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T城定然陷在其中出不来,然而看眼前这个阵仗,只怕也不好脱身。陆以华站在齐爷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凭空猜测,也不知
他能想出什么样的周旋之策来。然而不知为何,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令他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境况下,都相信定有生机。他未见
过齐爷吃过亏低过头,也从未想象过齐爷会失败,也许这只是一种因弱势而产生的错觉?
那么……如果他并不如自己所想的强大,不能保护他的话,就陪他一起死吧。
这样的平静不应该出现在这样剑拔弩张的状况下,可是现场的紧张有一种冰冷的色调,像是静止的画面,在陆以华看来太过不真
实,像看一场电影,因为是之前二十多年从未想过的画面,反而虚幻着模糊了。
所以,既然不怕,既然没有其他什么还想去珍惜的东西,就顺其自然好了。
在他如此决定的同时,齐爷迈步走向了门口。
多少把枪同时举起指着他,他只是对陆以华低斥一声:“跟上来。”
他一路走到门外,站在不属于自己的车旁等着徐家的一众人赶上来为他开车门,便没再说什么,坐了进去。没再看被牵绊在室内
无法有所动作的手下们,他向后倚,拍了拍坐在身畔的陆以华的手背,合眼小憩。
车前后有隔层,他们看不到司机与旁人,但却知道周围有监视器。玻璃是特制的,无法从内部看到沿路风景,陆以华不知道他们
将去向何处。
应该是T城吧,并不算太陌生,毕竟之前出差也曾去过。就当是再去谈业务了吧,陆以华试着露出公式化的笑意来。
第二十章
车行驶许久终于停下,莫广的手下打开车门请二人出去,入目便是斑驳的旧墙,潮湿的味道与生了锈的钢筋相纠缠,阳光之下很
有点古韵。
看起来似是废弃许久的宅子,周围也没有什么人迹,孤零零地立在断掉的交叉路口边,禁止通行的危险标志都已经被雨雪冲刷得
有些模糊了,似是荒园,遍布草木。镂空了带着铁丝的大门被推开,前院尽长着半人高的野花,似乎俗名是叫做“死不了”的,
红红黄黄开着,并不如何好看,却到底茂盛。
齐爷踱着步子沿着小径多看了两眼,笑着对陆以华说:“看来徐立先家里的事解决得不够好,还要在这种地方和自家兄弟谈判。
也不怕走漏了消息,回不去自家的老宅。”
莫广的脸色难看起来,强忍着怒意,咬牙插了句嘴:“齐爷,家主还在里面等着您大驾。”
陆以华当即选择无视掉莫广,只接了齐爷的话茬便笑问:“齐爷这话怎么说得?”这就有些故意问出来取笑人家的意思了,毕竟
他也不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见到此处便知,此刻定然不在T市之内。
若在T市,徐爷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见他们?若想威势逼人地与人谈判,定要选个能炫耀个彻底的所在,身边列上几个得力的手下
,坐在上位笑得愈是温和,便愈显出气度来。而今定在这里,想必有所不便。
徐爷之于T市正如齐爷之于N市,自家看顾的势力范围内怎么会有不便的地方。由此可见必是T市之外,又不敢留在N市,便是卡在K
城动不得了。
能让他轻装简行留在K城这样一座房子里的,除了仇宇,也便是徐予这个有所作用的兄弟外,定是没有别的理由了。
“我怎么说不得?”齐爷回了一笑,归了主路,随莫广一入门厅,正将热闹看了个满眼。
好个衙门似的阵仗,一人正坐在对门的皮质沙发上,四十多岁一脸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狠劲,面色也不好看,正瞪着个被按在地上
的男人骂:“这么多天了,还是除了那句就没别的好说?”
听这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看看那男人颓丧的模样,应该是失踪了一阵的仇宇吧。
问话的人等了几秒,这次却是连之前听得腻了的那句话也没再听到,又看到莫广已经回来正站在厅口,干脆咧了嘴角,道:“齐
厉你到底还是托大了,以为N市之内我就不知道你的去处,不敢拿你怎么样?”
齐爷悠哉地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双腿随意地交叠起来:“你是请我来看戏的吧。”
“现下是看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入戏了,”徐立先好风度地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对身后站着的手下道:“人都齐了,K城这点
事大家也闹够了,不如请人家地盘上当家的也来说说吧。”
手下应声而去,一直给绑着不出声的男人却突然抬了头,一双眼布满血丝,极愤怒,声音却早就干哑得不成样子了:“你对他们
下手?”
“你不肯对他们下手,我这个做哥哥的当然责无旁贷。”徐立先大笑,抚掌,“欢迎罗家三兄弟了。”
被推进来的正是罗煜、罗阳、罗风三兄弟,看起来精神尚好,但面上的神色却是复杂而微妙,尤其是年少气盛的罗风,直接便跳
着脚骂了起来:“仇大哥,我还叫你仇大哥,你还是煜宇的二当家,你个叛徒,叛徒!”
他骂得愈厉害,徐立先也就笑得愈高兴,一脸兴味地盯着仇宇——事实上是徐予——看,周身那种阴阴沉沉的气息也就更重了些
:“我的好弟弟,被人喊叛徒感觉如何?”
徐予睁着一双眼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罗煜,像死物似的凝结了视线,没再移开过。
罗煜制止了自家弟弟的叫骂,轻声说:“小风,你仇大哥本来就是徐家的人,如何也算不得煜宇的叛徒。”
“这话说得对!徐予本就是我们徐家的人,又怎么能算你的仇大哥,煜宇的二当家?”徐立先的手指重重敲在了沙发旁的木几上
,极大的一声响,突然就把气氛撞得又凝重几分。之后顿了顿,沉了口气,才又用极慢极慢的语速道:“那么,徐予你为什么反
而不能明白这一点?”
罗煜呼吸一窒,终于迎着徐予的视线看了回去,这一看,再也移不开。
“我答应你去K城站稳脚跟网罗势力,是为了向你证明自己的价值。”徐予开口了,只这一句,就推翻了当初与罗家兄弟相逢相知
的一切,他确实是怀着目的去结交他们,去共同奋斗的。
“你当初对K城不放心,又不肯放弃,要埋下伏笔希望以后扩张势力能为之所用,我发誓,为你整合K城的所有势力,到你需要的
那一日,K城就是你的势力范围。”徐予继续说。
“原来你还记得。”徐立先这样说,“我以为你忘了,是谁急于向我证明自己不是无用之人,又是谁要我将他赶出徐家自己去闯
荡出一番事业来。”
罗阳自始至终沉默,罗风却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而罗煜,面容已经接近于死寂。
“我当时太年轻,没想到会遇到真正志同道合的朋友,真正能拜把子托付性命的兄弟,没想到荣辱与共了就再也脱不开身。”
“所以你不肯把K城交给我!你会毁了我谋算这么久的计划!”徐立先赫然起身,一手扯了徐予的发迫他看着自己,怒道:“我当
年的期待,你就这样辜负!”
徐予不说话,头皮被扯得生疼,脸是青白色的,许久许久才喊了一声“哥”。
“几年不见,你出息了。”
“我不能背叛兄弟。”嗓子早已在多日的干渴中破裂,徐予勉强吐出几个字来。悲哀地看着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的哥哥,他知道这
几个字代表着,他放弃了唯一可能获得被这个人肯定的机会。
“你不能背叛兄弟,”徐立先放开手,看向罗家神色各异的三兄弟,语气已然平静:“你不肯背叛他们,那就是背叛我。他们是
你的兄弟,我是你的谁?”
死局。
已然僵死的局面仿佛滞住了时间,太久太久没有谁再开口说话。直至罗风怯生生地一句:“仇大哥……?”
徐予只是垂着头,依然跪着。
陆以华站在齐爷身后,只觉看得背都快要湿透,不断地冒出冷汗来。这样陷死了的局,早已无解。而其中最为关键的徐予,内心
却不知道是何等的痛苦。多年来一起喝酒打架、意气风发的好兄弟们与自家兄长,无论选择哪一方,都是一种将自己割裂开的痛
苦。而无论如何,两全之策都是没有的,N市T市与K城这之间巧妙而互相牵制的关系,终究是要出个结果的了。
“你不肯给,我也就只能硬攻下来了。”徐立先在徐予身前站了很久,终于这样说:“煜宇的几个头目都在这了,K城的反抗不会
太强烈。N市现在也没有个能让你完全信任的人了吧,齐厉,想必最近内鬼的事闹得你疑心病不轻,能指挥手下的几个有点能力的
应该都被你削了权……现在你人也在这了,你觉得还有机会胜我么?记住这一点,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看得远,有些人,看得比
你更远。”
齐爷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叹了一声:“看来齐家有内奸的事是确凿无疑的了。”
“不然我如何这么精准地知道你的行程?而且……还是这么突然的行程,你不会在以此来试探,却没想到反而入了圈套吧?”徐
立先志得意满,回到沙发上翘了腿笑个不止:“其实我们现在便是在你N市和那K城的边线处,即便你有心要试探个虚实,这次也
是不那么好脱身的了。”
边线处正是大家为了避嫌而设置暗哨较少的地带,难怪徐立先这样大胆而笃定。
“以华,热闹看得可高兴?”
陆以华倾下身应道:“是。”
“那么也差不多了……徐立先,徐爷,在我N市的地方,为什么你敢如此确信自己的安全呢?”
第二十一章
与齐爷万年的一副表情不同,徐立先情绪化得很,笑意还留在脸上,神色却已经显得阴沉:“齐爷这话说得也太自信了吧。”
“N市是我的地盘,如果这次我败了,自然就成了你的。原本在我手下的人,也就成了你手下的。难道在我手下的人是贫,到了你
手下就能成了富么?徐立先啊徐立先,你怎么就这么天真,给你两次真实的情报就让你什么都信了呢。”
“你们现在都被我手下的枪指着,这可没错吧。”
“除非你敢让我死在这里,”齐爷的语气带点惋惜,“不过我死了,徐家也要完了。”
也正是这时,徐立先的手下从外面跑了进来,对着莫广耳语了几句。只见莫广脸色一变,对徐立先比了个手势,得到许可后开口
报上刚传来的消息——酒吧夜总会和洗浴中心较集中的几条街都出现了大批来路不明的人,主宅空虚,各个场子却都被那些突然
出现的人缠住不敢妄动。主要的场子没人支援,只怕要被挑。
“齐爷,这可是你先下手了。”
这就是老一辈们最喜欢讲究的道义不道义的问题了,为了利益挑起争斗?不义!这也正是为什么齐徐两家明里暗里摩擦无数,却
一直没有人真正动手的原因了。上面几个老古董拿资格一压,算是小辈的,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我如果伤在这,算是谁先下的手?”
“哥,当今之计,舍弃两条街,调人回去守主宅,稳定下来再调郊区堂口的人去夺回来,他们站不稳的。”一直没再出声的徐予
一把抓住徐立先的裤腿,急忙说:“不是打这些旧腔的时候了,让他们走吧。”
“你让我放他们都走?”如何甘心,如此机会一旦失去,就再也难以等到了。此时要是能逼问出点什么,也不枉费他忙碌这么久
才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哥!”
“……”徐立先背过身去,沉声道:“难道你不明白我们现在的处境?如果不能得到罗家的保证,我们这二十多个兄弟甚至不能
平安穿过K城。现在煜宇的人已经把路都封死,我这一招本就是铤而走险希望有所获益,怎么知道……”回身怒视齐厉,他气极反
笑,“你倒是算得清楚想得明白!”
“不怕让你知道,罗家兄弟落在你手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下手了。”齐厉得到消息后当机立断,着手准备给徐立先创造抓到
自己的机会,只有这样,才能将他绊在N市与K城之间进退不得。
“你知道罗煜他们落在我手上的消息?”徐立先闻言眯起了眼。
“我说过了,你以为齐家内部有人在堵死递给我情报的渠道?你错了,这只是一个局。”
齐爷说得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陆以华站在他身后更是做出一副早知如此的平静样子来,内心却也担忧不止:他知道齐爷
只是在打击徐立先的气势,逼迫他回城去解决自家地盘的祸事,将这边的事情先放下。
而这样做,实质上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T市内的纷乱或许是齐爷之前设计好的,一旦他失踪便开始行动;他自己的被挟持或许
也是之前设计好的,故意寻个空子诱徐立先离开T市。但齐家之内有内奸一事……显然并非齐爷的计谋,而是事实。齐爷之所以能
知道K城相关的情报,也不过是情报贩子递来的大略信息而已。
那么现在,齐爷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T市里的人都是你预先布置的?”
“自然。”
这已经是不得不决断的事情了,是在此地将一切都了解出个结果来,回到T城却发现已是天翻地覆呢;还是果断放弃眼前的机会,
回去稳定内部再徐图大计?
“哥,带他们一起回去。”徐予又望了罗煜一眼,终于移开。他轻声说:“用他威胁煜宇的人,顺利通过K城,回去挽回劣势、减
少损失。”
罗煜没说话,一声轻笑撇开头去。
“这种时候最好轻装简行不要引起任何人注意地回去,哥,一辆车,你带着莫广罗煜和齐爷,最多再带一个能托付的弟兄。”
“徐予,你到底是我弟弟。”这么多年漂泊在外,他以为这个弟弟更加软弱更加感情用事了,原来他内心依然知道在什么样的时
刻该做什么样的选择。心意与理智相反而行,注定矛盾也注定成不得大事,算了,也许一切都不该勉强。
“哥,我只希望你当这一切都了结之后不要再为难他们。”
他去K城的时候,在心中立誓要以此实现自己的价值。时间在血与刀光中匆忙而过,是谁在他受伤后为他扎紧伤口,是谁在每一个
微小的胜利后与他举着罐装啤酒坐在街头,是谁随口一句话就要以煜宇二字来命名他们……煜宇,什么时候开始,他是了仇宇而
不再是徐予。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他心中实现价值的方式,已经不是为兄长取下K城,而是其他。
徐立先已经知道这个弟弟不一样了,这一次,他也不再有时间来继续训斥些什么。他只是挥手指挥属下将罗煜绑紧,而后走到齐
爷面前:“齐爷,看来还要麻烦您走这一趟。”
齐爷不说话。
“那么失礼了。”他命莫广上来搜身,上上下下搜了一遍,七零八落的随身物品都取下来放到一边的案几上,又拿仪器细细扫描
了一遍,这才弯腰算是表示了一番虚伪的歉意,用枪指着齐爷与罗煜两人上了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