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记 上——小白非白

“怎么了？”

“朱厌回头就喷了一口，那师兄从头到脚所有毛发瞬间烧光了。”

我眼珠子一转，想象那人当时洁白无毛的模样，忍不住要笑。

“这人是谁，下回一定指给我看看！”

“……你听话不听重点啊？那师兄早就下山去了，整日顶着这个样子怎么做人呢！”

卯丁一副“你这人委实不可理喻”的嘴脸。

“算啦，反正招都招了，也没见它把我怎么地啊。”我随意敷衍一句。

说来奇怪，他渲染得再厉害，朱厌在我眼里就跟隔壁刘大婶家养的那只小鸡没两样。

看卯丁张口又要唠叨，我赶紧拉拉他衣袖说：“好了好了，典礼要开始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近湖的上空低悬了五朵祥云，立着琳琅桌椅，摆满仙果珍馐。

几位殿下早已落座，正中间嘲风懒懒半靠着神仙台，一只手握着一个金色酒杯，一只手摸着趴在他身边的朱厌的脑袋，那鸟气鼓鼓地打着响鼻。

可能是我的错觉，它好似向我这里瞪了一眼。

嘿，傻鸟。

此时湖前面立着的两个人开始陈词。

穿赭色长袍的是祝大人，哦，也就是卯丁说过的招摇山的大师傅祝余，另一个跟他穿戴相似却比他瘦小些的，应该是所谓的二师傅迷谷。

“每次摸石头都这么大阵仗吗？”我看向黑压压的弟子群，有些头疼。这些人要都一个个摸起来，这典礼啥时候能完啊？

“哪里，这次是赶上百年一度的五山石会，除了你们新来的弟子，还有些平日努力修炼想升级的都会来试试。说起来，你这人运气真不错。”卯丁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我白他一眼。这话从何说起。摸的人多了，就是我运气好？

“那你呢，你就不想再去摸摸？”

卯丁闻言黯然低头。“我还是算了。”

看我一眼，又说，“我自知根骨有限，到卯字辈已经是修来的福气了，不敢贪心多想。”

我心念一动。“莫非这石头还能摸出降级的？”

果然卯丁的脸色变了。“你怎么知道？”

我肚里好笑。要不是有降级的可能，没事你们都去摸啦，有什么必要畏手畏脚的。

张望下周围，嗯，这么看来很多弟子估计就是来看个热闹，真敢上去摸得怕还是少数。

此时迷谷带了两个鹿台山的黑袍少年，走到湖面前。

两手指天，念念有词。

只听得水底隐隐传来轰隆之声，望仙涧碧波翻滚，愈翻愈烈，直到中间漩涡里升起一块晶莹半透的玉色石头来。

迷谷两手划个圈圈，那石头就落在湖边空地一早搭好的石台上。

嗯，这想必就是那块仙根石了，藏得够好的。

那两个黑袍少年神色紧张，彼此看看，其中一个咬咬牙，终于上前一步，摆了个马步，颤抖着将手贴上了石头。

一时四周寂静。

半日。

朱厌打响鼻的声音鹊起。

我横了它一眼，它居然偏过了脑袋，看那表情还有些小委屈。

我忍不住低声问卯丁：“怎么回事，我看那石头半点动静也没有啊？”

卯丁看着那依旧摸着石头不放的少年，脸上有些怜悯之色。

“嗯，那是因为这个师兄级别没有变化，而且这石头没动静，说明这一百年，他连功力都没有进展。唉，这下子回去肯定要被蒲牢大人数落了。”

此时已然换了另一个黑袍少年将手搭在石头上，这一次，石头隐隐放出黄光。

我好奇地问：“这个算有点啥名堂了吧？”

卯丁点头。“是。这仙根石会根据你仙力大小发散五色光芒，依次为青、赤、白、黑、黄。这师兄引发了黄光，虽然还是卯级，但至少仙力是有进步的。”

果然此时迷谷开声宣布：“鹿台山弟子寅寿、卯淇维持原级。”

那两个黑衣少年恹恹退下，我偷看一眼台上的四殿下蒲牢，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面无表情，棱角分明的鼻子那却好似有冷气冒出来。

我只是在心里笑，场上却有人真实笑出了声。

抬眼看去，是那个蓝毛美人狻猊。

“呵呵呵，老四的弟子果然是沉稳，一百年了也没个变化的。”

“老四自己才是千年如一日的沉着。”大美人负屃淡淡加一句。

我点头，都说人长得好的，心就坏，可不是么。

这五殿下不过嘴欠，这八殿下简直是嘴毒。

只有我家子卿，人美心也美。

（作者：……）

“这样的弟子再来几个，这石头估计会失灵吧。”

此句一出，蒲牢面无表情的脸也裂开了。

两个美人则是浑身抽搐地忍笑。

囚牛老大哞了好大一声。

连我小人家也景仰地看着依旧一脸不咸不淡的嘲风殿下。

原来真正的毒舌大神在这里。

这边迷谷又领了几个穿白色袍子的弟子。

他们动作倒比刚才那两个黑衣弟子爽快，只是石头还是很不给面子。

“浮玉山弟子寅奎，卯生维持原级，新弟子卯字辈两位归列。”

蒲牢呵呵笑了两声。“老五的手下，果然没叫我失望。”

狻猊也不生气，微微颔首。“过奖过奖，师兄榜样带的好。”

接下来是穿青色袍子的几个。

这次有两个石头冒出了白光。人群里惊哦一声。

“老大今年收获不错，新来的就有两个是寅字辈。”

负屃这次倒不话里带刺了。

囚牛张着阔嘴，豪爽地哈哈笑了两声。

然后夹在哈哈声里，嘲风殿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今年的摸石会好生无趣。”

即使以我的道行，也忍不住跟着身边的卯丁，一起擦了擦汗。

这会儿迷谷带的是几个粉色袍子的少年。

有一个新弟子摸完，也放出了白光。然后别人还没来得及贺喜，他就高兴地哭了起来。

“老八家的弟子就是这么多愁善感啊。”狻猊殿下嘴巴又痒了。

“人长得好些，难免感情细腻。”负屃殿下淡淡地回了一句。

嘲风殿下再度一语以敝之。

“感情你们这回是一起来给我凑趣的啊？”

我真是笑得肚子都要痛了。

看来神仙也不是无欲无求，神仙也一样喜欢说三道四。

很好。

正在笑，卯丁扯了扯我的袖子。此时听到祝余叫我的名字。

“招摇山新弟子琼安……”

呃，这就轮到我了？

我拍拍衣服下摆，大步走上去。

子卿这会一定看着我呢，可别失了仪态。

村里的珊瑚姑娘说过，琼安啊，如果你不回头，单看你走路的背影，村里大半的姑娘都会丢了魂。

我也笑着跟她说，如果我回头，估计村里所有的姑娘都会丢魂，因为吓得。

我跟其他几个黄袍弟兄走到湖边的石头那儿。

嗯，走近了看，这石头似乎莹莹有神，光在边上站着，都有一层温润之意包裹着身体。

祝余看着我们温和一笑。“谁先来？”

那几个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心里鄙夷，反正迟早都是一摸，矜持个什么劲。

就站出来说：“我先来好了。”

祝余看着我，眼里明灭。“好吧，琼安，就你先来。”

我走过去，站在石头跟前，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冲身后的人堆勾起了唇角。

这回眸一笑果然百鬼丛生，人群里一阵低呼。大概是那些没见识过我尊容的家伙，终于看清了我销魂的脸。

我气运丹田，大喊一声。“子卿，看着我啊！”

转身把手放在石头上。

第五章：赐名

我把手放在仙根石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仙不仙的咱不说，只别让我排到寅字辈，排了这个叫啥都不好听。

而且做神仙不比做人，一做不晓得几千年，难道我要一路顶着这个淫字下去？

手挨上石头的瞬间，那东西仿佛有粘力一般，吸住了我的手掌，然后眼前光晕转动，刺目而来，搞得我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据卯丁后来形容，我一碰到那石头，就好像启动了什么机关，立刻五彩光芒暴涨，那颜色变幻的，谁都说不上来是什么色。方圆百米内一切都吞尽在这光芒里，只看到我手臂前伸，长发飞起，竖在脑后，根根如针，双目凌厉，面上带着诡异的兴奋。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我听得直笑他夸张，说得我跟恶鬼现身一般。却不知道，当时众人眼里的自己，比卯丁说得更夸张。虽只一瞬间，彼时光芒中那长发飞扬，面容皎丽的男子，闪耀睥睨一如神邸降世。

那一刻，全场鸦雀无声，连嘲风都坐直了身子，金棕色的双眼眯了起来。

等我终于把手收回来，早出了一身臭汗。感情这石头会粘人，亏我还嘲笑之前那些家伙不肯收手。我吁出一口气，伸袖子擦汗，正想着这反应不晓得把我排到哪里，石头突然又怪形怪状地光华流动，然后表面开始冒出黑烟。

呃，我记得卯丁说的“青、赤、白、黑、黄”的排序，开始琢磨黑色是个什么位置，然后那烟仿佛有生命般扭曲了几下，渐渐凝成一个图形。

我站在石头前面，看得分明，嘴巴慢慢张大，半日都合不上。

爷爷的，到底是哪路神仙在玩我？

我琼安打从懂事就知道自己脸上好大坨胎记，咱长得不好看，咱也没不承认这一点。

整个村子人叫我阿丑，一叫十几年，也安之若素了。

你说这缺德石头，这会子众目睽睽下，搞那么大架势，用这鸟黑烟画出来这么大个“丑”字，有这么寒碜人的吗？

我一边龇牙咧嘴，一边看看身边，小黄袍们都傻了，那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祝余祝大人，你见多识广，一贯都很沉得住气，现在脸上这啥表情啊？我还等着你给我宣告级别呢。

这边我看着祝余，那边祝余完全下意识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上面的嘲风。

这鸟人（作者：……是说朱厌的主人，朱厌是鸟，所以，咳咳）此刻满脸笑意。小样俊是俊了不少，但是别指望我会为你这一笑就扔了子卿，死了这条心吧！

只听这人一脸贼笑地说：“呵呵，这千年来仙根石定级，只见放光的，这还是头一回把答案直接写出来。既如此，我今日就顺应天意，赐琼安为丑字辈弟子，至于名号么，”说到这里又是诡异地一笑，看得我背上发寒。

“名号就叫丑阿吧。”然后看着我，非常温柔地说，“琼安啊，其实第一眼见你，我就想叫你这名号了，这可真是缘分呢。”

他话说完，狻猊美人，负屃美人都不负众望很没水准地笑了，而冷脸殿下蒲牢和貌似忠厚的囚牛殿下也没能维持他们的假面。

最可恶的，是那只傻鸟，居然仰天长啸了几声。

有朝一日总要把你毛拔光！

（朱厌：……）

我肚里腹诽，表面倒还能挂个笑脸，冲嘲风鞠个躬。“丑阿谢殿下赐名。”

不就是笑我丑吗？我被人叫了十几年阿丑，丑阿阿丑差不多，多听几遍还蛮亲切。

我头先祈祷着别给我排上寅字，现在也算圆满了。

另外，话说回来，子丑寅卯，我这排名，还在寅见他们前头呢，作为一个初来乍到者，有这样的地位也不错。

想到这里，我就真心实意地欢喜起来，一路轻哼着小曲，施施然走回人群。

这一路侧目自不用多说。

因为自己刚得了辈分，及后那几个小子的摸石结果也就无心关注了。

恐怕看了我这出“丑”戏，有这样想法的人还不少。

至少卯丁在我回来之后，眼珠子就没从我身上挪开过。

到最后，我终于被他看毛了。

“卯丁你再看我脸上也开不出花来！”

“要开也是开狗尾巴花吧。”一个声音适时响起，颇有几分熟悉。

我想着谁这么嘴欠啊，一回头就看到一张雪白晶莹的面孔，那莹蓝发色衬着如水双眸，乖乖，果然是五殿下狻猊，凑近了看这脸着实妖孽。

“殿下真爱说笑话。”既然是殿下，我就及时把嘴边那句“狗你妈”给咽了回去。

狻猊殿下的妈就是日后羲和，我再不敬也不能上来就问候十日国的国母吧。

“老八你看这小子真的很有趣呢。”

老八？我心里嘎登一下。

果然狻猊身后又出现一张更迷人也更冰冷的脸孔。

负屃美人淡淡扫我一眼，“嗯”了一声。

乖乖，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你说这两人长成这样，还是人吗？

（作者：人家本来就不是人。）

然后负屃美人回一下头，喊了一句。“丑仁。”

我寻思我没得罪这个八殿下啊，怎么无端端跑来数落我一声丑人。

一个人可以看不起人家残废，但你不能当着瘸子说，兄弟，我跟你赛跑好吗？

正想着他这人不地道，负屃身后溜出来一个着粉红袍子的少年。长得虽然没有两位殿下那样出色，也是妩媚秀逸的标致人儿一个。

嗯，一气看到这么多美人，我更确定了，我果然还是喜欢子卿。

子卿你一只独眼就笼盖四野。

（子卿：……）

负屃美人拉着粉红少年说：“丑阿，这是我门下弟子丑仁，整个十日国五山境内，只你们两个丑字辈弟子，以后多亲近吧。”

我承认我不淡定，我又张大了嘴。

这样楚楚的美人，偏摊上了这么个名号。我叫丑阿，到底是真丑，还不算冤。

充满同情地看着丑仁，我笑着说：“丑仁师兄好，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下一秒我肩膀突然一沉，却是丑仁热情地给了我一掌。

“丑阿我真是太高兴了丑阿，等了五百年了终于有人跟我排一个字辈了记住我丑仁日后就是你大哥千万别跟我客气有啥事就来找我妈呀回去定要喝上几百罐瞿罗酒这事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怎么能想到这花朵般的人儿能有这么豪爽的脾气——和这么大的手劲呢！

抽着冷气揉揉被拍的肩膀我又冒死寒暄了一句：“蒙师兄赏识……”

然后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血，却是丑仁激动之下又给了我背部一掌。

我赶紧忍痛跳起来站得远远地，龇牙咧嘴地说：“丑仁师兄你太客气了，那个我还有事，下次再聊！”说完转身就跑。

“诶，丑阿别走，我跟你实在相见恨晚不如一起把酒言欢对酒当歌长歌当哭……”

我心说在下小命只有一条，也没修什么铁布衫回魂决，虽然排在丑字辈，还有自知之明，一界凡人的血肉之躯哪能跟这些修了几百上千年的神仙比呢。

好容易走到一个僻静地儿，赶紧坐下调息。一会身边就站了个人。

我也不抬头，就说：“卯丁啊，你身上可还有糕干么？”

折腾了这半日，实在有些饿了。

那人递我手里一个东西，我一看红艳艳的，居然是块肉脯。

这一下喜出望外，赶紧啃起来，一面埋怨：“卯丁你太不讲义气，有这样好东西早上你给我吃糕干……”一面抬头想白他一眼。

此时身边人一声轻笑，我一听身子一颤，抬头正看见嘲风殿下那一对似笑非笑的金棕瞳仁。

“殿下！”

这一吓差点把嘴里的肉脯掉落，我手一抄，及时挽救了这大半年来的第一口进嘴的肉。

嘲风见状，哈哈笑了两声。“丑阿，看不出你身手还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