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习惯了整日地忙碌,前一阵的调整之后,迫切需要重新找回工作的状态。
今天,再次如他所愿地,一大早被陈管家找上门来催他起床。
“小陆,齐爷有事找你。”
“我立刻就去。”
他在洗漱时不断猜测齐爷为什么找他,也许是昨天潜入K城的探子立即有了发现,也许是煜宇中的粽子被抓到,也许是T城方面着
手布置的局被窥到了那么一角……很多很多个“也许”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最后当他敲书房的门时,那些充斥着的消息也没肯
给他一个稍微有把握一些的猜测结果。
“齐爷,您找我?”顺便向郭贺用微笑打个招呼。
“嗯。”齐爷今天穿着贴身的软布衫子,半倚在沙发上。见他来了便点点头,敲击两下键盘,示意他看壁上的投影。
那是陆以华去天泽楼见罗风的录像,画质相当好。他没问齐爷为什么会有录像,只是顺应齐爷所指地又认真看了一遍,直至结束
。
“说说你的想法。”指关节点在桌沿上,语气一贯轻描淡写。
“罗风不过是个逞凶斗狠的,性格很躁。他身后那个一直提醒他该怎么做的人可能才是真正的主导者。”那个人长相普通年纪正
常,气势也并不凸显,隐于罗风身后,直观谈判时并没有令陆以华产生压力,也就没有过多关注。从摄像角度重看一遍,才发现
他可以牵制罗风的性格,而且举止隐蔽,应是早便伏在那处的笔。
“说得深点。”
“罗风是个幌子,也许K城不过是来拖我们时间和注意力的。真正的当家罗煜一直在K城不知道安排着什么,冷静阴狠的罗阳去了T
市,难道K城打算归于T城的范围,甚至双方已经接触好了?”想到此,不由得便有点焦虑。
“继续。”
“齐爷打算先按兵不动等待时机,还是先行出手?”
齐爷没说话。
“以华还是嫩了一点,”一直站在一边听着的郭贺笑了笑,打个圆场,“哪怕罗风真的是个有勇无谋的傻小子,也不能就凭这个
认定煜宇和徐家已经有了约定,在拖我们时间。如果真的打算把K城拱手交给徐家管理,那煜宇可以直接散掉,让徐家光明正大地
宣布,何必在我们这边拖延,毕竟当地势力已经臣服了。”
“那……”
“怎么都说不通是么?”齐爷问。
“是。”
“你知道罗家兄弟的背景么?”
“不太清楚,没有什么详细的资料。只知道在齐家和徐家上一代因K城的事略有摩擦后没多久,他们三个和仇宇便开始崭露头角,
尤其是罗煜和仇宇,两个都是狠角色,看准时机,知道那片地方没有人占,就动了心思。从底层开始以血肉打拼,拜了把子喝了
血酒,誓约要把K城的各股暗流整合起来,甚至敢暗里将齐徐两家布在那里的钉子拔下去。几年后他们带着批小弟组起了煜宇,K
城逐渐稳定下来。”
“你猜,他们是从哪儿来的。”算是奖励他记得清楚,齐爷指指一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按刚刚出头时的年纪,应该都是血气方刚有心做一番大事业的。也许是少年犯?或者家庭出了什么问题流落街头,因为敢拼所
以逐渐被人关注。”确实,每个城市的暗街里都有不知多少迷茫的少年人,或逢剧变,或生来便不安分。这样年轻却脆弱的生命
充斥在那里,结局或喜或悲,在成功地将自己从人群中脱出之前,是没有人在意的。
“那天晚宴我联络了一个情报贩子,让他帮忙查一下仇宇的身份。”一家三兄弟同时沦落街头可算正常,可是另外一个少年仇宇
,是如何与他们相识,又是凭借什么让他们这样信任甚至立下血誓结为兄弟的?再者言,仇宇与罗家兄弟虽不同姓,却是煜宇的
二把手,他们为何争吵,他又是怎样失踪的?为什么煜宇的人对此只字不提?
“情报贩子?”
“是啊,只要你的过去没有被消除干净,他们就能追查出来。黑市里的每一笔交易,榜上的每个人头,都在他们的手上了。只要
你有钱,他们就乐于为你服务。”郭贺解释道。
“那情报贩子说了什么?”
“说仇宇原来是徐家的旁支,叫徐予。徐立先占了家主的位子之后对这个异母的小弟处处打压,经常给他难堪。徐予年少正意气
风发地想闯荡一番,却被挤兑得连堂会都参加不了,最后和徐立先积怨成仇,当众冲突。怕被徐立先报复,当夜改名换姓逃到K城
。后来遇到罗家兄弟,决心一起在K城建立自己的势力。”
“……仇宇是被徐立先捉回去的?”
“也许是徐家内部出了问题,所以召回徐予这个算得上嫡系的人。”
“也许煜宇真正想要的是和T城谈判要回自己的二当家,所以才派了罗阳过去?”
“不无可能。”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静观其变,”齐爷唇角边若有似无的笑意有些冷意,“而我们所猜测的,也未必是事实。继续扩张我们的势力,无论以什么样
的由头为开始,都不算勉强。”
原来齐爷在意的始终不是这件事本身的内在,而是这件事本身能提供的助力。
“好,我需要怎么做?”郭贺已经退下,准备将齐爷才说过的适当透露给几个核心人士,陆以华坐在椅子上,望向齐爷。
“很简单,坐在这参与会议,尽快让大家都习惯你的存在和地位。”
第十七章
陆以华被那句话中隐含的无限可能触动,一瞬间连眼神都隐隐泛起了一闪而过的亮光,期待道:“齐爷打算交给我什么任务?”
“你想要什么任务?”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您的要求。”他是认真的。
“过来。”言语虽短,说之前却有一瞬间的迟疑。
眼见齐爷倚在沙发上示意他过去,陆以华快走两步赶到齐爷身前,却没再听到下一句吩咐。齐爷唇角微动,却并没有声音进入他
耳中,自然而然便俯下身靠过去:“您说什么?”
这个姿势令齐爷相当轻易地将他拉到沙发上,而陆以华突发地失去重心,乃至于慌乱地被扯进眼前这个男人的怀里,跌得未免有
些狼狈了——“齐爷?”
“你在期待我能让你做些正事吗?”齐爷从未用那么轻视而玩味的语气对他说话,将他牢牢按在怀里的同时,略有些冰凉的手指
已经撩开他衬衣的下摆潜了上去。
陆以华被突如其来的凉意惊得向后弹起身体,却没有感觉到更进一步的带有撩拨意味的动作,心思百转间,他察觉到情形与往日
都有所不同,只得暂时沉默以对。而齐爷翻身将他困在沙发与自己身体之间的时候,在他耳边极轻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是“关灯”。
这才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齐爷的书房向来挂着厚厚的窗帘以防止被人窥视,于是灯光长亮,没有一日例外。今天也是如此,可
是屋中并无旁人,齐爷这是要避谁?
思维尚混沌一片,身上的人已催促般地加大了力道揉搓他的身体,四肢交缠,衬衣大半被扯开虚挂在手臂间,看起来分外煽情与
激烈。然而他抬起头看向那双眼睛,其中却并没有什么暧昧的温度。关灯……被这样陷在沙发里,哪有办法去碰那远在门边的开
关?
“齐爷……”压着嗓子佯作动了情的低沉,陆以华唤道。
“说。”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另一手正伸向他的皮带,齐爷的口吻是标准的不耐烦。
“灯、请,请把灯关上。”如果不能自己去做,那齐爷也许是要求自己向他提出这个请求?难为情般地将脸侧向沙发靠里的方向
,断续道:“太亮了……”
“麻烦。”像任何一个被打断了情事的男人,齐爷暴躁得甚至懒得走到门边,直接踩上鞋子一脚踢在沙发旁边的一小块方形黑色
玻璃上,瞬时屋内一片黑暗,甚至连电话上的指示灯都灭了。
陆以华知道,这是主宅中每个房间都有的独立电闸,关闭之后,房间全面停止输电,在工作的所有设备会立即停止运行。
“您怀疑有内奸?”
这一片庄园看似古旧,内在却十足十的充斥着现代技术。每个房间的电路都是单独的,每件电子器具的供电来源都附着在房间的
主电路之上,使线路成为一体。这样,在例行的检查中,如果出现了用主电路之外的电源运作的电子用品,可以极其简单地清查
出来。
也正因如此,齐家主宅一向干干净净,没有被外人安插窃听器或摄像工具的可能性。当然,仅限于外人。如果有内部人员可以自
由进出某些房间,自然是有机会将微小的“暗器”与主电路连接上,从而隐蔽且安全地进行工作。
齐爷之前大费周章地做戏,不过是为了找一个理由暂时性地切断电路,以达到之后内容不被监听的目的罢了。
“这是很明显的。”示意他将衣物垫到身下压出些褶皱,齐爷坐回沙发上,冷冷地这样说着,他语气中浓重的阴霾令陆以华意识
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仇宇是什么人,K城煜宇的二当家。K城是我在明里暗里关注着的一个重要存在,凭齐家的情报网,势力范
围接壤的一个城里最大势力的头目资料都查不出来,还要我去向情报贩子买么?”
“您觉得内奸是哪儿的人?”
“你说。”齐爷喜欢引导他去思考,尽量深邃,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想得越多越好。
“K城的人没这个能力,是徐家?”
“也许,”齐爷并没有直接回答,继续道,“无论是哪家的,这个人在齐家,位置已经不低。”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入书房面见齐家家主的,这样看来,那人的位置何止不低,“齐爷您心中有数了么?”
“替我传讯知晓知情的郭贺虽然关系布得广却没有实权;负责情报方面的沈严和调动人手的沈乾跟着齐家生生死死三十多年,连
我都要称他们一声先生;之前负责K城方面的赵一舟虽有才智但资历不足,后面没有人支持的话难以掀起这么大的浪来。”齐爷点
了支烟,一个个数着可能有嫌疑的人。
陆以华知道,他接触的已是机密中的机密了。家主对属下的猜忌,这是不应向他这样置身其中不过半年的人宣之于口的事,齐爷
这份信任,实在让他觉得欣然却也沉重。
“这些本不该和你说,”齐爷扫他一眼便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吐出一口烟气来,“你也算得上最值得怀疑的人了,住在主宅,没
经过什么事,来历有些稀奇——最可疑的一点就是和家主的关系近成这样。”
说着说着便难以掩饰地笑了,对面皮有点发红的陆以华继续道:“可我知道谁也不会敢赌我当初见你时会留下你的性命,更不敢
赌我对你起了兴致去把你要到身边来,这样一说,你反而比我手下任何一个能信任的人都更可靠了。”
这也许就是将权势握在手中的人最大的悲哀吧,当局势未明的时候,身边的每一个曾经信任的下属都有可能是那个藏匿起来等着
置你于死地的人,而在那漫长的探查过程中,猜忌与误解,犹豫与错判,又会伤了多少忠诚的心。
没有人可疑信任,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了。可是齐厉说起这些的时候算得上轻描淡写,直白地指出,甚至是
笑着计算每个人背叛的可能性和原因,这种坚韧的强势背后,到底是怎样的过去呢。
要经历过什么样风雨的人,才能坦然面对种种不堪的可能性,而不是去怨去恨去愤怒?
他太了解人性了么,以至于像把自己的人性也放置得坦荡荡的,懒于去掩盖,因为他已无需掩盖。那种东西,已无法激化出他的
负面情绪,从而演化成为他的弱点。
当一个人已经可以面对弱点,弱点自然就再也不是弱点了。陆以华想起那天齐爷在夜色里吻他,与此时的神情恰恰相同。
竟似悲悯。
“齐爷,谢谢。”
陆以华谢谢他一直以来的,不动声色的体贴。而齐爷,则以为那是出于对自己信任的回报。
“没有什么可谢的,你可以把这一切看得更理所当然一些。不过,无论是谁,无论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在他们潜伏着仍不冒出头
角时,我都可以假装不知道。但是K城的事刻不容缓,这样的机会错过了,下次便是师出无名。如果在和徐家发生矛盾的时候后院
起火,可就有些棘手了。”
“齐爷要我怎么做?”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正式介入齐家的事宜决策会议,我会逐步给你增加一些实权,当然,相应的,你要为此做出很大的努力
。”
“我会尽力。”经过这些时日,陆以华心中很清楚,齐家上层大多是冷静有礼的外在形象,内质中混江湖的那一种热血习气却仍
未散去。并不是简单的分配到了权力就能令他们服气,听从自己的调度。相反,他们注重的仍是太久太久之前的那种义气之观。
兄弟跟着你,有没有饭吃。
为你打为你杀为你拼死拼活,你对不对得起这些血这些命。
你有没有义气,够不够胆色,关键时刻能不能扛起来事,事到临头是缩还是闯。
这样的生活,与他之前所处的环境差得太多了。
“那并不是最重要的。”齐爷从抽屉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放着几件零散的玉佩、扳指,还有做工精致的银器,沉沉地堆着
。
他看了看,细细地顺着盒子边沿寻出个缝隙来,打开一个夹层,是极薄的一个金质薄片,方方正正,上面是个“火”字。他将这
个奇怪的薄片交到陆以华手上,随口解释道:“之前不知几代的时候,家里发达了,便要认个祖。说后世以国为姓,称姓齐的始
祖是姜太公子牙,炎帝之后,干脆做了个金箔当信物,上面就镂了个火字。”
这样有了权势便认个有来头的祖宗,似乎也是黑道上的一种流俗了,但陆以华怎么也没想到齐家的哪代长辈直接认到炎帝身上去
了,多少有点哭笑不得。然而无论由来是什么,如今这个小小的金箔,代表的必定已是齐家的权势了。就这样交到自己的手上,
想必齐爷也是下了决心的……
“我会保管好的。”
“这不重要,只要我还在,齐家就是有主的。它就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个金子做的玩件儿罢了。”齐爷闻言挑了挑眉,言语中自
有自己的那一份狂傲自持在,“但是若有一日,我有了危险,齐家有了麻烦……”
“那个时候,想办法撇干净关系或者逃走。”
“活下去,到西北边的S市,把它交给那边齐家的掌权人。”
“要保齐家不亡。”
第十八章
“已经这么严重了?”陆以华难免有点反应不能,了解到这信物真正的重要意义同时,也感觉到了更大的责任和压力——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