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杀人了吗?”
“没有。”时慎忙道。
只听哗啦一声,赵璴将那串翡翠重新收回了腕上。
“既如此,就不要自作主张。”
作者有话说:
时慎:? 这里有一个残疾战神那本的小彩蛋!嘿嘿 另外,写到这里非常想大叫一声,窦皇后在我的大纲里算意外的惊喜了!也希望大家能够在只言片语的回忆与不同人的口中,看到她悲怆但勇敢至极的一生w
他母亲教他的第一篇文章便是《洪范》。
直到他认字越来越多,才知道给人开蒙识字的当是《千字文》,《洪范》教的是为君之道。它说天子需以皇极御下,以刚柔治民,说天子当顺天道而行,身负大法之责。
可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宫婢都能随意欺辱的废后之“女”罢了。
他母亲却说,习字无用,需先炼心。他得在泥沼中生出野望来,才不会被践踏到脏污之下,永不见天日。
赵璴记住了这番话。
帝王之术确实令他心如铜铁,却也教他高站在云端上,看不见足下的蝼蚁。
从来人命在他眼中不过是书札信件上冷冰冰的数字,可是刚才,他却想到了方临渊。
突厥来使耀武扬威一番,都令他急得要立刻进宫,若知道江南因官员贪墨而兴起义之事,他恐怕恨不得即刻出城点兵了吧?
赵璴垂眼,轻抚着腕上的翡翠珠子。
月色氤氲而下,珠玉映照出他的身影,他却像从倒影中看见了另一个人。
就在这时,细微的雪声从远处传来。
他与时慎二人皆耳力过人,立时便听出是脚步声。赵璴抬眼看向时慎,时慎意会,飞快地一抱拳,便无声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赵璴微微拢了拢衣裙。
他裙摆染雪,一看便是入过林中。梅园只此一条路,他与其此时躲开,不如与那人打个照面。
他轻扶一把云鬓,踏上蹊径,绕过八角亭的遮挡,自然地出现在了朝园外而去的路上。
却在这时,他迎面听见了一声咬字别扭的、染着酒气的笑。
“哈,公主殿下?”
赵璴猛一抬眼,竟见朝他走来的,是个高大壮硕的人影。
梅园的宫灯点得不多,昏暗的光亮下,像是丛林中匍匐而出的野兽,堵住了他全部的去路。
是那仁帖木儿。
赵璴一顿,停下了脚步。
那仁帖木儿走近了。他步伐有些歪斜,一手拎着一坛酒。他身上的皮毛大袄上散发着一股边境特有的膻味,浓密的胡须之下是一张黑里泛红的脸。
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赵璴。
他双眼发亮,直勾勾地盯着赵璴,大步向他走来。
赵璴微微后撤了一步,眉心拧了起来。
又是那样一双眼。
贪婪、污浊,带着占有与凌虐的兴奋。
肮脏的男人向来如此。精酿而成的酒水一灌进他们喉中,便会浇在他们心底的欲念上,令其燃烧起来,烧掉他们素日有贼心却无贼胆的怯懦。
赵璴笼在袖中的手微微捏了捏。
“帖木儿王储。”
在那仁帖木儿距他仅有三尺远时,他出声喝止住了他。
那仁帖木儿停下脚步,便见那位姿容艳绝、却冰冷如雪的公主正冷冷地抬眼,目光凛冽如冰。
“我外出醒酒,已是乏了。王储有什么话,待回殿中再说吧。”
声音也清凌凌的,虽有点哑,却冷艳得恰到好处。
那仁帖木儿眼中登时燃起了火光,像看见了钟意极了的猎物。
他外出闲逛,竟遇见了玉阎罗的夫人,宣朝贵不可言的公主。
那仁帖木儿舔了舔嘴唇。
他四十多年来,从没见过这样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这样美丽高贵,看起来却有很硬的骨头,愈发让他忍不住地想践踏、染污、再掰断她那副脆弱的骨骼。
更让他兴奋的是,这是玉阎罗的女人。
玉阎罗似乎将她看得很宝贵,别人多看她两眼都要冒火。
不知若他真的碰了她、踩碎她,玉阎罗会怎样的心痛发疯呢?
那仁帖木儿眼睛更亮了。
若他此时清醒,自不敢真的招惹玉阎罗,尤其是在他们宣朝的皇宫里。
但是今天,宣朝的酒甜腻无味,他便派人取来了突厥的烈酒,掺着喝。
却不料这两样混在一起,很快便让他头脑混沌起来。
他畏惧玉阎罗,也恨他。正因为畏惧他,所以尤其恨他。
那仁帖木儿紧盯着赵璴,笑着,又举起坛子仰头喝了一口。
赵璴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握紧了手里的翡翠珠串。
三年前,他曾在这样的夜里杀死过一个图谋不轨的醉鬼。这样的秽物从来是死不足惜的,但今日这人,是突厥来的使臣。
他身在宫廷,不远处便是人烟嘈杂的重华殿。他若要动手杀人,便需不留痕迹,尸体、血污、还有不在场的凭证,都需在极短的时间内处理干净。
翡翠珠串被他的指节捏得嘎吱作响。
这是绝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他面前的那仁帖木儿又笑了起来。
“公主殿下,你可真美。”
赵璴几欲作呕。
他的目光冰冷而锋利,袖下捏着珠串的手指攥得关节发白,奋力地压抑着杀人的冲动。
“既喝醉了,便教宫人带您去休息吧。”他说道。
那仁帖木儿却向前逼近过来。
“玉阎罗很喜欢你。”他笑着,一双眼像是夜里狩猎的狼。“我在草原上就听说,他有个很爱的女人,就是你吧,公主殿下?”
浓郁的酒气与膻味刹那间逼向赵璴。他紧拧着眉,向后退去。
却见那仁帖木儿更兴奋了。
“他当年杀了我的老虎,我还没有向他要过补偿。”他咧着嘴,朝着赵璴笑。“不如您来替他给我吧。”
说着,他竟一把伸出手来,去攥赵璴的手腕。
赵璴侧身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他的手。但那仁帖木儿身形一歪,手中的酒坛立时朝着他的方向倾倒过来。
冰凉的酒液泼上了他的肩。
初春的夜里风冷极了,酒液浸湿翟衣,只一刹,便将他半边身子都冻透了。
赵璴抬眼,目光中凛冽的杀意被冷酒压低了分毫。
他筹谋布局多年,不能毁在这牲畜手里。
他收回目光,抬袖挡住了自己被浸湿的那半边身体的轮廓,借着二人错开的距离,疾步朝园外走去。
却不料,他这遮掩的动作竟引得那仁帖木儿更兴奋了。
他一把丢下酒坛,哗啦一声碎裂的声响,短促地割裂了周遭的寂静。
“你们中原女人向来喜欢害羞。”他大笑着扑了上来。
赵璴脚步很快,但繁复宽大的衣裙却成了他的累赘。
飘起的广袖恰被那仁帖木儿一把扯住。
拉拽感传来,赵璴眸色一暗。
比起杀人,他更不能被发现自己是个男人。
衣袖被扯住的瞬间,他握住腰间的玉珏,一把攥碎在手心里。
鲜血顺着他的手流淌而下,而破碎的莹润暖玉,终于在刺破他的同时,露出了尖锐如刀刃的锋芒。
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在被轻薄之时总可借此自保。混乱当中手足不分轻重,若误杀了胆大的孽畜,那也只是她惊恐之余手足无措,不慎做下的错事罢了。
身后的那仁帖木儿大笑着,大力地朝后拉扯他。
赵璴顺着他的力道转身,手中的玉珏恰被广袖遮掩住凛冽的寒芒。
喉咙处的皮肤脆弱柔软,又没有遮挡,只需轻轻一划,这孽畜便会血溅三尺。
可是,就在他看见那牲畜面容的瞬间,眼前竟又闪过了方临渊的模样。
“你可知和谈要签什么契约?……他兵败都敢嚣张至此,他日岂非要让我大宣纳贡朝觐,割城赔地了?”
方才,披着单薄绸衫的方临渊在他面前,一双眼光芒灼灼。
他很在意这次和谈。
电光火石间,他手中的碎玉方向一转,绕开喉管,朝着那仁帖木儿的腹部而去。
且先留这牲畜一命。
可突厥的皮袄厚重扎实,偌小一块玉刃如何割得破呢?
只怕即便要放他些血,也是要花大力气的。
“锵!”
忽然,一道黑影携着疾风,如同破空的羽箭,极精准地重重击在那仁帖木儿的手腕上。
作者有话说:
试想一下如果小侯爷没来…… 赵璴把那仁帖木儿的皮袄里子都戳开花:D
他哀嚎着,被打得后退三步,与那黑影一并摔落在地。
赵璴骤然被松开,方后退一步,便在劲风中撞上了一人的胸膛。
极淡的桂花糖气息缠绕着柔软的花雕酒香,裹挟住了他。
那人轻轻扶了一把他的肩膀,令他站定,继而松开他,大步走向那仁帖木儿。
方临渊。
昏暗的灯火之下,他修长的身形带起一阵清润的风,将他的衣袍轻轻扬起。
也掠过了赵璴垂落在脸边的发丝。
像利剑,像长幡,像折子戏中光耀得不见半点污秽的神明。
“来,让你爷爷看看,灌了多少黄汤,敢在这里撒野?”
只见他长腿一抬,重重一脚踹上了那仁帖木儿的心口。
方临渊是真的气急了。
幸好他在附近溜达一圈,恰好进到了这荒园子里!若是他再来晚一会儿……哪怕一炷香!要是那仁帖木儿真对赵璴做了什么,他岂不是完了!
那仁帖木儿这疯狗的死活暂且不论,若陛下知道赵璴是个男人,诛的可是他方临渊的九族!
他大步上前,一眼就看见这东西躺在地上哀嚎着爬不起来,分明是醉得脚都软了。
站不稳了还有力气玷污女人,当真是个畜生。
想到自己失而复得的九族,方临渊后怕极了,不解气地踹了他好几脚。
他常年习武,这会儿半点没收力气,几脚就踹得这百八十斤的蛮子痛叫连连,酒也醒了大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向他求饶。
“玉阎罗,玉阎罗!我喝醉了酒,没看清这人是谁,只当是个宫女,你饶我这一次……”
方临渊一步上前,一拳揍上了他的脸。
“你当你祖宗我也喝多了吗!”
那仁帖木儿的脸颊当即肿了起来,酒劲未消,被这一拳揍得天旋地转。
他酒劲稍退,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浑事,也知若当真事成,即便他能活着回到草原,他父汗也会夺了他的王储之位。
他理亏心虚,又畏惧方临渊,一时间被打了也不敢还手,见方临渊提拳又要再揍上来,忙伸手挡下。
“我知错了,玉阎罗,我喝晕了脑袋,这就去醒酒,再会。”
他匆匆挡下方临渊一拳,正转身要溜,却不料被方临渊一把捏住了手腕。
壮硕如山的草原蛮子,竟被高挑劲瘦的方临渊一手扯了个趔趄,接着,重重的拳头猛地落在他腹部,只一拳,便几乎将他打得呕出来。
天旋地转之际,他被方临渊一把丢开。
那仁帖木儿一阵翻江倒海。
他堪堪回过头去,就见方临渊懒洋洋地站在那儿,衣袍拖曳,雍容华贵,潇洒利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滚吧。”他轻蔑地垂着眼。“再会。”
那仁帖木儿落荒而逃,方临渊俯身捡起刚才情急之下掷出的、用来阻挡那仁帖木儿的装饰佩剑,拍了拍泥雪。
一回头,便看见了站在那儿的赵璴。
半边衣裙都被浸湿了,还不忘抬起手遮挡那衣袍下轮廓有些分明的胸膛。抬起的那只手,血淋淋的,似乎受伤了。
“你手怎么了?”方临渊一边将佩剑重新悬回腰侧,一边走上前去。
“无事。”
却在他走近时,赵璴垂眼一躲,将那只染血的手藏进了袖中。
冷光闪过,方临渊看见,他手里握着一块小却锋利的东西。
血都淌下他手腕了。
方临渊倒吸一口冷气。
这人对自己也太狠了!他从军数载,也没见过谁这样把暗器往手心里攥的。
“你这拿的什么?”他赶紧去拉赵璴的手腕。
赵璴有些抗拒,却还是被他攥住了手臂,拉起来,掰开了紧握着的手指。
只见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伤口纵横,皮肉翻起,鲜血顺着他的指节直向下滴。
破碎的玉珏掉落在片片绽开猩红的雪上。
方临渊诧异地看向地上的碎玉。
“……你捏碎的?”他抬头看向赵璴。
在宫灯晦暗的光亮之下,他这才看清了赵璴此时的模样。
头上的珠翠有些散乱,鬓发垂下,落在他脸侧。他虽冷着面孔,双目低垂,仍是平日里那副又艳又目中无人的狐狸精样儿,却因此形容狼狈,而显得有些可怜。
……该是要拿那碎玉自保吧。
凉风吹过,方临渊看见他湿了半边的肩头已然覆上了一层霜。
但赵璴却像感觉不到似的。听见他问,他嗯了一声,没抬眼,只是默不作声地抽回手,重新挡住了自己被衣袍贴紧的胸膛。
“走吧。”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平静地转身要走。
方临渊心下叹了口气。
光这样挡着恐怕是不行的。算了,看在他们两个拴在一条船的份上……也看在他今天确实挺可怜的份上。
“等等。”方临渊出声叫住他。
他抬手脱下自己厚重宽大的氅衣,绕到赵璴身前,手臂一展,将大氅披在了赵璴身上。
“挡一下吧。”他说。“你手也别捏着了,当心碎片嵌进肉里。”
裹满了温热体温的大氅刹那间将赵璴笼罩起来。
他身形一僵,竟与当年太液池边,方临渊将披风披在他身上时一模一样。
莫名的熟悉感,让方临渊手下一顿,方看向赵璴,便见赵璴也抬起眼来。
那双素日妩媚尤甚、冷若寒潭的眼睛,此时却似有潮汐隐现。
“怎么了?”方临渊问道。
赵璴看着他。
“我们从前……见过?”
他声音仍是很冷,有些哑,却不知为何染上了些许缥缈的轻。
像是小心地伸出手,触碰向了什么。
赵璴记忆里的那个人已然很模糊了。
他只记得那个冬天尤其寒冷。他手上有许多练习女红留下的伤口, 但数九寒天结了冰霜的梅枝,却冷得比针扎还要痛。
为了摘那支梅,他双手冻得僵硬, 爬下树梢时, 浑身单薄的冬衣已经被雪浸透了。
很冷, 冷到寒风裹挟着他们的讥笑声将他浑身吹彻时,他已经没有知觉了。
他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 只知道这样的天是能冻死人的。赵瑶不再纠缠,他便立即转身冲进风雪,朝自己的寝殿而去。
他不似旁人, 宫里的侍婢生病尚有太医医治, 但他若病了, 便只能等死。
就在这时, 一件披风落在了他身上。
厚实、柔软,裹起了一阵温热的气息。
他冻得太久了,四肢与头脑都冻得僵硬, 以至于这突如其来的温暖竟让他浑身一颤。
这是穷途末路之际骤然降临的。
他只剩下最后的一点生路,不敢去赌这是施舍还是陷阱。
他宛如惊弓之鸟,在本能的驱使下一把脱下了那件衣服, 匆匆逃离,更没看清面前的这人长什么模样。
那天夜里, 他发了高烧。
吴兴海前日为取他过冬的炭火,与内务司太监起了争执, 被打瞎了一只眼睛。松烟嬷嬷代他去东厂送信, 到现在都没回来。
他那时八岁, 尚对母亲有着本能的依赖。
病得神志不清之际, 他偷偷离了寝殿, 独自冒着风雪穿过长街,叩响了冷宫的大门。
他没有力气,敲了许久的门,才听见窦清漪的声音。
“璴儿?”
“母后……”他几乎刹那掉下泪来,滴落在衣襟上,瞬间结了冰。“……我好冷。”
门内窦清漪的声音却冷得像落在他脸上的风雪。
“三更天了,你来这里做什么?”她问。“松烟呢。”
隔着门,赵璴看不见她面上的神色。
“母后……”
“不是说了,不要靠近冷宫半步么?”门内的声音仍旧冷硬。“立刻回去,别让你父皇知道。”
赵璴在门外只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抽噎。
此后,又是片刻沉默。
“回去多穿衣服。明日我让时慎送些银钱给你,不会太多,让松烟去备些炭火。”门内的窦清漪顿了顿。“别忘了,再冷都只许穿自己的衣服。璴儿,记得我教过你什么?”
“不可与母后有半分沾染……”门外的赵璴声音打着颤。
“还有呢?”
“绝不可碰男子的衣衫。”
门内的窦清漪嗯了一声,没有夸奖,只有冷漠简单的一句:“回去吧,不得再有下次。”
这句话之后,门内再也没有声音了。
窦清漪从不是个擅长表达情感的人,她也知自己落到如今的田地,已经没有做慈母的机会了。
门内的她跪坐在阶上。
抚慰与温柔非但不能让她们母子在深宫中活下去,还会引得她们前功尽弃,坠落深渊。
她静静听着赵璴蹒跚起身、继而远去消失在风雪里的脚步声,苍白的手无声地覆上厚重的铜门。
那是赵璴方才传来声音的位置。
而独自行过长街的赵璴,费力地抬起头时,只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望不到尽头的红墙金瓦,与将这整个世界吞没的漫天风雪。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给他披衣的人。
那定然是个极张扬恣意的人,体温很热,披风扬起时,衣袖甚至扬起了一个流畅又潇洒的弧度。
那弧度擦过赵璴的肩头,在那个位置轻轻撞了下。
在冷冽的风里,他颤抖着抬起滚烫的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左肩。
那儿似乎还残留着些许的暖意。
他太冷了,以至于意识模糊间,竟本能地想从那里将那短暂的温暖取下,作他捱过这段夜路的一星火。
只是那夜的风雪太大,那个位置的触感早已被弥漫的寒冷吞没得干干净净。
赵璴没能碰到。
方临渊并不知道,就在刚才,他的手臂擦过赵璴的肩,在多年之前同样的位置轻轻撞了一下。
他将大氅在赵璴领口拉紧了,将他的身形裹得严严实实。
“对啊。”他说道。“我那年进宫,在太液池边见过你。”
“是冬天?”却听赵璴问道。
赵璴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你不记得了?”方临渊道。“哦,也是,你当时不知道我是谁,我给你的披风你也没要。”
说话间,梅园外已经隐约能听见禁军的声音,想必是皇上得知了此处的异动,被派来查看情况的。
方临渊连忙替赵璴将大氅束好,不忘扯了扯,确保不会掉。
也真是……如今他二人福祸相依,他快要比赵璴本人都怕他被发现是个男的了。
赵璴却在这时忽然捏住了他的手腕。
方临渊被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你当时就知道我是谁了?”却见赵璴又问。
他抬眼,疑惑地看向赵璴。可赵璴仍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一双眼紧紧盯着他,像是狐妖要吃人。
“……对啊。”方临渊抽回自己的胳膊。“不然我怎么会求皇上娶你?”
说到娶这个字,方临渊还是不由得有些不得劲,嘴角僵硬地抽了抽。
赵璴没动,仍紧盯着他:“所以,你是从那时起便……”
怎么还刨根问底起来了啊!
“你别问这些了行吗!”方临渊难受死了,恨不得挖个坑把那些旧事全都埋了。
“五殿下,是五殿下在这里吗!”
不远处传来了禁卫的声音。
方临渊忙扬声道:“是,在这边。”
说着,他还不忘压低声音,提醒赵璴道:“有人来了,别再用你那声音说话了。”
赵璴果真闭上了嘴。
他难得地听话与配合让方临渊终于松了口气,转头看向禁军的方向。
而他没看见,身后的赵璴裹着他的氅衣,投在他身上的视线虽安静,却深得近乎可怕。
从那时起算,便是十年。
赵璴忽然想起方才那仁帖木儿纠缠之时醉醺醺的声音。
“玉阎罗很喜欢你。”
赵璴看着方临渊的眉眼动了动。
他从不相信天下真有什么情爱,人心早在生出九窍之时,便早将这些无用的纠葛抛弃掉了,优胜劣汰,自然如此。
可是……真有人喜欢另一人,长达十年之久,甚至只因一面之缘?
他从不会被这样的话骗到。花言巧语、情真意切,从来都是蒙蔽人理智的鸩毒。
赵璴垂下眼,却在禁卫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的遮掩下,抬起了那只淌血的手。
微蜷的指尖,轻轻碰到了他左边的肩头。
是温热的。
并非他愚蠢地想要相信什么,而是那个寒夜中的那星火,真的就在那儿。
它一直栖息在他的肩上,没有熄灭,只是被落下的雪掩埋住了,让他看不见。
方才,雪掸落了,那星火苗重新跳跃了起来。
是方临渊掸下了那片雪。
鸿佑帝黑沉着脸。
偌大的重华殿后殿鸦雀无声。
方才梅园中的消息被封锁得严严实实,大臣亲贵与官眷世族们也已在宴后离开了皇宫。如今只剩下参宴的满宫嫔妃、以及几个公主皇子围坐在此。
她们此时齐聚在此,却纷纷低垂着眉眼不敢出声。整间大殿数十个人,却只有皇后抱着熟睡的九皇子赵珏轻轻拍打的声音。
方临渊转头看向赵璴。
他坐在那儿,太医正跪在他面前替他处理伤口。玉是被生生捏碎的,许多碎渣都已在赵璴的攥握之下没入了皮肉,太医这会儿正替他挑出碎玉,小心得不敢抬头。
赵璴神色如旧,一声不吭,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传来,是方才鸿佑帝派去请那仁帖木儿的太监。
方临渊转头看去,便见那太监身后跟着两个突厥人。
是那仁帖木儿的随从,他本人却没来。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宫妃们无声地交换着眼神,而不远处的赵瑶,则幸灾乐祸地瞥了赵璴一眼。
那太监在鸿佑帝面前跪下,两个随从也俯身朝着鸿佑帝行礼。
“参见皇帝陛下。”
鸿佑帝神色阴沉,片刻之后才沉声问道:“帖木儿王储呢?”
其中一个随从答道:“回禀皇帝陛下,帖木儿王储刚才被接回住处时,已经醉倒了。方才您派人来请,他正昏睡不醒,实在无法前来见您。”
说着,他又一躬身,行礼道:“皇帝陛下若有什么吩咐,我们都听您的调遣。”
方临渊眉心动了动。
那仁帖木儿躲着不见,在他预料之中。而这两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该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向来知道汉人重礼,今夜这样不体面的事会比他们还怕传扬出去。如今两国眼看着便要签订协议,那仁帖木儿身份贵重,赵璴又没有真受侮辱,他们想必笃定了鸿佑帝会投鼠忌器,不会真把那仁帖木儿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