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渐凉,纵使白日里太阳挣扎得紧,回光返照似的展现着堪比盛夏的毒辣,到了夜晚,江风阵阵,冷气却似绵刀,割人骨缝。
警察们都穿了应季的作训服,并不觉得寒冷,秦淮出来得急,只穿了件长袖T恤,站在黑漆漆的废旧工厂门口,吹着冷风,周身的肌肉都蜷缩紧张了起来。
为了不过分刺激犯罪嫌疑人,保障人质安全,四组人马均使用统一作战方案——特警分两路外围包抄,逐渐深入。部分警员进入工厂内部,一旦发现犯罪嫌疑人负责与之周旋,并通知本部请求支援,意在解救人质。
江风吹乱秦淮额前的碎发,超乎常人的敏感让他多了敏锐的观察力和时而灵验的第六感。临行前,他觉得他会与犯罪嫌疑人狭路相逢。
事实,他是对的。
那是一个破败不堪的老旧汽车生产工厂,在他和韩易走进工厂主厂区楼梯的瞬间,那看似年久失修的电子门,突然落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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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闭空间里的黑暗裹挟着空气中浓度过高的灰尘, 像混淆五感的混沌巨兽将人一口吞没。
看不见,听不着,感受不到……周遭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仿佛自身也湮灭在混沌里。
灰尘让秦淮有些不适,他轻咳一声, 回声四起, 很显然,空旷极了。
韩易机灵, 手伸进裤兜里, 盲操按下快捷键, 试图呼叫指挥部,然而没有任何反应。
耳机里原有的调度声音也在电子门关上的刹那骤然消失,韩易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轻咳了两声,四周空荡荡的,有回音。
既来之, 则安之吧。强烈的不安预感反而在尘埃落定的瞬间消失不见了,内心反而坦荡自若起来。
装备处配备的是强光氙气灯, 骤一打开, 整个空间亮得刺目。然而瞳孔骤缩的原因却并不仅仅是光线的突变,而是空旷的厂房之内, 竟然放置的并不只有一口棺材!
耳道里的隐形耳机突然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韩易惊得差点跳起来, 摘下耳机看向身旁的秦淮,对方看似云淡风轻地轻轻一划耳廓, 拿出耳机, 实则下颌紧绷, 看得出来也在硬撑。
“你为何而来?”
你为何而来……为何而来……为何而来……
被处理过的声音犹如指甲划黑板一般让人心烦,回荡在空旷的厂房里,逡巡在耳旁,扰得人不胜其烦。
“明知故问!”韩易对着虚空大喝一声,“少故弄玄虚,及时收手,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韩易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整个厂房,监控摄像头遍布,厂房的四个角各安装了一个音响。
对方仿佛听不见韩易说话,又一次问道:“你为何而来?”
韩易刚要再说点什么,却被秦淮制止了。
秦淮看向其中一个摄像头:“答错了,会怎么样?”
隔了好一会,音箱里传来声音:“答错了,杀了她。”
秦淮满意低头,追问一句:“答对了,放了她?”
对方可能也有些意外,隔了很久才并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秦淮轻咳一声,随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来让她死的。”
韩易拿手电的手一哆嗦,差点掉在地上,他惊诧地看向秦淮,而对方身形笔挺,目光定定,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半晌,音响里传来一句话:“你,最有意思。她可以活一会了。”
秦淮嘴角轻轻勾起,颔首以表示谢意。
这莫名其妙的超时空交流让韩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低语:“什么意思啊秦老师?我知道你是大神,但你不能胡来啊!”
秦淮笑笑:“你们警校不上逻辑学课的么?”
逻辑学……韩易的小脑袋瓜子飞速运转。
他不算笨,只是还没跟上秦淮跳脱的思路。
秦淮说他是来让被绑架的女孩死的。如果他说的是对的,依罪犯所言会放了女孩。如果他说的是错的,就不会让女孩死。
——寥寥几句,四两拨千斤地将罪犯陷入两难的境地,对方不得不承认,无论如何,此刻都不能让女孩死。
韩易惊觉秦淮的高明,然而真正的高明之处并不在此。和一个绑架幼女的罪犯谈逻辑和契约精神,显然是荒谬的。秦淮之所以这么做,是想在第一时间调动起罪犯的情绪和兴趣,让对方慢慢走近自己的节奏里来。
深谙心理学的秦淮知道第一印象的重要性,虽然他也在赌,但很显然,他赌赢了。
厂房内部的结构与照片中并无太大的出入,然而不同的是,现场可以看到两口一模一样的棺材!
秦淮向前走了一步,厂房看似空旷陈旧,但仔细观察,内部布置了精密的电子仪器,远距离观察了两个棺材旁边的各种仪表——氧气罐阀门开着,心电图显示正常,导尿管出来的黄色液体渐渐增多,静脉输液器向棺材内输入着不明透明液体。
最起码在肉眼看来,两口棺材里看着像是有生命体。看来这个女孩,真的在这个厂房!
韩易试图上前一探究竟,然而在距离棺材一人远时音箱中又出现了刺耳的警告声。
“不要试图靠近棺材,也不要试图破坏电路,断电的话,她会马上就死的喲!”
韩易缩回了脚,看向秦淮。秦淮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秦淮看了眼手表——22:40,距离第二天午时13个小时20分钟,外面的特警已经将厂房包围,虽然二人目前与指挥部失去了联系,但指挥部发现他们没有信号以后应该就能猜到找到目标了。
秦淮与韩易对视,二人均领会其中意,都有了信心。
音箱:“时间还早,我们做个游戏吧。”
秦淮挑眉:“如果我不同意做游戏呢?”
音箱里很久没有传来声音,不知对方是在思考,还是在准备什么。寂静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秦淮的手心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来。他也不知道对方在思考什么,是否在按照他的既定路线来思索问题。
即便胜算很大,秦淮却隐隐觉得那里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良久,音箱里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分贝,聒得人耳朵疼痛难忍:“门外的特警听着,别试图往里闯,否则我会第一时间先杀死那个女孩!我倒要看看,是你们从铁箱子里挖人快,还是我遥控放毒快!”
“我们的信号被屏蔽了,和我们说也没……”韩易的话还没说完,音箱中的声音就打断了他。
“游戏开始。”
废旧机床轰隆作响,犹如伸向天空的干枯大手般的机械手臂突然晃动了起来,扭曲着叫嚣着奔向秦淮二人而来。
无人区一样废弃的工厂里,墙壁上竟然出现了一块大屏幕。在滋啦声和雪花闪烁后,猩红色的倒计时赫然出现。强烈的反差感犹如赛博朋克一般,给人巨大的视觉冲击。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秦淮惊诧地发现倒计时时间只剩下三小时。
扬尘四起,秦淮感觉呼吸突然非常困难。然而瞬息间管不了这么多,本能地拉着韩易向后退了两步。
然而机械手臂却在离他半人远的距离停了下来,手臂上嵌着一个iPad大小的显示屏。
窒息的感觉急速袭来,浑身的肌肉开始酸软无力起来。秦淮不动声色地拿出喷雾,尽可能镇定地吸了两口,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他却没有吭声。
掌心已经扣出了血丝,然而眼神依旧坚定,隐忍又克制。
谢隐不在,他就是这里的主心骨。他不能倒,他咬咬后槽牙,不能倒。
还好,在喷雾的作用下哮喘并没有发作,他定了定神,看向显示屏。
韩易大喊一声:“时间怎么这么少?”
音箱里的声音淡淡的:“这只是第一个游戏,如果这个游戏完不成,她直接会死,就继续浪费空气和营养了。”
“你这人怎么不讲武德?”韩易还打算再骂几句,但也明白激怒对方可能会危及孩子的生命,他不能冒这个险。
转头时,秦淮已经开始研究起屏幕上的问题了。
——贪婪的雇主怀疑一个年轻淳朴的男孩偷了他厂里的珍珠,于是找来工友指认。工友同情男孩,却又不敢直说,于是工友A说道:“老板,我是个老实人,你是知道的,如果男孩偷了珍珠,那肯定有我的帮忙才行。”
工友B说道:“老板,如果男孩偷了珍珠,一定不是A帮助的。”
工友C说道:“老板,男孩鬼迷心窍偷了您的珍珠。”
工友A说道:“老板,虽然我们都很尊重您,但我们中只有一个人说了真话。至于男孩是否偷了珍珠,全凭您的判断。”
多么简单的逻辑题目,几乎连入门级都算不上。A与B的说法矛盾,则必然一真一假,如果只有一个人说了真话,那么C说的就必然是假话了——也就意味着男孩没有偷珍珠。
秦淮指尖在屏幕边缘轻轻滑动,却实在下不了决心做出选择,心中升腾出一重难以名状的疑惑感。这么简单的题,倒计时三小时?
“秦老师,会不会有诈?”
即便有诈,又能如何?无论怎么选择,都有跌入深渊的可能。秦淮齿尖摩挲着下唇,与生俱来的敏感与形势紧迫狭路相逢,他不得不去做这个选择。
冰凉的指尖按下了“没有偷珍珠”,他咬紧后槽牙,困兽一样让周身的神经紧绷,机敏地等待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屏幕里只是一闪而过“回答正确”的字样,随后便进入了下一题。
一颗心悬在蛛丝上般战战兢兢,秦淮这才轻舒了口气。
韩易:“那一共有多少道题啊?没有显示。”
说罢,他想退出答题界面,看看有没有其他提示。然而在他点击了退出之后,弹出对话框“您确定要退出游戏?她/他将直接死亡。”
吓得韩易赶紧点了“否”。
情势一下子又不乐观起来。尽管目前的题目非常简单,但秦淮二人并不知道究竟一共有多少道题,在第一题上,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而且外面的情势如何他无法了解,他也不知道特警如果强行进入的话,他们是否有胜算保证孩子的安全。
然而千头万绪,他也只能捋着一条思路走下去了——不得不承认,此刻是罪犯的主场。秦淮只能把游戏做完。
接下来的题目说不上简单还是容易,无外乎一些细碎的逻辑推理题和数学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厂房外没有动静,音箱里没有传出声音。
安静,安静一如巨兽的血盆大口将秦淮的肉身和灵魂堪堪吞下。他全神贯注地面对着屏幕上的题目,厌倦和困乏感悄然而至。
韩易:“秦老师,我顶一会。”
秦淮点头,他扭动着僵直的脖子,再一次观察起这个怪异的空间来。一个问题逡巡在秦淮的脑子里——罪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厂房中精密的电子设备、厂房外周密的安保设备、锁定作案目标、挑衅警察的勇气……能够妥当安排好这一切,做好充足的物质和心理准备,这绝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够达成的。
厂房内灰尘很重,然而目光所及的地方却都无法看到人的脚印。这也更加印证了秦淮的猜测。
这一定是一场筹谋已久的犯罪。
如果不是旷日持久的恨,不可能让一个人积蓄出这么大的隐忍能力,用尽心力时间去谋划一个并不值得做的事情。
当然,秦淮并不想将犯罪的行径归纳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他只是急切地要想明白,这一切终究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外面的特警因何没有行动,他不知道其他几个分队是否已经明白了他的困境,他更不知道罪犯究竟恨的人是谁……
倒计时3分钟。
秦淮的思绪被韩易的喊声打断。
“秦老师,你来看一下。”
屏幕里赫然出现5×10张照片,向下拉动,还有三四篇。粗略看过去,50个人长得都不一样,男女老少,美丑高矮,各不尽相同。
题干写到:“此刻共有200个人,其中有好人,也有坏人。坏人居多,好人很少。两两比较可以判断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加油,找出这些人里最好的那个人来。”
倒计时2分40秒。
这题不难,按顺序两两对比,用好人与下一张继续对比,直到找到最后胜利的那个人就行了。
然而这个工作量太大了,2分40秒的时间显然是非常紧张得。
韩易顾不了太多,立即用第一个人与第二个人进行比较。一位瘦弱的女孩胜过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士。
可随后瘦弱的女孩与另外一位白发老妪比较时,二人竟然都显示是好人,并且得分相同。
韩易骂了一句:“妈的怎么还有并列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韩易焦急地点着屏幕上的照片。细密的汗珠布满他的额头,一种焦虑与厌烦的情绪骤然涌上心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放弃。然而人民警察的责任感让他不能抛开哪怕很荒谬的一线机会。
倒计时1分30秒。韩易的手都在颤抖。
就在韩易满腔的愤怒即将爆发的时候,秦淮却突然扼住了他的腕子。
韩易愕然,瞬息间未能调整情绪:“你干什么?”
秦淮纤细的手指却格外有力,坚定不容他辩驳地将他的手按住,然后用另一只手轻轻在屏幕中央一点,选择了一位白发白衣的老者。
点击提交。
“恭喜您,所有题目回答正确,倒计时0分21秒,游戏结束。”
韩易看着屏幕上最终被选择了的老者,他眨了眨已经累到重影的眼睛。
那个人,是王世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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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两个, 很聪明。”良久,音箱里传来细软又尖锐的声音,故意拉长了尾音, 磨得人头皮发麻。
韩易的双眼却已然布满血丝,被戏耍的愤恨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 他也不知道哪个摄像头可以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脸, 他只是择其一而大声嘶吼着:“操!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是啊,这是什么道理?在罪犯心中, 王世佗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可他却绑架了最好的人的孙女。韩易从警几年, 也算是见过大奸大恶,然而绝大多数罪犯哪怕是违法,但在情理上都能够自圆其说, 至少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哪有谁是好人就欺负谁的道理?
一想到这,韩易的怒火烧得他胸腔生疼,他又一次怒吼起来:“操!说话!”
摄像头对面的人仍旧悠闲, 不紧不慢地回答:“这个世道,不向来如此么?”
“放屁!”
“年轻人别那么气盛。你们不也认同这一点了么, 不然……他怎么选对了?”
韩易的目光落在秦淮身上, 是啊,这个冷清又漠然的男人为什么就能如此肯定罪犯会将受害人家属视为世界上最好的人, 这太荒谬了。
是,韩易承认秦淮属于高智商、专业能力强的那类精英, 他的判断也一次又一次应验。然而他眼神之中从来都无法散去的那股冷漠与决绝,却让韩易猜不透。他真的适合做警方的智囊么?
他与谢隐, 与卢晓明, 与警队所有兄弟姐妹都那么不同……他的心里没有那一团火。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需要在道义和智慧之间做出抉择,他还会做出合乎法律和道德的选择么?
秦淮却只是淡淡一笑:“你想多了,我猜的。照片里的其他人我都不认识,就这么一个脸熟的,就选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时间已经过了零点,生物钟向来正常的秦淮袭来一阵倦意。他感觉大脑停滞了。游戏,答题,偷东西,工友,好人,坏人,王世佗……这些看似零散的如同奥数课本照搬来的题目,却都似乎在指向一个方向。
他隐隐约约觉得不对,这让他很迷茫。因为作为一名心理学专家,秦淮明白,所谓第六感里说不清的那些“不对劲”,就是问题的关键。
可问题是,到底是什么不对劲?
音箱:“只是闲聊,不算游戏内容,答错了也无妨。你们几个猜一猜,这两口棺材里,装的都是谁?提示一下,是你们一直想要找的人。”
很显然,这里面应该有王世佗的孙女王曼。另外一个人,一个警方在找的人……
很显然,罪犯不至于将自己塞进棺材里。
秦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王曼和那个小乞丐吧?”
过了一小会,音箱里传来声音:“你们真的很聪明,没错,就是那个可爱的孩子。他真的很机灵,机灵到他甚至算到了我会把他抓起来杀掉。”
韩易:“你可真不是人!你拐了一个好人的孙女,利用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还打算把两个孩子都杀掉?”
对面的人的情绪却丝毫不受影响:“那你们猜猜,哪个是王曼,哪个是乞丐?”
秦淮扫了一眼心电仪器,轻描淡写地说:“通常女孩子的心率要比男孩子高,情绪过激的人心率比情绪稳定的人高。小乞丐既然知道你要杀他,应该更坦然些。我猜左面那口棺材里是王曼,右面的是小乞丐。”
音箱里的人哈哈大笑:“你们真的,太聪明白。比我想象中的废物警察聪明很多。看来,你们也有点进步。”
说到这,音箱里的声音突然语气有变,紧张得情绪又一次袭来:“那么我问你们,如果让你们选择救其中一个,你会选择救哪一个?”
站累了的韩易索性席地而坐,也顾不得一地的尘土了,他对着摄像头说:“废话,警察还能厚此薄彼?都是命!你别在这拖延时间了!”
很显然,对方不满意这个答案,“穷人的孩子和富人的孩子都想救?年轻人,想要太多,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秦淮薄唇微翕,淡然很多:“如果这样,都不救了。”
秦淮语出惊人已不是一次两次,韩易见怪不怪,对方却有了兴致。
“都不救了,那你的任务能完成么?”
秦淮眉梢轻挑:“那你告诉我,我应该让谁作出牺牲?谁活该被牺牲呢?穷人的孩子,还是富人的孩子?”
说到这,秦淮顿了顿,尽可能让自己显得随意,“我这个人,一毛不拔。”
喂喂喂,秦老师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困了!韩易恨不得给秦淮一巴掌,好歹您老也是高知,你这词儿用得对么?
对方却哈哈大笑起来:“你比他有意思,你说说看。”
强光手电的惨白色映衬得秦淮愈发苍白,他额角也有了汗珠,隐匿在碎发里,偶尔反光闪烁,不刺眼,很温和。他的笑亦是温和的,眼神却十分坚定。深邃的眼眸一如宁谧的星空,安静又充满力量。
他看不到对方,只能定定凝望着摄像头,可他的气势却丝毫不输,极尽压迫感地问了一句:“我相信你能听懂,何必再问一遍?”
短暂的沉默之后对方又是哈哈一笑:“你真的,很有观察力。”
韩易一头雾水,大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秦淮。有轻微洁癖的秦淮此刻也感觉到了体力上的不支,挨着韩易坐了下来。
秦淮:“其实这是个简易版的电车问题。原问题是‘一个精神病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这种情况,你拉不拉?’”
韩易叹了口气:“现在摆在咱们面前的不是一个对五个的问题,而是他所谓的穷人孩子和富人孩子的问题。秦老师,我发现,这个罪犯,仇富心理很重啊。”
秦淮点头:“没错。他这个人,仇富心理重,报复心理重,目的性很强,绝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反社会人格。但是他又很复杂,他的报复对象都是所谓的好人或者帮助过他的人。我也没太想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矛盾。”
韩易:“那秦老师,一毛不拔是什么意思?”
秦淮深吸一口气,不疾不徐道来:“你还记得这个罪犯以爻卦为引让咱们找到这来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个人应该对传统文化颇有了解。方才和他的几轮对话,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他提出的这个电车问题,本质上就是取舍问题。孰轻孰重,到底怎么定义?世人讨论了这么多年,其实古人很早就给出过答案。这就是一毛不拔的故事。”
“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墨子的弟子禽滑离问道家大师杨朱,如果拔您一根汗毛可以于天下有利,您会怎么做?杨朱回答‘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事实上,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可以辨好坏,辨穷富,辨善恶,取一毫或许很小,那什么算大呢?能取一毫,就可以得寸进尺为取一块皮肤,一条腿,一个活生生的人命……任何不合理的取舍,无论大小都不能任由它发展。所以我的态度很明确,如果非让我去选择,那么我宁可两个都不救。”
韩易听得似懂非懂。他试图消化秦老师的话,但仔细推敲,他很难认同。韩易反驳的话刚到嘴边,秦淮却不经意地附身凑到了他的耳边。
秦淮低语:“当然,警察是不能任性的。让我试试,信我。”
韩易的话被生生噎住了,一方面他不信任秦淮,因为他知道秦淮骨子里的冷漠与桀骜。一方面他又想去试着相信秦淮,毕竟他们现在趴在同一个战壕里。
信一次吧,不然能如何呢?像谢隐一样,信一次吧。
就在这时,音箱里传来滋啦滋啦的噪音,随后男人尖锐的声音传来:“你们几个也休息够了吧?游戏继续吧。”
说罢,机械手臂又一次转动,这一次,两个人面前各有一个屏幕。
音箱里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解释着:“无论你们之前怎么选择的,救谁或者谁都不救,都无所谓。现在,你们要重新作出选择了。温馨提示,年轻人,这一次,你们手里攥着的可就是人命了。”
屏幕上跳出题干:
现在,您面前有两口棺材,请二位分别作出选择是否施救。请注意,当您二人中有一人选择施救时,会有一口棺材里的人得救,另外一口棺材里的人会自动释放毒气。但如果您二位同时选择施救或者不施救时,两口棺材都会同时释放毒气。请谨慎选择。本轮只有一个题目,倒计时4小时。
温馨提示:如遇意见不一致,可自行商议解救哪一口棺材。
神他妈温馨提示!韩易把这辈子在网上学过的所有脏话都在心底骂了一遍!
“这不玩咱俩呢么?咱俩同时选择按或者不按,俩孩子都得死。一个按一个不按的,死一个孩子。好家伙,怎么算咱俩都得杀一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