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记 上——小白非白

“这不是为了肉么。”我也没觉得有啥不好意思。

“这么喜欢吃肉，回头我叫人每日给你备着。”

“谢殿下恩典。”我真心实意地冲他绽开笑容。

他看着我，片刻失神，突然几近温柔地说：“你喜欢吃什么肉？”

我看看他身后一直别别扭扭的朱厌。“鸟肉。”

朱厌一听气得振翅，立时周围狂风大作。

嘲风失笑一声，回头安抚下朱厌，又颇有深意地看着我说：“你是我见过除了我爹之外，惟一一个能治得了朱厌，又不受他攻击的人。真有意思。”

说完翻身上了鸟背。

“丑阿，好好修炼吧。”

我鞠躬。“弟子丑阿，谨遵殿下法旨。”

朱厌一声长啸，嘲风又带笑看我一眼，策鸟而去，须臾即失去影踪。

我看着他潇洒远去的背影，狠咬一口肉脯，嘴里说：“出来吧。”

卯丁期期艾艾地走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白他一眼。丁大妈你不是一直跟着我吗？只是刚才看到嘲风殿下才躲起来的吧。

卯丁看我一眼，又低下头。“琼安……我还叫你琼安可以吗？”

我摆摆手。“叫我琼安我还高兴呢。”

卯丁开心地咧嘴。“不过你真厉害，居然一下就排上丑字辈了。”

我嘿嘿两声。“谁晓得是不是那块石头出了什么问题。嗯，你说会不会只是石中仙看到我的样子，随口给出的想法？结果被人以为这是我的排级？”

本来只是说笑话，但是说完我自己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应该只是巧合吧，正好是个丑字。不然这一千年没人摊上画字，怎么偏我就开始了？

卯丁却坚定地摇摇头说：“不会的，仙根石从不出错，何况撇去那字不说，你摸了石头，它这般放光绝对是异乎寻常的！”

我疑惑地问一句：“莫非我这样五彩的光很是少见？”

卯丁点头。“当然！千年来你是第二个让仙根石发出异光的人。”顿了一下，神秘兮兮地说，“你可知道第一个是谁？”

“是谁？”

卯丁直视着我的眼睛。“正是你自称好友的子卿师兄。”

“哦？”我立刻来了兴趣。“子卿摸到这石头，怎么个异常法？”

卯丁偏头望天。“子卿师兄是五十年前上的山。”

“等等！”我打断了他，卯丁有些诧异地回头看我。

我用手掰正他身子，捧住他脑袋对准了我。

“好了，你继续说。”

真是，我就不信了，难道人一回忆就得偏头向天么？

卯丁古怪地看了我两眼，接着说：“子卿师兄摸到仙根石那天，整个招摇山黑了半个时辰，二师傅教的仪理中说过，仙山黯淡，绝对的凶煞之相。”

我皱起眉头。“既如此，为啥不降魔除妖，反而封他做了子字辈的弟子？”

卯丁眯起眼睛。“因为子卿师兄摸到仙根石后，虽然天黑了，那石头却整个变成一个透明的光球。而这样纯粹的仙力，普天之下，只有龙神嫡系才有。”

“龙神嫡系？”我想着子卿过人的气度，说他是最尊贵的龙神血脉，一点也不牵强。

“嗯，招摇山最高尚的弟子级别就是子字辈，所以暂时只好给他安插一个子字的位置。”

我缓缓点头。

原来如此，因是龙神嫡系，意味着子卿身上拥有无上神力，虽然他携有凶星之相，但也不敢放虎归山，只在招摇山上羁绊着。

子卿，子卿。

原来你在这招摇山上地位如此尴尬。没事，以后自有我陪伴你。

“我道这是谁，原来是新上位的‘丑—阿—’师兄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我回头看，却是寅宕。

笑，“既然知道是师兄，态度就该恭敬些。”

“你！”寅宕的爆点向来低，立时就火冒三丈，“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啊？”

“我不过是陈述事实。”

招摇山上级别鲜明，从之前毛须他们对寅见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现在我明摆着比寅宕高一级，他就是气死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寅宕面色铁青，还待要说什么，身后有人扯了一下他的袍子。

那人沉默地看了我一眼，就垂下头，却是寅见。

看到他想起之前的解围之恩，我赶紧笑着上去。

“寅见师兄好。”

他脸上稍缓，淡淡道：“如今你已排了名位，比我两个级别更高，不用再叫我师兄了。”

我只是笑。

“师兄说哪里话，我琼安哪是那等见利忘义的人？寅见师兄在我心里，永远是师兄。”

寅见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偷瞄我一眼，低声道：“这话别让师傅们和其他师兄听见了，我可当不得。”拉着依然气鼓鼓的寅宕就走。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小有感慨。

我琼安怎么不是那等见利忘义的人，只是我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当然，怨比恩更分明。

上山的时候还是一界被人嗤笑的凡人，不过摸个石头居然就成了辈分挺高的师兄。

旦夕祸福，朝晚上下。

人界，仙界，不外如是。

“卯丁。”我叫了一声，居然没人应我。

回头看，周围一片空蒙，不但卯丁不见，连其他人影也没半个。

哎呦，我虽然排名高，可还不会飞呢，要是没赶上那浮渡云，怎生回去？

朝前走几步，突然脚下一绊，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

爷爷的，这地上怎么莫名长出这些枝藤来。

正要起身，听到头顶有人发笑。

这声音……我不敢妄动，只慢慢，慢慢地抬起头。

银杏树上，横着一根大枝桠，其上坐的有人。

白色袍子，乌黑鸦发。

满脸促狭的笑意。

两个脚一荡一荡的，哪里看得出是个瘸子。

“子卿……”我颤声叫他一下。

“你这新名字很好，丑阿丑阿真丑阿，我喜欢！”

我坐在地上，根本无力站起。

这是我第一次见子卿笑。那只黑宝石一样的眼熠熠闪烁，整张脸流光溢彩，带着特殊的孩子气，仿佛数千年的阴霾一扫而尽。

手抓着胸口，幸福得有些喘不过气。

眼窝酸涨。

子卿，子卿他说，喜欢我！

第六章：天书

我站起身。“子卿。”

他又笑了两声，飘然落地，那姿势，绝对是瘸子里面最潇洒的。

我偷偷挪近了两步。“子卿，你以后叫我阿丑吧，比丑阿顺口。”

“阿丑？”子卿漂亮的鸦黑色眉毛挑起，认真地思索，“阿丑？嗯，我觉得还是丑阿顺口。”

我有些呆，一来难得我站这么近他居然没踢我，二来他认真思考问题的小模样实在是太迷人了，三来这是个啥问题，你还真思考啊？哎呀子卿子卿你怎么这么可爱？

看得入神的我没忘了继续靠近我的爱人，等子卿回过神的时候，他的一只胳膊已经被我抱在怀里。“子卿，你终于肯理我了。”

我闭上眼睛，默默消化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

下一秒，我就幸福得腾云驾雾起来，最后平沙落雁，屁股开花。

“我警告你，别再靠我那么近。”子卿用那只单眼恶狠狠地看着我，“碰我一次我踹一次。”

说完转身就走。

我看着他离去时销魂的小背影，牙齿咬着嘴唇，偷笑。

子卿心里慢慢有我了，这一脚踹比起上一次，足足近了十米。

眼看他人影即将消失，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急得大叫一声：“子卿救我！”

当然我没有危险，我只是想离开这里回上界，但那一刻我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是本能地喊了一声“子卿救我”。

以子卿的脾气和他跟我的交情，泰半是不会回来的。

但是反正喊了也不费什么力气，喊了他不回来我也没有损失。

我本就一无所有，只剩一颗冷淡凡心。而这颗心，早在第一次见面，就给了他。

我喊完这一声，就顺势躺倒在地，默默看天。

这里已经是上仙所在的飘渺境底层，是我在凡间看天时天的一部分。

只是那时候我看天总带着愤怒和诅咒。

贼老天。我那个爹总是这么吼着。

也不知道老四现在是否吃到肉了。

白云苍狗，今朝有酒。

我做我的神仙，你乐你的凡间。

还没等我下一首诗做出来，子卿放大的俊脸就出现在我头顶。

“救你什么？”他故作冷淡的声音听来直如仙乐。

（作者：不是故作……）

“啊！”这一下欢喜真是出乎意料，我“噌”地坐起来，正与收势不及的他撞了个正着。

爽，太爽了。做梦呢吧。

我捂着脑门，笑得嘴都合不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唔……”这一下可真是撞得不轻啊，子卿你果然铁骨铮铮！

“快说，到底救什么？”子卿的眉头又皱起来。

这人真是……明明撞成一团，为什么我痛得死去活来他却可以若无其事？

“我不会下山。”

子卿扫我两眼。嗤笑。“果然丑人多笨蛋。你都排这个辈分了连飞升都不会。”

我笑。“是啊是啊，我也觉得丑仁是笨蛋，那什么，子卿你一定会飞升你带我下去吧。”

美丽的丑仁师兄是你自己说的要我把你当老大有事就找你，现在兄弟拿你挡下口舌之灾你必然不会介意的对吧。

子卿脸色变了变。如果不是速度太快，我几乎会以为那是……脸红？

“少废话。”他突然拎起我衣领，嗖嗖纵跃。

不得不说，以一个单腿人士来讲，他的弹跳实在是超乎想象。

没一会两个就回到崖壁。

我偏头看子卿等着他念咒，再没想到他一点准备也没有的，就这样拎着我的领子，往那虚无渺茫的下空跳去。

“妈呀！”我回身一个猴抱箍紧了子卿。

这次真不是成心吃豆腐。

子卿僵了一下，但人在空中，身不由己，也不便将我踹开，暂时也只能由得我去抱。

而我虽然夙愿得偿，但生死一线间，远远没活够的人哪肯就此不明不白地挂了呢？

脑子瞬间空白，再没有半点风流心思。

风驰电掣间，眼看要落地摔成殉情肉饼，子卿突然一脚踏向耸立入云的古树高枝，下一脚又落在另一根树枝，如此几次，消解了下坠之势。最后终于平安落地。

我背上一身冷汗，唇边倒挤出一丝笑。

“子卿啊，其实你跳下来的时候，我心里欢喜的很，一些都不怕。”

子卿闻言怔了一下，转头看我。

那脸近在咫尺，我一时断了呼吸。

子卿那只眇了的灰色瞳仁里，似乎映出一个小人形象，看着很像我，又分明不是我。

正发呆，听到他半哑着嗓子道：“松手！”

我才发现自己还八爪鱼一样猴在他身上。

“不好意思啊子卿，我是怕得忘了，倒不是成心吃你豆腐。”

一面说，一面把不知何时伸进他衣服里面的两只爪子撤了出来。

嗯，那光洁柔韧，充满了力量的年轻肌肤，触感真是……

（作者：这不是吃豆腐是什么？）

“哼。”很意外地，子卿没有发火，只是斜瞥了我一眼，甩袖而去。

我在他背后挥手，眼看着他直到完全消失。

这个习惯，也从此保留了千年。

慢慢地找人打听，终于回到了丁级弟子厢房。

这一路上的所谓师兄弟们，看我的眼神，不再是最初的鄙夷加好笑，而换成了艳羡，嫌恶和好奇。

我心里好笑，到底人，还是需要一个身份。

没有人真有心有空，去了解你名号皮囊下的伟大。

走到西二行左数第三间，发现门口立着一个人。

土黄袍子，唏嘘的胡茬，销魂的眼神。

这不是那个甘管事吗？

看他的样子，莫非在等我？

“丑阿。”

甘宁看我走过去，叫了我一声。

“甘管事找我有事？”

他递给我一个包裹。

“你的品级弟子服和法术天书。”

我伸手接过。“多谢。”

甘宁打量了一下我，又说：“按照你的品级，现在可以安排去甲级弟子厢房，要不要换？”

我想了想，问：“也是跟人同住吗？”

甘宁点头。

我看看房里，卯丁的身子依稀隐在阴影里，颇有几分冷清。

“算了吧，我在这里住着就成，没的麻烦。”

我是真怕麻烦，重新去接受一个人，太累。

甘宁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你确定？”

“嗯。”我有些嫌他啰嗦，却不知道，日后的自己，回想起这一幕，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妈的，卯丁！

（作者：关卯丁什么事？）

甘宁没再说话，又放了个雕花木盒在我手里。

“这又是？”我有些疑惑，这么讲究的盒子装的东西，必定不差，究竟是谁这么多事？”

甘宁就说了一个名字，然后又淡淡扫我一眼就撤了。

嘲风。

嘲风殿下？我进屋，把包裹放在床上。

坐下准备开盒子看看。

然后腰里突然多了个东西。

黑乎乎，毛茸茸，还喷着热气在我胸口蹭。

我大奇。

“卯丁你这是干什么！”

赶紧地掰开他缠在我腰上的手。

“琼安……”他挣扎了一下，声音呜咽。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不就是我没搬走吗？至于高兴成这样？”

这家伙，巴巴来学仙，学业又不成，人缘又不好，也不晓得为什么。

我推开他，这次用了些真力。

他还是抖动着肩膀，低着头，呼哧呼哧的。

跟风箱一样，看得我着实好笑。

想起他刚才的举动，又有些不爽，就说：“卯丁啊，我警告你，你再哭我就搬走。”

卯丁立刻坐直身子，胸口起伏，艰难地说：“我没哭。”

“还有啊，你没事别抱我。两个大男人，怪恶心的。”

真是，抱那么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作者和子卿默默站在一边，默默对视一眼。作者谄笑，子卿哼一声，转头。）

我不再理他，打开了那个盒子。

一整排叠得细细密密，红扑扑香喷喷的肉脯。

乐了。

这殿下说话倒算数。

赶紧拿起一片，才要吃，那肉脯突然嗖一声从我指缝里溜出，幻化成一道金粉，在空中曼舞成字：

“这是招摇山上瞿罗香牛的肉，鸟肉等下次我叫人制了再给你送来。”

嘿，神仙果然了不起。

我看了对面已然目瞪口呆的卯丁一眼，又取了一片肉脯往嘴边送。

然后很没准备的，刚才的法术再一次上演。

“你放心吃，这不是我大哥的肉。”

我汗了。虽然我不是不能欣赏冷笑话，但是几次三番搞走到嘴边的肉，真的是很不爽。

我第三次取了一片肉脯，想了想，也拿了一片给呆鸟一样的卯丁。

“吃吧，三殿下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