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连这都跟我说,也太不把我当外人了吧。”
赵璴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那边,方临渊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端起碗来抬头把粥灌进口中,拿起桌上的帕子随手擦了擦嘴,站起身来。
“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你胃不舒服,就慢慢吃。”他说着,路过赵璴时,还语重心长地抬手按了按他的肩。
“成大事者,出言要谨慎。”他说。“今天这话,我就当没听到啊,时慎是谁,我也不认识。”
说着,他朝赵璴笑了笑,只觉自己义气极了。
却未见赵璴眼睫微闪,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大宣建朝二百余年,至今仍一派万国来朝的局面,离不开当年数位君王励精图治的成果。
数十年之前,大宣四方初平,渐有周边小国甘做藩属,岁岁朝贡以寻求庇佑。当年的宣平帝为彰显天朝威仪,特准许各藩国商人入境经商,还专程在城北修建了这条赫赫有名的四境街,以供外商往来。
数十年的时间,以四境街为中心,城北的外商商号如雨后春笋一般扩散开来,整条可供六车并行的四境街也愈发热闹繁华,随处可见服饰各异的异族人来往。
一直到十几年年之前,突厥进犯大宣,接连夺走大宣十八座城池,入境的突厥商人才渐渐减少。但四境街上有不少世代居住大宣的胡人,因此这些年来这儿仍有一些突厥人的住所店铺。
方临渊赶到四境街时,路上已是一派车水马龙的热闹了。
街市上有巡逻的十六卫,见到方临渊时纷纷朝他行礼问好。方临渊走上前去,随便一问,便问出了李承安的去向。
果真,昨夜他回府之后,兵部尚书府上便几乎彻夜灯火通明。今日一早,李承安便到了十六卫戍司,领着不少人,浩浩荡荡地来了四境街。
“方才属下们路过,看李副指挥使就在绿绮楼附近。”
说到绿绮楼,那卫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补充道:“将军放心,副指挥使从不是当值时乱来的人。”
方临渊的目光扫过他,朝着街对面的不远处看了一眼。
四境街旁的巷子中,远远便可见那儿矗立着一座四层高的绣楼,门匾与窗棂上缠绕着柔软的彩绸,门前鲜花簇拥,靡丽的歌舞声隔着一条街轻柔似水,都要流淌到他们面前了。
那是四境街上最大的一座青楼,里头有不少胡人歌舞姬,在上京城里是出了名的。
“他倒是敢。”
方临渊笑了一声,冲他们点了点头,便转身朝着绿绮楼去了。
他是不怕李承安乱来的。但若李承安敢让他发现有些微懈怠,那他今晚就被抓回十六卫抽鞭子,一鞭都不会少。
李承安停在绿绮楼前,在心里骂娘。
他眼睛底下一片熬出来的乌青,走路时还有些别扭,是昨天被绊马索摔出来的。
他爹昨日对他一阵耳提面命,就连那个软柿子似的侧室都数落了他两句,像是他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我早说了我不想干。”李承安烦躁地说道。“明天我就递了辞呈上去,以后别管我了。”
结果他爹连打带骂地说他混账。
家中鸡飞狗跳地吵了一夜,最后以他被他爹赶出府门告终。
“你去查,多带些人,但凡有人阻拦,你只管亮十六卫的令牌。”李扶说道。“周边的衙门我都打好了招呼,搜查令也全给你备好了,就算出了什么乱子也自有人去平。安平侯命你去查案,是给你改过的机会,你切记不可掉以轻心。”
李承安才不管什么乱子。
他烦他爹次次安排,转身走得头也不回。
而李扶在他身后直摇头,命令旁侧的两个门客道:“跟上他。”
李承安便浩浩荡荡地带着十六卫的番兵,一直查到了绿绮楼。
这一路而来也算顺利,他每查完一处,只管拿出舆图把那儿勾画掉。至于搜查的结果与记录,有他父亲身侧那些比狐狸还精的门客,不必他花大功夫。
绿绮楼前是一片用彩绸围起的小院,院里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在院里饮酒作乐的客人。
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将绿绮楼围起来,李承安便率先带了几个人进门。
刚进院中,便看见楼前那个满头金玉的老鸨正被几个胡人围着。
那一众胡人高大强壮的,身上穿着动物皮毛缝成的衣袍,李承安远远地就闻到他们身上的膻味,熏鼻子得很。
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拿手抵了抵鼻子,走上前去。
那几个胡人正围着老鸨大声地说着什么,那老鸨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却像是拿他们没办法。
那几个胡人渐没了耐心,开始伸手推搡着要进去,旁边围拢着的几个绿绮楼的几个家丁忙上前阻拦,最前头的那个却被胡人一把搡进了旁边的池塘里。
叽里咕噜一阵突厥语的争吵,听得李承安脑袋疼。
“喂!干什么呢!”他大声道。
那几个胡人回头,面色不善地看向他。
李承安本就心情不好,理都没理他们几个,径自走上前去,朝老鸨亮出了自己的令牌:“十六卫查案,所有人在原地不许走动,你,跟我过来。”
那老鸨连忙上前:“军爷,我们这是合法经营的,衙门的文书都齐全。”
“废什么话。”李承安不耐烦道。
他跨过小桥,正要率先走到楼里去坐下,喝杯茶等着两个门客带十六卫搜查,却被那几个胡人拦住了去路。
几个人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为首的那个大声朝他说了一串话,却是突厥话,李承安一个字都没听懂。
但语气凶恶,一听就不是好话。
“说的什么鸟语。”他烦躁道。“讲人话。”
却见那突厥人直勾勾地盯着他,半天挤出一句蹩脚的汉语:“滚开!”
说着,推了他一把。
李承安双眼一瞪。
这突厥蛮子敢骂他?!他都已经这么倒霉了,还有突厥人送上前来骂他?!
李承安面色一冷,也不跟他废话了。
“来人。”他说道。“把这几个拿下。”
且不管这几个突厥蛮子是真胆大还是不认得他,今天不在十六卫的监牢里杀他们几天威风,李承安的李字倒过来写。
跟他在身后的那一队卫兵立刻应是,上前便要捉拿这几人。
却不料这些突厥蛮子非但不怕,竟推搡着跟十六卫的士兵厮打起来。绿绮楼前的院子小巧别致,四下又是树又是水的,一时间乱成一团。
李承安在推搡中被撞了好几下,还不知是谁的手肘重重捅了一下他的腰侧。
他疼得抽气,心里直骂晦气,向后退着便要退出去些。
“这几人,袭击十六卫钦差,抓回去统统先关他三个月再说。”朝外退时,他还不忘高声命令道。
却在他话音刚落之时,混乱的人群里忽然闪过了一丝银光。
下一刻,为首的那个突厥蛮子竟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锃亮的匕首,冲出人群,直朝着他的面门而来。
周遭纠缠的人群谁也没反应过来,李承安后退一步,却被桥边的假山石绊住了腿脚。
李承安当即吓得愣在原地,眼看着那把匕首携着劲风,在那突厥人狰狞的面孔和震耳的嘶吼声里,直冲着他面门而来。
要死了。
李承安脑袋里只木然地剩下这一个念头。
却在这时,他面前一花,像是有神迹降临。
一道火红的身影从天而降,踏着水中嶙峋的太湖石,飞身而来。
下一刻,匕首停在了他眼前三寸的位置。
李承安倏然转过眼去,看见的便是方临渊那张英俊得有些过头、以至于让人心生嫉妒的侧脸。
他的手只伸在他面前,径直握住了那把匕首的刀刃。
鲜血顺着银亮的到与方临渊雪白的手指,汩汩地流淌下来。
方临渊的齿根都咬得酸麻了。
剧痛从手心里传来,锋利的匕首几乎要割断他的指骨。
可他却不敢直接松手。
他咬着牙回身抬腿一个飞踢,随之松开手来,一脚将那突厥人踹翻在地。
匕首当啷一声落地,他手心的鲜血登时溢出。他一手扯住自己的衣摆,吱啦一声撕下一片绸来,在受伤的手上用力一缠,足下朝前两步,一脚将那个突厥人踩进了水里。
那突厥人挣扎着落入水中。
身后的卫兵们接二连三地挤进绿绮楼。方临渊微微侧了侧身,便让出一条路来。
卫兵们连忙扑将上去,联手将那突厥人五花大绑了起来。
“带下去审。”方临渊命令道。“仔细审清楚了,来历,路引,通关文书,还有带刀前来的目的。”
那几人连忙应是,押着几个突厥人出了绿绮楼。
方临渊回过头去,便看见李承安还傻站在那里,像是被那突厥人点了穴似的。
“喂。”方临渊出言提醒了他一声。
李承安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他怔怔地看着方临渊,片刻,视线又转向了方临渊缠裹在手上的、已经被血染成暗红色了的绸缎。
方临渊看见他的眼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红了起来。
“……你救我做什么!”方临渊听见李承安这样说着,仿佛喉咙还在打哆嗦。
方临渊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问的都是废话。若他来晚一些,兵部尚书的公子因他的指派出了什么好歹,李扶那个恨不得溺爱死他的爹还不跟他拼命啊。
方临渊淡淡垂下眼去,打算用刚扯下来的布将手裹牢一些。
却在这时,他又听见李承安的一声怒喝:“都是死人吗!看到有人受伤了,还不快去请大夫!”
旁边的卫兵连忙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方临渊偏头看去,便见李承安正凶巴巴地拿袖子一把蹭过眼睛。
方临渊正咬着牙缠裹伤口给自己止血,见此情状却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凑上前去,好好打量了一番他这模样。
“哟,还哭了?”
挺大个人了,见点血怎么还掉眼泪啊。
却见李承安转过头看向他,看那模样似乎要骂他,可嘴撇了撇,还是没憋住喉咙处的一声哽咽。
他猛地转开头去:“今天这条命,算我欠你的。”
“真把我当你爹了啊?还欠我条命。”方临渊戏谑地看了他一眼。
李承安回过头来,正要说话,却见那卫兵去而复返,步步退回来时,便见几个身着曳撒的锦衣卫出现在了门前,挡住了那卫兵全部的去路。
方临渊转过身去。
便见为首的那个腰佩长刀,穿的是飞鱼服,看起来官衔很高。
那人的目光扫过整个院子,最后停留在了方临渊面上。
“锦衣卫办案,排查勾结敌匪的探子。”他说。
“此处封锁,在场所有人,留待审查。”
不等方临渊出声,便见李承安大步冲上前去。
“林子濯,你今日偏要与十六卫作对是吗!”他怒道。
方临渊眉心微动。
林子濯,锦衣卫北镇府司使。
却见林子濯单手握着没出鞘的刀,抬手一挡,李承安的手边被刀柄拦在了原地。
“我等公务在身。”他凉凉地说。
“我们将军受了伤,现在要去看大夫。你要是觉得通敌的是我们,现在就把我抓到诏狱里去审!”李承安道。
方临渊眉心动了动。
昨天还咬牙切齿地要给他下马威,怎么这会儿就像属了狗似的,跑在她前头直往前冲着咬人。
替他挡了一刀,真把他当救命恩人了。
他拨开旁人走上前去,停在了林子濯面前。
他目光扫过,便见在场的众人除了穿着曳撒的锦衣卫之外,还有个穿圆领袍的中年人,看着面相不熟,通身却颇有一番官员的气度。
他收回目光。
这些人看起来气势汹汹,像是特来找麻烦的。但方临渊明白,北镇府司使这样的人,号令整个锦衣卫,本人直接听命于圣上,不会特意为了难为谁而摆出这样大的阵仗。
若如此……
这处青楼确实在他遥遥看见第一眼时,就发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十有八九,他们便是冲它而来的。
不想在这儿耽搁太久,方临渊笑了笑,看向林子濯。
“盘查奸细,我等自是该全力配合锦衣卫的。”他说道。
“多谢将军体恤。”林子濯抱着刀拱了拱手。
“但若只是查人就有用,想必这样的小事,也不必您亲临现场了。”方临渊又说。
林子濯面上露出些许疑惑。
便见方临渊目光一转,抬头看向了绿绮楼顶楼那处敞开的窗子。
轻幔飞舞,一派旖旎。芍药盛放的窗前,悬挂着一架轻巧别致的鹦鹉笼。
“他就这么放我们走了?”李承安跟在方临渊旁边,一路跟到了绿绮楼外头。
方临渊让他吵得头有点疼,停下脚步:“我跟你说了什么?”
“我知道,我就等在这里,他们一走,我仍查我们的事情。”李承安皱着眉毛,半天才别扭地说道。“可是,你还不赶紧去看大夫?这伤总不能就这么搁着,方才流了好多血呢……”
这么点小伤,看什么大夫。
方临渊让他吵得直烦,正要开口打断他时,却听见对面酒楼传来了一道清脆的抚尺声。
“……且说那连破陇西十八城的大将军入得金殿,便于殿前当场一跪。陛下且问:爱卿为我朝股肱英雄,为何要跪呐?却见大将军双拳一抱,说道:末将今日别无他求,北疆十八座城池,只愿作为聘礼,求娶当今五公主呐!”
五公主三字被他咬得抑扬顿挫,楼中一阵欢呼,方临渊后背一僵。
他连忙回过头去,便见那酒楼之上满坐着人。说书先生嗓门嘹亮的,说的竟是他跟赵璴的事儿!
方临渊听得浑身难受。
那边,李承安嘴还没停。
“我有一家熟识的医馆,要不我先带你去……”
方临渊赶紧打断了他。
“你非觉得今天欠了我的人情,是吧?”他说。“你非要还了,是不是?”
李承安让他问得一愣,愣愣地点了点头。
方临渊咬牙切齿地指了指那个酒楼。
“那一会儿你们搜到那个的时候,跟他们老板说清楚!”他说。
“让他们换个本子说去,现在这个本子,赶紧烧了!”
作者有话说:
这天,方临渊晚上做噩梦梦见的都是《大将军千里破敌军,上金殿求娶美娇娘》的桥段。
第二天一早,他对雁亭吐槽:我昨晚梦到我和赵璴的话本子了,可怕得很……
刚好走到门口的赵璴:哦莫!他昨晚梦到我了!
李承安转头看去, 便见是个酒楼,这会儿临近正午,正是食客正多的时候。
二楼摆了张说书的桌子, 这会儿似乎是在说方临渊的本子。
这本子他听过, 把方临渊夸得简直是战神转世。他们当时自是不爱听的, 但夸他的话,怎么方临渊自己也不爱听?
他有些不解, 却还是点头道:“是……”
方临渊指了指他,不忘说道:“我去处理下伤口就回来,你若敢有任何疏漏, 我剥了你的皮。”
又威胁他。
李承安的表情难免有些不服气, 别扭地应了一声。
却见方临渊转身, 刚走出几步, 却又认命地转了回来。
“那个事就算了。”他说。
“什么?”
“让人家烧话本子的事。”方临渊黑着脸说道。
“啊……好。”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听见方临渊转过头去时候,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算了, 大不了把自己戳聋……”
方临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四境街尾。
李承安则领着一众十六卫,按照方临渊的吩咐,在绿绮楼外静候锦衣卫离开。
“听里头的老鸨说, 刚才那几个突厥人是来寻仇的。”旁边的十六卫小声议论道。
“寻仇?寻什么仇?”有卫兵问道。
“说是自己的相好跟着汉人跑了,跑到上京城来了。”那人说。“进京之后找了一圈, 才找到了他相好消息,原是贪图绿绮楼的钱财和富贵, 上这儿来卖身了……”
十六卫当中发出一阵惊叹。
“那他今日带刀来, 岂不是……!”有人问道。
“是啊!是来杀相好的!”那卫兵小声道。
“幸好咱们将军身手矫捷……”
周遭的十六卫纷纷赞叹着, 却又不忘偷眼来看李承安, 像是怕他听到这话会生气。
毕竟副指挥使跟将军这样不对付, 昨天还被将军弄了好大一个没脸。
却见李承安转过头来,黑着脸看他们。
“看我干什么?”他神色凶恶。
十六卫们登时不敢说话了。
却见李承安转开目光,神色虽凶,却是说道。
“今日若非将军在此,我的命就没了。”他说。“日后别的不管,若让我看见谁对他不恭敬,那就是打我的脸。”
十六卫们闻言连连应是,见他这么说,便也都不遮掩了。
“我们哪儿会不恭敬?咱们将军当真称得上盖世英雄!”
“是呀!昨儿个我父亲还从宫里听说了咱们在荣昌街布施的事,回来竟难得奖赏了我。”
“将军虽治军严格,但对我们真没得说!”
李承安转开了目光。
他承认之前是挺讨厌方临渊的。任谁第一次见面,也不会把他拽下马去,逼着他掏胡匪藏在嘴里的东西。
但是……
李承安的眼前还是不受控制地闪过方临渊单手握住匕首刀刃的模样。
他确实是个好人。他心道。
而另一边,隔着一道院墙,锦衣卫们有条不紊地将整座绿绮楼上下搜查了一番。
林子濯静立在四楼的楼梯口处,身侧站着那个穿着圆领长袍的中年人。
“邱大人,你知道我的原则。”他淡淡地说。“下不为例。”
站在他身侧的,正是当今户部盐运使邱朔。
邱朔有些讨好地笑了笑,凑近了他身侧一些,笑着说道:“林大人这是哪里的话。”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对林子濯说:“那位得罪的可是上头的大人物,那也是陛下身边的左膀右臂不是?替那位扫清些障碍,我这也是带着咱们北镇抚司立功呐。”
邱朔笑得谄媚,林子濯却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与他挪开了距离。
便在这时,有锦衣卫来报,说楼上楼下已经搜遍了,没有任何异常,请他示下。
林子濯没再看邱朔一眼,只径自走上前去,走进了四楼正中的那间房子。
“去把那个取下来。”他推开了门,指了指窗前挂着的鹦鹉笼。
锦衣卫立刻上前,将那笼鹦鹉从窗上摘了下来。
却见林子濯目光一扫,最终落在了房中站在一旁的、容貌娇艳、柔弱而畏惧地缩在那儿的胡人舞姬。
“也请这位姑娘,随我们走一趟吧。”林子濯的目光在她面上停顿片刻,接着说道。
方临渊回了府里。
因着他长嫂身体不好,安平侯府里是养了两个大夫的,医术都还不错。他恰好要换下身上的衣服,便省得再跑一趟医馆,直接在府中便把伤口处理了。
方临渊一回到府上,便派人去将大夫请去扶光轩。而自己则用另一只胳膊将染血的那只手稍稍一遮,大步回院子里去了。
却不料刚进院子,就看到吴顺海站在他院里,阴沉沉地候在他门前。
方临渊一愣。
“参见侯爷。”只见吴顺海低头行礼道。“殿下在里头等你。”
赵璴在这儿?他不是病还没好吗?
方临渊闻言面露不解,点了点头,抬腿跨过了门槛。
穿过前厅,他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窗边的赵璴。
他脸色看起来还有些白,窗外光线又强,几乎将他的皮肤照成了透明的。以至于他眼下的乌青在阳光下透了出来,显出几分大病未愈的脆弱模样。
听见他进门,赵璴抬起了眼。
“你腹痛好了吗,怎么今日还出门?”方临渊开口问道。
却见赵璴垂下眼去,看向了他左边那只裹着血淋淋帕子的手。
他的眉心拧起来,眼神也因此变得有点冷。
方临渊猛地回过神,欲盖弥彰地将那只手藏在了身后。
遭了……光想着赵璴病还没好,把这个给忘记了。
却见赵璴凉凉地看向他:“别藏了,过来坐下。”
方临渊尴尬地笑了两声,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意外罢了,方才叫了大夫,马上就到了。”说着,他不忘叮嘱道。“你可千万别告诉长嫂啊,她爱哭。”
他刚坐下,正要招呼房中的侍女给他倒杯茶来,却见赵璴抬眼看向立在一旁的绢素。
便见绢素双手捧了个小箱,放在了他面前。
“伸手。”赵璴说着,垂眼打开了那只箱子。
是有什么东西要给他?还弄得神神秘秘的。
方临渊不明所以地伸出了手。
却见赵璴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仿佛是以为他在装聋作哑似的:“另一只。”
便见赵璴面前的那个箱子里头瓶瓶罐罐的有不少东西,还放了一卷雪白的绢布。
竟都是用来包扎伤口的药。
方临渊好奇地往那箱子里看,刚伸过脖子去,却见对面的赵璴直起了身来。
柔软的发丝拂过方临渊的耳侧,他不由得往旁边一躲,便被赵璴一把捉住了手腕。
赵璴的手很凉,像是冷而硬的玉璧环上了他的手腕。方临渊手指一哆嗦,便已然被赵璴拉起了手,手心朝上地拽到了面前。
方临渊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总觉得两个男人这样拉来拉去的有些怪,但偏生赵璴的手碰在身上总有种似活物而非活物的感觉,像是纠缠而上的妖,又像是盘桓游过的蛇。
让他一时竟想不起来闪躲。
幸好,待将他的手手心朝上平放在了桌面上,赵璴就松开了他。
“别动。”赵璴不忘提醒道。
便在这时,寒露领着府里的大夫进了门来,迎面便撞上了眼前的景象。
一室静谧,璧人相携,似乎再领大夫上前就有些太杀风景了。
方临渊见他们进来,连忙抬头看过去,一双眼直朝寒露示意:快快请大夫进来!
却见对上他目光的寒露微微一愣,继而露出了个了然得稍显猥琐的神情。
她面上绷着笑,朝着方临渊轻而飞快地点了几下头,一副让他放心的模样。
“劳烦先生走一遭。”接着,便见寒露转头对大夫说道。“夫人会替侯爷包扎的,请先生这边来,看看是否要给侯爷开几服药。”
方临渊眼都瞪圆了。
寒露,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但那边的几人已经不给他表达意见的机会了。大夫闻言只是点头,说而今天气渐渐热了,是该开些内用的药,避免伤口溃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