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不愿意再和他掰扯这个问题了,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是说如果,如果错了的话……”
话未说完,对方清清淡淡地笑出了声,慵懒又无所谓地说了句:“如果真的错了,那就重头再来吧。”
谢隐原以为秦淮还会坚持,也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结果对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回转,反而打得谢隐一个措手不及。一种熟悉得感觉扑面而来,谢隐借着酒劲回忆了一会……
初见……对,初见时。山雨欲来的案发现场,他也是这么病恹恹地笑着,笑里尽是谢隐看不惯的悲悯感,搞得好像谢隐在他面前就是个弱智儿童,他这么说全为了哄小孩似的。
谢隐无言以对,只得别开脸假装观察起附近的景色来。两岸灯火摇曳,映在水里,无限循环的暖黄暧昧,延伸到目光所及的尽头处。文艺小青年那“我穷,我丑,但我爱你”的民谣也哼唱到了尾声,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收拾舞台屏幕,准备转场进入后半夜的嗨趴。
隔壁桌一男一女相对而坐,女孩好像第一次来酒吧,举着手机兴奋地拍来拍去。
谢隐的目光,一直随着女孩手机转换的方位而转动。
秦淮的位置看女孩不甚清晰,只在昏暗灯光下看见个大概轮廓,高挑细瘦,骨骼轮廓挺好看的,他微微蜷了身子向前,略压低了声音问:“你喜欢的类型?”
光影闪烁,忽明忽暗。秦淮不自觉离谢隐近了些,正看着他的当口,谢隐突然收回目光,转头与秦淮近在咫尺的目光狭路相逢。两人俱是一阵没来由的尴尬,索性都掩在氛围感十足的灯光里,往后坐了坐,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窘迫。
谢隐赶忙大喇喇一笑,颇有调侃意味地说道:“这么冷淡的秦老师,也有八卦的一面。”
秦淮哑然,索性不回答他的问题。谢隐却炫技一样开始了他的表演,右眼轻眨,示意秦淮仔细看女孩。
两人均已年过而立,早洗去年少浮躁,不再是男孩子凑在一起看美女的年纪了,更何况秦淮生来性子就淡,弟弟丢后更是于俗事倦懒。但出于让自己看起来随和一点的目的,秦淮还是配合谢隐,朝女孩看了过去。
这一看,便看出了端倪。
女孩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或托腮,或比剪刀手,于正对面的人看来,做的都是自拍的表情动作。然而仔细看像女孩的手机才发现,她的相机却并非前置镜头,变换角度拍下的,是同桌男人的不同角度,或者酒吧里的其他环境。而后一只手巧妙关了相机,打开微信,与另外一个人打开了位置共享。
而这一连串的动作,对面的人丝毫没察觉任何不对劲。
谢隐与秦淮对视一眼,虽不明就里,但男女二人微妙关系倒引起了他们俩的无限趣味,打探他人生活虽不甚光彩,却着实比大眼瞪小眼的没话说有趣得多。
男人寸头黑短袖,脖领处有纹身,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图案。年纪大概三十岁左右,也不知是纵欲过甚还是人生遭何坎坷,看起来眼眶发黑,无限沧桑。
面对自拍个没完的女孩,男人终于没了耐心,起身向前坐了坐,给女孩递过去一杯酒。酒吧内嗨曲的声音骤然响起,DJ开始热场,男人金属手表磕在酒杯上的声音,和他口中说出来的话都融进了充盈满室的喧嚣里。
唯一能看清楚的,是女孩摆了摆手,口型上看应该是“我不喝酒”。
男人也不勉强,抬手招呼侍者,不一会就端来了几杯柠檬气泡水。男人在这样嘈杂的酒吧环境里仍然很绅士地将柠檬水递过去,足见女孩还没勾到手。
与之前一样的,金属表带轻轻磕到了杯口。
女孩一脸天真烂漫,接过男人递来的柠檬水,巧笑嫣然地和男人说着什么,手中的柠檬水还没来得及入口。
秦淮逐渐觉得这种夜场的荷尔蒙猎捕活动甚是无趣,于是收回眼神,决定催促谢隐快点吃完,快点走。
然而等他目光刚落在谢隐身上时,这头敏捷的猎豹已经提着一瓶新开的啤酒朝那桌男女走去了。
秦淮一愣,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跟上去。但鬼使神差的,他跟着起了身,同样走向了旁边那桌。
谢隐其人,天性属变色龙的。正正经经的工作环境里,比谁都能扮老古板。可一到了声色场里,混不吝的性情一下子就能融入其中,又是一副醉生梦死的纨绔形象。
借着几分酒劲,谢隐大喇喇坐在了女孩的旁边。将将能容纳两人的短沙发霎时间变得拥挤起来,谢隐宽阔的胸腔带着一点酒后的热度,让女孩不自觉往旁边挪了挪。谢隐也就势往沙发背上一考,壮实的右臂环向了女孩的方向。
对面的男人都看傻了,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么?
一旁看热闹的秦淮却偷笑起谢隐的外强中干来。那看似环住女孩的右手,实则狠狠抠住一块沙发靠背后面的皮,整个手臂的肌肉都是紧实绷紧的,生怕哪一寸皮肤碰到了女孩。
切,大尾巴狼。
谢隐侧头看向女孩,剑眉尾处的刀疤压迫性地向女孩袭来,却有恰到好处地保留了二人之间的位置,气声说道:“美女,喝这种没味的气泡水有什么意思?不如,我请你喝啤酒?”
女孩显然被突然闯入的谢隐吓到了,楞了两秒之后连声说:“我不喝酒的,柠檬水就好。”
“不喝酒?”谢隐眼尾的戏谑之意更浓。
“对……我不会喝酒。”女孩都紧张到开始结巴了。
谢隐拿起女孩手上碰着的柠檬水,凑到鼻尖嗅了嗅,抬眼笑问对面的男人:“那我怎么闻着,还有一股酒精味呀?”
男人猜不出谢隐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觉得被扫了兴致,一脸横肉生出狠相来,正准备破口大骂,却见谢隐妖娆至极地将食指抵在了双唇上,示意对方休要聒噪。
秦淮看着:卧槽,好骚。
谢隐晃了晃手中的杯子:“金汤力。半杯冰块,8成满的汤力水,加一盎司的金酒。”
他转过头,学着女孩那一脸无辜的表情看向对面的男人,扯细了嗓子说道:“这位哥哥,金酒,可是烈酒呢。”
秦淮:卧槽,太骚了!
男人也不知道是被揭了老底恼羞成怒,还是单纯被谢隐强行卖萌给恶心到了,拍案而起,指着谢隐就开口骂道:“跟你妈有什么……”
大概率是想说“有什么关系”吧,不过话音未全,男人虚胖的身躯已经因为疼痛而扭曲了起来,堪堪又坐回了沙发座里。
而此刻的谢隐只笔直挺拔地坐在女孩的旁边,像每一位人民警察一样挺拔,伸出右手作握手状——实则握着男人伸出来指人的食指,只需稍一用力,男人就可以成为断指琴魔了。
谢隐看了看男人的大黑眼圈,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肾都这么虚了,就别再动肝火了。”
秦淮彻底垂下了眼帘,因为他已经被谢隐骚得没眼看了。
看场的保安敏锐地嗅到了这一桌的危险因素,不动声色地靠拢过来。几个大块头安安静静将谢隐他们围住。
男人见有了救命稻草,转脸就嚣张了起来,挑衅地问了一声:“就算是有酒精又怎么样?上酒吧还不让喝酒了?”
谢隐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嘴角的笑意却越发浓了,另一只手轻轻推了推那金汤力,挑眉说道:“那你喝。”
男人脸色愈发不好看,第一时间转头看向保安,大喊了一声:“有人闹事,你们管不管。”
他话音未落,谢隐手上一着力,迅速将男人拽起身来,另一只手扣住男人的后脖颈,而后轻巧一旋,将男人手臂背在了身后,用膝盖将男人死死按在了桌上。在保安动手之前,谢隐掏出了警官证:“别动,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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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支援的时间里, 谢隐在一众保安和女孩的注目下,撬开了男人的手表带,一粒粒白色小药丸掉落在桌上。
谢隐将表带轻轻磕向一个杯子口, 表带上的机关触动,从恰好大小的孔洞中, 正好掉落一粒小药丸。
在场都是成年人, 其作用,不言而喻。
出警的是治安支队队长晁曦, 一进酒吧, 离老远看见谢隐屈膝压着人, 周围围着一群牛鬼蛇神。
谢隐:“哟,晁队,怎么亲自带队呢?”
晁曦也是个直性子:“正好带队在附近巡视呢, 我也想看看哪个小鬼能这么点背,出来作祟碰上阎王爷了?”
谢隐笑笑拍了拍晁曦的肩膀:“阎王还有十殿呢,咱俩彼此彼此吧。”
谢隐大概和晁曦讲了下情况, 决定剩下的事就交个他们处理了,毕竟自己的饭还没吃完呢。
晁曦会意:“行了兄弟, 你吃你的, 我们给这姑娘录个笔录,就把人带回去了。”
谢隐还没来得及说话, 秦淮却先开了口:“晁队长,我建你把姑娘带回去做笔录。毕竟……毕竟这姑娘再留在这也不安全。”
女孩听闻此言, 反应竟比一晚上发生的种种都更为激烈,一下子跳了起来, 连忙摇手:“不……不用了不用了, 我自己回家就行。”
似是在秦淮意料之内, 他也并不觉得惊讶,只淡淡说了句:“做笔录不是你说不用了,就可以不用了。”
语气一如往常的温和清淡,但绝不容质疑。
谢隐从他如此坚决的态度里就看出了端倪,于是转头向晁曦建议:“一起带回去吧。”
说到这,谢隐凑向晁曦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句:“注意她的位置共享。”
从警这么多年,晁曦也不是吃素的,一下子明白了谢隐的意思,于是不逾规不逾矩地将女孩请上了自己的车,把男人押上了警车,回过头来问谢隐:“刚才那位是谁啊?”
谢隐淡淡一笑:“我新配的另外一个大脑。”
几番折腾下来,惊动了酒吧的老板。秉承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老板说什么都要给谢隐这桌免单。客套嗑奉承话说了不老少,谢隐虽善于应酬,可却实在无心和这些人扯上难缠的关系,坚持要自己买单。
最终谢隐不胜其扰,而且桌上的炒饭也已经凉了,他赶紧起身扫码,拽着秦淮离开了这乱糟糟的地方。
说实话,不免是有些扫兴的。
还没等上车,秦淮拉住了谢隐:“你喝酒了,不能开车。”
谢隐晃了晃手机:“正准备找代驾呢。”
秦淮不由分说地将谢隐拉向了副驾驶,然后在关上车门之前说:“我来开。”
当车子艰难驶离满街酒鬼的酒吧街后,一直阖目作休息状的谢隐突然开了口:“秦老师,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酒吧街,你家,我家,完全是整个城市的三个方位。你送完我再回家,是不是有点远?”
冠冕堂皇,道貌岸然……大尾巴狼。
秦淮是个心理学家,能看不出他那点小九九,也不屑于和他绕弯子,淡淡甩了一句回来:“说人话。”
副驾驶上的酒鬼立马没了往常的戾气,乖顺极了,坐起身,睁大眼睛,嘟囔了一句:“我没吃饱。”
秦淮这才明白谢隐这副乖顺模样他什么时候见过——就在上次谢隐等他给做小馄饨的时候。
敢情这孙子在这等着呢!
于是今天晚上秦淮第二次着了道,鬼使神差地同意了谢隐的无理要求,把他带回家,给他做馄饨吃。
果不其然,在秦淮忙碌于烟火蒸腾的厨房里时,秦淮乖巧得像等食的柴犬,抱着热水杯,一声不吭地等待他的加餐。
秦淮偶尔余光里瞥见他时,都莫名想笑,“需要加点红糖么?”
谢隐会其意,摇摇头:“我是胃疼,不是痛经。”
谢隐说这话,时做好了对方一笑了之,没有回应的结果的。毕竟秦淮绝不是一个可以和他你来我往的调笑的性情。
可他万万没想到,紧接着秦淮就回了句:“嗯,你不配。”
谢隐:……
鲜香四溢,烟火气夹杂着水汽的温软触感扑面而来,让谢隐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股柔和温暖的氛围里。
他非常有眼力价地上前自己端碗筷,还非常不走心地客套问了句:“你自己不吃一碗么?”
秦淮冷淡回答:“这就是我自己的。”
言外之意,压根没带谢隐的份。
谢隐其人,怼天怼地的,极其好面儿,但好在有个优秀品质——识时务。
他嘿嘿一笑,端过热气腾腾的碗,机灵地说了句:“算了吧秦老师,你是仙子,喝露水的。人间烟火气还是让我这种只执着于皮相帅气的凡夫俗子承担了吧。”
秦淮:呕……
谢隐从小家境优渥,年纪不大,但见识却比同龄人多得多。诸般奇异珍馐于他而言都算不得稀奇,无论是上得了大雅之堂的奢华盛宴,还是接地气的路边小摊,他都习惯得了。对于谢隐来说,几万一顿的宴席和几块钱的红烧牛肉面,区别不大,都是过了嘴进了肚,转头就忘了。
奇怪的是,谢隐偏偏对秦淮做的小馄饨念念不忘。
谢隐喝了口汤,偏头看去,余光里正扫见客卧那不伦不类的房门,由于合页安装得不太准确,已经无法正常关上了,秦淮索性就把门半掩着了。
谢隐决定装作没看见,奈何一回头,发现秦淮正在看向自己。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战胜了他的厚脸皮,于是只得嘿嘿一笑,说了句“这门还挺好看哈”来掩饰尴尬。
暖黄的灯光照着秦淮的侧脸,他低下头,翻着手中的书,侧脸上除了温和和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半晌,才淡淡说了句:“哦,我以为门的最基础功能,是能关上呢,原来是能观赏啊。”
谢隐恨不能把自己舌头吞下去再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电话铃声恰好响起,拯救了他的间歇性尴尬。
凌晨00:48,韩易找他干什么?
“头儿,刚才治安队的晁队长联系我,说他们在审讯一起治安案件过程中,发现了点不寻常的情况,想让咱们派人过去配合一下。”
晁曦说的案子,应该就是酒吧的那个案子。可能是秦淮执意让晁曦把女孩带回去,审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情况来。可如果是这样,晁曦为什么不直接联系谢隐呢?
“头儿,今晚卢晓明值班,他家里有事,我替他一下。刚才晁队把电话打到咱们值班室来了。”
哦,那就明白了。
谢隐来不及多想,说了句:“行我知道了,我和秦老师马上过去。”
韩易纳闷:“还用我给秦老师打电话吗?”
谢隐:“不用,我在他家呢,我俩一起过去。”
电话里突然出现几秒寂静无声的空档,让谢隐一度以为掉线了。半晌,韩易才几乎带着哭腔地问道:“头儿?你都和秦老师住在一起了?”
隔着电话,谢隐都能猜到韩易那“完了,头儿叛变了。头儿和那个侧写一点都不准的骗子有一腿,我还招惹了那个骗子,我该怎么办”的表情。
谢隐感觉一阵火大,可偏偏冷静一想,韩易说得也没毛病啊,他今晚确实打算住在秦淮家了!
被人猜中真相,又无从辩解的恼羞成怒让谢隐索性挂了电话,只留电话另一头的小可怜鬼一脸惶恐与无助。
谢隐回到局里时,酒吧里的那个女孩正和晁曦面对面坐在会议室里。
晁曦把谢隐拽到走廊里:“你控制住的这个男的叫陈海峰,27,无业游民。爹妈手里有俩钱儿,酒吧夜店常客。他和里面那姑娘是网聊认识的,今儿头一回见面,这孙子就给人家下药。”
谢隐:“什么药?”
晁曦:“送去检了,有氯氮平的成分。”
氯氮平,是一种治疗精神分裂症的药物,服用后有强嗜睡性作用。
“怎么弄来的药?”
晁曦点了根烟,摇摇头:“这孙子压根没有实话,一屁仨谎。刚开始说不知道自己表里怎么有药的,后来又说是在药店买的。我们问他是在哪个药店买的,又开始说是在网上买的。过一会,又变成酒吧里捡的了。支支吾吾半天,到现在也没说清楚到底哪弄来的药。反正无论哪来的吧,就是一口咬定第一次用,也不知道啥成分。”
对此,谢隐表示十分理解。毕竟每一个进到审讯室里的人都说自己是第一次,无一例外,见怪不怪了。
秦淮在一旁开了口:“如果含有氯氮平的话,他不可能是第一次作案。”
晁曦掐灭了烟头,挥了挥手散去眼前的烟雾,看向谢隐的这个“外挂大脑”,问道:“什么意思?”
秦淮:“这个陈海峰,第一次递给女孩子一杯酒,女孩说她不喝酒之后,他马上又点了看起来没有酒精成分,实则含有烈酒的金汤力。他这么做,就是为了保证递给女孩的杯子里,含有酒精成分。而氯氮平最大的特点就是几乎不溶于水,但溶于酒精。他能这么熟悉药性,就不可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晁曦眼前一亮,转头看向一位小民警:“听见了么?接着审,这是个突破口!”
走廊里灯光昏暗,仍难掩晁曦眼中的艳羡:“赶明儿我也让厅里给我配一个外挂大脑,走哪都带着。最好还是这种长得帅的,面子里子全有,领出去倍儿有面儿。”
秦淮笑笑,并不作答。谢隐拍了拍晁曦的肩膀:“行了吧哥们,你亲自带出来的那四梁八柱有多强,以为我们不知道?有他们在,您老稳坐中军帐就行了,还需要什么外挂大脑?”
晁曦苦涩笑笑:“好汉不提当年勇,说那些陈年旧事有什么用?现在管治安,这堆鸡毛蒜皮的烂事,别说外挂大脑了,自己的脑子能用一半就不错了。”
谢隐听得懂其中话里有话,晁曦也是个老刑警出身,如今被安排在治安支队当队长,必然对于人事任免有着诸多不满意。谢隐也不好从中参与,只得更转移话题:“所以哥们,大半夜把我叫来干什么?”
确实,给小姑娘下药还未遂的案子,严重程度压根不至于被转到市局刑侦支队来,更何况还是大半夜。
晁曦摇摇头,散去一脸的无奈与不满,重新打起精神来,指了指会议室:“之所以把你叫来,是因为你那外挂大脑真的有两把刷子。那个小姑娘,真的有问题。而且——”
晁曦顿了一顿,清了清嗓子,说了重点:“她说,她点名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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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曦点头。
谢隐看看晁曦, 又看了看秦淮,仍旧一头雾水:“她人是我救的不假,但我也没告诉她我叫什么名字啊。她怎么能认识我?”
晁曦一摊手, 示意自己也莫名其妙:“这个女孩叫温幸苔,25岁, 无业。我们把她从酒吧带出来的时候, 我余光里瞥见她她手机左上角仍然有蓝色小框,就说明你和我说的是对的, 她仍旧在和某人位置共享。往回走的路上我特意绕了弯路, 中途又在一家快捷酒店门口停了一会说是等人。果然没过多久, 我就发现有一辆车在跟着我们。”
对面二人几乎瞬间意会,谢隐求证:“所以,是仙人跳?”
晁曦不予答复, 轻叹了一口气,掏出烟递给谢隐。谢隐虽没看向秦淮,脑子里本能闪现他哮喘发作时的样子, 索性摇头拒绝了。
晁曦也没多想,自己点了一根。谢隐侧过脸, 并不十分经意地看向秦淮, 看见对方仍旧一脸云淡风轻,又不经意地转回头来,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晁曦自然不知道眼前人肠子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吐了口烟继续说:“我猜测是仙人跳, 但不敢确定。人带回来以后吓也吓唬了,劝也劝过了, 都没松口。”
谢隐点头, 他明白晁曦的尴尬局面。抓人抓脏, 即便被跟踪了,他们也没有证据证明女孩和她的同伙就是一个仙人跳团伙。
“可现在问题是,她怎么想起来要见我的呢?”
晁曦又狠狠吸了口烟,这动作谢隐再熟悉不过了。这大概是警察队伍里最普遍的动作吧,不知始于哪位前辈,反正就这么一代传一代的,比侦查手段学得还快,传遍了整个警局——每当遇到想不通的事情了,就狠狠抽上几口烟。
晁曦:“我诈出来的。那个陈海峰说自己是第一次干这事,我无意间说给温幸苔听了,她听见以后倍儿激动,当场拍了桌子,说了句‘不可能是第一次’。我问她为什么这么确定,她又不肯说了。最后我问她,是不是她这个仙人跳团伙早就盯上陈海峰了,她先是挺惊讶的,然后沉默了一会和我说,让我找你来,她才肯说实话。”
仙人跳这点琐碎烂事可不归市级刑警管,更不值得大半夜把人折腾来。
谢隐本能地出现一种异样的预感,像在浩瀚又漆黑的大海里撞到了冰山一角般不详的预感。
谁也不知道那漆黑海面下隐藏的未知一切,究竟有多致命。
谢隐只要一换上警服,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出着一股精致干练的气质。这身警服,是他的战衣,是他坚不可摧的精神信仰。
从迈进审讯室起,谢隐就知道对面女孩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可他不急,他步履稳健,站定时笔挺有致,坐定时背如刀削,缓缓打开档案夹认真读着。
这一系列动作不急不缓,他有的是时间去耗尽温幸苔的耐心与好奇心。直到他缓缓说出“温幸苔,女,25岁,无业”后才抬起头,一双深邃眸光投向了女孩。
然而出乎谢隐意料的是,女孩也正坚定且微笑地看着他,半晌才回问了一句:“谢警官,你怎么知道我是无业呢?”
耳机里传来了一阵不小的躁动,是审讯室外炸了锅。
韩易赶紧问身边的民警:“怎么回事?身份信息没核实?”
小民警也一头雾水:“我们头儿带回来时候也没说是拘留的,就说来录个笔录,她自己说无业,我们也就不需要核实了。”
他说的没错,当初把温幸苔带回来,一直放在会议室了。可如今进了审讯室,此一时彼一时,让谢隐打无准备之仗,韩易有点坐不住了。
耳机里你来我往的聒噪着,身旁的记录员也有点不知所措,眼神示意谢隐这句话也要记下来么,要不要关摄像机。
谢隐却并没有予以任何回应,他摘下了耳机,整齐放在桌角处,不急不缓的整理动作也给他争取到了捋清思绪的时间,不多时便好整以暇地抬头看去,反问道:“我们在对你进行身份询问的时候,你自己说的无业。难道你在有意欺瞒?”
场外的韩易这才松了口气,心里不免生出“果然是我们头儿”的小骄傲来。余光里瞥见笔挺而立的秦淮,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审讯室里的一举一动,脸上看不出一点波澜。
韩易突然响起头儿今晚是住在秦淮家里的,一时间五味杂陈,他想不明白二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发展到这么好了。可转念又一想,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哪怕头儿和秦老师站在同一战线上,他也要坚持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