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的守候——清城

一边几乎就是手忙脚乱的照顾宝宝，一边又要忙着马虎不得的工作，忙中出错只是个时间问题。

元旦前几天，储户多加上晚上休息不好，莫谦在一个胖胖储户的单子上多打了个零。好在莫谦发现及时，储户还没走掉，慌忙让保安拦住人。可想而知，本就存了占便宜心理的储户自然不肯认账，莫谦连带着领导都出来赔礼道歉，结果却仍然被储户揪住错误不放，最后还闹到了小报上。

事情费劲了周折才平息，然后就被领导谈话。

“莫谦，你来我们这里一年多了，表现……这段时间我不说你也清楚，加上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问题是储户坚持要求……上面的意见，我也没有办法……我会给你争取多几个月的工资……”

莫谦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等着进单位的人多如过江之卿，出了事除了被裁掉还能怎样！……

莫谦按照程序办理离职，唯一不知道该不该庆幸的是，单位还是多给了他一笔遣散费。

这些事情家里当然都不知道。不过这次，莫谦连王梓文也没有告诉。王梓文也是要成家立业的人了，有很多事情排队等着他做，装修房子、筹办婚礼……上次为沉静的事情和找房子麻烦了他太多，不能再打扰他了。再说……自己现在多得是时间……

莫谦一个人从单位里出来回到空荡荡的家，洋洋照例早上送到了保姆家。太久没一个人放松过，把挎包扔到床上靠了墙坐下，突然将头埋在膝间大声痛哭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渐渐是间歇的呜咽声。莫谦突然站起来在自己不多的衣物里翻找起来。找得一片狼藉的时候终于捧着一个小盒子重又坐下来。

曾经在拿到盒子的时候就猜着应该是类似戒指的东西。真正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似乎只有这个小小的盒子能够给自己最大的安慰。

他靠在墙上，摩挲着盒子，就仿佛事情还停留在刚拿到盒子的那天。那天的自己有着惊喜、痛苦和感动吧？泪水再次流下来的时候，莫谦端坐起来，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盒子。

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枚简单的铂金戒指和一颗天蓝色的纽扣，莫谦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莫莫，你知道戒指和纽扣在一起的意思吗……就是扣在一起，永远断不了的爱……”

……

那个人，是真的，很认真很认真的对待着自己！

早知道的不是吗，自己却亲手把他的真心撕碎。幻想的重修旧好现在想来多么的幼稚——物是人非！莫谦想，这样瞻前顾后的自己活该没有那样的福气。泪水却止不住的流下来。……霍正海，如果我说我后悔了，我想你了，你能原谅我吗？你一定不会吧……

莫谦哭累了，渐渐睡去，梦中远远地看见那个人，自己追着跌倒却发不出声音喊出来，于是就急醒了。

窗外的阳光暗下起来，看看时间，再一个钟头就要去接洋洋回家了。揉揉酸涩的眼睛，合上又睁开。要认真的为以后做打算才是现在该做的事情。缓缓的走到老式写字台前，拿出纸笔。自己手里的钱，因为沉静的救护费、办后事以及宝宝出生后的花费所剩无几，余下的就是刚拿到手的遣散费。沉静的那部分是要留给洋洋读书用的不能动，洋洋的奶粉钱、保姆费、房租和邮寄给父母的钱是无论如何不能压缩的，其他的即使花费再少，也只能再坚持不到四个月。莫谦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要尽快找到工作的，自己现在到处等着钱用，眼下的就业形势很不乐观，所以找工作的层次降下来是必然的。

打定主意，莫谦收拾一下屋子，下楼买了份报纸去接洋洋了。

每天哄洋洋睡觉或送去保姆家后，莫谦就在报纸的就业信息栏里逐个把可以投递的工作划下来，投递简历。这样折腾着跑来跑去的一周下去，眼看着即使一家三五人又没发展的公司都有成堆等待面试的人，心里不由得对就业的标准降了又降。

这晚，莫谦随便糊弄着吃了水煮面，又陪着洋洋玩了会。等孩子睡下了，莫谦整理了一下小区里派发的广告，无意当中看到附近超市在招理货员，心里不禁一动。

莫谦很快接到了超市的面试电话，他挑了自己最干净的衬衫过去，老实干净的样子给了面试官满意的印象，很快就去上班了。

莫谦的工作就是每天不停歇的搬运各种到达的货物，摆放进货架，随时清理乱放的货物。工作很累，但超市是大型连锁的有保障，工资发放也很到位。莫谦想过了，现在洋洋太小，自己做其他工资稍高点的工作，精力肯定是不够的，等过几年，洋洋上了幼儿园，生活稳定下来，自己再重新找份体面有发展的工作吧。这样想着，莫谦心里也踏实起来。他很节俭，手里也渐渐有了点盈余。午饭是自己做的，一般就是米饭和咸菜。工作累出汗多，所以米饭很多，咸菜则用来下饭。

孩子大些后，莫谦会专门买些精肉、虾子和蛋等给洋洋做辅食，孩子渐渐胖了起来，白嫩圆润的脸颊上黑葡萄粒般的大眼睛，完全遗传了沉静的美丽。每次晚上莫谦去保姆张妈家接他，洋洋都会手舞足蹈，8个月的时候就先“帕帕，帕帕”的叫他，带给莫谦无比的安慰。带他的张妈也很善良，常从自己家给莫谦带些吃的来。

等夏天过去的时候，莫谦虽没长几分肉，但身体多少结实了一点。

王梓文办了婚礼，莫谦送过礼金就走了，自家的孩子还等人照顾。临时和亲友打了招呼，王梓文拉了莫谦到一边。看着莫谦新理的贴头皮的短发和依然尖削的下巴，王梓文再忍不住一把紧紧抱住莫谦。

莫谦静静的等着王梓文平息下来。轻拍拍他的肩头，“赶紧回去吧，新娘子等急了。”

两个男人站在对面。

“莫谦，你，好么？……”

“恩。梓文，祝你们幸福美满！有空我们再聚吧！”

挥挥手，彼此珍藏着对好友的祝福。即使在一个城市里，再聚会也不知要多久以后。

一个人坐在往市郊变得空旷的公交车上，窗外是淡淡的街灯。

正海，你现在在哪里呢？如果你也在这里，是否能原谅我当初对你的伤害？

莫谦知道，他与霍正海之间已经越来越遥远。现在再回想与那个人的相遇，就如同一场童话般的梦。如今他没了任何可以重温旧梦的资格，只是仍不愿忘记。

……

霍正海没有忘记回忆，只是那回忆越来越少的重复和出现。

房地产和互联网两个行业的涉足，即便天才如他，也牵涉了很大的精力。很偶尔空下来，霍正海就会去蓝奕。郭奕滕会介绍些干净老实的孩子给他，尽管会被陆靖龙当面的丹凤眼杀死，外加背后的啰嗦和威胁。

霍正海每次都会付丰厚的小费，但只会和不同的人上一次床。对于陆靖龙明显的追求，霍正海又和他谈了一次。做朋友可以，其他的免谈。之后对陆靖龙背后追随的目光和工作生活中的照顾能避就避。只要是人，总是会心冷的，霍正海想。

郭奕滕也会无意的敲打霍正海，给陆靖龙一个机会或索性重新找个单纯的孩子固定下来。霍二少笑笑，当初那个甩开他的手走得一干二净的男孩子不是更单纯！眼光那么准的自己在商场上无往不胜，在感情上却等不来一个单纯的傻瓜，又怎么不让人心有余悸？他也需要时间。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人生可以重来吗？

14.向左，向右，向前

抬腕看手表，时间还早。莫谦转过头，伸手去摸儿子的额头，松下一口气。这几天洋洋有些低烧，去诊所里开了些便宜的药，按照王妈的土办法给孩子降温。除了上班时间，几乎分秒不停的守在儿子身边，昨天也是合衣半躺着睡在床沿。夜里起来几次，除了喂药还担心孩子蹬被子再受凉。现在看来孩子的烧应该是降下来了。身子有些僵，稍微活动一下，要给洋洋做点好吃好消化的东西，孩子这几天瘦得迅速，自己也心疼得要命。

用文火煮上肉末米粥，莫谦靠在炉台上。今天是拿工资的日子。时间就是快，一转眼就在超市工作两年了。算算手上也有了八九千的余钱，这些是家里备着急用的钱。老家那边，弟弟莫文今年就高考了，自己到时候多少也是要出力的，不能让父母有压力。算起来，今年已经是连续三年没有回家过年。虽然自己有坚持一个季度带洋洋去一次公园或照相馆，请照相的师傅拍了照片给家里邮寄回去，但终究抵不住亲情的思念，来年应该要回去的吧……

每次过年自己都推说着单位加班，沉静过世的消息也是刚刚才告诉家里的。母亲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她心疼自己，莫谦知道。只是家里还有离不开人照顾的父亲和读书的弟弟。说起弟弟莫文，很让人欣慰，听说成绩也很好，考重点大学应该不成问题。而自己，……现在超市雇佣的人手少，劳动量也大。虽然收入杂七杂八的涨到了2000多元也上了几险，但除了像莫谦这样家里一天也断不了收入的人，工人们仍旧流动得很快。只要再坚持几年，等洋洋再大一点，自己也许可以换份工作……

炉上的热气顶着锅盖，莫谦又放了点青菜进去。洋洋很乖，很喜欢吃他做的东西。想起儿子，莫谦就会觉得干劲十足。伸手摸摸胸口，那里有他用绳子结实穿起来的纽扣和戒指，那是他心底最深的支撑——曾经，好过没有。

忙过送洋洋去了张妈那里，莫谦就赶着去超市上班。

农历年刚过，超市里货物周转得依旧很快，加上人手不够，今天莫谦临时被抽去跟车换货。

车子回来后经过他原来工作的银行，莫谦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问开车的师傅能否临时把自己放在路边。

一个人在人流穿梭的繁华路段回了很久神。身上超市发放的工作服又旧又扎眼，莫谦感受到路人对自己的眼光后，赶紧走开了。

他记得当时霍正海的公司就在自己单位对面的豪华大厦里，于是试探着找过去。门童拦着的时候，莫谦反射地说出霍正海提过的公司名称——原来自己一直都记得这么清楚！

装成取货工的莫谦顺利的来到了霍正海位于高层的公司。

刚才看大厅里各家公司的指示牌他才吃惊的知道，原来霍正海的公司已经拥有了3层办公场所，这么大的手笔，生意一定做的很好吧？本来想马上走开，知道他过得好就应该放心走开的不是吗？但突然贪心起来，想着是不是可以偷偷的躲起来看到他一眼，一定只看一眼就走。

电梯洞开的瞬间，莫谦已经从心底把自己和霍正海完全割离开来。那么豪华大气又品味十足的装潢，怎么看，自己都已经再也没任何接近那个人的可能了。

莫谦机械般的迈出了电梯。

“先生，您好！请问您找哪位？”不远处亚讯国际的大牌子旁，前台小姐礼貌的问询。

“我，……”莫谦慌乱起来，都怪自己贪心的想看那个人一眼，才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

“恒联超市？等一下！”前台小姐一边喊住转身要走的莫谦，一边拨通电话。

莫谦紧张得手心也出了汗，不知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禁忌？

“June，霍总预订的喜糖是恒联超市的吧？……恩，好的，我知道了。”露出职业甜美的微笑，前台小姐朝莫谦招招手，“刚才打扰您了，我记错了送货超市的名字，真对不起。”

轻轻的摇摇头，莫谦转身去等下楼的电梯。

“霍总预订的喜糖是恒联超市的吧？霍总预订的喜糖！霍总预订的喜糖！……”前台小姐的话在耳畔轰鸣开来。电梯门打开合上，莫谦才松开紧攥的手指，有点疼，抬到眼前，原来是指甲把手心扎破了。

一滴眼泪滴在伤口上，莫谦摸摸脸颊，怎么哭了，是因为那个人结婚了？不！自己还不是比他更早结婚。何况当初，是自己坚决推开了那人，看看他现在的公司规模，有成群结队的俊男美女追求结婚也是常理。对！一定是讨厌他当初死缠烂打的过来招惹自己，自己明明就是一个普通人，讲什么扣子和戒指的故事害自己难过！所以，干嘛要哭呢？自己做什么要过来呢？

时间没耐心给你后悔或感伤，就像莫谦已经不顾泪流满面的丑态准备从写字楼直接走到公交车站时，突如其来的大雨就把他想现眼的机会都剥夺了。他只能尴尬而直接的走进雨水中。

这就是生活，而莫谦就是摘不了帽子的弱者，生活把悲惨的戏份都留给了他。

抖抖索索的打开房门，今天回来的时间早，接洋洋还要一个小时。

莫谦光脚走进狭小的卫生间，把湿漉漉的鞋子放在洗脸池里，又迅速的脱下滴水的外衣裤，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赶忙拽过毛巾胡乱的头发身上的擦了擦，再进屋翻出件干净的布衫穿上。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青黑，一件偏大的T恤上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恒联超市”，像镜子里的人一样滑稽可笑。

莫谦沁下头，手抚住胸口突起的地方，呆呆的站了半晌，然后转身去厨房煮姜汤。感冒是最危险的，传染给洋洋会很麻烦。把姜下到锅里，又到卫生间把湿掉的衣物全部洗干净晾起来。

等微烫的姜汤舒服的抚过脾胃，莫谦眯起眼睛，那个人现在一定很快乐吧！公司做得那么大，当初的想法都实现了吧！其实自己，是真心的为他高兴呢。这样很好，知道那个人过得好，心里也为自己当初的做法减轻了一点罪恶感。那个人，以后自己不会再去打扰，但过往的那份回忆想要偷偷的珍藏起来，就像廉价衣服下紧栓在一起的纽扣和戒指，也许会陪着自己独自走过漫长的人生。

霍正海走出电梯，进入公司。莫谦的来访他毫不知情。

他刚刚从机场回来，送走了陆靖龙。这段时间，陆靖龙从律师所完全撤出股份投入到自己这里，并对自己毫不死心。霍正海只能强硬的把陆靖龙派往美国那边，和死党Steven打过招呼帮忙照顾，也希望陆靖龙能够一个人冷静下来，毕竟，感情不是单方面的。

霍正海如今已经完全的展现出成功男人的成熟睿智来。他从事的行业都属于暴利行业，业务随着沿海经济的迅猛发展获得了莫大的收益。霍正海先期毫不犹豫的在几个城市入股或购置的高端住宅与办公场所收益惊人。而互联网在中国雨后春笋般的普及则为他的老本行带来了更加无以形容的巨大收益。总之，在行业内他已盛名赫赫。

不过，他愈来愈沉稳，做事很低调。即便年轻贵气、英俊多金外加上有胆识手腕，有了特殊的家庭背景保护，即便是媒体想采访炒作也无法触及他。而他，现在只是坐等阶段性成果的时候，开始有更多的空闲时间来淋漓尽致的体验并享受着事业的拼搏成就感。

只是不论是家人还是朋友都深刻感受到他在感情上刻意的距离感，每个人都大概猜测出一点，只是每个人或多或少的关心都似乎触及不到他的真实感受。

只有偶尔的午夜，霍正海突然从梦中醒来，恍然看着身边或空旷或偎依的少年，空虚感就潮水般袭来。

从公寓的窗口望得到远处五彩流溢的城市灯火，他有一点点想知道，莫莫，你真的得到幸福了吗？

15.再见

同一座城市里，也许曾在扬尘的路上或拥挤的街道，他们擦肩而过，却不曾再见。

如今，霍正海余了时间就到各地分公司察看，资产日进千斗真金，人生潇洒随性。

莫谦却显然没这么好命。他每天出的力气多，营养却不好，才25岁就苍老了许多。眼角有了皱纹，脸色一直蜡黄下去再没白皙过，人依旧很瘦，而且头上也有了明显的白发。从侧面看，还有点微微的驼背，混在人群里根本就是掉进海里的水滴。他很少照镜子，也没再添置过新衣裤，好在超市有换季的工作服，省下了不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