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辽国皇宫,天祚帝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奏章:渤海人高永昌据辽东京辽阳府自立,阿骨打乘机派兵攻打辽东,占领东京;北宋工黼、童贯在南部大举攻辽;耶律山的军队正在回师途中,篡位流言越长越高。
蓦地将所有奏折掀翻在地,天祚帝年轻的脸上阴狠绝戾,
“朕受天命统领辽国,谁人敢亡我,谁人敢逆天!”
“报!”拖长的调子在宫门外响起,又是带来是么噩耗了吗?天祚帝坐在椅上,也懒得召见,直到太监总管常玉福小心翼翼的小跑进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
“皇上,奴才恭喜您了。”
“嗯?”狠狠等了他一眼,天祚帝头上又现青筋,这个太监向来伶俐,怎么如此不知好歹起来。
“皇上请听奴才解释,”常玉福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低头跪在地上,“襄王府着火了,耶律山和他的王妃双双烧死在信义亭上,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事后也发现两具烧得焦黑的尸体,应该是他没错。”
“你确定?”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天祚帝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耶律山,你想抢我的王位,还是到阴间去做梦吧。
“不会错的。我们的人已经在襄王府守了三天三夜,自他回府那天就没放松过,在铜墙铁壁之下他耶律山是插翅也难飞了。
“好,哈哈哈,好。”天祚帝开怀大笑,天下,终究还轮不到你来坐。
六十六,忘香之愿
“魔由心生。若识本心,即本解脱。若得解脱,即是般若三昧。”
那个人坐在高高的莲台上,声音悠长而神圣,面容也被灿烂的华光照耀的模糊不清。天空上飘渺的鸿雁鸣叫着起舞,万事万物在男人庄严的佛颂声中感恩,虔诚,净化。那是佛祖,佛祖的力量是何时存在于万物中的呢,他不想知道,或许,他的心也跟着那种圣洁的力量一起沉沦,一起拜倒在高高的莲座下,一起,沉醉在某个光明又无尽的梦里,可是,他还是醒了。从一种原始的混沌中醒来,从无尽的安逸祥和中觉醒,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躁动,仿佛蕴藏于血肉之中几百万年的躁动不安泄闸而出。
手扬起,一片灰飞烟灭,那些惊慌失措的人们,那些高高在上此刻却狼狈不堪的仙人,毫无抵抗之力,就像蝼蚁,他觉得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不知道他是谁,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是那几万年都不变的圣洁让他忽然厌倦,可悲的世界,就让他把一切都毁了吧,毁掉虚无,毁掉和平,让一切重回原始,让一切以他的方式重新成长,改天换地,这便是他要做的。
天崩地裂,乾坤倒转,这是世上最壮烈的对决,也是他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的表情,悲悯的,神圣的,只是还带了些哀伤,以及莫名的淡淡惆怅,如来佛祖,他便是如来佛祖么?两人在血染的大地上对峙,尽管衣衫已然尽失华丽,尽管都是创伤和疲惫,但那个男人依旧有力量将他的能力封印,依旧用他万年不变的慈悲声音说,
“魔域仙境只是一线之间,你本慧根,却受不住世俗烦扰,魔性一醒便是生灵涂炭,天下大乱。你杀孽太重,还是下凡历劫以净异心吧。”
身体渐渐被吸进深不见底的黑洞,只有他的神情越发鲜明,他笑了,狂妄得意地笑,
“如来,你等着,终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终有一天!”
回来,回来干什么呢?……
又做恶梦了。洛无尘从甲板上坐起,黑夜幽深,一两颗明灭的星辰指引着远方——仙境蓬莱。那是一个忘香花开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心里如此激荡,汹涌澎湃的热流在全身流窜,熟悉得像要哭喊出来,却隐隐有些害怕,那样陌生狂野的感情,就好像梦中一样,梦里那个人,他又是谁呢?
“桀桀……那个人就是你呀……你呀……”水波流转,黑色流水下一个陌生的声音得意地笑起来,一个挂满水草的头颅从水下窜到半空,绿色纠结的水草里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那个骷髅头怪笑着与惊骇的洛无尘平视,张嘴又是一声尖啸,
“你是魔头,你是魔头,你害怕……哈哈,你害怕。”骷髅头上的水草渐渐掉落,幽黑的眼洞里仿佛有绿光在燃烧,危险的气息渐渐靠近,洛无尘却不能动弹,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直到血光突现,胸口已经被骷髅头咬出一片鲜红。
“嘭!”白骨纷飞,散成白色粉末,飘扬着落入水中,刚才的一切仿佛幻觉。
“呵呵,那不是幻觉。”船头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个低低浅笑的男子,月白衫子,剑眉星目,真是一个美丽优雅的人,即使在暗夜之中,他的身上也有白色的光晕,将整条船都拢在暖融融的白光之中。
又是一个神仙吗?
“不错,我是来救你的,”男子笑容安详,抬手化了一个光圈飞到洛无尘身上,本来鲜血淋淋的伤口瞬间愈合,一股温暖的气息循着经脉渐渐扩散开来,洛无尘舒服的想叹气。
“为什么要救我?”
“救人还需要理由么?”男子好笑的看着他,“刚才那是无影鬼,专靠窥视人的内心侵噬灵魂,你在他看来可是一顿美餐呢。”
“哼,美餐?”洛无尘冷冷扬眉,“就算你不救我,我也能杀了他。”
“我知道。”男子没有半分惊讶,却在下一刻换了一副落寞神色,“他总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只有拼命救,救一个是一个,才能待在他身边。”
奇怪的理论,奇怪的男人,洛无尘没有再看他,只静静的坐在船舱里,他有自己的事,何来管别人的恩怨纠缠。男子也安静地坐着,月明星稀,他淡淡的眼神落在洛无尘身上,嘴角微弯,只是,没有任何人看到。
“你要去蓬莱?”男子探询的语气从身后飘来,洛无尘杀气突炽,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就算是神仙也不能,即使运用玥炀的力量让他痛苦得连灵魂都在灼烧,当初,柳生香就是这样救他的吧,燃烧自己的灵魂,最后白发苍苍,魂魄虚无。
“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男子微笑着摇头,“我从不伤害世间一切生物,即使罪大恶极我也要尽自己的力量去净化它,而你的灵魂更是干净得一尘不染,连我都自愧不如。”
干净,一尘不染。他们都曾这样说过吧,洛无尘苦笑,可是他为什么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呢?
“事情并不是你想的这样,”男子似乎很喜欢运用读心术,悠哉悠哉的道,“蓬莱有花名忘香,可解世间万物之结,你若是寻到它便能了遂心愿,终成眷属。”
“不过,虽然忘香花期未到,但即使以你千年修为想要夺花许愿恐怕还不行。”男子慢慢整理衣衫上的一丝凌乱,看到洛无尘瞬间有些灰白的脸色,狡黠的眨眨眼,“你知道吗?只有我可以帮你哦?”
帮他洛无尘拿到忘香花,是想夺为己用吧。洛无尘连看都懒得看他。
“嘻嘻,你果然不相信我。”男子扬眉,“我许轩还会骗人么?”
蓦然涌起的白光将两人都笼罩起来,一阵天旋地转,白雾中那个叫许轩的男子轻轻说,
“蓬莱仙境就算你在海上漂泊一万年也到不了,神域是只为神明敞开的,即使你有千年法力也不过是个人类罢了,还是让我助你一把吧。”
流光仙境,鸾凤和鸣,飘渺云雾中的蓬莱还未到,便已感受到仙境的崇高圣洁,丝竹悦耳,不若人间的纸醉金迷,这里洋溢着一种悠久而和平的气息,温婉舒适,让人不知不觉间深深沉沦,洛无尘皱眉,强按下心里隐隐波动的洪潮,是什么这么不安?隐藏于血肉之中的躁动,嗜血而狂热,难道真如骷髅头所言,他,本就是一个魔王,与天地间最尊贵的神明一决死战的魔王。
当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那个叫许轩的男人忽然凭空消失,只有笑声隐隐回荡在空气里,
“洛无尘,我已经帮你到了蓬莱,是生是死,是成是败就全看你自己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哈哈哈……”
洛无尘抚着胸口,强烈汹涌的狂潮翻腾着,仿佛在抗拒某个未知而可怖的力量,现在的他,连抬脚都是困难之极。
“什么人竟敢擅闯蓬莱仙境!”白衣飞舞,数十个仙人守卫已经将他团团围住,夜色将明,洛无尘微低着头,嘴角一丝讽刺的笑意,才来就被发现了,还真是够倒霉啊,是那个许轩故意的么?故意让他被人发现?
“阁下是谁?”一人越中而出,淡泊却威严。他冷漠的眼睛一扫低头的男人,心里却莫名划过一丝恐慌,好像很久之前的恐惧突然狂涌出来。
“我想得到忘香花。”深吸一口气,洛无尘昂起头,晨曦柔柔洒在脸上,坚定不移。
“啊……是,是你!”白衣人忽然变色,声音颤抖,“你……你回来了!”
下一刻,草地上的白衣仙人散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下风,不安的呼啸着。
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洛无尘淡淡一笑,也好,自己恐怕长的很像梦里那个魔头,连如来都能让他伤成那样怪不得这些人会害怕了。也或许自己就是他吧,心里有淡淡的恐慌,那是一个怎样的生命呢?是不是就像生香一样,盘踞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只是,这个灵魂太过霸道邪恶,似乎随时都在等待将他吞噬。
“忘香,你终于来了。”
忘香,梦里那个人的名字吗?怎么会和忘香花一样呢?心里有不安的预感,洛无尘看着面前飘然而至的仙人大队,当先的人白衣白袍,一缕白髯刻满了岁月的沧桑,那双本该漆黑的眼睛也有了迷蒙的白浊,本该是安然悠闲的仙人,却带了一种兵临城下的紧张和威严。
“我无意与你们争战,只要把忘香花给我。”洛无尘缓缓道,双眼扫视全场,“否则,我要把这里变成修罗地狱。”
仙人脸色微变,却忽的重重叹气,看他的眼神既悲悯又惊惧,
“你就是忘香花啊,千年前的事,你当真不记得了么?”白衣老人深深吸气,“我早知道这一天会来的,那年的事,除了我们几个幸存的人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毕竟蓬莱一役是我们仙界最大的噩梦。”
脑子里像有什么在轰鸣,洛无尘身形有些不稳,胸口气血翻涌,一个个设计精美的剧情划过眼前,高坐莲台之上的佛,虔心祈祷的诵经声,以及另一个莫名的怪笑声,那个声音穿破佛颂直抵心脏,
“你是高贵的忘香花,承载天地之灵气,孕育万物之精华,为何要屈居那个男人之下,为何不以自己的力量改天换地,为何,为何……”
生灵涂炭,血染大地,尖叫声,哭喊声,烟尘味,血腥味,一瞬间晃花了他的眼耳口鼻。无数的恐惧呐喊哀哭求饶穿肠而过,梦里没有一刻变得像现在这样真实,他仿佛可以看见自己的手上还染着那个高贵男人的血,自己的笑声得意忘形。
为何?自己,真的是堕入魔道的忘香花么?心有一刻全然空白,柳生香,玥炀,你们都在等我,等我用忘香花换得幸福,但你们可知,这世上原来并无心想事成之事,忘香花只是一个法力高强的神物,却还是敌不过欲念,千百年来,仙道僧俗都不能避免的欲望。
“哈,哈哈哈……”洛无尘忽然大笑,他的笑凄厉似鬼,绝望暴戾,地上平白卷起一阵阴风,砭人肌骨,力量在狂涌,心却渐渐麻痹,一种原始而狂喜的心情渐渐占据心头,还带了一种难以掩饰的自鸣得意,“我回来了,哈哈哈,我回来了。”
六十七,许下永恒的爱恋
“广鑫君,好久不见。”
洛无尘的声音忽然妩媚之极,还有睥睨天下的调笑不羁,那双深如夜色的眸子也泛着淡淡的红光,他就是千百年前震慑天地的魔王——忘香。
忘香是天地灵物,以吸取万物精华而生,自然妖娆万方,魅力无穷,天上地下恐怕除了如来佛祖还没有人能够抵挡。当年能够造成惊天血劫便是因其幻术过人,难以抵挡。
为首的白衣老者神智呆了一呆,却忽然清明,毕竟做了很充分的防备,更何况忘香心魔刚刚开窍,魔力未复,是以还能够抵挡。
“嗯……真伤我的心呢。”洛无尘缓缓摇头,妖异的流光笼罩全身,将他本来俊朗的容颜幻化得惊世妩媚。这便是忘香花的力量,在任何一人看来,他都会是那个人心中最爱慕之人的模样,“广鑫君,你以为我还没有恢复力量,是么?”
轻轻巧巧地走到为首的仙人面前,那张核桃般的脸皱得更深了,一条一条,仿佛雨水冲刷之后的沟壑,痛苦难耐。洛无尘心里却快活的想飞,他伸出纤长食指,温柔的点上广鑫君的额头,
“当年,你求我杀了你,可是还没来得及就被如来那个老男人给打断了,现在我们补上好不好?”
温柔的话语,好像情人间的细语呢喃,他的神情也极温柔,手指却蓦地穿过老人的头颅,直直的插进去,再拔出来,红红白白的东西染了一指,广鑫君双眼无神的瞅着他,甚至还带着迷蒙的笑意,然后化作飞灰。
洛无尘舔了舔手指,嘴角挂着一丝笑容,风吹起他的猎猎白衣,仿若狂舞的蝴蝶,充满了死亡的诱惑。心里狂涌激荡着毁灭的快感,几千年尘封的嗜血热情无限高涨,洛无尘看着已经呆滞的仙人们,绽放出忘香花最美的笑容,以及笑容背后血色的羽翼。
他们开始哭喊,开始求饶,原来仙人竟然高贵如斯!呵呵,可笑,太可笑。洛无尘沉浸在鄙视与快乐的心情里,只几个起落,又让一群仙人灰飞烟灭,蓬莱仙山,不只消失在世俗之人眼中,也将永远消失在仙界,消失的干干净净。
“唉……”悠远的叹息声,隔着千重山,万重水,直直的飘进洛无尘的耳朵,他抬起头,耀眼的太阳忽然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温煦的白光笼罩大地,暖暖的气息舒畅着周身每一处肌肤,当一切都消散之后,身边忽然多了很多亮丽的白球,飘飘荡荡的飞向天空,然后消散。
“让他们的灵魂都往生极乐吧,希望下一世轮回不要再来蓬莱了。”
那个悠远的声音忽然极近,近的就在耳边响起,亦或是心里。洛无尘扬起嘴角,他知道,他要等的那个人来了,或许他也一直在等着自己吧,毕竟几千年前的那次战斗还未结束,胸腔满满都是志得意满,他抬起头,白光太盛,他始终瞧不清楚那个人的眼神,是否还是那种虚假的悲悯呢?
“洛无尘,柳生香,你们都来了。”佛祖低头俯视,平静的神情仿佛又是一次熟悉的布经讲道。
“我叫忘香。”洛无尘皱眉纠正,柳生香的名字让他莫名悸动了一下,胸口闷闷的,很不舒服的感觉。
“名字不过代号,你的心才是最真的。”佛祖缓缓道,“扪空追想,劳汝心神,梦觉觉非,竟有何事?洛无尘,你太执着了。”
“执着么?确实,这几千年来我不停的寻找宿主,就是为了把你打倒!”洛无尘艳红的眼睛闪现火光,“我会打到你,然后取而代之。”
“忘香至灵至圣,却也被蛊惑了。”佛祖平静的声音有淡淡惋惜,“你心性不坏,为何不肯回头?”
“我……”本该如泉涌的激昂之词却忽然说不出口,他听到某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无尘,我痛……好痛……”柳生香好痛,他在自己心口的灵魂痛不欲生,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吗?那个一心想要救的人竟然在自己的保护下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