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深夜,花静寒又回到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宫殿,是那个人赐给他的鸾鸣宫,他一步一顿的往里走,里面空无一人,却是灯火通明,再往里走,身着玄黑色袍子的男子衣衫大敞,露出健硕的胸膛,头发随意的披散,一只手慵懒的撑着脑袋,举着金樽往自己口里倒酒。
花静寒在台阶下停住脚步,跪了下来。
皇甫玄宸向他走来,钳住他的下巴,看到了那张脸,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拉下了他的衣服,看到右肩的那梅花,笑得更加张狂,“花静寒,你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你,哈哈哈……”皇甫玄宸掐住他的脖子迫他站起来,“你敢骗我,你敢骗我!”
花静寒挨了他一记耳光,正在向后倒又被他拉着衣领,“你以为你死了朕会伤心吗?朕还没玩够,朕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死……”他的声音竟然颤抖起来。
他把花静寒推到在大殿的地毯上,身体重重的压上去,抓着他乱动的胳膊,伸手去脱自己玄黑色的袍子,花静寒摆脱了钳制,向前爬去,却又被抓住了脚踝给拖了回来,皇甫玄宸得意的笑,“你还能跑到哪去?哈哈。”
殿内回荡着男人的低吼声和呻吟声哭喊声,直到天亮。
次日君王不早朝,一连几日,皆未上朝。
皇甫玄宸一直守着花静寒,他不允许自己再次失去他,他觉得自己的情绪根本不能为己所控制,有时候想掐死他,有时候又亲自喂他吃饭。他没有让任何宫人进来,送饭也只是搁在门口。
不到一个月,宫中已然流言四起,说那花静寒确为九尾狐妖,这次活过来把皇上迷得死死的,连鸾鸣殿都没出,还有的说鸾鸣殿里的是玉仪娘娘的鬼魂,不愿投胎还要与皇上颠鸾倒凤。
而朝中变故也是颇为巨大,不知是谁传出流言,那轩辕澈本是先帝的长子,先帝有意立他为君,却被雪太后忤逆了圣意,扶持了自己的儿子。
而这些,皇甫玄宸全然不知,在他眼中,已然没有什么比花静寒更重要。
他想看花静寒对他笑,哪怕如涟漪般轻微也好,可惜他笑不出来。皇甫玄宸就自己想象着在宣纸上画他笑时候的样子,可是他自己觉得不像,因为从未曾见过花静寒笑,他不肯给,多吝啬啊。
皇甫玄宸叫他唱歌,他便唱,江南的小调,湘西的乡歌,还有他自己填词赋曲的歌,不过全是为轩辕澈写的。皇甫玄宸想若他不是戏子伶人,哪怕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凭他的天赋和文采,定能入得仕途。
宫殿里没有什么乐器,皇甫玄宸便拿束发玉簪击打器皿,看他翩翩起舞,空灵绝尘,婀娜的身姿每每都令他不能自持。
皇甫玄宸想起鸾鸣宫有一对名贵的楠木镇纸,他想拿来雕刻些什么,又怕花静寒不喜欢,思忖了一番,他拿出小刀,又想了半天才开始雕刻,他转头看向了在床上已然睡着的花静寒,皇甫玄宸笑了笑,开始雕刻手中的木头。
就快完成了,却一个不小心划破了手指,他吮吸了一下就没再管了。
他醒过来,觉得脑袋有些沉,竟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身上还有一件斗篷,殿里没有别人,是静寒帮自己披上的,手指也被白条给缠了几圈,是静寒为自己包上的,皇甫玄宸心里很高兴,笑容不自觉在脸上晕开。
桌前全是木屑,他手里还握着一根精致的簪子,那是他要送给花静寒的。
花静寒此刻正坐在窗边,不知道是在往外望,还是在发呆,他细数着与轩辕澈分别的时间,已有两个月了,他呆在这空大的宫殿中也已经有一个月了,现在应该是冬天了吧。
皇甫玄宸上前轻抚着他的发丝,“这簪子好看吗?”像个小孩子一样的问他。
花静寒浅浅看了一眼,“好看。”
帝王此刻全然没了威严和邪迷,“我帮你把头发绾起来。”看到花静寒点头,更是欣喜若狂,小心翼翼的帮他绾了一个简单的髻。
其实昨天晚上有人来过,皇甫玄宸不知道而已,来人正是赫连紫陌。
花静寒看到她进来时投向熟睡在桌上的人的目光,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却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拿起衣轩上的斗篷为他披上,又看了他良久,发现他手上有一道伤口,再细细为他包上。
“我真的不懂你。”花静寒淡淡的看着赫连紫陌,吐出这样一句话。
“哦?不懂我什么。”赫连紫陌冷笑。
花静寒起身看了一眼皇甫玄宸,“不懂你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
“我只是为了整个赫连一族,”她明显是所答非问,“若不是因为赫连家男丁稀少,这帝位还能轮到轩辕澈吗?”就算是她有这个野心,她的父亲也是断断不会的。
赫连紫陌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在皇甫玄宸鼻前放置了一小会儿,走近花静寒,“我有事跟你商量。”她用迷香让他陷入深度睡眠,以免他突然醒来。
“我已经派人送了书信给轩辕澈,他就在赶来京城的路上,”她接着说:“等到今年第一场雪的时候,你务必让皇甫玄宸出了这鸾鸣宫,这样我才有机会下手。”
花静寒想自己是否听错了,但赫连紫陌真的在叹息,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你对他笑一笑吧,他一直……都想看到你笑的样子呢。”
凭赫连紫陌的身手,若是要杀掉皇甫玄宸又有何难?她是想等朝中的人对这个君主完全失去信心,更是想成全了皇甫玄宸的心愿,她记得他跟自己提到花静寒时的神情,他的瞳仁中那抹挥之不去的寂寞不见了。
你的心还是被打动了啊,只可惜那个人不是我,只可惜——求不得,放不下……
我用了我全部的年华去温暖你,却敌不过那人的微微一笑。
阿宸,我们那么相似,不是吗?
第二十八章
今年的雪来得很早,下了一夜,外面已是戎装素裹,此刻天空仍在下雪,鸾鸣殿时常无人,雪就积在地上,格外纯白无瑕。
皇甫玄宸为花静寒系上毛绒披风,知道他畏寒又帮他搓手,“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是这样下着雪。”那是去年的时候了。
已然是恍如隔世,他垂首把玩着那根楠木簪子,思忖着该怎么让皇上离开鸾鸣殿。
“静寒,我想看你那时跳的舞,我们一起出去走走,你再为我跳一段吧。”
花静寒惊住,却还是点点头,“我去换衣服。”
“不,不用,”皇甫玄宸握住他的手,“我怕你冻着,还是穿暖和点吧。”
帝王拉着花静寒的手,天空中飘着雪花,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走在寂寂宫中,显得清冷又凄迷,一幅悲伤的画卷。
皇甫玄宸一脸释然,花静寒却是一路忐忑,留下一串串脚印,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终于来到了那个广场,只是舞台早已撤去,人群早已散场。
花静寒停在中央,仿佛与周身的雪白融为一体,帝王用手扫去台阶上的上的积雪,安然坐下。
花静寒翩然起舞,没有丝竹之声,没有鼓点奏鸣,只有漫天的雪花为他伴舞,他动作很轻柔,很细腻,似是想让帝王看清他的每一个细节,他在雪花中旋转,不停的变幻动作,停下,背对着阶上的人,背影瘦弱而绝美,花静寒扭过头,两手交叠,在胸前做出一个妩媚的姿势。
这不是幻觉吧,皇甫玄宸眨了眨眼睛,抖下落在睫毛的薄雪,可他分明看见花静寒在对他笑,是的,他笑了,他笑了,那是自己从没看见过的表情,他知道,这是第一次,会不会……也是最后一次?
雪依然在下,花静寒一个下腰,再起身,却瞥见皇甫玄宸靠在台阶的扶手上,发上落满了白雪,他上前,愣愣的看着了许久,抬手为他拂去了衣上发上的雪花,花静寒的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心疼了吗?”赫连紫陌从太详殿走出来,戏谑的看着花静寒。
“他死了?”花静寒淡淡的问,夹着些许不可置信。
赫连紫陌点点头,“我用细针淬了毒,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用吹管刺到他身体,针很细,他几乎感觉不到痛。”她不确定花静寒在疑惑什么,是疑惑他是怎么死的,还是疑惑皇甫玄宸就这样死了,那样爱他的帝王就这样死了。
她拿出了遗诏,又交给了花静寒一面银令,“拿这个可以号令铁血十八骑中的九骑,他们足以护你周全,轩辕澈现在应该已经快到十方了,快去吧。”
“谢谢你。”花静寒接过遗诏和银令,看着赫连紫陌怅然若失的眼眸。
她笑笑,“不要谢我,我只是为了赫连一族。”
“不,”花静寒摇摇头,“我是想谢谢你,让我听到了阿澈原来想对我说,却来不及说的话,谢谢。”他转身离开,消失在一片茫茫白雪中。
雪没有停。
赫连紫陌只是好奇,惊讶于他与轩辕澈之间的感情,那样深的感情,她没有见过,更没有轻身经历过,她没有见到过两个人如此深爱,甚至可以说,她从未见到两个真心相爱过的人,这是帝王家的悲哀。
雪中,淡紫色衣服的女子抱住了那个她深爱,或者说曾经深爱的男子,“我怎舍得?我怎舍得?”她没有下毒,那根针里,不过是淬了那天晚上去鸾鸣宫用来让他陷入深度睡眠的迷药莲幽芳而已。
只有在他这样安静的时候,她才能抱着他,就像真的夫妻一样,赫连紫陌想起了自己十二岁那年嫁给了刚刚登基的皇甫玄宸,说是嫁,实则就是在深宫里陪伴着他,那个寂寞如水一样的孩子,那一年他八岁。
她原本不叫赫连紫陌,她叫赫连陌,大胤历代有功之臣或是皇后太后,皆可赐姓赐名为双字,比起没有被赐名的姑姑,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可是她错了,她的阿宸根本就不喜欢她,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她。
赫连紫陌不知该怎么办,不知如何才能让阿宸喜欢她,所以他若是喜欢骑马,她就跟着他练骑马,他若是喜欢射箭,她就去学射箭,她天资过人,学什么像什么,很快就通晓天文地理,诗词歌赋,甚至是对于女子很难学习的武功,而阿宸却走马观花,依旧寂寞,好像什么都入不了他深邃的眼眸。
皇天不负有心人,阿宸开始对她笑了,年少的紫陌当时没有看出来,那个男孩笑容里的邪迷与诡谲。
她将近半年被囚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那是皇甫玄宸的秘牢,她每天都被注入一种药物,后来她才知道,那是玉凝脂,比传说中合德飞燕所使用的息肌丸药力更胜百倍,她的容貌永远都会停留在十六七岁。
再后来,她不停的变幻角色,她是他手下最得力的杀手,她是他潜伏最深的棋子,她是铁血十八骑的首领,她是苍狼王的宠妃,她是大将军府里的贱婢,唯独不是皇甫玄宸的结发妻子,不是大胤朝母仪天下的皇后。
偏偏最该成为的,她却不是,这是有多讽刺啊?
第二十九章
“抱够了吗?”一个声音冷冷在耳边响起,皇甫玄宸睁开眼看着她,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你……你没有被……”赫连紫陌松开他,迅速起身。
皇甫玄宸也站起来冷笑道:“紫陌,你还是不够狠、不够绝,你真应该在针里淬毒”他抬头看着天上的雪花,“你忘了那莲幽芳是我给你的吗,你也还是太自大了,这样低估你的对手,不是你该有的。”
只因为你,并不是我的对手,你是我的……
“那天在鸾鸣殿,我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我从来没有睡过那么沉,呵呵,一猜就知道你用了莲幽芳,”皇甫玄宸又用那样的语气对她说,像是主子对奴才,“要记住,犯过一次的错误,就不要再犯第二次。”
“更何况……”雪中,皇甫玄宸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暖又哀伤,“那个人,一点都不会撒谎,更不会害人……”
赫连紫陌依旧静默伫在那里,听皇甫玄宸用那冷傲的语气说道:“我不拆穿,只是觉得很好奇,你会让他帮你做什么呢,朕心怀天下的紫陌皇后?”他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却不复往日的得意,“你以为他真能走得了吗?你别忘了,还有铁血十八骑中的九骑。”
“皇上,那铁血十八骑是先皇精心培养出的绝顶杀手,您怎么可以让他们去自相残杀!”
皇甫玄宸发疯一般的在笑,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自言自语,“摆驾鸾鸣殿,我要去等静寒……”他摇摇晃晃的走在雪中,去往鸾鸣殿的方向。
赫连紫陌也在雪中伫立了良久,蓦然看见方才花静寒起舞的雪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上前,拂开雪花,原是那根皇甫玄宸亲手雕刻的簪子,是他亲手雕刻的……
一路都无人,连宫门的守卫也不在,花静寒远远就看见了门外一排骑着马的黑衣人。
他出示了银令,一个黑衣骑士为他牵来了一匹马,用有些机械的语气说:“主子命我们护送你去十方城。”
花静寒翻身上马,紧紧握了握胸前的遗诏,策马而去。
雪虽然停了,但是这路却不好走,眼见前面就是十方了,马突然一声嘶鸣,花静寒勒紧缰绳,再一看,那九个骑士都纷纷与另外九个骑士打了起来,他连忙夹紧马就准备跑,可是一人竟上来拦了他的去路,而又一人过来与那人刀剑相向。
正当花静寒不知该怎么脱身时,又有一骑把他从马上抓起,放到自己的马上,却被另一骑阻止。
“老五,我们是奉命行事,要护送他去十方。”
“老十四,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要毫发无损的抓他回宫。”
那两人打斗起来,最后竟是刀纷纷落在脖子上,同时毙命。
其他人也都是一对一的打,又死了几个,一队人时而还看住花静寒以防他逃跑,前方有阵阵马蹄声,花静寒欣喜,定是阿澈的兵马到了,他到了!
他驾马飞奔,那剩下不多的骑士也都边打边追,好像浑然不知他们是在自相残杀,他们的生命中只有使命和任务。
远远的,花静寒看见了那个身披战甲的飒沓英姿,一次次魂牵梦萦的人,还要用多少时光的分别,才能换来哪怕一次的永不擦肩,朝生暮死,一夕之恋,亦足矣。
花静寒下了马,向轩辕澈走去,一步一步,那是他沉淀下来的感情,在心底,留着以后慢慢蒸腾。阿澈,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轩辕澈抬手一扬,兵马停在原地,他翻身下马,快步向花静寒走去。以前我没能抓紧你,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开你。
在花静寒身后还有一个黑衣人追来,轩辕澈正欲抽箭射去,身前的人却踉跄了一下向自己倒来,“小心。”这句不知道是谁说的,或是两个人异口同声说的。
轩辕澈扶起了他,正准备对付那个尾随的人,却见那人竟自己拔刀自尽了。
因为他没有完成主子给他的任务,他发的那一只毒镖,是准备杀了那个碍手碍脚的将军,然后带回那白衣少年去复命,可那少年竟然挡了一下,必死无疑了,他没有完成主子的任务,没有完成任务,就得死。
花静寒冲轩辕澈笑了笑,“我刚才不小心绊倒了。”
“我会接住你,别怕,别怕。”轩辕澈轻轻抱住他的头,抵在自己胸前。
花静寒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他身后远远的军队,轩辕澈依依不舍的松开他,带他走过去和军队会合,下令:“后队做前,出发。”
两人骑马走在全军后面,轩辕澈想与他共乘一骑,而花静寒却坚持不和他一起,轩辕澈笑他害羞,对他说:“大部队还在十方前面的陵江,估计今天晚上就可以到了,整装休盾后,即可前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