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邪 下卷——且听子

。

太多的血肉模糊红眼厮杀，愈加期盼能与心上人相守的温暖甜蜜。

他们只看见公主死在那年轻男子面前。

他们想，这是殉情了。

如果面对的是威名赫赫的敌国将领，他们会毫不犹豫一冲而上。可现在，面对的是个刚失去一生挚爱的痴情人。

震慑于赵丹容此时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可怕气势，更为这一对坚贞不渝却生离死别的情人而深深同情感慨。

赵丹容抱着朱连碧上马。西燕将士就这么不约而同为他让开一条退路。

赵丹容走了。

站在城楼远远看着的燕燕被人拍了一下肩头。

燕燕忍不住一声惊叫，又被人捂住嘴巴。

那是金钱钱。

金钱钱的双眼也红了。嘴角被自己咬出了血。

燕燕转眼一看，站在金钱钱身边的除了宋燕云和葛恨，还有一个少年。

那少年就像一根抹了煤灰的冰棍，黑皮肤，冷漠的神情，似乎连动一下舌头都懒得。只有双手执的那一对二尺二长

殷红短剑饮血一般的凌厉。

黑水的眼色却是悲伤的。

他越过燕燕的头顶看向远处一骑孤尘的赵丹容，又看向燕燕，道：“跟我走吧。”

燕燕急道：“那阿丹呢？你是来救阿丹的对不对？”

黑水厉声打断道：“当然是为了救你们！不是为了你们，赵丹容会只身闯阵吗？！”

燕燕吸着气，却说不出话。

金钱钱低头。

若不是事发突然大军来不及赶到，赵丹容又何必以一当百充当前锋引开燕军。

黑水压下怒火，冷然道：“我也是先头，带你们离开这里。大军即将赶到，此处不宜久留。”

燕燕和金钱钱都沉默。还是宋燕云道：“好。”

燕燕就这么跟着黑水奔向楚国境内。

一连十数天。

燕燕的神情越来越平静，话越说越少，逐渐麻木到失魂落魄。

宋燕云和葛恨都很焦急。他们劝不了燕燕，想找金钱钱去劝，可金钱钱也是整日消沉，比燕燕更沉默寡言。

因为金钱钱比任何人都知道，朋友对赵丹容来说有多重要。

赵丹容是可以比谁都狠。但他也会痛。

看着想要保护的朋友因自己受伤，他比任何人都痛。哪怕他早知会如此，甚至就是他安排了如此。

赵丹容只是不说。只是一个人承担。

一行人就这么连夜奔向楚国腹地。

第十八日夜，他们已经到了长江渡口。

停下休整时，忽有一队车马快速相向行来。

武人的敏锐让黑水、宋燕云和葛恨等人都绷紧了神经，下马。

对面车马愈行愈近。

金钱钱让想要下车的燕燕先坐回去。燕燕一时不解，正询问间，抬眼一望。

那一望，叫燕燕转不开目光。

对面那一顶青轿，一只白皙有力瘦削的手，掀开了帘子一角。

燕燕猛吸一口气，突然从金钱钱臂下冲下车去！

那一冲骤然发难，让金钱钱措手不及。

宋燕云等人刚想拦阻，只见对面车马前闪出了熟悉的几张脸。

黄明、颜媚媚、罗要饭、萧家三兄弟。

各自虎视眈眈对峙当下。

燕燕便乘机往前跑。

上气不接下气，宁可断了气地跑。

直冲进刚下马车的楚一风怀里。

燕燕哭了。

大声哭泣。好似要把心把肝都哭出来。

全无顾忌地哭成花猫脸。

这样伤心这样绝望，听得人心尖儿颤。

楚一风忍不住抱住燕燕。摸着燕燕的头拍着燕燕的背。他不知要如何才能让燕燕平静下来。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疾奔而来。

他只是没料到燕燕会对他如此信任。哪怕他从未告诉她他真是她哥哥，以后也不打算让她知道。

他看得出燕燕很伤心。而且忍了很久。只对他放了出来。

楚一风紧紧抱着燕燕。

从来似近还远高而不傲的面孔终于撤下。

他要让燕燕脱离宫闱桎楛自由地活，才以与燕千霜交换条件为幌子，让燕燕嫁给楚一承。他知道金钱钱和燕千霜定

会想办法将燕燕中途救走。他只是未料到会因此让燕燕遇到更危险的状况。

幸好燕燕平安。

赵丹容也平安。

可朱连碧代替燕燕和赵丹容走了。

朱连碧是为了楚一风去替赵丹容死。

人去始知情意重。

楚一风闭目。

他忽然很想很想带着燕燕舍弃一切前尘一切故人远走高飞。只有兄妹两人，安度余生。

楚一风就这么微笑了。

没有落泪。却比落泪更凄茫。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宿州城外百里，小镇，客栈。

纷繁急促的脚步进进出出，交替换班撑到第二日黄昏，每个人都疲惫。

赵丹容坐在门外石阶上，一直盯着门口，一动不动。

只有双目愈见血红。

赵丹容从未见过苏不弃这么费时耗力的医治。他很少打扰苏不弃治病救人，偶尔几次找苏不弃时碰上重症患者，也

只见苏不弃干脆利落地出针下刀，能医则医，不能医就放弃。

苏不弃一直觉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事已尽，尘归尘土归土也没什么不好。

若不是为了赵丹容，自小身体不好受不了劳顿的苏不弃不可能折腾自己一天一夜。

赵丹容却没有发现这点。思绪混沌的他只是满心满意地希望苏不弃早些出来，告诉他朱连碧还活着。可他更怕苏不

弃早些出来，告诉他朱连碧已经走了。

他就这么不吃不喝地等着。

直到门吱呀推开。

赵丹容弹起似的从地上站起来。

出来的是苏不离。

辛苦一夜一日，苏不离脸色憔悴走向赵丹容。

赵丹容想问又不敢问，眸光颤抖地看着苏不离。

苏不离却在赵丹容又张又合的嘴巴说出话来前没好气一句：“吃饭。”

赵丹容一愣。

苏不离更没好气道：“我说吃饭！”

赵丹容回神道：“我不用吃没关系。”

苏不离恶狠狠瞪了赵丹容一眼道：“你要饿死谁管你啊？！你想要不弃哥哥陪你饿死啊？我呢？？”

赵丹容顿悟，想起苏不弃苏不离比他更累，根本顾不上吃饭，立即歉然道：“好，我马上让厨子去给你们准备。”

苏不离点了点头，又看了赵丹容一眼，只见赵丹容又看回了门口，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想这么一句话就

打发我走？我要吃什么厨子知道还是你知道？”

赵丹容忙道：“行行，你说你要……”

“说什么说？”苏不离一把拖着赵丹容就走，怒道，“我都快饿昏了没时间说话，你陪我过去，我说要吃什么你就

叫他做什么。”

赵丹容面有难色，苏不离回头拧眉哼道：“要是不弃哥哥出来看见你饿死了而骂我，我就杀了你。”

赵丹容不禁失笑。

苏不离与赵丹容抢苏不弃那是素有嫌隙，再加上又饿又累，语气是差些，却也是要赵丹容陪他去吃些东西，是怕赵

丹容真饿昏了。

苏不离吃得痛快。他要吃饱了才能接苏不弃的班，让苏不弃好好吃饭。

赵丹容食不下咽地陪苏不离吃过，赶回时，苏不弃已经站在门外了。

苏不弃晒着黄昏的日头，站了一宿一日的双腿有些僵直，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呼出来。

清瘦的身子板更像个竹架子了。

赵丹容看见苏不弃回头看来的第一个微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他低头，缓缓走到苏不弃身前。

苏不弃轻道：“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赵丹容点头。

苏不弃拍了拍赵丹容的肩，道：“去送送他吧。”

赵丹容还是点头，沉默着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推门而入。

苏不离跟在赵丹容身后，此时皱着眉头看了眼苏不弃。苏不弃点了点头，苏不离便略带忧郁地松了口气。

赵丹容在屋里待了好一会儿。

出来时，已经吃完饭的苏不弃还站在院子里等他。

赵丹容看着好友疲惫不堪的倦容，于心不忍道：“快去休息。”

苏不弃道：“小宝和阿星的信鸽早就到了，你没顾上看。里头说已顺利夺回宿州，让你放心。”

“好……”赵丹容有些赧然，又道，“去休息吧，忙了一天一夜，辛苦你了。”

苏不弃只摇头道：“跟着你来这里，却没有在最重要的时候帮到你，阿丹，我……”

赵丹容苦笑着打断他道：“不怪你。”

说着，赵丹容已经走到苏不弃身前，顿了顿，忽然伸手将苏不弃抱了个满怀。

那个瞬间，苏不弃真以为赵丹容哭了。

可当赵丹容放开怀抱时，眼仍是赤红，却没有泪。

苏不弃心疼不已。

他伸出指尖为赵丹容拨去颊上碎发，道：“阿丹，我刚问过，门口右拐直走有家小酒馆，老板娘自酿的梅花酒很好

喝。开到半夜。”

赵丹容就笑了。

闪烁如泪光。

他道：“好。”

梅花酒很香。

略带甜味的酒水进了吼，赵丹容却只觉苦。

越觉得苦，越是一杯一杯复一杯。

直到不速之客不打招呼便坐在了他对面，笑道：“你把酒当水喝不心疼，老板娘可是板起脸咯！”

赵丹容瞥了眼来人。

一张粗犷而豪气的俊脸，竟是燕千霜。

赵丹容就这么瞥了一眼，也不管他，继续喝完了才道：“好酒是要品的，拿来借酒消愁的确是糟蹋了。”

燕千霜看着赵丹容的脸，左看右看还是没看出来赵丹容喝醉，看一眼桌边堆着的三只小酒坛子，边在心中叫奇边哈

哈大笑道：“那老子也陪你糟蹋吧！”

赵丹容也不客气地从旁桌抢了一口碗倒满酒，燕千霜伸手接过就是一口干，赞一声：“好！”

本站在柜台后头黑着脸的老板娘笑着摇了摇头。

赵丹容道：“你借酒消愁个什么。不是告诉你了么，小姑娘没事。”

燕千霜正色道：“嗯。多谢你飞书告我。”

赵丹容却笑得脑袋都歪了：“老实告诉你，我只写了两封信，一封给你，一封让不弃带着救人的家伙赶来此地。接

下来我就干坐在地上等着不弃出来告诉我人是死是活，什么都不记得了。”

燕千霜道：“可对我而言很重要。”

赵丹容停了笑，想了想才道：“不只因你是她叔叔吧。”

燕千霜点头：“小葛说服了我，一定要保护好初如。因为大嫂。”

赵丹容忽然想起燕燕曾说过，八年前她刚五岁，有刺客突然杀入西燕皇后王素音所在的广庆宫，皇后竟拉了躲在身

后的小初如挡到身前。

“她果然告诉你了。宫里头是有很多残忍自私没了血性的母亲，但不是大嫂。”燕千霜的语气由不屑变为尊敬，夹

杂着无奈，“虎毒不食子，八年前那一场刺杀，是大嫂自己安排的。”

赵丹容一惊。

燕千霜道：“我这人大大咧咧惯了，直到小葛提点，才去认真暗查当年之事，发现原来是大嫂的苦肉计。”

赵丹容恍然：“是为了保护燕燕！”

燕千霜点头笑道：“是了。要知道大嫂只生了两个孩子，长子少年时便被大哥不知派到哪里受苦去，剩下个小儿子

，真当心头肉。只因当年大嫂的地位正被两位受宠的美人挤得风雨飘摇，才五岁的初如是最可能受池鱼之灾的人，

所以大嫂故意让人知道她与女儿并无恩情，让有心人断了利用初如威胁大嫂之念，也反过来保住初如的命。”

赵丹容道：“那之后与燕燕的冷淡也是装出来的，为了让燕燕远离宫廷是非……”

燕千霜点头。

赵丹容顿了顿，看向燕千霜道：“……所以你一边提议让燕燕远嫁，一边暗中通知燕后燕燕会在中途逃离，得到自

由。以此让爱女心切，如今也站稳脚跟的燕后欠下你一个大恩，让你在西燕继续当你的逍遥王爷。”

燕千霜拍腿大笑：“就是了！而你悲痛之余还记得给我写信，也不就是怕我一时手快不再观望发兵南下么！”

赵丹容也跟着开怀大笑：“对！那我大楚可要遭殃了！”

两人说的很真，笑得也很真。

一半是因两人本性皆真，另一半不是。

如果是朋友，或许还要日夜担忧吃里扒外背后一刀。

而如果是敌人——既已刀剑相向，何妨干脆坦诚相待？

赵丹容道：“你也安心了，又何必陪我借酒消愁。”

燕千霜咕咚咕咚喝完又一碗，摇头叹息道：“我愁啊……”

赵丹容挑眉道：“哦？”

燕千霜拧着眉毛道：“我实在是不懂啊……为什么日日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快乐，离开时也没觉痛苦，可一直见不到

人，就觉得越来越怪，越来越不安呢？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赵丹容直接一句：“你看上人家了。”也不管这人家是谁。

燕千霜很是惊异地瞪起眼睛，愣了愣，又有些惊恐道：“难道是、是男、男女之情？不对啊！不是男女，是男……

”

说到这里卡住，燕千霜更加惊恐不定。

赵丹容忽地仰头哈哈大笑，笑得东倒西歪，把个燕千霜吓得一愣一愣。

那个名叫小葛的人，赵丹容还是有打探到一些消息的。不知来路，只知惊才绝艳，燕千霜南下攻楚途中与之偶遇，

遂收入帐下一力依仗。

大伙儿都以为燕千霜是表面正经，早就与美人儿打得火热。原来这很会打仗的燕千霜打仗打傻了，根本就是个没开

窍的。

像极金钱钱，还比金钱钱更愣头愣脑些。

赵丹容想，这个燕千霜真是太可爱了。

想着，赵丹容边笑边大力拍着燕千霜的肩膀，好一会儿才蹦出了一句话：“管他！离开了才知道珍惜，就是你的错

……”

说到这里，赵丹容忽然顿了顿。

他又想起那一刻，风凛冽，尘飞霜，血艳成沙。

他呢喃道：“我也错了。”

燕千霜没听清，道：“你说什么？”

赵丹容一扬眉，不知因泪因酒还是因疲惫而红起的眼眸笑得弯起，举碗道：“管他！！”

燕千霜便也不客气地哈哈大笑，举碗相碰道：“对！管他！不醉不归！！”

第一百一十七章

苏不弃说，他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幽静地方给朱连碧归葬，远离尘嚣的地方才适合。

赵丹容说，好。

也不问究竟何处。

苏不弃就走了。

苏不离奉苏不弃之命留在宿州，照料心神不定的赵丹容。

西燕朝惠公主殉情死于宿州的消息早已天下皆知。在世人同情感叹公主命运的同时，燕楚两国的对峙却陷入尴尬境

地。

此事让两国都蒙了羞，最该愤怒的应该是楚王楚天玉。可楚天玉却是没有表态。楚王未表态，燕王也跟着沉默。剩

下打到半路停下观望的边境两军各守地盘每日对峙不敢妄动。

燕军未撤，赵丹容和天雨顾惜楼自然也不能走。

赵丹容就待在他的小楼上。

一连十数日，赵丹容待在小楼上也不下来，吃饭都让人送上去，有事也是上楼相商。

苏不离本是不想理这个又另他和不弃哥哥分离的讨厌鬼的。可这么多天不见人影，苏不离也有点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