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海双手将东厂送来的信件放在了赵璴的桌上。
“殿下,时公公送来的信。”吴兴海说。“送信来的人特问奴婢,安平侯今日入朝议殿议事,是否得了您的授意。”
赵璴手下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吴兴海。
那仁帖木儿入京议和,如今朝议殿是那仁帖木儿与朝臣商议合约内容的地方。
“他今日便进了朝议殿?”他问道。
吴兴海点头道:“奴才也是刚才知道的。”
“去问。”
只见赵璴眸色一沉,放下了银剪。
吴兴海被他骤然冷凝的目光吓了一跳,连忙应声,退了下去。
赵璴拿起桌上的信封。
方临渊今日面圣,定是鸿佑帝拿不定是否嫁女的主意,想问方临渊的意思。朝议殿内争执不休,想必还有几天要吵,鸿佑帝向来谨慎,问过方临渊的想法,定然还会斟酌两日。
可方临渊怎么今天就被派去与那仁帖木儿交涉了?
赵璴手上的信半天都没翻到第二页。
松烟将热茶放在赵璴手边,停顿片刻,低声问道:“殿下心绪不宁?”
赵璴手下微微一顿。
他抬眼,便见松烟眉眼低垂,神色平淡得如同假人。
她素来如此。赵璴自幼由她教养长大,十余年都鲜见她露出多余的表情。
“无事,嬷嬷不必忧心。”赵璴说。
他心绪不宁?自是没有。松烟向来老练,目光毒辣锐利,却不想如今也有这老马失蹄的时候。
这么想着,赵璴平静地放下了那封他拢共只看了第一行的密信,拿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
沏得极浓,他有时神思不定,松烟便会特意沏来给他安神醒脑。
多此一举。
赵璴垂眼,又饮了一口。
这吴兴海怎么回事,让他打听一声宫里的消息,到现在还没回来?
方临渊一个武将,怎么知道文官中间的弯绕?前日宫中才递来了议定合约的官员名单,为首的是桑知辛的同乡,其余大半则都是赵瑾的舅父苏相手下的人。
这本是赵璴的圈套,让赵瑾误以为抢到好处,再去同桑知辛打擂,他手下的人则全身而退,坐等两虎相斗。
但现在,朝议殿中没有一个自己的人,却让赵璴觉得很烦。
虎狼环伺的,整个朝议殿凑不出一个好东西,不知方临渊骤然领命,要如何自处。
他饮了一口,又接一口,苦涩的气息浸透了唇舌,却半天都没放下茶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赵璴倏然抬眼,却见不是吴兴海,而是候在门外的绢素。
赵璴的神色沉了下来。
但不等他开口,便见门外的绢素说道:“殿下,门房上来话,说安平侯回府了。”
赵璴手下微微一顿:“这么快?”
“说是宫里的黄公公亲自送回来的。”绢素说。“吴公公特命人传话回来,问殿下是否要见安平侯。”
方临渊刚回到扶光轩,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听侍从来报,说公主殿下有事,请他去一趟怀玉阁。
赵璴这消息也太灵通了点吧!
左右眼下无事,想到赵璴许是要问关于突厥议和的事情,方临渊便径直去了怀玉阁,没作耽搁。
刚到卧房里,就见赵璴在插花。
方临渊不免多看了两眼。
他不大懂这个,单看赵璴面前的瓶子里花花绿绿的挺好看。他手里那把剪刀看起来是雪花银打的,上头还镶了彩宝,瞧上去比那瓶花还耀眼。
下人们已然被屏退了出去,方临渊见左右无人,便在赵璴面前坐了下来。
赵璴仍旧垂着眉睫,一手握着花枝,剪刀咔嚓三两下,枝叶便被利落地修剪干净了。
“你手好了?”方临渊见状,意外地问道。
只见赵璴嗯了一声,放下了剪刀。
“你刚才入宫去,去了朝议殿?”赵璴问道。
方临渊闻言点头道:“是。那仁帖木儿想求娶汉女,皇上让我去跟他交涉。”
“你说动了他?”赵璴问道。
“那仁帖木儿保证说再不提求娶的事儿了。”说到这儿,方临渊笑起来。
“陛下为此还要留我在宫中饮酒,但那帮文官实在厉害,我就赶紧推辞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时是副很好看的画面,也没看见,垂眼看着花枝的赵璴,也随着他微微弯了弯嘴角。
方临渊浑然未觉。说到这儿,他还恍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说起来,今天这么顺利,还得多谢你。”
便见赵璴停下了剪子,抬眼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许是今日天气好,方临渊对上赵璴那双眼时,头一次发觉那双眼也不那么像蛇。
甚至隐约能看出两分笑影,像冬初时水面薄冰之下隐约泛起的波光。
赵璴可能真挺喜欢插花的。
方临渊不由得转过眼去,重新打量起那那瓶花。
只是他实在不懂风雅,仍旧看不出,这瓶花究竟哪里引得赵璴这样喜欢。
作者有话说:
方临渊:这花哪里好看啊…… 赵璴:好看的。 方临渊:我问哪里好看呢,你看我干嘛??
“你说要谢我。”赵璴说。“是什么?”
“啊。”方临渊回过神来。“今日皇上说那仁帖木儿纠缠不休。我猜他本就不想娶妻, 特地要个汉女,不过是为了回突厥去耀武扬威罢了。”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打断了方临渊。
他转头看去, 便见是赵璴身侧的绢素在门前, 手中端了一盏茶。
方临渊忙看向赵璴。
却见赵璴微微抬眼,说道:“无妨, 你接着说。”
便见绢素走上前来,竟是将茶放在了他的手边:“侯爷请。”
方临渊方才在朝议殿中站了半日,只道这盏茶是久旱及时雨。
却不知在他刚回府时, 赵璴就让绢素去备茶了。
“我原想拿条约上互不进犯一则要挟那仁帖木儿, 结果谁知他那晚真的喝昏了头。”方临渊点头接着说道, 还不忘抬头对绢素笑着说了句多谢。
“他手下听说你差点‘自尽’了, 去告诉了他,把他吓得够呛。”
旁侧的绢素微微一顿。
她自幼伺候在赵璴身侧,很知道他的忌讳。若说五殿下生平最恨的, 一是因他色相而欺凌羞辱他,二则……则是将这样的事重提给他听。
尤其是像安平侯这样玩笑的语气,浑不知已然是在伸手去拨殿下的逆鳞了。
绢素正要借着递茶提醒方临渊, 却见方临渊已然将茶端到了嘴边。
“今日他一见到我,便一迭声地道歉。我一提汉女, 他吓得要命,忙跟我说是开玩笑的。”
绢素不由得抬眼觑向赵璴。
却见……
却见赵璴眉目微微一扬, 竟跟着安平侯勾起了一个懒洋洋的笑。
非但分毫未见阴郁, 反倒跟着在笑。那番眉目舒展的模样, 竟像被安平侯传染了两分。
绢素微微一愣。
她哪里见过五殿下这番模样。
“若说自尽, 那合该是你的功劳。”那边, 赵璴便连语气都明朗了两分,慢悠悠地说。
“说来也是。实是我棋快两步,真将这蛮子唬住了。”安平侯笑着,端起茶盏痛饮了两口。
“嗯!好茶!方才朝议殿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当真渴死了我。”
茶盏挡住了方临渊的视线,绢素看见,五殿下的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绢素低头退了出去。
影子一般跟了多年的主子恍然间像是变了个人,连逆鳞都似乎生错了地方。
夺舍之类皆是不可信的怪力乱神,见此情景,想必是她昨夜睡得不大安稳,今日当值太早,起得猛了,该回去重新睡过。
解决了最大的问题,大宣与突厥的和谈也顺利了不少。
那仁帖木儿此行除向大宣每年缴纳岁贡之外,又是早存了想要开放互市、与大宣交易粮食与盐铁的心思。
鸿佑帝又传召了方临渊一回,说旁的都已经谈妥,但盐铁之事乃国之大计,朝中大臣们争执不休,如今仍没有论断。
方临渊自是反对。
盐务暂且不提,精铁却可铸刀剑。若突厥得了大宣所铸的精铁,用以锻造武器,那么大宣便算行了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之事了。
鸿佑帝闻言,深以为然。
却不料几日之后,宫中传来消息,说那仁帖木儿愿以一位突厥公主作交换,请大宣允准与其互市盐铁。
鸿佑帝又将方临渊传进了宫。
“今日召爱卿前来,还是因合约的事。”鸿佑帝说。“帖木儿王储固请朕开放盐铁互市,甚至不惜遣公主前来和亲。如今朝中的大臣们纷纷劝朕同意,朕也实在难以拒绝。”
方临渊欲言又止。
这让他怎么跟鸿佑帝说啊!当日他一枪挑下那仁帖木儿兄长的头颅,他竟还在帐中鼓掌叫好。更遑论如今的突厥大汗有三十多个子女,远嫁一个公主罢了,对他们而言易如反掌。
方临渊只得叩首道:“那么臣请陛下坚持底线,仅同意与突厥交易精盐,仍拒绝市铁。”
“这样可行吗?”鸿佑帝问道。
“突厥炼不出中原的精铁,却仍有粗铁可用,于他们而言自不算当务之急,与盐相提并论,也只为混淆视听罢了。”方临渊说。“盐只为民生之需,精铁却是为了用作征战。二者云泥之别,请陛下三思。”
鸿佑帝沉吟片刻,终于点了头。
“朕明白了。”他说。“多亏有爱卿在侧。朝中大臣虽思虑周全,却还是没上过战场,外务之事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陛下谬赞。”方临渊道。
“那仁帖木儿初十便要离京。朕原想多留你些时日,但如今边境通商在即,若无爱卿坐镇,朕实在放心不下。”鸿佑帝说。
方临渊闻言眼睛一亮。
终于能走了吗!陛下金口玉言,这话的意思恐怕是在催他收拾行装了。
他忙抱拳行礼道:“突厥狼子野心未消,臣甘愿驻守边疆,以安陛下圣心。”
鸿佑帝闻言点了点头。
“朕有爱卿,自是能安心的。”他说。“爱卿回去便慢慢准备吧,待天再暖和些,朕亲自送爱卿出城。”
方临渊回去就将此事报知了长嫂。
宋照锦得知他要走,不由得多有抱怨。
“就那么急?皇上才同突厥人签了合约,突厥既要纳贡,又要互市,想来边境至少三五年是安定的。你如今才娶妻不过一月,边关要守,难道你的家就不要了?”
方临渊只好在一旁赔笑:“陛下圣意,我也不好违抗。”
宋照锦闻言直叹气。
“陛下也一点都不心疼五殿下。”她说。“哪有新婚燕尔便教自己女儿夫妻分离的?”
方临渊在旁边悄悄挠了挠头。
何止是不心疼?他长嫂是没见到赵璴在宫中的模样。
抱怨了几句,宋照锦也知圣意无从更改,对方临渊叹道:“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我是不忍心她走我的老路。你即便又要回边关镇守,也得知道爱惜自己的性命。你既心悦公主殿下良久,断不可再伤她的心,你若有三长两短,她又该怎么办呢?”
方临渊郑重地答应下来,又道:“长嫂也只管放心,我会与公主殿下说好,让他在京中多照应你与长念。”
宋照锦却摇头:“我们没什么要紧,倒是你。再过两日便到花朝节了,你莫忘了领公主去游一游花市。你们二人此后便要聚少离多,都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啊……”
还要陪赵璴去看花啊!
他如今虽也算能跟赵璴好好说两句话,但总归是两个男的。并肩一起去看花,好奇怪啊!
方临渊正想找由头拒绝,转过头来,却见他长嫂又触到了伤心事,正拿起帕子低着头在擦泪。
他长嫂眼睛不好,断不可再哭。
“长嫂莫要伤心,您不是都说了吗?三五年内打不起仗来的,我平安得很,您只管放心。”方临渊忙安慰道。
“都听您的,我过两日便邀公主去逛花市,待明年除夕,还要回来陪你们去赏灯呢。”
罢了,去就去,咬咬牙,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方临渊心想。
之后两天,方临渊整忙了两日,直到花朝节那天傍晚才空闲下来。
实是一说要走,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他的战马流火需要换一副赶路的蹄铁,天气渐暖,又需换上新的鞍鞯。他父兄留在府中了不少兵书与手札,皆是极要紧的文书,都需整理出来。
故而他只派了雁亭去问赵璴是否空闲,约定好时间之后,便在那日傍晚于怀玉阁外等他。
赵璴准时出现了。
他今日换了身素净些的衫裙,虽仍是流光溢彩的织锦,却比他素日的华服清爽得多。如今春意渐渐浓了,夜里也不再那么冷,他衣衫单薄了些,胸口处也看出作了些矫饰。
他发间缀着珠玉,耳下一对白玉耳珰叮当作响,在夜色里亮晶晶的,还挺好看。
方临渊刚走上前,便对上了那双眼。
方临渊微微一愣。
赵璴好像……不是太高兴?
那双眼虽不比往日阴恻恻的蛇眼睛一般,却不知怎的清冷得有些寥落。他二人视线一触,片刻停顿后,赵璴凉凉地错开了视线。
他不想出门啊?
方临渊转念一想,觉得也是。
他自己是跟男人出游,赵璴何尝不是被迫陪男人逛街?他们二人算得上同病相怜,一定程度上,赵璴也算在迁就他。
毕竟他是为了不让长嫂伤心,赵璴却是分明可以不来的。
这么想着,方临渊只觉赵璴此人也算得上义气。
他迎上前去,与赵璴并了肩。一同往外走时,方临渊在旁侧轻声说道:“多谢你今日愿意出门。”
旁侧的赵璴却垂下了眼。
唉,估计也是觉得憋屈吧。不如一会儿他们便各自逛去,约定好时间,再在街口碰头。
却在这时,赵璴清冷的、带着略微哑意的伪声在他身侧响起,轻飘飘的,像是吹过他耳边的夜风。
“侯爷要走,我还是从长嫂口中才得知的。”他说。
啊,是啊,赵璴不是早就知道他要走吗?
他不解地看向赵璴,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却见他身畔的赵璴对上他不明就里的视线,嘴唇动了几回,也没发出声音。
这模样竟显出几分莫名的怨怼。
“你……”方临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了。
幸好,赵璴眉眼一垂,不再看他了。
“侯爷这两日忙碌,竟也没抽出时间与我说一声。”却听他这样说道。
……哈?
方临渊环顾四周。
他们今日外出,特地屏退了下人,如今方圆数尺只有他俩。赵璴这是演戏演上了瘾,还是为人缜密周全到了此等地步?
方临渊有些钦佩地看向赵璴,感慨地摇了摇头。
赵璴其人,当真是个做大事的材料啊!
作者有话说:
方临渊:演技真的好,没骗你,演得跟真的一模一样! 赵璴:?
方临渊入宫那日, 赵璴就知道了鸿佑帝让他离京的事。
当天下午便有人来告诉他,说方临渊回府之后就去拜见了宋照锦,向她辞行。
赵璴那会儿正坐在窗下给时慎写信。朝中今早送来消息, 说鸿佑帝已经答应桑知辛, 派遣江南科举出身的兵部官员储佑南下, 督促当地守将平息圣莲教动乱。
听见下人来报,他的笔停了停。
一团墨瞬间在信纸上洇出一个污点, 赵璴眉眼一敛,将那张信纸默默地团在了一旁。
“知道了,下去吧。”赵璴另起了一张信纸, 并未抬眼。
下人应声退下。
赵璴独坐在原处, 悬了许久的笔, 却只在信纸上落下一滴新的墨迹。
方临渊要离京, 他是早知道的,那时也默许,只觉如此对谁都方便。
但是……
片刻, 他复又团起了那张信纸丢在一旁,搁下笔去,拿起了放在座边的绣绷。
上头是才打过花样的图纹, 细长的针尖刺破锦缎,赵璴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偶尔会觉心绪不定,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自与方临渊要走无关。
他眉眼低垂, 手下针线翻飞。
他这两年愈发爱靠刺绣来平定心神, 针脚与丝线根根排布, 既要周密繁琐, 又需轻重得宜, 牵引穿刺间,宛若一步步设下的天罗地网的局。
只是,飞燕衔春的图案渐渐在他手中染上色彩,他心下烦乱的思绪却仍旧没有平息。
一会若方临渊来,他恐怕不知如何面对他。
他想必是很雀跃的吧,兴致勃勃地,像是给他带来了多好的消息。
那双眼定然也是亮晶晶的,闪烁的光芒会像塞外的雪一般澄澈晶莹。
赵璴眉心微凝,手中浓黑的针线穿入绸缎,来回几针,绸缎上轻盈翻飞的燕却生出了一副阴沉冷冽的眼睛。
锦缎上的燕子冷冷地与他对视,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了他眼中全部的焦躁烦闷。
赵璴将绣绷扣在一旁。
敲门声便在这时响了起来。
赵璴抬眼,便见站在门外的是吴兴海。
“方临渊来了?”赵璴问道。
门外的吴兴海一愣,继而摇头道:“奴婢是来请殿下用午膳的。”
“他去哪儿了?”赵璴又问。
“这……”吴兴海张了张口,继而飞快地行礼道:“奴婢这就去问。”
五殿下神色这样冷凝,定然是有要紧事,是他这做奴婢的失察该死。
殿下都已下令要查安平侯的踪迹,那只怕此人不是私相授受、便是走漏了要紧的消息。
吴兴海马不停蹄地派人去查。
消息送回来时,正午刚过。送到正堂中的饭菜已经渐凉了,殿下还在窗边,尚未写好送去东厂的信。
“回殿下,查到了。”吴兴海说。
“说。”
“安平侯似乎并无异动。”
“问你他去哪儿了?”
“安平侯……午膳过后,便到市集上买马鞍去了。”
赵璴演得兢兢业业,方临渊却实在没他这个定力。
看着周围没人,他轻轻用肩膀撞了赵璴一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旁边没人,就别演了。”
赵璴却倏然抬起眼,一双眼凉冰冰的,看得方临渊后背一紧。
哦……对,这人似乎不大爱开玩笑。
他清了清嗓子,稍正色了一些:“你不是消息很灵通嘛,不必我说,就会从宫里传进你耳中了呀。”
“你马鞍都买好了?”赵璴却问他。
说起这个,那方临渊可来精神了。
“是了!买了三幅!”他眼都亮起来了。
“边关确实不比上京,这边的鞍鞯样式材质又多,做工又好,只是不比边关卖的耐用。”方临渊说道。“我特多买了两副,麂皮镶铜的,很衬我的流火。流火你见过吧?迎亲那日我就骑的它……”
赵璴却冷冰冰地转开了眼。
“可定好了哪天启程?”他又问。
“这就要等皇上的圣旨了。”方临渊说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多看了赵璴两眼,问道:“你有事要我办?”
赵璴眉心动了动:“并无。”
“那你难道是要出城送我?”方临渊意外道。“这也不用吧。我届时与长嫂说一声,就说城外尘土太大,不让你出去吹风。”
他只觉自己妥帖极了,给赵璴省下了不少麻烦。
却不知落在另一人眼里,却分明是这人走得急不可耐,生怕甩不掉自己一般。
赵璴垂下眉眼,不再言语了。
马车停在荣昌街前,方临渊伸手将赵璴扶下了车。
春意渐浓,荣昌街遍植迎春,如今已然热闹地开起了一街的金黄。上京繁华富庶,便是民间都有培植花木的暖房,如今街市两边的摊贩都摆上了盛放的花,芍药玉簪、栀子杜鹃,许多都是方临渊不认得的品种。
这会儿天色渐暗,荣昌街的花市上已然上了灯。灯火映照鲜花,将花木香气在夜色里蒸腾得暖融融的。
大宣没有宵禁,到了这样的节下,越是夜里街道上来往的人便越多。灯火与花木的掩映下,整条荣昌街上衣香鬓影,偶尔还有悬着箱奁的杂耍艺人和行脚摊贩,浑身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物什。
“我只小时候在上京看过元宵的灯会。”方临渊四下张望。“却不料连花朝这样的节庆都这么热闹?”
旁边的赵璴没有应声。
方临渊一路都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样,这会儿见他不出声,便也没开口再打扰他,只与他一同入了荣昌街,径自转着去玩。
毕竟他这次去边关还不知多久能回来,下次再能再在上京过花朝,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街市上人很多,渐渐便有些难行。方临渊一抬眼,便看到左前方有个高悬着木架卖铃铛的。夜风一吹,各式各样的铜铃便在风中清脆地响,好听得紧。
给流火买一个,流火一定喜欢!
方临渊眼前一亮,便在人潮中往那个方向走。
却未料刚走两步,却被旁侧的人忽然捏住了手腕,朝后骤然一拉。
方临渊猝不及防,一肩撞上了那人的肩窝,接着便有熟悉的温热气息落在耳边。
方临渊吓了一跳,赶紧退开距离,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你做什么?”
却见旁侧的赵璴略一垂眼,看了一眼从方临渊刚才的位置上跑过的几个孩子。
“你很怕我碰你?”只听赵璴问道。
这是什么问题啊!
方临渊疑惑地看了赵璴一眼。
他当然不怕了。在军中时,他们一众战友同帐而眠都算不得什么,最多也就是赵璴这人总阴森森的,老是突然吓他。
“也没有。”方临渊答道。“就是太突然了。”
赵璴又不出声了。
“不过我今日约你出来,也是打算先谢谢你。”方临渊想了想,径自接过话头。“我久不在上京,之后的时日我长嫂和侄儿还要麻烦你多照应。”
赵璴转头看向他。
方临渊忙道:“也不是要你日日陪伴,只是长嫂也很疼惜你。你若事成便罢,但若局势不好,一定请你提前写信,我接他们二人去玉门关。”
赵璴眸色闪了闪。
他还没开口,方临渊便被挡住了去路。
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衣着破旧,手里举着一篮新鲜的栀子:“这位哥哥,给娘子买些花吧!”
方临渊一时进退两难,但在那姑娘热切的眼神下,还是拿出银两,接过她手里的花篮:“我都要了,你早些回家吧。”
那姑娘连连同他道谢,将花篮塞进他手里时,还不忘掏出一对编得歪歪扭扭的同心结来,放进了花篮中。
“祝哥哥夫妻二人琴瑟和谐,白头到老!”
小姑娘高兴地跑开了,独剩下方临渊提着一篮花,有点尴尬地看向赵璴。
送给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