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
“只管让他等着吧。”李承安咬牙道。
娄硕不知道李承安让方临渊等什么,但看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跟方临渊有什么渊源似的。
能是什么渊源呢?
娄硕百思不得其解,这会儿到了荣昌街上,还在百无聊赖地想着这事儿。
忽然,又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
又有人来借钱?!
又是哪个讨债鬼啊!财神爷让他们这么搜刮也要变成叫花子了,谁再管他借钱,可一分都没有!
娄硕猛地回过头去。
却见是昨天那个卖花的老妇人,满脸的褶子,佝偻着腰背,神色有些怯生生地。
她手里捧了个篮子,娄硕一个不察,便被沉甸甸地塞进了怀里。
他一低头,便见篮子里赫然是满满一篮迎春花糕,模样普通极了,香味却直往上蹿。
“你这是……”
“昨日多谢军爷相救,草民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还请军爷不嫌粗陋。”
那老妇人有些胆怯地看着他。
却不知为何,娄硕竟从那沟壑纵横的脸上看到了真切的期许与感激。
方临渊远远地就看见了这一幕。
娄硕一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像是怀里抱了一捆炸药。那老妇人直冲他道谢,言语间似乎在说自家孙儿请了好大夫,昨天夜里就退烧了。
小儿向来不好养活,老妇人想必是真心感谢娄硕。这么一大篮糕点,看起来还热腾腾的,怕是老人家一夜都没睡,特意做出来的。
那边的娄硕吓得一迭声地说:“你收回去,我不要,你快点拿回去……”
方临渊握拳遮了遮嘴,压下了嘴角浮现的笑意,拨开人群走上前去,按在了老妇人一个劲往娄硕怀里推篮子的手上。
“阿婆,我们军中有令,这东西不许他收的。”方临渊正色道。
“这……”那老妇人面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动作也停在原处。
方临渊淡淡瞥了娄硕一眼,说道:“若私收百姓财物,是要罚军棍的。”
娄硕几乎傻在了原地。
又打?!这安平侯是有多恨他,是不是非要打死他才满意啊!
他回过神,几乎要从原地跳起来:“这不是我要收的,是她硬要……”
那老妇人也慌张地解释道:“怎能打这位军爷呢!将军有所不知,是昨日草民的摊子被撞倒了,是这位军爷……”
她两只手着急地挥动着,方临渊不动声色,从袖中拿出了一锭银两放在了老妇人手里。
“既他拿了,这次就罢了,但下不为例。”他说。“这篮糕点只当我买下送他了。”
老妇人又直说自己不能收他的钱。
“您若不收这银子,我便只好按军法处置他了。”方临渊正色道。
那老妇人果然被他吓住,连连冲他摆手。
“孩子病后需要进补,这些银子您便拿回去,给孩子多买两斤肉吧。”方临渊说道。
那老妇人一迭声地又是道谢,一步三回头地才被方临渊送走。
方临渊侧目,看向了旁边提着篮子的娄硕。
“这糕点虽不值什么银子,却是她真心谢你。”方临渊说。“给你便收下,但莫要让她吃了亏。”
娄硕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你不是真要处置我,是为了让她收买糕点的钱?”
方临渊有点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这纨绔子弟心眼不算坏,但脑袋笨得实在不适合为官。
娄硕嘀嘀咕咕地低头看向手里的篮子:“谢我干什么?又没几个钱……”
旁侧的方临渊却淡淡地看向一旁:“而今这条街上,想要谢你的不止她一人。”
娄硕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便见那拿着册子的番兵被好些个摊贩围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先恐后地给他讲自己花朝那夜的见闻,比比划划地跟他形容胡匪的模样。
也有不少收拢好家当的摊贩,非要给路过的番兵手里塞东西,直道他们辛苦。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一把干果、几颗早杏的,却教他们推都推不开。
娄硕何曾见过十六卫这般模样。
他们从来都是打马过街,趾高气扬的。摊贩行人们从来只有小心避让的份儿,生怕惊了他们的马,或是挡了他们的路。
百姓畏惧他们,他们也理直气壮地当霸王。却是从没想过,比起被感激、被拥戴,趾高气扬的日子竟其实没什么意思。
娄硕又转头看向方临渊。
他打马回京那日,街头巷尾都在传颂他的事迹。当时他们弟兄几个坐在酒楼上,朝着他纵马而去的背影嗤之以鼻。
“海口夸功罢了,什么名将,都是自己吹出来的。”
但他现在竟意外地对那些人产生了两分认同。
方临渊这人,好像怎么夸他都不算冤枉。
他的手不自觉地伸进篮子里,鬼使神差地拿起一块迎春花糕放进嘴里。
他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怎么了?”旁边的方临渊问道。
却见他意外地看向那篮糕点,难得地正眼瞧它们。
“……竟比聚芳阁的好吃。”他说。“那老太太怎么不出来卖花糕呢。”
方临渊笑了几声,转开了目光。
而旁边的娄硕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手将花糕塞进口中,提着篮子朝那队番兵走去:“来,方将军请你们吃东西!”
刚走出两步,他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方临渊。
方临渊见他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他懒得跟他磨蹭。
却见娄硕犹豫了一会儿,拿篮子里的花布包起几块糕点,塞在了方临渊手里。
“承安对你有点意见。”他小声说。“你小心些吧。”
承安?李承安啊?
方临渊一愣,继而笑了两声。
他自然对他有意见,只是不知娄硕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他向来不在意李承安这样的少爷的意见,不过倒是有两分兴趣,看看李承安打算怎么让他小心。
眼看着娄硕提着一篮糕点,到那群番兵里分起来,便是旁边围拢的摊贩,都被他一人塞了一块花糕。
方临渊看得也有些兴味,拿起手中的那份,便打算也打开尝尝。
便在这时,一道素白的身影出现在了他视线中。
他抬眼看去,便见是苏娘子,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手里抱着好几匹布料。
这是要上他家去了?
苏娘子恰好也看见了他,遥遥地朝他行了一礼。
是了,今天还得请赵璴帮他挑布料,想来也是件麻烦的事。
方临渊手里拆了一半的动作停了下来,想了想,还是将花布裹回去,走到了苏娘子面前。
“姑娘这是去我家送布料吗?”方临渊问道。
苏娘子点了点头。
方临渊应了一声,便伸手将那包糕点递上前去,笑着说道:“那便要麻烦姑娘了。一会儿见到我夫人,麻烦你把这包糕点替我转交给他。”
苏娘子连忙双手将那糕点接过。
方临渊拍了拍手上的残渣。
他记得赵璴似乎特别爱吃甜食,身上素日里还随身带着糖,真跟个小姑娘似的。
只是这种寻常百姓家做的糕饼,娄硕都看不上眼,更何况是锦衣玉食堆出来的赵璴了。
但常言道,礼多人不怪嘛。
他礼数尽到,以后有别的事要麻烦,才好再请赵璴帮忙。
苏娘子很小心地将糕点一路捧到了安平侯府。
她昨日才知,原来救了她性命的是赫赫有名的安平侯。难怪他这样身手矫健,那么多的胡匪都不是他的对手。
自然了,安平侯与徽宁公主的佳话,便是三岁小儿都听说过的。
苏娘子丝毫不敢怠慢,捧着糕点停在门前。立时便有侍卫来问她的来路,她恭敬地对侍卫说是自己是苏记布行的。
这样的高门朱户在前,她原有些忐忑,却见那侍卫听了之后,和善地说道:“侯爷昨日吩咐过,姑娘请进吧。”
苏娘子感激地点头,便一路小心地跟着侍女进了前厅,手里仔细得像是捧了天上落下的仙露。
没过多久,便有侍女通报,说公主殿下到了。
苏娘子并身后的家丁连忙跪下行礼,不敢抬头。
细碎的珠翠声响起,余光可见流光溢彩的裙摆。那位公主在侍女们的簇拥下缓缓停在她面前的堂下,被侍女扶着在椅子上坐定。
“平身吧。”公主未曾言语,是她身侧的侍女开的口。
苏娘子忙站起了身。
“民女参见公主殿下。”苏娘子道。“民女带了些家中纺织的布匹,些微薄礼,还请殿下不嫌寒微。”
公主仍旧没有作声,倒是她身侧的侍女走上前来。
“殿下知你父亲新丧,备了些帛金给你。”那侍女说道。“略表心意,还望你节哀。”
苏娘子一愣,便见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已经递了上来。
她鼻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正双手要接过,却见自己手中还捧着安平侯嘱托的、送给公主的礼物。
她连忙吸了吸鼻子,将哽咽之意咽下,双手捧着那物,抬头看向公主。
却正撞上公主一双妩媚娇艳、却冰冷淡漠的眼睛。
似乎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她。
苏娘子一愣,便见公主已然淡淡地转开了目光,拨动着手腕上那串通透的翡翠珠子。
徽宁公主着实比传闻中的还要美艳清冷几分,满头光彩熠熠的金玉珠翠也遮掩不住她容颜的华光。她垂着眼,睫毛如鸦羽,神色平淡宛若高坐明堂的神女。
是了,实在是她想多。
公主殿下尊贵无比,怎么会这样打量她呢?
苏娘子忙道:“殿下,方才民女在街上遇见了侯爷。侯爷惦念公主,特命民女替侯爷将这个带给殿下。”
说着,她双手将那糕点捧了起来。
她面前的侍女立时意会,结果了那包糕点,将荷包放在了她手里。
苏娘子又道了谢。
便见那侍女将糕点捧在了公主面前,立时便有下人捧来了银盘。粗糙的花布在银盘上展开,露出了里头已然被挤压得有些变形了的花糕。
苏娘子竟看见垂眼看着那花糕的公主,唇畔露出了极浅的、却宛若山巅冰消雪融处绽开的仙草一般的笑容。
苏娘子几乎教那笑容晃花了眼,连忙垂下眼去,不敢稍有失礼。
她没看见公主露出笑容之际,眸色浅淡地抬眼看了她一眼。
接着,她听见了公主了声音。
“他向来有心。”
宛若天际仙音,苏娘子交握在身前的手都不由得随之轻轻一捏。
当真是珠玉锦绣的神仙人物。她心道。难怪侯爷倾慕日久,话本上所言的神仙眷侣,当真分毫不是虚言。
苏娘子心下感叹着,面上又恭敬地不敢抬头。
自然,恭敬地垂着头的她,并没看见公主那话说出口时,敛在眉目里的、意有所指的味道。
像是开屏的孔雀矜贵地走过她面前,转身之际,状若无意地令尾羽摇曳出了粼粼的金光。
作者有话说:
【指指点点】公主殿下,妒忌怨恨乃德行之大亏哦~
赵璴大方极了。
苏娘子送来的虽说都是布行里最好的料子, 但比起赵璴素日用的,还是天差地别。
让绢素上前查看过后,赵璴让苏娘子按着府中下人的人数, 一人春夏各做三身成衣。
苏娘子捧着他给的荷包连连谢恩:“民女这两日便亲自前来, 给府上各位量尺寸。”
赵璴却淡淡从她的面上收回目光。
不过是个布行里的平民女子, 不至于让他多看一眼。
但这女子似乎生得着实不错,比之宫里的妃嫔也不相上下。尤为可贵的是, 她身上没有那些嫔妃眼中复杂的算计与刻薄,瞧上去挺干净,尤其通身雪白的孝衣更衬得她清丽。
那天方临渊在街市上救了她来着, 他怎么没看见?
赵璴垂眼, 缓缓拨动着腕上的珠子。
他不知怎的有点烦, 或许是方临渊素来对人没有戒备, 万一教人家讹上,恐怕都分不清是非。
——即便这女子看起来不像那种攀龙附凤、纠缠不休的人。
赵璴只当全部的烦躁都来源于自己谨慎,亦或是手上的珠子戴得有些紧了, 勒得他不舒服。
又或许是方临渊太爱多事,总爱生出些英雄救美的心思,昨日救了她, 今日又要照顾她家生意。若哪天怜她孤寡要照顾到她本人头上了……
赵璴拨动珠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暂且没有与人做姐妹的心思。
“不必。”他说道。“你照应家里,派裁缝来量即可。”
反正, 不论为何,这女子之后最好别再来了。
这日入夜, 十六卫戍司收集来了荣昌街上所有商户与摊贩的口供, 集合在校场上之后, 将口供全部送到了方临渊手里。
厚厚的一摞, 看得方临渊头疼。
“有劳各位了。”方临渊拿着那摞册子说道。“诸位这两天都辛苦, 我也会如实上报给圣上。”
听见他这话的十六卫们登时有些紧张。
“上报圣上?”有人沉不住气。“我们这些天没干什么呀!”
方临渊的目光扫过他们,便见他们各个表情心虚的,像是他要去告什么状。
方临渊噗嗤笑了一声。
“你们对花朝之夜心怀感愧,于是自愿出钱补偿百姓损失。”方临渊说道。“这样的事也怕陛下知道?”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将军的意思,是要去皇上面前说我们的好话?”
“实话实说罢了,算不得说好话。”方临渊淡淡说着,将册子放回了自己桌案上。
十六卫们的眼睛纷纷亮了起来。
“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方临渊打断他们,在众人目光中拿起了另外一本册子。
“我修正了卫戍令上的排班座次,此后除了休沐之外,巡逻街市、排查贼寇以及日常训练的任务轮值,这上面都写清楚了。”方临渊说。“除此之外,每月还会有一次考校,不合格的处罚规章,这上头也都写明了。”
说着,他将册子放在旁侧的卫兵手里:“拿去印出来,人手一册。”
十六卫们又纷纷垮下了脸。
“若非你等松懈,胡匪不会轻易得逞,我也不会被调任过来,负责管理你们。”方临渊眉头一扬,毫不留情地说道。“既如此,各位,该拿出些‘尽忠卫国’的样子来了。”
校场上鸦雀无声。
方临渊抬眼:“我说得不够清楚?”
“是!我等谨遵将军号令!”
方临渊摆了摆手,让他们就地解散回家。
“将军,这些册子我替您送到案上吧?”旁侧的卫兵说道。
方临渊道:“不必,你回去吧。”
“是,将军。”
“啊,对了。”方临渊又道。“派人去兵部尚书府上说一声,除正当请假获批的休沐之外,谁打招呼都算无故离岗。无故离岗接连三日,那便是我也保不住他们的乌纱帽了。”
那卫兵一愣:“这,将军……兵部尚书是……”
“你只管去传话。”方临渊道。“这话是我说的,与你没有干系。”
“……是。”那卫兵欲言又止两回,应声退了下去。
这些番兵可以完成任务便甩手回家,方临渊却惦记着圣上的嘱托,不敢有分毫松懈。
他自留在了卫戍司里,将这些册子上的口供整理完全。
这些百姓们所言虽琐碎,绝大部分人也没看见什么有用的消息,却也给方临渊带来了不少线索。
他靠着这些口供圈出了那些胡匪潜入街道的路线,确实是从北市的方向来的。为首指挥的那个脖颈上挂着个白色的哨子,按他们的描述,确是突厥牧民才会用的骨哨。
而他们逃跑之时,撞翻了西城门换岗时立在城门前的路障,但看他们逃跑的方向,却不是西方,而是北方。
守城卫兵曾追出过一段路,但许是他们猝不及防,待到夜半归来时,是空手而回的。
方临渊将这些部分圈画了出来。
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调查北市,而当夜守城的卫兵,也需去问上一问。
待整理完这些口供,十六卫的番兵已然换上了执夜岗的那批人。大宣夜里不设禁,街上的摊贩能摆到后半夜,十六卫的巡查兵士也是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轮值的。
方临渊出门时,十六卫戍司灯火通明。见着他的卫兵们纷纷行礼,一丝不苟地像是分毫不敢招惹他。
瞧给他们吓得,当真是一群在山野上跑惯了的羊。
未免他们吓得睡不着觉,方临渊目不斜视,径自出门,在门楼处的马厩里牵走了流火。
流火刨了刨马蹄,拿硕大的脑袋蹭了蹭他。
这是匹通体火红的骏马,正值壮年,是在边关时方临渊的父亲送他的。他那时旧疾复发,已然时日无多,却没有告诉方临渊分毫,只将这匹亲手养起来的小红马送给了他。
“这马说起来与临泽那匹还是一母所生。”他父亲那时笑道。“你们一人一骑,也算相得益彰了。”
“爹,连战马你都要这般讲究?”方临渊当时浑然不觉,只笑他父亲道。
却见他父亲淡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战马与将军一样,命数虽长,但可供驱策的拢共也只有这些年。只盼这匹马与临泽的那匹,能到上了年岁后,一道颐养在上京。”
当时的方临渊只顾笑他父亲,送匹马还要他给养老送终,却在此后才知道,他父亲是希望他们能不做死在沙场上的将军。
但那时,他兄长阵前而亡,他兄长的流云代他兄长被剥下皮来,裹在了那将领用来垫脚的凳子上。
方临渊摸了摸流火的鬃毛,翻身而上,出了卫戍司的大门。
他早知今日不知何时回家,这才没叫府上的马车在外头等他。反正这条路他熟,辛苦流火一遭,也省得侍从们在外头陪他熬夜。
走过两条街道,四下里便渐渐安静了。这一路而去都是高墙大院,高耸厚重的院墙立在两侧,偶尔走到大门附近时,才有两盏微弱的灯火。
四下寂静,只剩下周遭新飞来的燕子鸣声,和方临渊哒哒的马蹄声响。
方临渊便在这时拐过了一条街,拐进了个不大宽敞的小街里。
风声一起,吹拂得流火柔软的鬃毛拂在方临渊的手背上。
有异动。
微风吹来,方临渊明确地觉察到有人藏匿在不远处的巷子里,气息遮掩的很是拙劣。而他一扯缰绳,目光向前一凝,便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了前头离地几寸的位置上微微反射的银光。
绊马索?
方临渊眉心一拧,只一瞬停顿之后,便双腿一夹,驱策着流火仍向前行。
便是突厥人都不敢绊他的流火,他倒要看看,今日藏在暗处的是一群什么东西。
临近绊马索时,他缰绳一提,流火便轻盈地从绳索上跳了过去。他不动声色地骑着马仍旧朝前走着,距离那巷子还有几步远时,他一晃缰绳,踏着流火的背脊悄无声息地飞身而出。
而得了他指令的流火,仍向前走去,哒哒的蹄声没有片刻停顿。
流火刚到巷子口,暗处几个人影便纷纷冲上前去。
但那几人刚冲到街上,便见街上赫然站着一匹通体暗红的大马,一双温驯而明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马背上却空空荡荡。
几人愣在了原地。
“少爷,怎么只有马?”其中一个匆匆问道。
“怕是谁家的马跑出来了吧……”另一个小声说道。
“闭嘴!”为首的那个瞪了他们一眼,走上前打量了流火一圈。
“不是让你布置好绊马索吗?”他道。“这马怎么好端端地就在这里?”
“这……小人确实布下了,少爷,不信您看。”
“你若布置出来的是糊弄人的东西,你这两个月的月钱都别想要了!”
被唤作少爷的那个狠狠地指了指他,径自朝着绊马索的方向走去。“是不是你栓得太低了,那马一步就跨过去了?还是你拴得太松……”
就在他距离绊马索只两步,正要蹲下身查看时,骤然一道黑影自屋顶落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身后。
“少爷……!”
后头的几人尚未来得及出声,便见那黑影抬腿一脚,将他踹向前去。
他猝不及防,被踹得前冲两步,恰栽在绊马索上,被绊得一个跟头滚在地上,摔得头晕目眩。
只听他身后那人凉凉地笑了一声。
“拴得挺紧的。”他说。“若是不信,就自己试试呗。”
后头几人连忙冲上前来。
刚才光听声音他就听出来为首的那人是谁了。李承安,堂堂兵部尚书公子,让他“小心”的方式,原来就这啊?
不过几个随同的家丁,方临渊头都没回,单手几个拳脚便将那几人全都放倒了。
便见地上的李承安被摔得七荤八素,费劲地想要站起来。
方临渊跨过绊马索,上前一脚便将他重新踹了回去。
“你可知我是谁?堂堂十六卫将军,敢对我动手,怕是你活得不耐烦了。”方临渊懒洋洋地说道。
“我是……我可是……”
“我管你是谁。”眼见着他便要摘下面罩,方临渊又一脚踹上去,将他重新踹倒了。
这回,不等李承安应声,他上前便一把抽下了他的腰带,将他双手一扭,利落地在身后捆了个结实。
“不管你是谁,今日也要蹲十六卫戍司的大牢。”方临渊慢悠悠地说。
“我可是……!!”李承安急得大叫。
但不等他那个“李”字说出口,方临渊已然一把扯出了他怀里的帕子,掀起蒙面朝他口中一塞,正抵进他的嗓子眼。
想说自己是谁?
方临渊将他蒙面捂了回去,一把将他甩到了马背上。
到了十六卫戍司,当着那些番兵下属的面慢慢说吧。
方临渊一路载着蒙着脸的李承安回到十六卫戍司。门前的士兵见他去而复返,正要上前问什么,便见方临渊的马上横着个黑衣蒙面人,登时大惊失色。
“……将军?”
“方才路上遇见有人袭击我。”方临渊翻身下马,懒洋洋地说道。“还有几个带不回来,都让我捆在兰馥巷了。这个是领头的,我先审着,你们派几个人去把那些带回来。”
“是!”
谁见过这样胆大包天的贼人敢袭击朝廷命官的啊!那卫兵连忙站直,冲进去找人去了。
没一会儿,卫戍司的刑堂里便来了不少人。这会儿在衙门里当值的,除了站岗的之外,全都聚了过来。
方临渊拖着那个蒙面人,朝着堂中一丢。
“你们审吧。”他说。“我不清楚流程,在旁边看着就行。”
很快,官衔最高的那个便坐到了高堂之上,面目严肃,出言凌厉:“堂下何人,竟敢带人偷袭十六卫将军!”
却见蒙着面的那个,挣扎着站起身,双手还被捆着,唯独露出的那双眼睛狠狠地瞪了堂上那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