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兴桀纳闷地看了一眼邹桐,又看一眼张伯,还是不晓得咋回事,只得乖乖跟了去。
看着路是往石门藏到阁去的,荣兴桀心有点悬着,不由得叫了声:“爹……咱这是……上哪儿啊?”
荣仓朔脚下没听,回过头,露了一个难得的笑容:“小兔崽子,去藏刀阁选一把趁手的刀吧!”
这藏刀阁,打从石门立在这儿,便是有了的。荣家以刀法见长,世世辈辈确实收藏了不少好刀,均藏于此阁。
听张伯跟自己说,他满周岁抓周的时候,便是抓了这里头藏的一柄刀。道士说那刀杀气重,小孩不能老跟着,便又被放回了阁内。
说来也奇,从小对武功不怎么上心的荣兴桀,倒是常常跑到这藏刀阁外,想着法子地要进去。当然都及时被荣仓朔给拎回来了,再大些,也不再闹腾着要来了。
算上上辈子,这回也是荣兴桀头一次进这藏刀阁。免不了,有些激动。
推开那扇年久不用的门扉,面上给撒了些灰。荣兴桀一摸脸,就被眼前琳琅满目的宝刀所震慑。他原本想去寻找原先自己抓周时抓的那柄刀,却先让右边墙上挂着的一柄青铜刀吸去了目光。
这刀,通体青黑,刀刃却因为打得极薄而泛出白光。刀背上,刻着一条俯卧的睚眦之身,而连接这刀柄处,则是睚眦的头。除此之外,刀上再无其他纹饰。
荣兴桀的手握上刀柄,轻轻取了下来。刀身比自己想象得要重些,却是十分趁手。带着点欣喜,他回头询问地看向荣仓朔。却见爹也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小兔崽子诶,它跟你有缘。今后这魄影刀,就是你的了。”荣仓朔拍拍他的后脑勺。
荣兴桀小心翼翼地拿左手摸上刀背的雕纹:“这就是我小时候抓的那柄刀?”
荣仓朔呵呵地笑着,回答说是。
似乎带上了这“缘分”一说,荣兴桀就怎么使怎么觉得这刀好。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从这之后,魄影刀便没离荣兴桀的身。他人在哪儿,刀便也在哪儿。这还惹来樊墨轩的笑话,说这刀跟他孩子似的。荣兴桀嘻嘻笑两声,真把这刀横过来,像抱小孩一样抱在怀里。
又过了三日,荣兴桀终于盼来了樊墨轩。
樊墨轩是在石门镖局的后墙外被发现的,胸口的衣襟子上大大一滩血迹,颜色依然成了骇人的黑褐色。若非荣兴桀要躲清晨的练功而从后墙翻了出去,只怕还发现不了他。
一看樊墨轩面如金纸,唇无血色,荣兴桀急匆匆上前叫了两声,他却昏迷不醒。荣兴桀是给吓得瞬间手脚冰凉。
好在邹桐也正寻荣兴桀,寻到了后院。听到荣兴桀叫他的声音,立刻施轻功翻出了院墙。
“怎么办啊?怎么成这样了……吐这么多血……”荣兴桀急的话都说不清了。邹桐还算冷静,安抚住了荣兴桀:“不要慌。我先把他抱进去,你去找张伯请大夫。”
荣兴桀点头不迭,忙往前门跑去。跑了两步,停下,一提气,改用轻功。
邹桐将昏迷的樊墨轩背到身上,感觉还好不太吃力,便又跃进院墙,寻了荣兴桀的屋子,便把人放进去。潜意识里,这两人还是不分你我的小屁孩,就算有各自的房间也要在一张床上睡。
然而他也有着满满的疑惑:樊墨轩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而又为何,昏倒在石门边?
荣兴桀慌慌张张地让张伯去请大夫,还一再强调要找最好的大夫。张伯看他小脸铁青铁青的,二话不说就揣了一兜银子上街去。荣仓朔也闻讯跑出来,搂了荣兴桀在怀里安慰:“别怕别怕,你墨轩弟弟没事的,别担心,啊!”
荣兴桀急的火烧眉毛,一把挣开了爹的臂膀,自己两脚打着绊儿往院子里跑。
邹桐已经打好了一盆水,荣兴桀上前接过毛巾,轻手轻脚地帮樊墨轩擦了把脸。回头看看,张伯还没回来,又为他除下上衣,擦拭了一下身体。
荣仓朔拉着邹桐到角落里:“看看,小兔崽子会照顾人了!”
邹桐凝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却时刻注意着樊墨轩。
张伯请回来的果然是城里最好的大夫。众人屏息,看这位胡子花白的大夫为樊墨轩切脉,都不敢出声儿,尤其是荣兴桀。
末了,大夫放回樊墨轩的手臂:“此人中了毒掌,老夫医术不精,恐怕……难以根除……”
还没等大夫话说完,荣兴桀就冲上前挥着拳头要打他:“你不是城里最好的大夫吗!你怎么会医术不精!你骗人!”
邹桐跟张伯都及时拦住了他,大夫也退开两步,没挨着拳头:“实在是……这毒掌棘手得紧,又有内伤又中了毒。老夫且下一方补血的药方,先把吐了的血补回来。但这毒,还得抓紧了解……这个,老夫实在无能为力。”
荣兴桀听得怔怔的,盯着樊墨轩后退两步,手在身后抓住了荣仓朔的衣袖:“爹,你内力不是很厉害吗?你用内力帮墨轩治!”
那还在写药方的大夫立刻出声:“不可!万万不可!内力疗伤,要带着他的内力运行几周天,容易将毒引到自己身上!”
“那……那怎么办?”荣兴桀头一次感觉这么束手无策。比上辈子临死前,还要绝望。
送走了大夫,张伯就照荣仓朔的意思,前去樊家庄,准备让樊家的人来把樊墨轩接走。他们发现樊墨轩,又为他请大夫又为他熬药的,已经尽了人情了。但没法治,却是不能怪他们。
哪知,张伯却是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先是被樊家的管家部分青红皂白地往外赶,声称庄内并无主人在。待说明了来意,管家带着怀疑说是进去禀报庄主。
张伯疑惑,樊家庄前庄主是樊予归,按理他辞世后,樊家庄也没对外特别宣布新任庄主是何人,那便应落在了樊墨轩头上。但现在这管家却称禀报庄主。不知,这“庄主”是何人。
等到管家再次出现,带来的话却让张伯更加疑惑。管家说:“咱庄主说了,樊家庄没有樊墨轩这个人。”
这句话把张伯堵得半天说不出话,颤颤巍巍地回了石门。这句话,更是像一盆冷水泼在荣兴桀的头上。“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却是死死守在床边。
邹桐也听见了张伯转述的这句话,平日闷不吭声的他却解了大家的疑惑:“樊墨轩他娘,似乎后来搬出樊家庄了。”
荣仓朔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嘱咐着邹桐看好了荣兴桀。
等樊墨轩被灌下一碗药,渐便渐转醒了。只是神智还有些不大清醒,想是因为体内的毒素。他看见了床边睁大了眼睛的荣兴桀,吃力地眨眨眼:“小荣,我没骗你。”
荣兴桀急匆匆地凑上前:“是谁把你打伤的?告诉我怎么解毒啊!”
“找……乐师……神医……”吃力地说完五个字,樊墨轩又陷入了昏迷。
然而,他一语却点醒了荣兴桀。
樊墨轩说的,便是江南有名的神医薛子埙,常常与琴为伴,便被世人称为“乐师神医”。
记忆中,这么重的伤樊墨轩还受过一次,也是中了所谓的“毒掌”。那时,樊墨轩的武功已经步入一流高手的行列,能伤他的人为数不多。但若能伤到,也决计不是轻伤。而那次受伤,就是由薛子埙唯一的徒弟方清榷医治好的。
看看天色还早,荣兴桀抓起魄影刀,就冲到前厅。看了看荣仓朔不在,便对张伯说:“我去一趟南方,帮我跟爹说一声。”说罢,就牵出了马棚里最快的那匹黑马,飞奔而去。连让张伯问清楚的时间都不留。
这乐师神医薛子埙,听说行踪不定,极是难寻。但他平素喜好静雅,苏杭一带找来,定不会错!
等荣仓朔知道了这事,哪里还来得及留人。无奈只得把镖局交给邹桐和张伯,自己又去驿站雇了匹速度也很快的马,快马加鞭地向南方。不管怎么说,让小兔崽子一人在外头,他放不下心。
他也不知道荣兴桀究竟是要去哪里,但铁定是为了樊墨轩。既然是往南边去的,那他便也往南边找。这小兔崽子,在家里被当个宝,还真以为天下人都不会欺负他了呢!
这边樊墨轩昏昏沉沉地又睡去,只觉得五脏六腑均是火燎似的难受。而胸口中掌的那处,则是冷得紧。他记着荣兴桀就是在自己边上的,想抬起手去握住他的,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度过这一劫。虽说知晓乐师神医能救得了自己,但那神医却也是出了名的难寻。要是自己就治不好了……小荣会伤心吗?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原本冰冷的那快温暖了起来,人也立刻清醒了许多。
缓缓睁开眼,看见胸口正躺着那枚金锁。
再看四周,荣兴桀已不见了踪影。
而奔波在路上的荣兴桀,此时也正担忧着樊墨轩。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捏紧了胸前的金锁。
第三十章
荣仓朔看到小兔崽子身影的时候,他正牵着马走在镇子上,挨门挨店地问乐师神医的行踪。
荣仓朔远远看着,忽然觉得鼻尖儿有点酸酸的。自己有多少年没体会到这种把另一个人放心尖儿上的感觉了啊!他固然宠这孩子,但情感终究和当年对孩子他娘的有所不同。可荣兴桀现在做的,怎么跟以前的自己那么像呢!
他也下了马,牵着缰绳走到荣兴桀身后。被他询问的那位小哥已经有点不耐烦:“哎我说了,他真就前两天来这客栈住了一晚。你再去别处问问吧!”说完就挣脱开来,往酒楼里招待别的客人去了。
荣仓朔上前安抚地拍了拍荣兴桀的背,惹得他一惊:“爹?你……你怎么来了?”
荣仓朔不着痕迹地拉着他离开了那酒楼的门口:“小兔崽子,也不跟老子说一句就自个儿跑出来!真该给你些苦头吃吃。”随时责备的话语,但荣仓朔说的却多了几分慈爱。
“爹……”荣兴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却是顿时觉得这几日的焦急有了依托之处,吸着鼻子牵过荣仓朔的马的缰绳。
寻着一家稍便宜些的客栈住了下来。两人出来的急,银两自然带得不够。
进到屋里,简单擦了把脸,荣仓朔说:“既然前两天还在这镇上,定然还走不远。咱们仔细找,一定能找到!多去药铺问问,神医再神,总离不开药。”
也不知是上苍怜悯,还是命中如此。次日两人寻到该镇上最大的一家药铺时,真在里面遇见了薛子埙。
两人进门时正满身汗,几日奔波下来,形容也甚为憔悴。药铺的一个学徒见着他俩,原本像是要上来迎接的,却走到一半退了半步开去。
这一退,让出了他身后作者的一位少年。这少年估摸弱冠之年,一身素白衣衫,端坐椅上。虽不见他笑,却让人觉得心生亲近之意。
荣仓朔却没在意这少年,而是直接走到了掌柜对面一抱拳:“大哥,麻烦打听个人。‘乐师神医’近日可曾来过贵药铺?”
掌柜神色不明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等等。”继续着手上的活计。
看那掌柜将一盏小金称上称了的药细细分了五分,分别放入身前五堆草药中。再将装药的纸包包好,五包摞成一叠用一根细麻绳扎好,拎着绕了出来。
掌柜停在先前那少年跟前,将手里药递了过去:“神医您下回再来啊!小店得您光临,蓬荜生辉啊!”
少年微一低头,不显卑亢,却谦和有礼:“不敢。多谢曹掌柜。”
这会,不用掌柜再明说,荣仓朔已经上前拦住了这少年:“你……你是乐师神医?”
少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荣兴桀,显是先前见到他们一起进来。荣兴桀这时也是紧张得不得了,又盼着他便是,又怕他不肯答应救人。
“神医不敢当,但‘乐师神医’指的确实是在下。令郎近日略觉倦怠,四肢酸软,乃急火攻心、疲乏之症。只需多加休息,辅以普通清热解毒的方子即可。”
荣兴桀急忙也跑上前,拿袖子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我没事!只是家里有人中了毒掌,请你一定要去救救他啊!”
“毒掌?你们出来几日了?”
“五日。我们北方来的。”荣仓朔答道。
少年略一思索,便点头道,“我且先将这药送去。此人大约已昏迷多日,事不宜迟,一时辰后北边驿站等我。只不过……我不会骑术,怕是路上还得再耽误些时日。”
见荣仓朔又露出担忧的神色,荣兴桀拍了板:“我雇辆马车,再多雇几匹马,路上换着马拉车!”
等他们三人马不停蹄地回到石门,樊墨轩已昏迷了整整十日。薛子埙不待喝上一口茶,便前去为他把脉。荣兴桀也不安地,顶着略显凌乱的发揪揪站在边上看着。
“怎么样?你一定要治好他啊!”看薛子埙的三指离开樊墨轩的手臂,荣兴桀急忙问。
“毒已入五脏六腑,但还能治。不过,得有内力深厚的人为助。”
荣兴桀直点头。
“还得是跟他同宗武功的人。”
原本想着自己爹的荣兴桀一下啥了。跟墨轩同宗武功,那便又得去找他叔叔了。
樊予邻不喜欢自己,上次樊家庄对张伯态度还那么恶劣,他可是再不想跟他们接触了。可现在……
正在他苦恼的时候,张伯敲敲门送进来一封书信,上面写了荣兴桀的名字。
揣着怀疑,他撕开封口,将信纸取了出来。“焚炽宫五大护法供荣少侠差遣。”没有署名。
“张伯,这是哪儿来的?”
“先前那伙计正在算账,忽然厅里就起了风,回过神,这信就撂在桌上。”张伯答道,又补充说,“我看过没抹上什么毒粉,就拿来给少爷你了。”
“谢张伯。”荣兴桀说完,便急匆匆赶到前厅。那伙计抬起头,像是要讲先前收到的信多么玄乎,荣兴桀却不理他,而是到了门外。
门外空空荡荡,并没自己预想中有人等着。荣兴桀咬咬下唇,不甘心地喊了一声:“喂——有焚炽宫的人吗——”
巷子里那棵树动了动。灰心丧气地正要转头回去,身后却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响起:“是荣少侠吗?”
此人正是炎争。此时穿着却同之前两人遇见有所不同,一身淡青色长袍,手里还晃着一柄折扇,颇有几分儒雅之意。
“是我是我!”边应着边回头,生怕迟些回答这人就又不见了,“你们……有办法找到跟墨轩武功同宗内力高强的人吗?”
炎争略一顿,道:“我便可。”
荣兴桀原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随即又提起来:“不对不对,墨轩他是樊家的武功,你不行!”
“哈哈哈。你真有趣。”炎争唰地收了扇,拍在另一掌掌心,“我的武功都是宫主教的,怎么会跟他不同宗呢!”
荣兴桀挠挠脑袋:“你功夫都是墨轩那儿学来的?那你内功能行吗?”
“行不行,试试便知。”说完,就率先往里走。
荣兴桀追在后头喊:“喂!你才学多久武呢就说自己内力深厚。别开玩笑闹出事啊!”
也怨不得荣兴桀不相信。樊墨轩比他还小上一岁呢,这人师父是墨轩……怎么想怎么不可靠。
然而,薛子埙见过炎争之后,却立刻同意让他配合着为樊墨轩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