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兴桀注意到了她说的是“帮我爹”,这便能晓得樊墨轩做的许多事都是樊予邻的要求。
“墨轩这么厉害啊!诶对了,你爹去哪儿了?咱们要看看去不?”他把话题往自己想要的方向上引。
哪知樊怡汝却不配合:“不去不去,他肯定是把自己锁那个小屋子里。那屋子他不让我靠近的。”
“啊!那我们现在做啥?”荣兴桀傻傻地就问出来。却惹来樊怡汝一声嗤笑:“我表哥也不在。你还不回去?”
抓抓脑袋:“呃……咱们再一起玩玩嘛。你刚刚舞刀,挺好看的。”
樊怡汝却是掩着嘴笑。
第二十四章
樊怡汝其实之前见过荣兴桀,那时候她是跟着伯伯一起来石门接她表哥。对于荣兴桀的印象,只是他哭哭闹闹的,没趣得紧。待到回到了樊家庄,她叽叽喳喳地说开了。樊墨轩皱着眉头不说话,这事儿却是一直梗在心里。等给樊予归办完了丧事,樊怡汝也差不多忘了荣兴桀这么个人了,樊墨轩才时不时跟她提自己有这么个朋友,帮他讲了不少好话。
樊怡汝自小崇拜着这个表哥,他口里好的人,自然在她这儿也好的不得了。却是一直没见着,那个急的呀!这会儿见着了,满是兴奋和好奇。
荣兴桀像个厚脸皮的孩子般,硬赖着不走。也没什么事,就是在樊家庄里转悠。管家好几次撞见,看在樊怡汝还跟他挺要好的份儿上,只白了他一眼。
樊家庄比石门要大上不少,也没石门的格局那般四四方方。荣兴桀跟紧了樊怡汝,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出不去了。
两人正转到一排屋子前。只见樊怡汝伸出手向前一指:“呐,这就是我爹娘的屋子。最右边那个,你可千万别靠近。我小时候贪玩想进去,结果给爹发现了,痛打一番。”说着还身子抖了抖,真像对它怕极了那般。
荣兴桀见这排屋子左右共三个,便随口一问:“那还有一间是你的咯?”
樊怡汝却摇摇头,摇得辫子都甩到荣兴桀脸上:“没。一间我娘住,一间爹住,还一间不让靠近。我住另一个小院里,跟小蕊一起。”小蕊是樊怡汝的贴身丫鬟。
荣兴桀心中一惊:他们竟然是分房间住的!揣着怀疑,他竖起耳朵去听这一排房间里的动静。左边的里头是有个女子的脚步声,中间的没人,而最右的,却是樊予邻轻微的说话声。
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揉着肚子:“哎哟,走这么多路我饿死了。你可有啥吃的不?”
樊怡汝歪起脑袋想了想,这模样像极了樊墨轩。“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呢。要不我去厨房里找找?”
“嘿嘿,好好好!那你跑跑吧。”荣兴桀一脸谄媚地笑着。等樊怡汝跑得没影了,肚子也不饿了,拍拍屁股爬起来。
踩着脚下的一串卵石路,荣兴桀大大方方地蹲到了左边那屋子的墙根下。
闭上一只眼,将另一只凑到门缝儿上往里头瞧去。只见顾彻盈怀里抱着一箩女红针线要往门边走,赶紧缩回脖子。提着心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才又大着胆子凑上去看。顾彻盈却是大白天的不开门,在屋内对着一盏灯做起了刺绣活儿。
摇摇脑袋,把对顾彻盈这一举动的不解抛到脑后,荣兴桀又跑去了最右边的那屋子前。
樊予邻的功夫比荣兴桀自然要高出许多,因而他也没敢靠得太近。所幸樊予邻在说这话,这便让荣兴桀的偷听方便了许多。
“今天来的那小孩,真不讨喜。”刚听到这话,荣兴桀就气得够呛。但是,樊予邻接下去的话很快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不过我在想,当初你见着我,可是觉得我也烦人得紧?你那般温和的性子,不喜欢我,也是情理之中。”
这怎么像是跟谁说话呢。难道这屋里还有别人?
只听樊予邻又说:“其实我已是极满足。虽你并非有意,这折扇也伴了我近十年。每每睹物思人,我只觉着,当初年少,真好。”
荣兴桀这才知道,原来是对着一柄扇子说话。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发现了樊予邻的一个秘密:他喜欢的,另有其人。
然而还待再细听,回廊里已经传来了樊怡汝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荣兴桀使了轻功,无声无息地又坐到了路口,一手揉着肚子。
樊怡汝揣怀里给他带来了个馒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拿出来:“现在不是吃饭的点儿,我只找到这个。”
荣兴桀一看这白白大大的馒头,就觉着自己肚子撑得慌。咋就想了这么个馊点子呢!一脸苦相地接过这馒头,荣兴桀可怜巴巴地咬上了一口,给揣自己怀里了:“真……真好吃……我留着慢慢吃。”
两人后又转悠到别处去。在一回廊边遇见了靠着廊柱小憩的萧素茗,樊墨轩的母亲。
对于萧素茗,荣兴桀一只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却并不是与樊墨轩相像。
樊怡汝见到她,很是高兴。“伯母!”她欢叫着,扑到闻声而睁开眼睛的萧素茗身上,“伯母,这就是表哥常说的荣兴桀!”
萧素茗的眼睛同荣兴桀对上,温婉地一点头:“你好。墨轩常住你家,还多谢你照顾。”
荣兴桀赶紧摇头:“没事的,咱俩好着呢!”就那一对眼,他明白过来这熟悉的感觉是咋回事了。她和柳知秋很像,不是样貌像,而是……性格。
只听萧素茗又说:“墨轩这孩子,从小他爹就严,不敢哭不敢闹的。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他真正开心地笑过,除了……在你面前。说起来,我这娘也不称职……他能交到你做朋友,我真开心。”
荣兴桀给说得心里也颇有触动。不知怎的,一句话就冲出口来:“我会好好照顾的墨轩的,请放心。”
怎么说得像要那啥一样……真丢人!
胸口给馒头撑得鼓出一块,荣兴桀若无其事地跟樊家各人告了别,这才要回石门。
一路上就一个人这么走着。他从小不喜欢一个人出门,尽管门前屋后都是熟悉热情的人,但每当他一人走在路上的时候,总会有种莫名的孤单。因而,每当他一人走着的时候,都会习惯地走得很快。
可这会儿,他却是慢悠悠地,跟脚前的一颗石子儿较上了劲。一路踢着,石子儿向前滚多远,他就追上去加上一脚。然而这些动作却不是有意而为之。他脑子里装得满满的,感觉快要像点燃的火药一般“轰”的一声爆炸。
不由自主,将所有的事都往樊予邻身上归咎。偷学自家的武功也好,对待乔鹭子女的心狠手辣也好,幕后的主使是樊予邻是樊予邻!
待看见了家门口那面竖着的“石门”镖旗,他才一下恍过了神:原来自己心里,竟是这般向着樊墨轩。
刚迈进门去,就听到荣仓朔怒气冲冲的声音:“不接!镖利再高也不接!”
荣兴桀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前厅,却见厅上坐着的除了自己爹,还有顾彻析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而那伙计,早就埋头尽一切可能让人忽视他滴拨着算盘。
听那顾彻析慢悠悠地说道:“荣掌柜不要将话说得那么绝。这镖,委托你们送,不也是给你们赚银子的机会嘛。”
“哼!”荣仓朔冷笑一声,“说得好听!”这时又看见荣兴桀进来,“小兔崽子,先回屋去。”
“爹?”荣兴桀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荣掌柜,其实对在下来说,哪家送镖都是一样。但龙辉镖局因为些缘由不能接,才来贵镖局。荣掌柜还请勿多加为难。”说话这人正是坐在顾彻析边上的,看来是这次的顾客。只是不知,为何爹不肯接镖呢?
“哈哈,还是宿兄说得有理。荣掌柜,我也是好心,帮你拉来个顾客。你怎这般不讲情义?”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荣仓朔更加愤怒。还没搞清状况的荣兴桀就见他一拍桌子,震得自己一抖。“我石门再怎么不济,也不需要接你龙辉看不上的镖。宿大侠,我敬你是嵩山掌门,便跟你说这一句:龙辉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接这镖,你可得想明白了。张伯,送客!”
荣兴桀就这么还不在状况地看着那两人先后走了出去,而背后还传来荣仓朔的喘息声。
“爹,啥事啊?咋发这么大火?”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荣仓朔长叹一声,勉强压下一些怒气:“小兔崽子,你别的没记住这事儿可得记住了。以后遇见那顾彻析啊,一定绕开了走!”
还待再细问,他已经一甩袖走了。张伯送完客人走回来,拉了荣兴桀坐下,跟他讲起事情始末。
原来这嵩山掌门本是想委托龙辉送镖,然而那顾彻析却因为五岳近来江湖上势力下降得厉害而不愿接镖,便带了人来石门。而荣仓朔又怎会不知实情,自然也不会去接龙辉推下的镖。
荣兴桀摸了摸脑袋:爹跟那个顾彻析,还真是不对头的很啊!不过想想要是换了自己,遇上这么个来挑衅的对手,恐怕也得气晕了头。这么想着,心里对龙辉那一伙人也觉得挺看不惯的。
也叹出长长一口气,荣仓朔又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小兔崽子,你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咱明天上龙辉找他们算账去!”
荣兴桀看了看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邹桐,点了点头:“哦……”
他还记得自己之前跟樊墨轩一起偷偷跑去龙辉,还跟顾怜衫讲过几句话。明天可千万别让她见着自己。
第二十五章
荣仓朔是个气性大的脾气,这事儿隔了一晚上,还是能让他气得鼻翼一扇一扇的。荣兴桀没怕过他爹,却怕听他颠来倒去的说同一个事。
出屋前就在耳朵里塞上两团棉花,还真派上用场了。端着粥碗,看对面荣仓朔一张脸拉得老长,嘴巴开开合合,荣兴桀忙不迭地边点头边吹粥。
荣仓朔又念了一通,忽然语风一转:“小兔崽子,你说那龙辉镖局的人,像话吗!”
荣兴桀自然还在点头。
“像话个屁!”荣仓朔一拍桌子,“把棉花给我取出来!小兔崽子越来越没大没小!”
荣兴桀手快,拿出了棉花球就扔地上自己脚踩住:“没有啊!我没塞棉花。”
荣仓朔还不信,凑上前去检查了一番,更把自己气得不行了。
邹桐在边上把这些都看在眼里,推了推荣兴桀,低声道:“快让你爹别气了。”
荣兴桀端起荣仓朔的那碗粥,鼓着腮帮子吹了两口,又递给荣仓朔:“爹,快吃吧,我帮你吹凉了!”
荣仓朔还就吃小兔崽子这一套,立马心情好了不少,端起碗来就灌了一口,结果还是给烫着了。
龙辉镖局在西边儿,离城中有着一段距离。荣兴桀也不知他爹怎么的就晓得龙辉的地址了,驾着车挺熟练的就找到了。邹桐因为不认得路跟荣兴桀一块坐在了车里,一路上均是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周旁。
跟着荣仓朔进了门,龙辉的管家急急出来拦着横冲直撞的荣仓朔,顾彻析也听闻了动静抱着顾怜衫出来。
荣兴桀一看见顾怜衫,就转过身跟着邹桐叽叽咕咕:“呃……师兄啊……跟你说个事……呃……”心思还挂在那儿,愣是半天没想出个事来。
顾怜衫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他。“诶?你是那个算命的?”挣扎着就从顾彻析怀里蹦了出来,跑到荣兴桀跟前揪着他要看个清楚。
“你认错了……”荣兴桀还想躲着,顾彻析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哟,衫儿不说我都还忘了,荣家少爷当初,还骗去了我龙辉的传家玉佩呢!”
荣仓朔明白他这是嘲笑,嘲笑他们自家的孩子还没教好,却拿来武林道义指责他顾彻析。心里气啊,气这顾彻析狡猾奸诈,也气那小兔崽子不争气。
顾怜衫挺兴奋的,伸着手就向荣兴桀脸上摸去。荣兴桀心里不痛快,一下拍掉了,嘀咕着:“那么重要的东西,就这么给小孩带着,也就你顾彻析做得出来。不知安了什么心在里头呢!”
邹桐在边上,别的没听着,倒是听到他直呼顾彻析的名字,赶紧一声咳嗽掩住。顾怜衫也不明事地问他:“你怎么打我的手啊?”
荣兴桀想吼她一句“打的就是你”,可想想她也算无意把自己的冲动遮掩了一把,忍了下去。
那边,荣仓朔还是怒目等着顾彻析。顾彻析忽然嗤笑了一声:“你的性子,还是很以前一样。牛脾气,犟得很。”
“这事儿还轮不到你来说话!”荣仓朔索性插起了腰瞪他,“我今天来是警告你,别以为迁来了北方就可以把石门挤兑走了!我石门也不是吃素的!”
荣兴桀拿眼角去看顾彻析的反应。他却仿若未闻,好整以暇地端起一盏茶,用盖子刮去茶叶,呷了一口。倒是顾怜衫,在荣兴桀袖子上摸摸,手心看看,像是要研究出他怎么算命一般。
“我们回去!”荣仓朔见自己一人发火也没劲,就准备离去。荣兴桀闻言,掸掸袖子,却被顾怜衫抓住了:“算命的,你再给我算一算吧!”只及到荣兴桀肩膀的个头,却抬着水汪汪的眼,一脸期待地望向他。
荣兴桀皱皱鼻子,望了正对着他的邹桐一眼。顾怜衫立马抓紧时机地就又从腰间解下了那枚刻着龙辉标志的玉佩。“你要收钱吗?这个给你也可以啊!”
没等荣兴桀又啥反应,顾彻析已经一把夺了过去:“小孩子瞎闹什么!小瑶,还不快来把小姐带走!”
荣兴桀看着那小姐还挺不乐意地被领走,暗自吐吐舌头,跟着师兄出去了。
然而上了马车,见到荣仓朔一反先前的气愤,荣兴桀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荣仓朔笑嘻嘻地让邹桐驾车,自己笑嘻嘻地对他说:“小兔崽子啊,我看,顾家那小丫头,还挺喜欢你的?”
荣兴桀睁了两只不明所以的眼睛望着他,心中不断地给自己暗示着:我还小,我啥都不懂。
“他们龙辉横,让他们横去!等你娶了那小丫头来,还不都是咱们石门的!”荣仓朔眯着眼看着车顶,脑中勾勒出一幅美好的景象。
荣兴桀撇撇嘴,索性装愣装到底:“爹,啥叫娶了那小丫头啊?爹你准备跟龙辉打架吗?”
话刚说完,屁股上就狠狠挨了一下子。又听荣仓朔道:“算了,你还小。这事儿在那跑不了,等你大些了再说吧。”
一路无话。可荣兴桀却没忘,龙辉和夜刹的联姻他是要搞破坏的。可搞破坏,没准备把自己也搭进去啊!
这镖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也不知后来龙辉是接了还是没接。荣兴桀却是以为荣仓朔那半开玩笑的一句话心里梗塞了许久。
院子里雪积得越来越厚,踩上去能清晰地听到“咯吱”的声音。荣兴桀在院子里不分方向地跑着,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一人傻乐。
这天,便是除夕。过了这夜,又是新的一年。
不知怎么,年迈的张伯也好,为老不尊的荣仓朔也好,甚而是重生的荣兴桀,都对那所谓的“新”有着一种特殊的情结。新,仿佛就昭示着,旧的可以放下。
除夕向来是个倍受重视的日子,这次也不例外。厨娘折腾了一桌的菜,荣仓朔兴致不错,还让伙计去酒馆沽来一壶酒,自己一人往小瓷杯子里倒一口,喝一口。
前两天荣兴桀掉了颗门牙,这会儿说话漏风。但他就是干出了常人干不出的事。揪着空出的那个小孔,他塞了跟面条进去,“哧溜”一下子就吸了进去,吃的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