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惊,这匪徒竟嚣张至此!
他们面面相觑,堂上那人也吓了一跳:“先将他的蒙面摘了。”
周遭的番兵连忙上前。
却见那蒙面匪徒面露惊慌,横冲直撞地竟是要跑。周遭几人连忙将他押住,一把将他面上的布扯了下来。
方临渊站在一旁,玩味地笑着,抱起了双臂。
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周围众人目瞪口呆,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被扯下蒙面的人。
堂上那个也愣愣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您……这……李副指挥使?”
方临渊好整以暇地笑着,看向李承安。
却见李承安涨红了一张脸,朝着旁边的番兵怒道:“唔!!!”
那番兵吓了一跳,登时回过神来,替他扯出了口中的帕子。
李承安一阵剧烈地咳嗽,涨红着眼睛瞪向方临渊。
“你为什么不惊讶!”他怒道。“你早知道了,你早知道是我了是不是!”
方临渊抱着胳膊,只懒洋洋地笑:“李承安,你不是今天才摔断了腿吗?”
便在这时,一队番兵押着那几个家丁进来,为首的那个兴致高昂:“将军!人我给你带回来了……副指挥使?!”
那人话没说完,便诧异地看向李承安。
李承安快要跳起来了。
“看什么,都在看什么!转过去!全部都给我转过去!!”
怀玉阁外的桃花娇嫩地绽放了不少,阁中的侍女们特往上头悬了灯。到了夜里,灯点起来,暖融融地将桃花照出一片通透的明亮。
赵璴坐在窗下。
方临渊早派了人回来,说自己夜里不回来用饭,在卫戍司便将就着吃了。
可赵璴却迟迟没有用饭。
绢素等人是从宫里跟出来的,知道赵璴从小未能好好吃三餐,渐渐折腾得肠胃不大康健。她们着急,却又不敢贸然提醒,只好替他送了汤来,替他垫了肚子。
但一盅汤赵璴也没喝几口,只坐在窗下,一本书翻了大半。
绢素将茶放在了赵璴手边,替他挑亮了灯芯。
“可要替殿下备些宵夜?”她小心问道。
却见赵璴书页翻动了一张,淡淡道:“不必。”
绢素目光扫过赵璴桌前放的那叠迎春花糕。
许是殿下确实不饿?眼看着这糕点在殿下案头摆了一天,也没见殿下动过一口。
她在原处停了片刻,便见赵璴抬起头来,问道:“怎么?”
绢素忙说道:“无事。只是见这花糕在这里放了一日,恐不新鲜了,是否要奴婢替陛下放进窖里存上一夜?”
却见赵璴的目光在那儿顿了顿,说道:“不必。”
绢素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临退出赵璴卧房时,绢素看见,赵璴伸手拿起了一块花糕。
真不知殿下这是饿还是不饿。
绢素摇了摇头,替赵璴掩上房门。
也不知十六卫戍司是有多少事情要处理,眼看着就要到了后半夜,不是明日一早还要去那里点卯?
赵璴放下手里的书册,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肩颈处有些酸痛。
他目光不自觉地又飘向那盘糕点。
丑兮兮的,还被压坏了些。这样的东西,也只方临渊送得出手了。
想起方才绢素说会放坏,赵璴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去,从上头拿了一块。
罢了,这东西放在这儿虽说气味好闻,但终究不大长久。过两日吩咐绢素制些迎春花香出来,想必也没什么区别。
赵璴将那块花糕放进口中。
甜得有些起腻,放冷了,入口还有点干。赵璴的唇舌向来挑剔,这样的东西是从不会入口的。
可他一块吃完,却又拿起一块。许是方才忘记了的饥饿忽然被他想起了,他一连用了三块,才停下手来。
只剩了一块在盘中,赵璴顿了顿,挪开目光。
迎春花制香还要些许时日,这块就先留着吧。
他挪开目光,复又拿起了扣在桌上的书册。
却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股突然的、强烈的绞痛,从他的腹中翻涌上来。
只一刹,赵璴面色一白,搁在桌上的手一把扣住了桌角。
手背上的青筋条条绽起,他手指倏然收拢,额角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作者有话说:
赵璴:明白了,毒死我好娶续弦是吧QAQ 方临渊:?
周遭的番兵匆忙地上前来替他解开捆绑。
但方临渊捆他用的是从他身上抽下的腰带, 这会儿看上去衣冠不整的。番兵拆下腰带来,却又不敢扔下,小心翼翼地将其递回他手上。
众目睽睽之下, 他外袍的衣襟大敞着, 这腰带一时间系也不是, 不系也不是。
怒而瞪向方临渊时,却见他笑得愉悦又欠揍。
“看我干什么?”只见方临渊慢悠悠地走上前来, 停在他面前。“我还没来问你,你为何躲在那儿偷袭我?”
李承安咬牙切齿地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谁偷袭谁啊!到头来不是他被方临渊一脚踹到绊马索上,若非他眼疾手快, 今日两颗门牙便要留在兰馥巷里了。
况且……还能为什么!
为他那日强迫他从尸体嘴里掏毒药, 为他今日骑到他父亲头上, 让他来给他当属下。
李承安死都不会承认, 他有些怕。
那天方临渊临走的时候,还警告他不要落在自己手上,结果转头就成了他的上峰。不到一天时间, 他卫戍司的弟兄们就都遭了殃,被方临渊光明正大地打了不说,家里还一点都不敢有怨言。
李承安宛若鬼缠了身, 只怕自己真落在了方临渊的手上。
故而他今日才设下这样的计划,外头的人不敢接这个茬, 他就自己带人去做。
结果……
下马威没给成,反倒是自己丢这么大个面子, 不如死了算了!
他瞪着方临渊, 半天没说出来话。
“按十六卫戍令, 袭击或伤害卫戍司士兵的, 该如何处置?”
却见方临渊慢条斯理地转过头去, 问旁侧呆站在堂上的役长道。
那役长支支吾吾地半天没说出话。
“我要是没记错,需关押一月到三月不等,并处鞭刑三十,对吗?”方临渊却自接上话茬,转头又看向李承安。
李承安眼睛都瞪大了。
他若真被罚入监牢,一夜之间,从满朝文武到当今圣上就会全知道了。且不说有多少言官会因此弹劾他父亲,便是满天下的流言,都能将他淹死。
“你……”李承安的双手都哆嗦起来。
但他直盯着方临渊,却半天说不出求饶的话。
方临渊也没想真把他关起来。
比起那个娄硕,李承安稍有些脑子,虽不多,却有个极其宠溺他的父亲。
方临渊从昨天就知道,当今兵部尚书李扶,原配夫人只生了李承安一个,没几年就去世了。李扶重情,至今都没娶新夫人,府上只一个操持家事的侧室,在家中也对李承安恭恭敬敬的。
能将孩子宠成这般模样,李扶是有些糊涂。但方临渊即便秉公执法,却也明白,朝堂之上若将人逼到绝路,只会适得其反。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承安片刻,问道:“你不求饶吗?”
“要罚就罚,少那么多废话。”却见李承安咬着牙,脖子梗得硬邦邦的,像是在引颈受戮。
方临渊笑了一声。
“骨头倒是挺硬。”他轻飘飘地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张舆图,丢在了他身上。
“我敬你这点气节,但你也该有点本事,才对得起你这份骨气。”方临渊说道。
李承安一愣,不解地看向落在地上的那副舆图。
“这是上京北城的舆图,其上的店铺、街道以及住户,你该比我清楚才是。”方临渊说道。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李承安皱眉看向他。
“三日之内,找到北城全部可匿五十人以上的处所,今天的事,我就跟你一笔勾销。”方临渊说道。
“但若你漏了一处,李承安,班房你要蹲,罚你的鞭子,我要打六十。”
待处理完李承安,已经到了后半夜。
方临渊派了两人将李承安及家丁押送回去,吩咐明白了要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兵部尚书之后,方临渊便跨上马回府去了。
城里的住户与商贾错综复杂,又有不少官宦住所,查起来并非易事。
也幸好有李承安这样背景雄厚的公子,才让方临渊省下不少功夫。
这也是他一定要李扶知道此事的原因。
他给李承安三天时间处理这事,非但是给李承安的,也是给李扶的。这等试图陷害上峰、甚至亲自带人埋伏殴打的事,若闹到朝堂之上,李扶比他更知道后果。
他愿意网开一面,李扶这样溺爱孩子的父亲也该知道怎么做,才能还他这个人情,替李承安解决这个烂摊子。
解决了个大事,方临渊浑身轻松,只待回到府上,好好地休息到明日日上三竿,再去十六卫戍司办事。
他在府门前下了马,让侍从替他将流火牵下去,便自朝扶光轩走去。
却不料到了扶光轩门外,却见怀玉阁里灯火通明,有侍女忙碌地进进出出。
“这是怎么了?”他在怀玉阁外停下,问守在那儿的侍女道。
“公主殿下病了!”那侍女忙道。“侯爷快去看看吧。”
“可请了大夫?”方临渊一愣。“好端端的,可知为何生病?”
“殿下不叫请大夫,方才吃了药,不知这会儿怎么样呢!”那侍女说。“听说是殿下吃了外头送来的花糕,才弄坏了肠胃的。”
不应该啊!
那糕点分明娄硕也吃了,还分给了那么多人,都没见有任何症状。
一想到今日这糕点是他托旁人带的,人多手杂,不知沾染上了什么,方临渊不敢多耽搁,连忙进了怀玉阁。
侍女们都被关在外头不让进去,说是里头唯独宫里跟来的松烟和绢素在伺候着。
那个独眼太监吴兴海站在门外守着,侍女们围拢在门外,一时也没人敢往上凑。
见着方临渊过来,吴兴海顿了顿,朝他行礼道:“侯爷。”
“我在外头听说公主病了。”方临渊忙问道。“怎么回事?”
吴兴海耷拉着的眼皮向下沉了沉,意味不明地看了方临渊一眼,替他打开了门:“侯爷进去说吧。”
方临渊便被他请进了卧房。刚踏进去,吴兴海便又从外头关上了门,将一众侍女的目光全挡在了门外。
方临渊抬步绕过前厅,便见卧房里的帘幔垂着,松烟立在床边,绢素正在窗前,小泥炉上滚着药。
“侯爷。”见着方临渊进来,松烟朝他行礼道。
方临渊连忙走到床前。
只见床榻上的赵璴闭眼躺在那儿,面色苍白,嘴唇几乎没了血色。他眉心微微拧着,额头上浮着一层细汗,分明是疼出的冷汗。
有两根发丝被冷汗粘在他脸颊上,瞧上去有种难以言喻的可怜。
“殿下疼了半夜,这会儿方才歇下。”只听松烟在旁侧轻声说道。
“我听人说,是那糕点有问题?”方临渊转头问她。“这糕点是我送来的,我见旁人都吃了,该不会有什么闪失才对……”
却见松烟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
“侯爷有所不知。”她说道。“是我等疏漏。”
“您的意思是……”
“殿下肠胃脆弱,素来甜食只能吃花蜜酿作的,吃不得细砂白糖所制的食物。”
“我……我并不知情,实在抱歉。”方临渊有些无措地看向松烟。
却见松烟摇了摇头。
“殿下幼时吃了太多苦,您不知情也是寻常。”松烟说道。
方临渊实在觉得抱歉。这花糕他也不是真心送的,本就是顺手而为,作为请赵璴帮忙的谢礼,却反引得他病了。
看这几人严防死守、小心翼翼的模样,便可知赵璴生病是如何麻烦的事。他这样活得如履薄冰的人,若真因为自己的无意而有什么闪失,那他真不知如何赔偿赵璴了。
“真不必请大夫吗?”方临渊定了定心神,又问道。
松烟看向他:“侯爷,殿下的脉象旁人绝不能碰。”
方临渊回过神来,却又面露不解:“那他从小生病,都是谁看的?”
松烟没有言语。
当日皇后娘娘还在时,自能将公主保护得万全,便是给他看诊的太医,也是被牢牢地堵住了嘴的。
后来,娘娘进了冷宫,太医也随之被处死,便没人护得住他了。
幸而,陛下不想见到这个孩子,素日里也没人会给赵璴诊平安脉。松烟不知领着他捱过了多少病痛,直到此后养了太医院医女出身的绢素,日日教她去太医院偷师、看医书,这才渐渐有了能给赵璴看病的人。
见松烟半晌没有言语,方临渊便知此话不好再问。
他转头看向赵璴。
赵璴从前过得很惨,他是知道的,也曾见到过。
但他此刻才恍然发觉,原来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从不是落在他身上的雪,抬手拂去就消失不见了的。
它们是种在他身上的植物,根系生长进了血肉之中,稍有风拂动,就会在枝叶的摇曳中牵扯起原处的伤口,拉拽起皮肤下的骨血。
方临渊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便在这时,绢素煎好了药,双手捧到了床边。方临渊这会儿心怀抱歉,实在想帮忙做些什么,便双手接过了药碗,说道:“我来吧。”
绢素犹疑地看向松烟。
松烟没有言语,将碗递到方临渊手中,领着绢素退到了一边。
方临渊没做过这样给人喂药的事。
他笨拙地在床边坐下,从碗里舀起一匙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赵璴唇边。
却不料,那匙药一碰上赵璴的嘴唇,便烫得他眉心一哆嗦。
下一刻,赵璴的眼睫颤了颤,从昏睡中转醒,皱眉看向了喂药的人。
方临渊吓得赶紧收回了汤匙,一迭声道:“抱歉抱歉,烫吗?我给忘记了,这是刚煮好的药……”
却见赵璴拧着眉看着他,咳嗽了两声,似是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一般,垂眼撑着身体便要坐起来。
方临渊连忙伸手去扶他:“你躺好吧,胃是不是还痛?”
“无事。”却听赵璴嗓音沙哑,说道。“你怎么在这儿?”
方临渊答道:“我从卫戍司回来,就听说你病了,还是因为我今日送给你的糕点……”
那边,他一手端着药碗生怕洒了,一手又想去给赵璴借力,一时间手忙脚乱。赵璴淡淡看了他一眼,拉拽过旁边的一个引枕,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床榻上。
“你先把药喝了吧……”方临渊说着,又舀出一匙药来,要递到赵璴嘴边。
手拿刀剑都稳若泰山的人,这会儿一碗药就像能要了他的命,手上捏得别扭,另一只手端着碗,还被碗沿烫得手指头都在换班。
对上他那双清澈而忐忑的眼睛,赵璴嘴唇微微动了动。
“我自己来。”他说。
方临渊犹豫着,赵璴却已然伸过手来,接过了他手里的药碗。
“抱歉啊……”方临渊干巴巴地说道。
却见赵璴单手端着碗,手腕苍白而骨节嶙峋,碗却端得很稳当。
他一手扯过旁边的衣袍,搭在自己发冷的肩上,淡淡说道:“抱歉什么?我还没昏过去,不至于被你喂的药烫死。”
方临渊尴尬地转头看向松烟,却见她二人已然退到了门外。
“她们怎么走了?”方临渊道。
“我嫌吵。”赵璴拿起汤匙。“她们知道我的规矩。”
“那你这……不要紧吗?”方临渊问。
实在不是他担心过头。赵璴现在这副模样,面色煞白、气息微弱的像是时刻都会断弦似的,着实让人有点担忧。
“无事。”赵璴说。“不是第一次,两副药的事。”
方临渊搁在膝上的手来回捏了捏。
“实在对不起。”他说道。“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这些。”
“我自己吃进口中的,怪你做什么?”赵璴一边慢慢喝着药,一边说道。
他这模样着实让方临渊有些佩服。
能喝药的不算厉害,能像赵璴这样拿钝刀割自己的肉似的慢慢喝的,那才叫不得了。
“我下次就知道了。”方临渊说着,又想起了另一桩事。“之前我还给你夹过辣椒来着,抱歉哈……”
便见赵璴停下了喝药的动作,抬眼看向他。
片刻,方临渊看见赵璴眉目一缓,露出了个浅淡的笑。
方临渊不得不承认,他生得着实好看。即便此时满头乌发披将下来,敞开的衣襟也露出了些许男人的身形,那张脸也是苍白的、覆着虚汗的,却仍能在稍稍展颜时,流露出那副眉眼浑然天成的艳丽与媚色。
方临渊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转开目光。
不能看赵璴,他这张脸是真要让人分不清男女了。
“你干脆连着上辈子的歉一起道了吧。”便听赵璴说道。
方临渊有点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片沉默,片刻,他听见赵璴又慢慢地说道:“你不用感到任何歉意。”
方临渊看向他:“嗯?”
便见赵璴垂眼喝着药,眉目平缓,神色安静。
他的话没了下文。
方临渊便也没再打扰他,静静等他喝药。
而赵璴靠坐在床前,每一垂眼时,都能在漆黑汤药的反光中,看到方临渊模糊的倒影。
一双眼虽看不清模样,却能依稀看见那双眼里的忐忑,像是受了惊的鹿。
赵璴汤匙微微一碰,那倒影便在他眼前荡漾开了。
这的确不怪方临渊。
他在宫里活到如今,无论是刻意害他的陷阱,还是旁人专程刁难而克扣的简陋饮食,他都鲜有中招。谨慎而时刻怀疑,是他活了这么久早学进本能里的本事。
但是……
确实他今日很不小心。
他竟像个正常人一样,收到旁人送来的东西,便径自放进口中。唯独有些不正常的是,他将那东西直从白日一直搁到半夜,不知有什么值得他小心珍惜的。
这于他而言是不合逻辑的意外。
但这会儿,汤匙移走,那破碎的光影渐渐平静,床边那只被惊吓到了的鹿的影子,又渐渐聚合在粼粼的波光中。
一切又像是变得理所应当了一般。
作者有话说:
事后赵璴半夜气得捶床—— 我怎么就不让他喂我呢!!
第34章
出于愧疚, 方临渊这天留在怀玉阁里没有走,打算在床榻边上守上一夜,以弥补自己不小心而犯下的过失。
却不料他这一整日太劳累, 晚上又熬到后半夜, 加之赵璴实在太过安静……
方临渊在床榻边坐着坐着, 便渐渐失去了意识。
一直到有窸窣的响动声传来,他睁开眼, 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趴在赵璴的床沿上睡着了。
而原本靠坐在床上的赵璴,这会儿正坐起身来,双手拿着他那件外袍, 不知在做什么。
方临渊揉了揉眼坐起身:“你冷啊?”
而他面前的赵璴手下微微顿了顿, 原本正要披上方临渊肩头的动作停了下来, 继而收回了手。
“若累了, 就到侧间里去睡。”只见赵璴将衣服放回床头,淡淡说道。
“哦。”方临渊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
懒腰刚伸到一半, 他回过神来,问道:“那你呢?”
说着,他看向赵璴。
却见赵璴服过药后, 似乎好了些,虽面色仍旧不大好看, 但看起来已经恢复了精神,那双桃花眼里又流转起了那狐狸一般冷淡又锐利的光芒。
那眼神似乎在问他, 我是有哪里需要照顾的吗。
方临渊便也放下了些心:“那我去睡了, 你再有什么不舒服, 就直接叫我。”
赵璴仍是素日里那副不应声的模样, 方临渊也习惯了, 径自点了点头,便抻着肩背溜达去侧间睡觉了。
却没看见,他身后的赵璴落在他背影上的目光淡淡的,有种莫名的纵容与无奈。
片刻,待他的背影消失在帘幔之外,赵璴搁在锦被之上的手微微挪了挪,缓缓压在腹部上。
的确不是大病,几服药便可治好。但这治好过程中的疼痛,却向来只有他知道。
他压着那儿,缓缓在床榻上躺下,面朝着外,微微蜷缩起身体。
这样的疼痛不必旁人来分担,他向来习惯了,如夏日山中总会燃烧起来的山火。
但是……
赵璴睫毛微动,目光落在了床沿上的某处。
那儿是方临渊刚才趴着睡着的位置,被褥身上还留着些微的痕迹,像是路过的小动物在草丛中留下的爪印。
山火熊熊燃烧,却偏有一只鹿要守在这儿,忐忑地以为火是被它点起来的。
赵璴空出的那只手微微动了动,似乎只是寻常地挪动身体、躺成个舒服些的姿态,却在挪动之后,那只手恰好搭在了床沿上方临渊睡出的痕迹上。
赵璴闭上了眼。
方临渊第二日仍旧起得很早。
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今日十六卫又要去北市巡查,他放心不下,很早就睡不着了。
他起了身,先去赵璴那儿看了一眼。
绢素正在为赵璴煎早上吃的汤药,松烟方送了早膳过来,正在窗下的桌上摆开。
“你今日如何了?”方临渊问道。
便见赵璴已然起了身,从床上站起时虽动作比平日慢些,看起来却很平稳。
“好些了。”赵璴说。“你这么早就要出门?”
方临渊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便见赵璴抬手指了指窗下,说道:“先吃饭吧。”
方临渊便也没跟他客气,去窗前撩起衣袍坐了下来。松烟已然给他递上了一碗粥,方临渊笑着道了谢,双手接了过来:“那日我跟你说过,他们的据点可能就在北市吧?我派了人去北市巡查,不过不大放心,还是要亲自去看着。”
赵璴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北市鱼龙混杂,你要当心。”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说道:“我让时慎派一队人,跟着你吧。”
方临渊拿起匙来,听见他这话几乎笑出了声:“让人跟着?不必,你要真派了人来,还不知是我保护他们,还是他们保护我呢……”
他一边笑着,一边拿汤匙搅动着碗里的粥。正盛出一匙来准备送进嘴里,忽然反应了过来。
“你说谁,时慎?”他瞪圆了眼看向赵璴。“东厂的那个时慎?”
赵璴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方临渊像是舌头被自己咬破了似的。
“他他他……他竟是……”听着赵璴这话的意思,时慎是他的人了?
“吃饭。”却听赵璴说道。
方临渊愣愣地往嘴里送了一匙粥。
片刻,他放下匙来,看向赵璴。
“派来保护我就不必了。”他说。
“即便是胡人,也不过是一群商人,更何况北市人多眼杂,若真有什么状况,他们潜在暗处,一时也不好出手。”方临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