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这么郑重?
“远远没到这个地步。”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凡是都要往最坏的可能性去做打算,只有这样,才能把一切可能都掌握在手中,
不至于出现意料外的恶性发展。而如果出现了最坏的情况,怎么样才能把损失降到最小,才是重点。
“齐爷的出行时间表和线路都是保密的,虽然徐家仍是老派的暴力分子,但也不至于公然闯进主宅来……难道您怕内奸和徐家勾
结起来?”这一想便觉有些微妙的焦虑感,与其说是因为齐家这一大族的盛衰而担忧,更不如说是对眼前这个显得并无在乎之意
的男人的紧张。
“不无可能,至少有人瞒下了很多K城相关的情报是肯定的。如今我已绕过内部的某些机构去购买情报,他们意识到事态发展不好
,很快就要冒出头来了。至于你,没必要为我担心,”见陆以华裸着上身坐在沙发上忧虑的模样,齐爷摆了摆手,“是男人就不
要婆婆妈妈的,说东说西,两个字,照做。”
“我会保管好东西,适当地表现一下却不露真才实学。齐爷,我绝不辜负你的信任。”陆以华闻言仰起头报以一笑。男人的生命
中总需要事业,也需要惺惺相惜的同伴,既然有人了解他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他的品性,自然也该“入乡随俗”地去热血一番,
也算尽一回从没尽过的兴致了。
“这不仅需要你的聪明才智,更需要勇气。”
——“以华,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非常勇敢的人。”这并非大男人之间的矫情,甚至也不是对下属的那种权御之术。齐爷说这话
时至少有七八分的真心:那日他从车上下来,前前后后的下属护着他,他看着自己手下的门堂被撞得面目全非的大门,心想,安
稳太久,没怎么见过这样的事了,真是个性子烈如火的。
哪知道进去看了,是个与强壮二字沾不得什么边儿的年轻人。衬衣、领带,精英的扮相,估计被人打翻在地之前还是个一派斯文
的,这会儿也只能伏在地上喘气都喘不大声,只是睁着眼,看着。齐爷就是从那眼神里看出一点执拗,不多,却足以让他在此时
此地出现,伤得一塌糊涂。
也就是那一点执拗,让齐爷一直选择相信他,乃至于现在将一些发生可能性很小却关系重大的事情托付给他。
因为这个人冷酷。
和某些人的冷酷不一样,他们只会选择对旁人冷酷,这种冷酷正来自于对自己的爱;而陆以华这样的,只选择对自己冷酷。不把
自己当回事,活在别人的世界里,难道不是一种极端的冷酷么?如今硬将他从别人的世界里拖出来——当然他自己也出了很大力
气的——却还是那样,什么都能忍,什么都不说。
除了在自己面前常无意识地示弱,还是那个可以把自己豁出去成全别人的陆以华,那灵魂最深处的一点执拗,从没变过。这样的
一个人,难道不是最适合托付些什么的?不必去介意他是否负荷得起,也不必去担心他的忠诚程度。扛不起的他也会拼命去扛,
任何人都背叛了,他也要为你给的那点信任去抛头颅洒热血。
真傻,齐爷想。
更傻的是,这么个一心热血的人,居然自认为性情冷淡,自认为对不起谁谁,常被莫名的负罪感凌迟着,未免可悲。
如今自己也要利用他的傻而将他往前推了,虽不舍,却也没办法更变。因为已经想要这个人来负担自己的责任,也只要这个人来
负担。
值得信任的人,能够坚守的人也许不止他一个,但就是他了。齐爷对自己的这点私心,也不由感到些好奇,这是未曾过的体会,
大概是出于好感。常人来说,愈是有好感的对象,便愈是珍惜,放在心里疼的人,生怕有一点损伤,恨不能捧在怀里就这样一辈
子算了。齐爷却不,他若是对谁有心,便要给他施压,迫他承受,看他坚强起来挺直背把所有该抛下的不该抛下的都扔掉,利利
落落的样子,才觉得高兴。
当然该给的保护与痛惜,也从不曾少过。
而陆以华从不知道这些。既不知齐爷说他“有勇气”的理由,也不知那所谓“冷酷”的评价,他只知道齐爷认可他,需要他,可
能这就够了。
虽然他还知道很多,知道齐爷之于自己已成为最重要的存在,甚至隐隐察觉自己的生活重心已完全偏于这个极富于个人魅力的男
人,可他真的不清楚,这究竟是纯粹的仰慕,或是掺杂着暧昧的什么。
若说完全没有暧昧,那不如说是笑话。彼此心知肚明,纵然爱与欲可以完全剥离,然而即便完全脱离了欲的存在,谁能说那些自
然而然的看顾,悉心的安抚,相处中的种种契合没有任何意义?
这些他在午夜梦回也会模模糊糊地想起,然后又告诉他自己先放下。先把一切都放下,只要做到齐爷想要的,就可以了。
感情,尤其是过于细腻与温柔的感情,对男人来说未免觉得奢侈而不敢触碰,甚至是有一些羞耻的。不说不问,就当做是一种默
契去处理吧,这样的胶着,也好过点破与追究的尴尬。某些事过后,陆以华已经学会不强求,甚至是不追求。
不求结果,尽力去做,任何时候都不要期期艾艾左思右想地猜,放得开才能看得清。对方若不是,则痛过之后因未曾表白而仍可
守护;若是,自有水到渠成一片澄明的时候。在这样气氛紧张,上下充斥着强烈的即将发生冲突的信号时,就用男人的方式来解
决这些疑为感情的问题吧——先抛到脑后去。
“也许吧。”如果齐爷说的勇气就是这个,那么他承认自己确实开始有了。
很奇怪不是么,这样的两个人,想着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却都攸关彼此。明明是相岔开的思路,竟也能获得一个算得上统一的结
论。
也许确实是的,这些都无关紧要,这样的状态如何不好,他们都是各自独立的,却又对彼此相属略有期待,不急,甚至刻意地去
绕开或者放慢脚步,来吧,用略微悠闲而彼此治愈的频率来交流,这样只要专心面对来自外界的伤害与被伤害便好。
有心去善待,早便足够。
“有勇气有智慧的话,其实还是缺了一点东西。”齐爷算算时间,知道差不多了,对陆以华笑:“衣服脱干净去浴室洗个澡,仆
人们认为停电时间已经足够我们做完的时候,会请陈管家来试探性地敲敲门。”
“还缺了什么?”陆以华坦然地抬起腰脱下长裤,用理智无视掉后半句。
“你洗完澡我们去射击场。”这个暗示已经太直白了些。
眼神一亮,故意将裤子堆在沙发前作出是被随手丢开的样子,陆以华大步向浴室而去。射击场,也许每个男人年少时都有这样的
一个梦想吧,挺身握着枪,姿势帅得不行,最好再像影片里一样,飞檐走壁间将子弹精确地射入各个目标……即便是他这样较文
雅些的,真有了机会,也仍是跃跃欲试的。
齐爷笑着抱臂看他快步走过去,一边看一边将自己的衫子拉扯得凌乱些,眼见他已走到了浴室门前,才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你做爱时是穿着内裤的么?”
……某人僵硬地回身,将某物丢到牛仔裤上面。
第十九章
陆以华换好衣服出现时头发还有些湿,推门出去正见齐爷在厅里和陈管家商量去射击场的事。
“齐爷,多带几个人吧,毕竟现在风声紧,徐家那边也早就放出话来,说是要给最近找自家麻烦的人点颜色看。”
“中间隔着K城,徐家的人没那么容易在我们眼皮底下越过来,情报那边也不是白做的。今天就是带以华出去见识见识,没必要带
那么多人。”齐爷摆摆手,并不在意。
“至少带上姚二他们这些身手好的,让属下们放点心。”
“也好,那就这样。”示意对话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齐爷看了眼手表,对陆以华道,“也让你摸摸枪。”
这句话的语调与平日略有不同,他却没有发现,—路上都满怀期待着。
但是现实与幻想总是有点差别,换好专用的衣服和鞋,走进其中一个专属场地的陆以华只见到了等候着的齐爷,以及齐爷手上的
点二二。
这种连他个门外汉都知道,口径小得不像话的菜鸟枪……
“这里的新手专用,德国产的制作很精良,最重要的是容易上手。”将银色的手枪递给他,齐爷示意他侧站,“脚打开,沉腰,
感觉你的重心。”
依言而行,陆以华握着手中不大冰冷的金属,仍有种空白感。那种突然之间确定了自己所在状态的感觉让人陌生但又安稳,说不
上如何,但到底还是握在手中了。
“虎口贴合,不、不要握得太紧,放松一些,注意你的腰,腰椎才是你的中轴。”站在他身后,亲手调整他的姿势,态度却并不
如他所想的认真,甚至带些随意感:“不要以为持枪的时候要挺胸抬头,适当地低身对你有好处。”
这让本以为是一场训练的陆以华有些不适,他试图去抓住齐爷语气中泄露出的一点什么,却又感觉那是错觉。这让他决定放弃自
己无休止的猜测,直接发问。这是正确的选择,在多次的沟通之后他才领悟了这一点——齐爷向来认为胡思乱想的男人缺乏果断
和坦率,这恰恰是陆以华自认做得不够好的地方。
“齐爷。”他彻底放松身体,将持枪的手垂下。
“怎么?”
“我本来以为,您打算教我一些类似于持枪搏斗的技巧?”
“你可以将射击作为一种兴趣来培养,当然也可以选择放弃。我并不需要你拿着武器和任何人在任何地方展开一场战斗,因为那
只证明我们已经输了。”齐爷指指一边休息用的座椅,示意他一起坐下。
“我们已经很久不需要进行这种武力斗争了,用血与肉来打天下的时代早已过去,我努力贯彻这一点,想让家族里的老家伙们认
识到现在的局面,没想到你这个一脸斯文的读书人也还抱着这种想法。”
“我以为……”
“以为我们喜欢在半夜的街巷里面展开一场枪战,百十个兄弟拿着枪互相射击,谁的人先死干净谁就赢了?人命已经比那个时候
值钱了,而且上面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搪塞过去的。兄弟们以前卖命是为了什么,为了有口饭吃,还有活下去。现在我有办法让
他们活下去并且活得不错,又为什么一定要他们再去拼命呢。”
“齐爷的意思是,齐家已经洗白了?”
齐厉听到这才真的笑了:“你知道这种家族彻底洗白的后果么?”
“……”陆以华也笑了,有点无奈地侧了侧肩膀,算是承认自己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想来也是,洗白之后有前仇有旧怨的只怕都
要扑上来把这个昔日的老对头吞个干净,到时候无力自保,有再多的钱财又有什么用呢。
“你之前见的大多是这个社会的某一面,另一面的事情想不通也是很正常的,但是已经这么久了,以华,我希望在遇到事的时候
,你能想得到应该怎么做。”齐爷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中再次带上了些与平日不同的语气,而这次陆以华终于听了出来。
“齐爷,您今天……?”
“点二二的口径又如何,虽然不够过瘾,但是也因此更容易被人轻视。摸枪摸得多了,难免忘了这种新手枪也是枪,伤起人来也
是很狠的,能起到的作用……”齐爷取了他手中的枪,走到设计位置。
抬手,子弹已射在靶上——“不容小视。”
那姿势很漂亮,然而让陆以华不由自主站起身来的,是齐爷身上那一瞬间所迸发出来的气势,那种压倒一切的感觉,凛冽而直接
,像出鞘的长剑一样,泛着冷兵器固执的光芒。
这与平日远远不同。
见惯了日常生活中的齐爷,便也见惯了他那副有些慵懒意味的神色,悠闲地喝下午茶的中年男人,看起来生活甚至过于老龄化,
未免显得少一些锋芒。虽然见手下时神色冷然些,隐隐散发着掌权者的威势,却也不过是一种柔和过的冷光,并不伤人。也许就
像他所说的家族性质要转变一样,正趋向于一种现代的雅致。
然而现在,似乎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了,齐爷的野心,已经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么?
当他跟随在齐爷身后走出射击场时,他知道了答案,确实是的。
等在场外的是徐立先最得力的右手,莫广,带着三十多个黑衣大汉堵在大门口。当然还有十几个被枪指着的齐家兄弟,其中有两
个肩上有伤。
陆以华掌心有点发麻,齐家主宅戒备森严,周围一片广大地域没有任何遮蔽物,是以旁人无从藏身,极为易守。今日偏偏齐爷带
他出来,没带几个人不说,还挑了个郊区的射击场,被人堵死在里面,插翅难飞。
应算是他把齐爷连累了。
两边对峙,都没什么声息,陆以华虽心中懊悔,面上神色倒是安然,一派胸有成竹的平静,知道事情是逃不开的了。既然如此,
主导权在对方那里,就看人家怎么说了。
齐爷更是冷静,甚至完全无视对方一般,微扬着下巴,看不出心思来。这么沉静了一阵,莫广似是看出只能自己先出声了,恭恭
敬敬地抱了拳头,朗声道:“齐爷,咱只是徐爷在手底下跑腿做事的,礼数不周,您见谅。”
到底是人多气足,大大咧咧的话也不多想,就这么直接往外说。
陆以华知道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也就顺着这么个语气接道:“徐爷的帖子还没到,人就到了,来得好快。”
莫广身边个机灵的听了这话,立即一枪指住他,很有点威吓的样子,还要叫嚣一句:“当家的还没讲话就敢插嘴?!”
“徐家好规矩,管事的还没开口就有人掏出枪来了。”被枪口指着的感觉让人全身发麻,或许死亡迫近的感觉任何人都无法逃避
吧。紧张得耳下发热,陆以华知道是心理作用,强忍下那刻的惧意,看了齐爷一眼,这样回道。
那一眼让他觉得,这些时刻都与死亡相伴,甚至为友的人,也许真的是不紧张的,于是也便随之而安下心来。
“把枪放下,怎么这么没规矩。”斥责一声,莫广对齐爷客客气气一笑:“齐爷,事出突然,徐爷也是没办法了。T城的场子最近
出了不少事,不知道谁给的胆子,来闹事的敢冒您齐家的名头,这不得好好谈谈,还您个清誉么。”
抬手示意陆以华不必再说,齐爷唇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来:“怎么,徐立先终于把自己家事解决好了么?”
莫广的表情也微妙起来:“齐爷这话说得,似乎……”
“把自家兄弟赶尽杀绝,莫不是比我更需要还个清誉来。”
莫广没再围绕这件事多做解释,之前说那半句话之时的慌乱昙花一现便消散了,相反,齐爷那句话说出去后,他倒反而松了口气
的样子。难道齐爷的猜测是错的?看齐爷的意思,似乎也正是在试探这一点吧。
“总之,还要劳烦齐爷去T城游览一番,让我们家主一尽地主之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