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年,自己出征的前一天晚上,轩辕悠南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告诉了他所有实情。
他看到年迈的爹爹艰难的咳喘,“我不是你爹,你是先帝的儿子,当今皇上的哥哥,是老臣无能,没能辅佐您登上帝位,没能完成先帝的遗愿……咳咳……”
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轩辕悠南就停止了呼吸,轩辕澈只知道,龙椅上的人是自己的弟弟,是他没有遵照先帝的遗诏,是他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帝位,年轻的心仿佛一夜之间开始膨胀。
“大将军。”冯烈跑过来。
“什么事?坐下说。”
冯烈在他侧面盘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京城那边的消息,花静寒……死了。”
冯烈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一动不动,就那样静静的坐着,月光下的眼眸中波澜浩瀚,冯烈没有离开,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轩辕澈问:“什么时候的事?”那种语气,冯烈从来没有听到过。
“不久前。”
“怎么死的?”
“据说是被刺客劫持,然后不幸烧死在宫外了,尸体被存放于冰宫。”
轩辕澈没有再问,低声唱起了那首歌,“无限江山兮,命格天赋兮,血染疆场兮,换民安乐兮,挥剑断情兮。”却是歌不成歌,调不成调。
冯烈起身离开,他知道那个素来铁血的将军在哭泣,因为他是真的爱那个本来该是棋子的少年,对弈者爱上棋子,才是最要命的。
轩辕澈还是每天都会看一遍那幅丹青,可看的时间比从前更长,只要一得空都会细细的端详,而面对他的士兵,他的军队,他依旧凌厉严肃,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情感的动荡。
静寒,你要我如何挥剑断情?
会否从一开始,我的将来中就注定没有你?
那些我想要对你说的话,你永远都听不到了啊!
一个月后,轩辕澈和冯烈夜晚离了军帐在远处商议军情要事,却听到远处有些动静,走得近了才听见男人哄乱的嬉笑声,再一看却是自己的几个士兵。
“你们都不想活了吗?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狎弄军女支!”轩辕澈厉声呵斥。军女支在军中是被允许的,不过是要等到打了胜仗之后作为鼓励所用,这一干人等却在危难之时不守纪律,私下狎女支。
士兵见是大将军来了,吓得不轻,停了身下手中动作扑通跪地,轩辕澈治兵宽严相济,他们领了三十军棍就四散开了。
轩辕澈注视着那地上的人,却发现是个男子,衣衫全都湿透了,曼妙的胴体在湿衣里若隐若现,具有极强的诱惑力。
“你受伤了。”轩辕澈把手伸向那个男子,“我是这里的将军。”眼神刹那的交汇,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那时,也有一个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大将军,这个人来路不明,不知道是不是苍狼那边的细作,要不要……”冯烈在一旁警惕的看着那个人。
“先带他回去看军医。”轩辕澈转过头对冯烈说,然后抱起那个男子,谁知他却挣扎起来,轩辕澈只好放他下来,又解释了一遍,“你身体受伤了,我现在带你去看军医。”
那人的嘴里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就着他的手臂艰难的迈了两步,轩辕澈懂了,原来他是不要自己抱,想走去军营。
还算是比较有气节的人,轩辕澈暗想,“你不能说话?”那人点点头,依旧倔强的走着。
到了军帐,冯烈马上把军医请过来为那人检查伤势,这时轩辕澈才细细打量着他,少年大约十八岁,身材瘦弱,相貌普通,倒也清秀,只是那双眼睛,跟故去的人像极了。
他又咿咿呀叫起来,推开准备为他上药的军医。
军医为难起来,轩辕澈说:“把药给他,让他自己上吧。”又看了一眼榻上的人,才和冯烈出去。
两人就站在帐外,冯烈知道他是想等那人自己上好了药再进去。
过了一会儿,轩辕澈回到帐内,见那个人静静的趴在榻上,眼神空洞无神,他取出纸笔,放在他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听后拿起笔在纸上工工整整的写了两个字,“罹冉”。
“你怎么会在我军驻扎的地方?”
罹冉又写,“不知道,落水了。”
轩辕澈知道不远处的确有一条河,上游的确是在榆州城内,说不定他是从那里落了水,然后被冲到自己军营这边的下游,而且他身上的确是湿漉漉的,轩辕澈点点头,接着问:“你家在哪里?我明天送你回去。”
纸上又出现了一行字,“榆州城北,南风馆。”
轩辕澈微微诧异,没有再问,只是说:“你先休息吧。”
于是他连夜去了城北,那里只有一家南风馆,细细查问之后,那老鸨说的确丢了一个不起眼的哑巴小倌,叫小冉。
轩辕澈这才放下心,回到帐内,罹冉已经睡着了,然而睡得却很是不安,皱着眉头,嘴里咿咿啊,估计是做了噩梦。
第二十二章
伤好以后,罹冉就在他帐内做了近侍,轩辕澈觉得罹冉好像很懂他的心意,比如他什么时候想喝水,罹冉马上就端来了,他什么时候累了,罹冉也早早就把床铺好了,他处理军务,罹冉就静静的在一旁,偶尔抬头,那双眼睛正看着他,见他抬首又瞥向别处,冯烈或者其他将军来他帐内商讨要事时,罹冉都会退出去。
“罹冉,你原来的家在哪里?”一日,轩辕澈看地图看得累了,随口问他,谁知他的反应很强烈,猛的摇头,急得咿咿叫起来。
轩辕澈苦笑,“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随口问问。”怕是这少年很小的时候就被买进南风馆了,早已记不得年幼的家了,他又想起了花静寒,那个被埋在心底的故人。
回神,正好对上罹冉的那双眸子,太像了,太像了。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轩辕澈猛的握住了罹冉的手,直到他挣脱开,轩辕澈也依旧恍然,要说若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花静寒的眼里更澄澈,而罹冉的眼里却布满了哀伤,那是花静寒给他送饺子时眼里才有的,还有他在舞台上长袖飞空才有的,那种时而浓郁,时而漠然的哀伤。
罹冉跑出了军帐,轩辕澈想去追,站起身却还是坐了下来,继续看案上的地图。
吃饭的时候,罹冉还是恭敬的端来饭菜,轩辕澈看着碗里的肉又比平常的多了一片,一连几天都是,“不是说了我的饭要和普通士兵的一样吗?”他暗自说了一句,看着正欲离仗的罹冉,想说刚才的事却没有开口。
次日中午,轩辕澈来到炊事房,正好见到罹冉领着两份饭,然后到了一旁,把一个碗里的肉夹到另一个碗里,然后端着有肉的那碗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罹冉进了帐见没人,于是把饭搁着就欲离开,而轩辕澈正在帐外站着,罹冉做了个吃的动作,又往军帐里指了指,轩辕澈点点头。
罹冉回到刚才的地方,端起自己的那碗,慢慢吃起来,他吃东西细嚼慢咽,很是秀气,一旁的炊事长见到,笑着说:“你瞧哪个当兵的像你这样吃饭的,呵呵。”转而又问:“将军那边够吃不?”罹冉点点头。“那你呢?像你这么瘦的,应该多吃一点。”他看着罹冉颈脖那细白的皮肤,手不规矩的攀上他的腰肢。
“罹冉。”轩辕澈走过来,翻了一眼炊事长,那人赶忙道了声大将军,然后跑了。
罹冉只是埋着头扒饭,没有看轩辕澈,结果不小心呛着了,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慢点吃。”
罹冉抬起头,看到轩辕澈手中端着刚才送进去的饭,又把头埋了下来,盯着手里的碗,不知道该怎么办。
轩辕澈看着手足无措的少年,坐在他旁边,把碗里的肉夹给他,“以后不许自己不吃留给我了,你更应该多吃一点,养好身体才能上阵杀敌。”
又过了几天,苍狼终于和大胤开战了,苍狼大军来得很突然,轩辕澈却没有手足无措,而是利用周围地形,用独创的巨石阵打得苍狼节节败退,巨石一个个滚落下来,砸得苍狼士兵血肉模糊,然而这次他们只出动了十万军队,轩辕澈出兵七万已是险胜,打完这仗,竟是折了两万。
“快,大将军受伤了!”
看到浑身是血的轩辕澈归来营帐,罹冉吓得有些发抖,也还是跟着军医看他胸前的伤势,箭射的并不深,却流了很多血。
“不用麻药,不需要。”轩辕澈满头大汗,他想把麻药留给那些更需要的将士。
拔箭时,轩辕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望着罹冉微笑,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就想到了花静寒。他竟然看到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罹冉眼眶掉落,他在为自己流泪,他竟为自己流泪,那眼神,那表情,简直跟静寒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罹冉把轩辕澈照顾得很好,他有时也会跟罹冉用纸笔交流,他看着罹冉向他微微的笑,“你应该多笑一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轩辕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坛酒,拿来两个大碗,要和罹冉喝酒,他一口干了一大碗,罹冉却是喝了一小口就觉得辣,轻咳了起来。
“罢了。”轩辕澈拎起坛子,又咕噜喝了起来,残酒顺着他的嘴角流到喉咙,显得霸气又性感。
他喝了很多,又命冯烈拿来了一坛子,罹冉按住了他的手,摇摇头,轩辕澈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再喝了,他苦笑,“让我喝吧。”接着又灌了几大口,唱起了那首歌,“无限江山兮,命格天赋兮,血染疆场兮,换民安乐兮,挥剑断情兮……”他看到罹冉又流泪了,那种眼神,不是他此时此刻的眼神该有的。
轩辕澈伸手轻轻抚摸罹冉的眼睛,手指顺着他的泪痕,喃喃道:“太像了,太像了……你的眼睛,太像了。”
轩辕澈取出了那幅画像,醉眼深深的看着画上的少年,秀美不可方物,“对不起,对不起,静寒,静寒!”他抓住罹冉的肩膀,强迫他靠在自己怀里。
他看不到那一霎,罹冉泪眼婆娑,痛彻心扉。
第二十三章
轩辕澈将罹冉抱在自己腿上,重重吻上他的唇,时间仿佛停滞,脑海中全是花静寒的样子,轩辕澈扯下他的衣服,怀里的人在挣扎,发出咿咿的声音,用手抵住他宽阔的胸膛。轩辕澈钳住罹冉的手腕,整个身体覆上去,贪婪的亲吻着身下的少年。
是血的味道,罹冉咬破了他的嘴唇,轩辕澈立刻弹起来,失神的摸着带血的唇,罹冉已经跑出了军帐。
“罹冉。”
轩辕澈追了出去,“罹冉!”
跑到河边,只见罹冉站正在河里,手捧着水,一下下的往自己身上淋。已经是秋天了,这河水凉,轩辕澈喊道:“罹冉,快上来!”
他全身湿透,河水和泪水融在一起,可轩辕澈知道他在哭,很伤心的哭,“罹冉,上来吧。”
罹冉指了指自己,嘴唇动了动,那唇形是在说:“脏。”他的嘴唇一直在动,反复说着那个字,“脏”,他觉得自己很脏。
轩辕澈看懂了,他下水拉起罹瑶,“说什么,不许这样看不起自己。”
罹冉体质差,结果第二天就有点低烧,整个人精神也不算好,轩辕澈轻声说:“我昨晚不该喝那么多酒的。”
罹冉只是摇摇头。
轩辕澈又抽出那幅画,轻轻抚上画中人的眼睛,“罹冉,你跟我一个故人,真的很像。”视线又回到了画上,他温柔的、深情的说:“不,那是我的——爱人。”
一旁罹冉的表情很奇怪,不知道是要哭,还是想笑。
“你们容貌并不像,只是感觉,”轩辕澈想起昨夜意乱情迷吻上罹冉的嘴唇,“给我的那种感觉,让我以为是一个人,只是他已经不在了。”
那是我的——爱人……
罹冉在转身离开军帐的一瞬间,倏然泪流满面。
“苍狼还有十三万军队,我们只剩……六万。”
罹冉被轩辕澈允许在他们讨论战事的时候待在军帐里,他此刻盯着自己的手指,听见冯烈说着两军之间的悬殊。
虽然经过那一战,苍狼损兵七万,但我军的实力与苍狼还是相差甚远,而且据说那苍狼国三王子还会派兵过来增援。
轩辕澈神情依然,眼神坚毅无比,他在想如何用这六万兵马奋力一搏。
最开始还有将领提议请求京师调兵,可后来明了皇上用意,就不再多言,有的愤慨皇上质疑大将军的忠心,有的伤叹自己无缘无故做了陪葬。
是夜,轩辕澈一个人坐在河边,吹着埙曲,曲子苍凉悲壮,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花静寒,现在罹冉在他身边,他也会时常望着他的眼睛,想起已然长眠的少年。
感觉身后有人,轩辕澈胳膊肘一抵,重重打在了那人的膝盖上。
“罹冉?”他扶起他,“你怎么来了,打疼了吧?”
罹冉淡淡的摇头,看着轩辕澈在帮自己揉膝盖。
他知道那一抵的分量不轻,见罹冉定定的看着自己,他想到之前对他的所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罹冉,你走吧。”
轩辕澈拿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留在这儿,只会死。”
罹冉很体贴的用大拇指帮他按摩,听他接着说:“我没有把握能够打赢。”
罹冉又摇头,不知道是在说他不走,还是说轩辕澈能打赢。
眼前的人突然站起来,拉着轩辕澈往营帐的方向走,他不明白他要干什么,罹冉走路时很是不稳,怕真的被伤到了。
回了军帐,他拿出纸笔,写下一行字,“我有办法。”
轩辕澈惊讶之余,心里疑惑,问:“什么办法?”
罹冉又写,“我能让苍狼退兵,需要大将军去谈判。”写罢,他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递给轩辕澈。
他认识苍狼国的字,只是这些字像是苍狼国的字迹,却又不大像,他曾从书上看到过苍狼有一种字体是专门用以篆刻的,或许就是这种字。
“这是从哪弄来的?”
“这面令牌对苍狼意义重大,可以当作要挟他们的筹码,我保证。”最后三个字写得苍劲而有力。
“你就这么肯定?那这令牌怎么会在你手上?”轩辕澈有些防备的看着罹瑶。
罹冉急得啊啊叫起来,飞快的写下,“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但请你相信我。这是苍狼的秘密,所以只能将军知道,也只能将军去谈判。”
“你是苍狼的人?”
罹冉直摇头,“我不会害你,因为我爱你。”写完这几个字,罹冉紧紧的抱住轩辕澈,眼神里像是蒙了一层霜,美得那么悲伤。
轩辕澈轻轻推开他,扶住他的肩,静默了很久。
“我愿意相信你,可是我不能……”他目光深邃,好似陷入了沉沉往事中,他再次抽出那幅画,“我爱他,我确信他是我一生挚爱,我骗过他,伤过他,更爱过他,我自己挣扎过,懊悔过,陷入深深的思念。”
罹冉早已泪拆两行,轩辕澈捧起他的脸,“所以我现在不想骗你,或许像我这样的人,本身就不能为人所爱,也不能去爱别人。”
他的肩上,已经背负了太多太多,不能再承受爱情的重量,即使有,也会很快失去。
轩辕澈没有察觉,当他每次说起花静寒的时候,罹冉总是听得格外认真,瞳仁也如同浸在彻骨的凄怆中,他没有察觉,每每他对花静寒表明心迹的时候,罹冉总是会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