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哈哈大笑,跳了起来,拉着他道:「走,走,我们去外面去。」
李可被我拉着一路从大理寺往外走,来来往往的衙役颇多,我无所谓,但是他颇为尴尬,走到暗处将我的手甩脱,道:「王爷,
你这是做什么?」
我笑道:「我怕别人不知道你李可是我元英的朋友。」
李可似乎微有一些动容,略略叹了口气,道:「你这人真是太任情任性了一点。」
他的语气颇一些责备的意思,但我的心情却似乎如晴天朗日一般,只觉得心头澄清,不染一丝尘垢。
我脚步轻快地回了一王府,元宝见我面色大好,也似乎喜上眉头,连声道:「王爷,你总算高兴了。」
我回头敲了他一折扇,道:「你几时见你家王爷心情不好?」
元宝微微笑道:「总不算太好。」
这奴才,就是会瞎扯,我不屑地自顾往厅房而去,要了一壶新茶,刚喝了一大口,便立时省悟茶水滚烫,自己的嘴巴委实被烫得
厉害,连忙唤元宝去冰窖里取几块冰来,含了一块在嘴里,才好受些。
这一夜,我只能草草用了一些点心,便上床歇息了,许是胃里没那么多东西,一晚上也没算睡太塌实。
半夜里,似乎听到有衣袂拂动声,立即翻身起床,将枕边的剑取到手中,喝道:「是谁?」
来人叹息了一声,道:「我还道你能吃能睡,依然是安稳王爷,原来你其实也是夜不能寐的。」
我仔细看了一下来人,道:「庄仲庭?!」
庄家这位大世子站在我的窗下,他也是当日郊外不见的人之一,我一直以为他已死在了当时的乱战中,原来他竟然还活着,我竟
然有一丝高兴,于是道:「你居然也跑了,也算走运!」
庄仲庭的模样跟以往大有一些不同,那种高人一等,故作城府的样子已经被一丝江湖味取代,衣着发丝都不见了以往的精致,反
而简单之极,这么看起来我倒觉得他比以前要顺眼得多。
庄仲庭站在那里看着我,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微微,要是当年我不曾听从父命,娶了蜀府的郡主当世子妃,你会不会喜
欢上别人?」
我叹息了一声,道:「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提,我从不纠缠过去,也不回头看。」
庄仲庭低了一下头,道:「你总算承认我与你也是有过去的了。」
我没说话,只觉得月色下似乎还有两个孩童,一个对另一个说:「有我就有你,我会一直保护着你的!」
这句话我曾经当过真,不过所幸它毁灭的也快,我还没来得及信它太深,这些话我也不会对庄仲庭说了。
庄仲庭又道:「有的时候,我也曾经怨过你,我们同皇族贵胄,成亲是迟早的事情,一个世子妃罢了,我从不觉得她能影响我对
你的感情半分。你却掉头就走了,连给人一下悔恨的机会都没有。」
我淡淡地道:「我喜欢就喜欢了,我喜欢的时候是全心全意的,给十分,要十分,倘使一分不足,便不要了,不要以后都不要了
。」
庄仲庭急促地道:「那么你同胡不归呢?我看他似乎对元林更喜欢一些吧!」
我别过头,道:「我的十分是先给的,然后十分是后要的。」
庄仲庭咬着牙道:「你给他的十分何其漫长,给我的何其短?!」
我叹了口气,道:「紫寻的城府极深,元氏根基很深,紫氏能隐于野,元氏自然也可以,他不会不明这一点,所以他必定会对你
们小心提防,甚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你们以后多加小心!」
庄仲庭叹息了一声,道:「微微,我这一次来,便是替元氏请求你帮一个忙。」
我低了一下头,道:「我其实是空壳王爷,能帮上忙的不多,但是你可以说来听听。」我说着将窗户全开,道:「屋内谈吧!」
庄仲庭一跃而入,见我点了灯,他低头将火吹灭,道:「你屋子里只怕有紫氏的奸细,还是不要点灯为好!」
我点了点头,看起来逢此大难,庄仲庭已经今非夕比,精干多了。
「我此来是为了太后娘娘,皇太后如今被关在西郊别宛,跟那些牲畜关在一起,这不但对她老人家是一种摧残,也是对我们元氏
宗族的侮辱!」庄仲庭咬着牙道。
我点了点头,其实他还没有开口,我就知道他必定是为了太后而来。
太后掌握了半辈子元氏的实权,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候,她也是最能登高一呼,齐集元氏宗族之力的人。
我犹豫了一下,道:「其实皇奶奶在西宛虽然说不上如何舒适,但紫寻并不是一个暴虐之人,他对待皇奶奶并不克扣,我听说皇
奶奶所有的用度比照庆元殿,甚至庆元殿里的用什也都被搬到了别宛里。」
庄仲庭冲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就眼看着她老人家被关在那些兽堆里。」
我低了一下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担心太后奶奶受苦,而急于去救她,那就不要太着急。皇太后重要你知道,紫寻更清楚
,他把她摆在那里,说不定是一个诱敌之计,如果你们冒然倾巢而动,很容易被他一网打尽!」
庄仲庭迟疑了一下,才道:「你是不是同大理寺卿李可关系甚好。」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我与李可的关系,他也知道,可见元氏其实耳目众多,于是道:「我与他还只是泛泛关系。」
庄仲庭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不是要去找他的麻烦。」
我尴尬地哦了一声,庄仲庭又道:「紫寻要名正言顺的继位,已经令人彻查紫氏太子的谋逆案,看起来要替他翻案,这案子现在
就在李可手中……」
我心中一动,道:「你的意思是……」
「其实他经常出入西宛去录口供,也会在那里提审太后……」
他的话没说完,我立刻打断道:「不行!」
庄仲庭道:「为什么不行?这是你最好可以快点接触到太后的方法,只要李可稍微帮上一点忙,你就有可能很快就可以见到太后
娘娘。」
我转头道:「这样会连累李可,他不过是一个布衣寺卿,倘使有失,礼部绝对不会放过他!」
庄仲庭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你把一个新欢看得比太后娘娘都重要?!」
我抬头道:「我这么做是在利用自己的朋友,我倘使是一个不顾他人死活,轻易可以利用别人的人,你又怎么能信任我?!」
庄仲庭略微沉吟了一下,才道:「若非我了解你这人,真得会为以为你刚才那些话都不过是一些托词。但无论如何,身为元氏的
旁支,我也无法坐看太后娘娘如此高龄还要身陷囹圄。你想想她是多疼你,她年事已高,又何必与太子兴事动众,不就是为了把
你推上位吗?」
他如此一说,我想起太后奶奶的恩情,不由也是眼圈一热,道:「我会想办法的,这一点你放心。」
庄仲庭拱了拱手,道:「那如此拜托了,我会定时来候消息,这一切就劳烦寄微了。」
他说着便跃出了窗口,出去后,回头望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便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十三章
而我却至他走后再没有入眠,元宝早上过来伺候我洗漱,我看他迟疑了半晌,似言非言,便将汗巾往桌上一丢,道:「你要说便
说,这么不痛快地做什么?」
元宝立刻贴了上来,凑到我耳边小声地道:「王爷,我看您是思春了吧,心里想得紧,这晚上连觉也睡不着了,不如我找一个好
看的小倌过来,你先泄泄火再说吧!」
我差点咬着了自个儿的舌头,一把揪着他的耳朵,道:「你这狗奴才,好的不学,尽学一些带坏自个儿主子的东西,说,你怎么
知道哪家小倌好看?」
元宝哎哟哟地连声痛呼,道:「王爷,您松松手!」
我将手一松,元宝满面委屈地:「王爷,这小倌哪里的好看,自然是万竹馆了,不是城里头顶顶有名的嘛!」
我一摸自个儿的下巴,道:「果然这万竹馆里的相公好看么?」
元宝凑上来,道:「我见过两回,说好看吧,也好看,说不好看,也不好看。」
「废话!」我皱眉。
元宝笑道:「好看嘛,他们个个长得美貌非常,自然是好看的,可是一个个大男人施肥涂脂,翘着兰花指,看上去娘得很,哪里
有男人味,却是不好看到极点。」
我笑了笑,道:「元宝,不枉你整日里敛财,眼光还是好的。」
尽管一晚没睡,不到晌午我还是摇着扇子出门了,出了门右拐,轻车熟路奔着大理寺便去了。
李可依然是一身官服,正襟危坐地坐于书案看着他的卷宗,过去不怎么留意,现在这会和我难免心想他是否在看我紫氏太子谋逆
之案。这么想着心里面突然便有了一种做贼心虚之感,他抬头冲我这么一笑,我也是欲发的汗颜。
「晋王昨日出去玩了?」李可淡淡地问道。
我一怔,道:「亦然为何要这么说?」
李可微笑了一下,道:「你的眼圈黑得都快顶上蜀山里的熊猫了。」
我一摸自己眼睛,没想到故作精神,到底还是被它出卖了,怪不得万竹馆里的相公要涂脂抹粉,原来是为了遮遮夜不安睡的黑眼
圈。
「叫亦然看穿了。」本王摇着扇子微笑道,好在晋王风流美名在外,我这么一搪塞也算合情合理,只是话出口,心中又有一些恻
然,生怕李可会多出些什么其它的想法来。
我悄悄看李可的表情,发现他依然沉静似水,优雅自若,不由放宽了心。
「即然王爷昨晚上没有歇好,今天又为何不补眠,却这么一大早来找亦然。」李可边翻阅卷宗边道。
我心中一暖,他没责备我整夜外出游荡,却关心我休息的好不好,如此贤内助当真是得之复夫何求,心中正窃喜,李可又淡淡地
道:「王爷若是不睡,亦然有一件事情要叫王爷帮忙。」
我连声应道:「亦然但说无妨,有本王在,什么困难都可引刃而解。」
李可露齿一笑,道:「那如此,最好不过了。」
李可带着我左转右转,进了一间库房,指着满地的卷宗道:「今儿我的师爷告假,所以没人给我提这些宗卷,这里都是十四郡手
抄上来的要安卷宗,上面有各地县守的批复。你将有疑虑部分捡出来,提给我。」
我看着那成堆的卷宗,还没回话,李可已经飘飘然远去。
这些卷宗好读,唯独附于卷宗之上的蝇头小篆却是读得本王眼花缭乱。
县守们这些附议是唯一能直达大理寺卿眼中的言论,短短几行字莫不是用劲了心思,看似提了疑虑,又似已经凭着个人智慧解惑
释疑,这般自问自答,倒是难为了本王,不晓得他们到底是疑,还是不疑。
等本王翻阅了三千卷宗,心下不由有一点怜惜起李可来。
李可见我将一摞卷宗放于桌面之上,微微一笑,道:「我记得每日呈上来有疑虑的卷宗不下数百卷,怎么王爷一翻便只剩下了区
区十来卷?」
本王微微一笑,道:「亦然只管放心,本王挑出来的都是一些真有疑虑的,那些鱼目混珠,夹杂不清的都被剔去了。」
李可放下手中的笔墨,笑道:「哦,说来听听,王爷是依何为据挑选卷宗的。」
我微笑道:「十四郡共有一百三十个县,其中通县六十个,子县七十个,子县呈上来的驳回通县复议,通县上来的驳回郡守再议
,剩下的卷宗无人命案的不议,不是边关郡守递上来的军情不议,是边关郡守递交上来的军情转交军部复议,剩下的统共就是这
么十来卷。亦然你看过了,我们正好可以出去吃饭。」
我一番话听得李可有一点默然,他一个勤勉之人大约是万万也不会想过要似我这般料理事务。
但是这不过只是愣这短短的一瞬,他便微笑道:「果然呢,有了晋王,我总算能按时午饭了。」
他这么一说,我仔细一瞧,果然下巴略略尖细,确实清瘦了不少,我心中一动,捉住他的手道:「走,天大地大,民以食为天,
我们先去用过饭再回来瞧不迟!」
我又是一路拖着李可的手出门,差不到拖到门口,李可才捉到机会将我的手甩脱,尴尬地低声道:「请晋王念及小臣有官位在身
,还留些许颜面给小臣,否则小臣恐以后不便再与晋王往来。」
我听了一慌,连连道:「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说不拉手就不拉手,成不成?」
李可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光看他的表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负气说话的是旁人,我却不敢再造次,两人出得门来
,我小声问:「那么并肩走可不可以?」
李可听了微微一笑,道:「晋王,只要你能守礼,我俩并肩而行又有何不可。」
我高兴地刚想要大叫一声,但见李可那双修长的乌眉刚刚微微一皱,立马收敛了,正正经经地目不斜视的走路。
至那以后,我每日便来与李可分担要务,李可的负担明显减轻了不少,本王自出世到如今,从无像如此之般正经过,老实走路,
老实看人,老实吃饭,偶尔闷了,回头见那人窗下持笔书写的模样,便觉得足矣。除了庄仲庭时不时上我那里去寻问情况,我当
真浑然忘了那些这些苦闷之处。
偶尔午夜梦回,依然有江南之处踪影,只是梦醒来那种锥心一般的疼痛却是一日轻于一日。
尽管我也深知只要元紫依然对立,大约我这悠然的王爷便也当不太久,但我天性如此,能偷一日欢,便偷一日,以后倘使有什么
三长二短,细数起来,我也还是赚得多,亏得少。
一日里,我再翻卷宗,突然扫见了一封豫州的卷宗,那么简单的一份回议,说得是清点当年陈疑之案的卷宗数量,并提及已经封
宗送京的卷宗数量。豫州——当今圣上的故乡,也曾经是紫允辉儿时呆过最多的地方,太后奶奶只怕没要少在这里做过文章,我
心头大跳,将那些卷宗翻了又翻,却没有找到那封卷宗里提及的已经送京的封卷。我日日陪着李可,完全没有见到他去过西郊提
审过谁,显然他不是不提审,只不过还处在收集证据之中,这些卷宗一到,想必李可也将很快去西郊提审太后奶奶。
我想到这里,只觉得心乱如麻,明知迟早要做一个抉择,但心里只盼着这一天不要到来。
我颇有一些失魂落魄地将挑出来的卷宗送至李可的案边,李可微笑地看了我一眼,又道:「这几日劳烦晋王了,从明儿起,你可
以歇息两天。」
我心中莫名的一抽紧,嘴里则笑道:「亦然是嫌我的差事办得不好么?」
其实我心里真正想问得是,你是想出门么,但话到嘴边这句话我终究不敢出口。
李可微微一笑,我觉得他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羞涩,他隔了半晌才道:「我要参加今年的恩考,圣上也准了我温书,暂时便不理政
务了。」
我大喜过望,道:「你,你说你要参加恩科,不忙别的了?」
李可似乎也不知道我为何要笑得如此开怀,淡淡地道:「布衣寺卿故然美名,但是亦然不愿意出师无名,所以这恩科是必考不可
的,王爷你倘若觉得不可思议,亦然也可以理解。」
我哈哈大笑,拉着他的手道:「不,不,本王又怎么会觉得不可思议,我知道考取功名是你们这些书生心里头的一等大事,我本
以为你有了官位,政务繁忙,只怕要无缘于恩考,没想到洛川寻虽然不通人情,但要还算通人性。」
李可见我大刺刺地非议当今圣上,也不以为意,只是淡然一笑便作了事。
虽然李可暂且将政务搁下,也意味着他将西郊的事情都搁下了,虽然看不到李可我心头有一点难受,但想起不用在他与皇太后奶
奶之间抉择又有一些庆幸之感。
午夜醒来,我看着那鲛纱帐外,明月似银盘,不由想起太后问我的话,我也不由自主地问了自己一句:「元英,元英,难不成你
永远都要做一株骑墙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