意,那人见我路过,便有礼地道:「小臣见过王爷。」
那声音煞是好听,也极为耳熟,我一转脸,只见宫墙柳下站着一个含笑的男子,蓝衫的官服没多添几份煞气,却平添了几份优雅
,整个人如同一管碧玉,绰而不群,但却温润如玉,不由愣了,脱口道:「李可?」
李可微微笑道:「正是在下,难为王爷还记得。」
我大喜,一把拉住他道:「我找你很久了,原来你都考上功名了。」
李可微笑着道:「王爷,在下当官已有数日,只是新官上任,事务烦忙,还没有来得及登门拜访,倒叫王爷惦记了。」
我哈哈一笑,道:「什么登门拜访,没想到一风骨人士当了官,也会打圆滑的官腔起来?」
李可略略微笑着略略皱眉,我立即讨好地道:「当然你打起官腔来,也还是一般的风骨的紧。」
李可宛尔,笑道:「王爷,圣上新登龙位,繁忙清瘦,我等瘦点也是应该。」
我咳嗽了两声,摇着扇子连声道:「应该瘦,应该瘦。」
李可同我打过招呼便弯身告退,我连忙跟上,道:「晚上你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
李可微微一笑,略略转身道:「那晚上得月楼见!」
我大喜过望,在他背后大声道:「那得月楼见了!」
第十二章
我兴匆匆地回了府里,连忙吆喝元宝把衣柜打开,元宝呶呶嘴,将我平日里自认最能显得我风神俊秀的衣服拿了出来。试完了一
身又一身,元宝打着哈欠道:「这又是什么新鲜人,让王爷您这么看重。」
我哈哈一笑,道:「新是不新鲜,不过是故人重逢。」
元宝拉长了声音道:「哦……是李可!」
我正穿了一身淡黄色的麻衫,只觉得铜镜里的人看起来俊秀里透着一股清新,也算能入眼,于是微微一笑,敲了一下元宝的脑袋
,道:「下次猜迷不要那么准,要不然你家王爷想起来我这一生忙碌,唯剩你这小奴才是知己,岂不要神伤。」
元宝揉着脑袋,呶着嘴道:「王爷你不说自己喜怒无常,哭笑无由,却要怪人家不懂你。比方说这李可吧,你不是常说心头之好
,需要有二大条件,第一是顺眼,第二是顺手,一样东西倘若求来辛苦,那便没什么意思了。」
我笑了笑,一展扇子,轻轻摇了摇,笑道:「你不是本王,怎知本王顺眼跟顺手又是何指?」
元宝脸露迷茫,看着本王飘然远去,隔了很远才道:「王爷,你忘了带钱褡子。」
可惜这句话因为隔着太远,本王没听到,等本王到了得月楼,发现李可已经在了。
李可依然是一身月牙色的白装,气死灯下,湖岸轻风一拂,衣袂飘飞,当真风神无二。我见过人无数,最落拓潇洒的是紫式微,
最俊美冷淡的自然是二哥元林,最温柔沉静的要属洛川寻,只是前三个都见不符实,紫式微十年也没放下见过第一眼的二哥元林
,二哥却为了一个要恨不得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宁可放弃江山,洛川寻看似温柔,心肠却硬得宛若一块石头。
我朝着李可走去,微微一笑,人生回首一瞬,走来却似漫漫长河,唯有珍取眼下这一刻。
李可变身略略行了一礼,道:「王爷您来了。」
我摇着扇子,笑道:「叫亦然你久等了,本王来迟了。」
李可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与我相搛进门,门口店小二不长眼,竟然先见着了他,而没有见着本王,满面堆笑地道:「李大人,您
不是说要走么,是不是又想改一下菜单。」
我一愣,道:「李可,你要请客吃饭么?」
该死的小二总算见着了我,居然一脸惊喜地道:「王爷您来了,怎么不差元宝先过来给我们打个招呼,这靠窗的位置都被定满了
。」
我摇着扇子,皱眉道:「本王不是有一间专用的包房么?」
店小二脸露难色,吱吱唔唔地道:「王爷您原谅这个,您的房间被徽王紫允要去了。」
我大怒,道:「我这包房即然是我定下的,他又怎么能说取走就取走。」
李可笑道:「王爷不用生气,不如暂且用下官定下的包房吧!」
我一扬眉,道:「亦然你不用生气,我这就去与那紫允理论,让他把我的包房还给我。」
店小二吓得面无人色,连连摆手道:「我的王爷,您素来好说话,今儿也不要计较了吧!」
我冷笑了一声,道:「你弄错了,本王是一个顶爱计较的人,平日里不计较,那是因为没人勾本王我的心火!」
我正说着话,一间包房的门打开了,从里头出来一个礼部小郎模样的人,他大声道:「什么东西在外面喧哗,该搅了徽王饮酒的
兴致。」
我冲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直把这小眯眼抽得不辩东南西北,冷笑道:「这下瞧明白是什么东西了没有。」
「晋王!」那小郎总算看清了我的模样,但却似乎也不甚害怕,反而道:「下官不知道晋王在外大声说话,请晋王见谅。」
我一挑眉毛,冷笑道:「要晾着你,你以为本王做不到么!」
正说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白面的男子,他末语先笑,道:「哟,这不是晋王,来来来,一块饮两杯,你又何需同这些下人生气
。」
我微微一笑,露齿一字一字地道:「徽王,我这会儿正忙着打狗给主人看,恐怕顾不上同你饮酒。」
紫允也不恼,只唇上那两撇修剪精致的胡须颤了一下,道:「晋王,要是小王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您不妨直言,这么同下人过
不去,岂不是要失身份。」
我又一脚将那小眯眼踢翻,笑道:「尊贵之人,身份天然,常常记着要仗人势,那是狗,不是人。」
紫允的眼皮跳动了一下,我一见他就想起了被圈在到处是猎兽西郊行宛里的皇奶奶他们,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紫允向前跨
了一步,我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手里的折扇,却听一人跨了一步,走到我身边道:「徽王,别来无恙?」
紫允脚步一顿,廊下的灯虽然亮,但到底是烛火,他细瞧了一下,脱口道:「是你?」
李可微笑道:「正是下官。」
紫允似乎对他颇有一些忌惮,于是微笑道:「原来是亦然与晋王在这里把酒言欢,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我微笑指了指他的包房,笑道:「我们的房间就在这里,可惜叫人给占了。」
紫允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他要发怒,谁知他冷笑过后,倒是一派和颜悦色地道:「即然是晋王订下的房间,那本王就不在这里
叨唠了。」
他说完,非常有礼地与我告辞,全然看不出是被人赶走的,倒显得颇为有风度,我看见他房里出来呼呼啦啦十数人,个个身负利
器,背脊也不免吓出了一点冷汗。
李可与我进了房间,里面自然是杯餐狼藉,我与李可对坐,也稍许有一点尴尬,所幸得月楼的人也算勤快,很快就收拾停当了,
又重新布置了四鲜八盘上来。
我给李可倒了一杯酒,道:「刚才你还没说,你请什么客人。」
李可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圣上感念一些功臣最近辛苦,想要赐一桌宴席给他们,但又不愿意太过喧哗,所以令我在
外面请客。」
我讶异地道:「也是今天么?」
李可给我倒了一杯酒,道:「正是!」
我握着那杯酒,道:「那我今天约你的时候,你为什么又不说?」
李可微微一笑,但却不说话,我的脸不由一热。
后面不用多说了,酒自然喝多了,李可要两边走动,他喝酒一如以往,饮酒如饮水,我真不知道他这个说书先生又怎么会如此能
饮酒,想必是天赋如此,难为了我这个整日里花天酒地的人不多一会儿就喝得酸熏熏的。
我把着酒壶,看着窗外的月色,大着舌头跟李可笑道:「我到今天才算明白,什么叫做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现在我不但看
你是三个,连月亮都是三个,怪不得我一直纳闷,我数来数去,今天才数出三个来,原来是诗人喝醉了。」说完,我拍着桌子哈
哈大笑。
李可自顾地饮了一杯酒,笑道:「王爷您醉了。」
我一挥手,道:「众人笑我独醉,我笑众人皆醒,来来,再喝一杯。」
喝到后面,我大约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记得李可扶着我出去的时候,得月楼从不赊账,无论是谁,我还能记得掏出钱褡子来
付钱,很大方地一挥手道:「都给你了,不用找了。」
美人当前,该豪迈就豪迈。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回了府里的床,刚一坐起来,头就疼得要炸开来一般。
元宝给我倒了一杯水,笑道:「王爷您醒了。」
我揉了揉头,道:「李可送我回来的么?」
元宝道:「是啊,王爷亏得你喝醉了,要不然昨天晚上你可就尴尬了,你昨个晚上没有带钱褡子,我本来差了老马头给你送钱褡
子去,偏生这老货在城西见着了一株西域来的苗子,据说能结出苹果那么大的红果子来,又酸又甜,他迷得跟什么似的,居然拿
钱买了这么一株怪苗子回来。」
「反了他!」我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但满腹疑惑地道:「那为什么我又记得我明明有掏出钱褡子来拍在帐台上付帐。」
元宝纳闷地道:「王爷你回来什么也没少,就少了一只鞋而已。」
我满面尴尬,与元宝对视了一会儿,元宝才大叫道:「王爷你拍在帐台上是你的一只鞋。」
这奴才,真是聪明得不是地方。
或者是为了这事,我都有一点不太好意思见李可,他也不主动前来邀我见面,偏偏我不过隔了两天,就有一点按纳不住,又要去
招惹他。我收拾停当,摇着扇子进了大理寺的门。
大理寺这种地方,就算里头的装饰再新,也会透出一股子阴森之气来,大大小小的官府我哪里都玩过,唯独大理寺没来过,就是
因为我不喜欢这股味。
但是李可往案后一坐,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合适,仿佛他是金刚不坏之身一般,周围的魑魅魍魉都无法近身,他抬头一看见我来了
,也不起身,只是微微一笑,道:「王爷你来了。」
我笑道:「是我来了。」
李可低头依然看他的案卷,我便搬了一张凳子坐在下首,时间略久,我有一点犯困,撑着书案打起盹来。一中午好睡,再醒过来
,才发现自己拉了一堆李可的书卷垫在下面当枕头,我一抬头李可依然是安静地在批他的案卷,连眉毛也没抬一下,我将书上的
口水悄悄擦去,却见书上有一些李可的批语,上面那一排小纂自然是漂亮的,甚至漂亮透着一种精致的味道。
书页上写得是春秋四时似流水,起心动念皆是业,我看了抬头,见李可刚好转头过来,便冲他微微一笑,便道:「喝茶去吗?」
李可点头道:「好。」
我刚要起步,李可已经笑道:「我这里有一些不错的茶叶,自然比不上鸟儿嘴,不知道你要不要喝?」
我干咳了一下,看来我那鸟儿嘴的段子已经挺出名,连李可都知道。
李可给我倒茶的时候,我光顾看他的手指,每一根都挺很修长,由头到尾完美无!,跟玉雕一样,看得我差点要流口水。
茶水一倒好,我连忙喝了,李可笑着就给我又倒了一杯,如此三杯,李可也不恼,只是微笑道:「茶水如此热,王爷还是慢些喝
才好。」
我啊呀一声,才意识到自己满嘴都烫得生疼,但李可就在眼前,我如何好在他的面前吐舌头,只好含混地道:「无妨,无妨,本
王爱喝热茶。」
李可端了一杯茶,轻轻撇去上面的茶沫子,我隔了半晌,嘴里才稍微好些,便道:「李可,你几时取功名,我不见你的几年,你
回去温书了吗?」
「那倒也没有,只是四处游了一趟学,在滇西巧遇过当今的圣上,大理寺卿倒是先做,这功名要今年才取。」
我哦了一声,心想李可的际遇也算不错,竟然能巧遇上洛川寻,他的眼光也算好,谁又能想到当年一个青衣护卫便要是当今的圣
上。
我微微长叹了一声,李可微笑道:「当年我记得王爷有一个护卫很是忠心耽耽,如今不知道去哪里高就了。」
我的折扇一摆,轻轻摇了摇,笑道:「本王的护卫个个忠心,亦然提的那一个,我委实有一点想不起来了。」
李可只轻笑了一下,也不多追问,端起了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茶,道:「元氏如今只剩下王爷一人,你处处自己要当心,忠心的
护卫是不嫌少的。」
我大喜,突然走过蹲在他的脚下,顺势拉住他的手,道:「亦然,你是在关心我么?」
李可微微一抬眼帘,与我对视了半晌,才道:「王爷,亦然做为一个朋友,自然是关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