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骚碰见迟钝——冰夏雪

叶展不知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为没见过的人难过？我没有被欺负。”

前面的叶展无法反驳，并隐隐的有些心疼，的确没有见过的人为什么要为他们而难过呢？但后面的话却气得叶展差点跳起来，

他放在余白左心房的手用力的推了余白一把，对余白吼道。

“……你没被欺负，你给他们的钱干什么？我都看见了，你还不承认。”

被推的余白退了一步，黑如珍珠的眸子看着叶展，说：“他们要。”语气很平静，叶展又气又急，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在对牛

弹琴。

“他们要，你就给，你白痴啊！”

“他们要，不给他们吗？”余白依然平静的反问。

叶展觉得额角的太阳穴都在暴跳，他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看余白。

忽然笑道：“你真乖啊！”

余白看了叶展两秒，说：“你在生气，我不和你说话。”然后转身就走了。

第六章

叶展为余白这类似孩子气的样子愣了两秒，看着余白的背影，笑道：“呵，你不是很后知后觉吗？怎么看出我生气？”

余白弯着腰，一只手正要碰到冰箱里的莲藕，回头看叶展，很认真的说：“你刚才的表情就像要生气的狮子。”

叶展笑了，是他很多年来没有过的开怀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笑出了眼泪。

“你真是太有意思了，哈哈！”叶展笑着说，走进锅边去闻米香，闻到这个香味他还真是有点饿了。

余白看了眼叶展，转身去洗藕，拿出刀开始切，很熟练的动作，叶展才知道有人切菜的声音也会轻到他站在旁边都听不见。

余白短短的刘海随着他切菜的动作而轻轻摇晃，天已经很明亮，叶展也看清每根头发甩动的轨迹，叶展看着这样的余白，不由

沉思起来。

早餐是稀饭、鸡蛋、两个素菜，很简单的早餐，但在一般的农村家庭算是及其丰富的。

叶展家算是县里非常非常有钱的那种人，他们家每天早上也就这种搭配，主要是叶奶奶早上不吃荤，叶展也保持着这个习惯。

余白做的菜算一般，但算不错，主要是叶展看到余白做饭的全过程，就为他那么认真的样子，叶展也能吃下好几碗。

叶展吃饭不喜欢说话，并不是家里的规矩，而是叶奶奶喜欢在吃饭的时候絮絮叨叨说很多事，而叶展习惯听叶奶奶说话，只是

偶尔应两句。

吃饭的余白一样很安静，吃饭一点声音都没有，如果叶展不是清楚的知道对面是个人，他真会以为余白是个鬼，或者这房子里

只有他一个人。

叶展想着刚才余白的话，无法静下心来吃饭，忍不住问：“没人教过你，陌生人问你要钱不能给吗？”

余白停下吃饭的动作，看着叶展，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些年，你都是一个人这样生活下来的吗？”

“恩！”

叶展埋头吃饭，大口大口的喝下碗里滚烫的稀饭，烫得他的心跟着一起疼，心里的滋味是什么他说不清楚，但那种感觉真的压

得他喘不过气来。

叶展很快吃完饭，看着余白慢条斯理的吃饭，心里有个地方微微的涩。

突然叶展瞳孔不由放大，顾不上有没有打扰余白吃饭，抓起他的手，说：“你的手出血了。”

余白筷子都没放下，看了一眼，点点头。

余白好像一点不在乎自己受伤一样，叶展略微生气的把他拉起来，强硬的说：“有药箱吗？饭等下吃。”

“……有，在楼上。”

余白带他去卧室，拿出药箱，卧室并没凳子，余白坐在床上。

叶展就蹲在旁边，打开药箱，将需要用的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这才去解缠绕在余白臂上的绷带。

绷带的血迹很明显，这是后来染上的，想着应该是昨晚余白动作太大，将快愈合的伤口又硬生生拉开了，眉头不由蹙紧。

伤口恢复不错，周围的擦伤已经恢复，中间伤口上的血凝结成块。

叶展拿出药酒和棉签，说：“忍着点。”然后着手帮他清理，动作轻柔像对待一件瓷器。

把血块清理干净，发现伤口恢复得差不多，昨天的动作却让伤口裂开，叶展心中微微一叹，用酒消消毒把药擦好，用纱布简单

的包扎一下。

整个过程叶展和余白都没说一句话，余白如人偶任叶展折腾，叶展也没觉不妥，他已经深深意识到余白安静的性格，安静得如

同透明人。

“你啊，不要老是逞强。”叶展收拾药箱时，无奈道。

弄好一切，又对余白说：“先下去吃饭吧。”

余白点点头，乖乖的跟着叶展下楼吃饭。

叶展又坐在那里看余白慢条斯理的吃饭，叶展自问并不是个乐于助人的人，更甚者有些冷漠。

有年国庆假他出去旅游，吃过晚饭没事出酒店走走，一条雪白的小狗被一辆急速而来的车撞飞，他亲眼看见过小狗蹦蹦跳跳欢

快的样子，也目睹小狗被车撞飞，那个抛物线他都记得十分清楚，那条小狗最后落在离自己不出两米的地方。

血从它身上蔓延出来，嘴里鼻里全是血，白色的毛被血染成一片，在那个黄昏里异常刺目，路过的人停下来指指点点，大谈可

怜，而它的主人，小小的女孩子无助的蹲在小狗尸体旁边哭得撕心裂肺，有些人听见这哭声侧头偷偷擦掉眼角的泪珠。

叶展却一点感觉都没有，看了一下就从人群后离开，继续饭后散步，远远还能听见小女孩的哭声。

但他今天却没冷漠的绕开。

余白吃完饭，叶展洗碗，洗了碗结伴去学校。

秋日的清晨略显清凉，空气里弥漫着微微的湿润，吸进肺里，好似会洗净一切污尘般，让人的心跟着柔软起来。

一路两人并无交谈，余光里有余白清爽的身影，叶展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想，或许这就是朋友。

上课时，叶展才觉出困来，他才想起昨晚他们好像都没睡觉，余白不知不觉画了一晚，而他就那样看了一整晚。

不由觉得可怕，那时的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

叶展用手撑着下巴，看余白，发现他一晚没睡精神一样好，叶展抵抗不住困意的来袭，在课堂上睡着了，朦朦胧胧中感觉到余

白回头来看他。

叶展从早上一直睡到下午，课堂上老师总有意无意的看他，同桌叫他两声，他也不兴，好在老师并没发火。

作为校长都关注的新生，在课堂上一直睡觉，老师当场没发火，下面也会议论并告知其班主任。

叶展吃过晚饭去学校上自习课，没一会就被了解了情况的班主任请去办公室。

直到放学班主任才放他走，叶展去班上拿书包，想着来气狠狠踢了桌子一脚，把等着锁门的班长吓了一跳，叶展不理他，愤愤

的拿着书包走人，不就是补个觉嘛！

叶展去车棚，听见熄灯铃响，拿钥匙开车锁不由带上怒气，上车骑得飞快，骑到校门口，守门老师正准备锁门，看见他没说什

么就将门开了个缝让他出去。

人多时，这老师会装腔作势的吼他两句，没人时睁只眼闭只眼，叶展也说不上对他的知趣喜欢多点还是鄙视多点，反正习惯无

视，今天心情不好无视得更加彻底。

骑出校门，一个急刹车在暮色里发出很尖锐的声音，也惊动了站在路灯下安安静静的余白，余白听见声响，向他看过来。

叶展没动，他听着自己在夜风中平稳的心跳，刚才的怒气瞬间被吹散，连背影都不曾留下。

寂寞吗？叶展经常问自己。

爸爸妈妈在记忆里很模糊，因为他们很忙，小时候的叶展听说爸爸他们会回家过年，总是带着惶恐又期待的心情。

他喜欢坐在院子里，手里玩着玩具车，伸长了脖子望着马路，看到熟悉的车子开过来就会一溜烟跑进屋里去叫奶奶，但看见穿

着黑色西装的爸爸，踩着高跟鞋很漂亮的妈妈时，却只能羞涩的躲在奶奶背后，远距离的看他们。

等他丢掉羞涩敢贴近他们时，他们又将离开。

他记得他们离开前那晚叶展跟着爸爸妈妈睡觉。

妈妈帮他洗澡脱衣服，爸爸抱他上床，他躺在爸爸妈妈中间睡得无比香甜，叶展经常想念爸爸结实的怀抱和妈妈温柔的抚摸，

这是他仅有的细小的温馨记忆。

后来他们生意越做越大，连过年都很少回来。

叶展长大一点，暑假寒假就去找他们，但他们很难得抽出时间陪他，把他交给保姆，仅有一次去游乐园也是爸爸秘书带他去的

。

渐渐叶展看出自己和别人的差距，他是许多人羡慕且嫉妒的，家里有钱、成绩好、很帅……叶展的骄傲不允许他去羡慕别人。

他笨拙的用行动表示自己的不满，和许多人打架闹事，然后他看见了奶奶伤心的眼泪，爸爸妈妈依次来电表示他们的失望。

叶展想的很明白，不管爸爸妈妈爱不爱他，但奶奶爱着他，有个人爱着他，他不能自暴自弃，即使没人爱他，他就更应该好好

爱自己。

他学着收敛自己，学着让自己变得充实，他去旅游，他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寂寞吗？他没有答案。

但此时，叶展觉得他一直是寂寞的，因为一点点温情就能将他淹没。

在人群散尽时，有个人站在那里等你。

对其他人而言，是被忽略掉的细小幸福，但他没有，没有朋友，没有可以相互等待并分享的人，他一直一个人。

余白迈着步子一步步向叶展走去，影子跟在他身后摇摇晃晃，昏黄的路灯成为遥远的背景，叶展眼里只有余白。

余白走到叶展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叶展拉过去抱住。

叶展还坐在车上，一脚垫在地上，倾斜着身子抱余白，几乎将整个人都压在余白瘦小的身体上。

这个拥抱维持不到半分钟，叶展松开他，露出笑颜，一双大眼睛像月牙一样弯起来，里面的水光在昏暗的路灯里依旧耀眼，问

余白：“怎么会等我？”

余白稍愣一下，老实回答：“他们说你上课睡觉被老师叫去训了。”

叶展笑得更开心了，“你担心我呀！”

余白沉默，他不懂什么是担心，他想这样做就这么做了，叶展说是担心就担心吧！

叶展下车，推着车，与余白并肩走，暮色里车轮发出清晰有序的响声。

叶展平时不是多话的人，此时也主动与余白交流起来。

“你以前在那里读书啊？”

“……没有。”

叶展对余白的答案不满意，觉得余白不老实，怎么可能没有呢？佯装生气的说：“怎么可能没有，你当我白痴啊，那么好糊弄

。”

余白侧头去看叶展，很认真的重复：“真的没有。”

叶展沉默，余白语调并没起伏，只加了一个形容词，尽管难以置信，叶展还是选择相信余白。

留下大片疑惑的同时，叶展对余白有着微微的疼惜，叶展并不爱读书，但连读书都没有的童年，叶展认为是很空白并凄惨的。

所以，他不喜欢，但很认命的读书，成绩也不错。

叶展不敢再说话，怕触及余白的伤心事，余白一直没啥表情，眼神死气沉沉，叶展总觉得他的心是死的，像这样的心必然有过

很悲痛的过去，导致他封闭内心，甚至变得自闭。

一直沉默着到余白的家，气氛有点尴尬，但叶展却没厌烦，反而不舍，明明他故意走路让时间慢点消失，没想到还是到家了。

叶展没进余白家，他可不想明天继续听班主任的唠叨。

叶展骑车回家，洗澡才发现身上的淤青，经常打架，他习惯性忽视掉身上的痛，现在才觉出疼和疲惫来。

课堂上睡觉，并不舒服，加之一直吵吵闹闹，他睡得并不安稳。

叶展擦干身子就扑向柔软的床，很快陷入梦乡。

第七章

一夜无梦到天亮，骑车去学校，一路上都没见余白。到学校又没找到说话的机会，直到早自习下课。

“吃过早饭没？”这时班上的同学都赶去食堂吃饭，余白坐在座位上没动，叶展问他。

余白看着叶展轻轻摇摇头。

叶展伸出手将余白摊在桌子上的书翻过来盖起，自顾自的说：“跟我去吃饭。”

叶展没有朋友，并不懂得朋友间需要尊重，说完这话他才觉出不妥，但余白并不介意，听叶展这样说，他正准备站起来跟他走

。

叶展松口气，心里对余白的好感不由增加一分，好似余白死气沉沉的眼眸也变得柔和起来。

叶展习惯去县里那家豆浆店，两个包子、一个馒头、两个鸡蛋、一份泡菜、两碗稀饭，恒久不变，叶展喜欢这里。

古木似的桌椅，老板娘是个大嗓门热情的妇女，叶展家的桌子也是这种类型，他认为这里透着家的温馨，而且味道不错。

“吃什么？”叶展路上问余白，余白侧头望着叶展一阵沉默。

没得到答案，叶展并没生气，他其实更想让余白跟他吃一样，他想与余白分享。但经过刚才的事，他不想妄下断论，他该尊重

余白，幸好他是聪慧的人，不然无意让余白受气了也不知道。

店面并不远，只是在县上，走过去需要几分钟。

很快到店里，老板娘看见叶展，热情的叫他，叶展点点头算应过，他用冷漠在自己周围塑造了一面墙，这面墙连他自己都没察

觉到。

老板娘完全不介意他的冷脸，大声问他：“还是老样子嘛？”

“两份。”

“好嘞，马上就好。”说完，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叶展和余白面对面坐着，叶展说：“以后早上在岔路口等我，我们一起走。”

提出这样的要求，叶展很难为情，但他和余白两个人，他不说，他想余白永远都不会想到。

说完，叶展用无所谓掩饰自己的窘迫，撑着头从余白身后的落地窗看去，正好可以看见树旁的树上偶尔飘落的枯叶。

余白很自然的接道：“哦！”完全没看出叶展的难为情。

叶展一直到饭上桌，才找到机会跟余白说话，问余白味道如何。

余白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但叶展自动归为好吃，然后又加了一条，说：“以后早餐自己不想做，我们就来这里吃。

”

余白从容的点头。

渐渐地两人形成了一种相处模式，上学下学结伴走，叶展提出要求余白照做，在一起时沉默更多，但两人间的距离无形中被拉

近。

叶展偶尔觉得余白闷了点，转而一想，又觉得他的性格难能可贵，如果余白话多一点，叶展恐怕忍受不了。

叶展不知道这种想法是不是很自私，但他真的很享受。

余白很安静，安静到透明，安静到让人心疼，这样的安静让叶展不烦，但转身就会发现这个人一直在，应该是很安全的感觉。

然后，他们迎来了高中第一个国庆假。

放假那晚，叶展没回家，去了余白家。

这是叶展第二次来他家，似乎没什么变化，依然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叶展对余白说话已经很自然，和余白在一起，他的话总

是很多。

“你家好像鬼屋。”叶展跟着余白上楼，忍不住道出内心的感觉。

余白上楼的脚顿了下，继续走，反问：“为什么？”

“又黑、又没人气。”

“……”

上楼余白就将全屋的灯打开，灯火通明，叶展跟在他身后显得小心翼翼。

他认为余白生气了，可余白的表情还是那样，平静的黑眸，弯弯的嘴角，不急不慢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