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猛坐在椅子上的一瞬间,像一个排排坐等着吃果果的孩子一样, 双脚离地。那一瞬间,他自己都愣住了。
空气都跟着安静了。
在绝对打击的优势下, 谢隐居高临下地看着孙猛,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的愠怒。他只是冷冷说道:“你儿子失踪两天你才想起来想起来向Z市警方报案, 那个时候你儿子就已经死亡了。我们不作为?那我们在这陪你过家家呢?”
趁着对方无言以对的时候, 谢隐与孙猛一同并排坐在了长椅上。语气突然温和了一些, 给足男人最后的自尊心,问道:“说说你的线索吧,为了孩子。我听说,你认识卖热狗的女人?”
孙猛吸溜了一下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也算不上认识,她以前在我家厂子闹过一阵子。”
谢隐:“以前是多久以前?为什么闹事?”
孙猛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一双几乎看不见瞳仁的小眼睛透过疲惫,闪过出一丝并不精明的奸邪。
“年头太久了,记……记不住了。估计是打工拖过她几个月工资吧。后来都给了。”
哪怕是不像秦淮一样学过心理学,也不像谢隐一样阅人无数,只要是个心智正常的人面对此刻局促的孙猛,都知道他说的是假话。
假得实在太假了。
谢隐:“拖欠农民工工资就挺过分,这都能被你拿出来当理由,说明你干的事肯定更过分。我劝你和我说实话,死的是你自己的儿子,不是我的。”
孙猛略带尴尬地擦了擦鼻子,有一种用一个滑稽掩盖另一个滑稽的滑稽感。
他想了一会,终于开口:“她……她说我霍霍她闺女了。我没有,她闺女心甘情愿跟我的。”
谢隐直接了当问:“她闺女多大?”
孙猛也没想到对方能直切要害,他别开头,不敢看谢隐的眼睛,声音更弱了三分:“18。”
谢隐怒目而视,粗粝的声音犹如裹挟着万把尖刀,刀刀逼向孙猛最后的防线。
他厉声喝道:“到底多大!”
孙猛像泄了气的皮球:“13。”
操!畜生!
谢隐追问那女孩的下落,几经逼问,孙猛一直声称自己给了对方母亲一笔赔偿金以后把母女二人平安送到A城来生活了。
孙猛就差给谢隐跪下了,秦淮向谢隐摇了摇头。一来此刻的重点不在于此,二来孙猛的反应看起来应该是真的。
与13岁的少女发生关系,无论对方同意与否,都属于强//奸行为。谢隐一定会收集证据,对孙猛绳之以法,但不是现在。
如此一来,卖热狗的女人确实存在巨大嫌疑。
谢隐:“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
“名字……好像叫顾继芬,好像是啊,年头多了我也记不清了,”说到这,孙猛赶紧补充,“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记不清了。,好几年没看着她了……”
预审科的警员打断他:“费什么话,住址呢?”
孙猛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哎哟小警察同志,警察叔叔,警察大爷,这我真不知道。”
预审科的小警员今年才毕业,都没来得及授衔呢,被邋遢男人叫了声警察叔叔,给他一拳的心都有了。
秦淮手上的伤隐隐作痛,他靠在窗子前,轻咬着下唇,眉头微蹙,似在沉思。
谢隐见状问道:“怎么了?”
秦淮并没有急于回答他,转头看向剩下的几个受害者家属:“除了他以外,你们都是不认识这个女人?”
众人摇头。
秦淮眉头展开了一点,他点点头:“如果她只是出于对孙猛的恨,在Z市杀掉孙小繁之后,就不应该再出现在A市。这个女人叫……顾继芬,我们需要给她、孙猛之外的能够形成稳定三角的人。”
仅仅片刻思索,谢隐与秦淮同时想到A市受害的两孩子的家属——王曼的家长,或者曲念的家长。
谢隐一行赶紧转战医院,王世佗领着儿子儿媳仔仔细细地想了很久,仍旧没有对这个女人产生任何印象。
王世佗:“谢警官,你知道的,我们家世代行医。医生这个职业,每天要接触大量患者,根本记不住每一个见过的人。”
秦淮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点点头。因为在他的心里,更偏向于顾继芬与曲念家有瓜葛。
当然,只是出于职业的直觉。
然而曲念母亲都快把顾继芬的照片盘包浆了,也没想到这个女人究竟是谁。无助的曲念母亲也不知道顾继芬究竟与自己女儿的飞来横祸究竟有什么关系,她只知道听警察的总没错,于是越发急切地想要想起顾继芬究竟是谁,越想越急,越急越想……
狂躁与不安在一瞬间爆发,她差一点又抽搐过去。
一番抢救之后,她虚弱地对谢隐说:“我真的想不起来……”
曲念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满脸愧色的,好像不认识这个女人是她的错一样。看着一位母亲善良又无助的样子,谢隐感觉胸口有一块大石头,棱角分明又沉甸甸地压在他原以为强大无比的心头。
疼得直滴血。
谢隐满心悲痛,但还是不得不从新调整情绪,去复盘目前所掌握的所有证据和线索。
目前,初步怀疑四个孩子不同程度的伤害是由一个团伙(一男一女)所为,4名受害者及家属之间关系不详,男性犯罪嫌疑人与1名受害者之间可能存在亲缘关系,但查无证实。女性犯罪嫌疑人与1名受害者父亲存在纠纷。
至此,线索零散又繁杂,急需一根可以将碎片串联起来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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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经排查,韩易和卢晓明终于在一个冷链物流中心的摊贩处拿到了一点线索。
这个顾继芬,人称顾大姐,近三年来会不定时来来冻货批发市场采购烤肠。她不是卖热狗的,是卖煎饼的。
韩易:“据冻货摊贩老板说,顾继芬好像在城东‘花园’那面的小平房住,具体住址不详。不过听说她有个女儿,智力上存在一些障碍,需要她照顾。最近半个月没有见到顾继芬。”
所谓“花园”,其实指的是A市老城区的一个公园。在80年代末期,A市刚刚开始重视城市规划建设,建立的第一个大型市民公园,里面种了不少南方引进的鲜花品种,老百姓就称它为“花园”。经历了90年代的辉煌期之后,城市发展重心逐渐向西移动,“花园”附近的平房就变成了脏乱差的代表。顾继芬住在这个位置,倒与她的收入匹配。至于女儿的智力障碍,不知道是先天性的,还是因为孙猛的侵犯而受到了打击所至。
凌星:“户籍系统中顾继芬这个名字重名又三万多人,筛选出户籍地在A市的,和可能在A市常住的,也有七百多人。我们对这七百多人进行了筛选和比对,没有十分符合条件的。”
谢隐轻叹一口气:“可能是假名。”
卢晓明:“热狗车找到了,痕检科在热狗车提取到多处指纹和皮屑,未能从数据库中找到比对样本,应该是没有前科。”
目前看来,想要找到卖热狗的女人,只能去城东“花园”附近排查了。这个工作量很大,但此刻已经是不得不去下的笨功夫了。
秦淮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安静,窝在人群后面的长椅上,一言不发。
韩易近些天一直与秦淮在一起,他知道对方是个心里有主意却不爱宣之于口的人,他凑到秦淮跟前蹲下,轻声说道:“秦老师,你一定有方向的,对吧?”
秦淮却摇头了:“我没有方向,只是有疑惑。”
谢隐:“你说出来,或许有用。”
秦淮继续摇头:“疑惑也很朦胧,只觉得我们现在追查的方向太过于表面了。我们一直在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可那些不可能,就真的是不可能么?”
韩易听得一头雾水,但他也学乖了,决定等秦老师把话说完。
可秦淮却虚弱地闭上了嘴。谢隐却如醍醐灌顶,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是啊,他说他不在场,就一定不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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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立即起身, 谢隐随后示意所有人先回警队。
求知若渴的韩易一溜小跑地跟在谢隐身后,狗腿子似的一个劲问道:“头儿,头儿, 头儿,好头儿, 你说的是谁啊?”
身高有明显优势的卢晓明一把拽过韩易的后脖领, 把他这个粘人精从谢隐身边拽开了。
卢晓明:“头儿突然离开曲念的病房,你还没猜到是谁?”
韩易还是没懂。
卢晓明拍了一下韩易的脑袋:“笨蛋, 曲念的父亲, 曲大勇啊!”
韩易也算机灵, 立马明白了其中意,说道:“对哈!即便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可女儿被害, 他竟然都不不着急回来看望?”
卢晓明满意地点点头:“我们不能把怀疑展现在曲念母亲面前,一方面是为了稳定她的情绪,一方面也避免她与曲念父亲事先取得联系。”
完了完了, “没头脑”比“不高兴”还聪明了。韩易懊恼极了,白了卢晓明一眼, 哼, 看你那嘚瑟劲儿。
初步沟通,曲念的父亲曲大勇并不愿意赶回A市, 他的理由是“路费太贵,他承担不起, 还耽误打工。”
经过谢隐协调,最终由A城警方出资, 当地警方将曲大勇闭环护送至A市。
当然, 名义上叫做A市警方出资, 但事实上警队哪有这个经费?不过是谢隐自掏腰包罢了。
一行人回到警队,痕检科和法医室又将对男性犯罪嫌疑人脚印、东北村窝点、女性犯罪嫌疑人DNA比对情况进行了汇报。秦淮经过一番思索,给出了男性犯罪嫌疑人的画像。
身高在169-172之间,年龄在50到65岁之间,惯用手为右手,右腿略带残疾。身形短小精悍,穿着保守,短发,喜欢带帽子,不戴眼镜。重点排查退役军人、警察、消防员或者运动员。高中以下文化。
卢晓明:“秦老师,其他我大概能理解。从犯罪嫌疑人能够转移警方注意力这件事来看,他的谋划能力是一流的,从他在现场未留下皮屑和指纹也能看出,他具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所以您说的重点排查对象没有问题。但高中以下文化水平,我觉得不太可能吧?”
秦淮:“从犯罪嫌疑人布置的电子设备来看,确实有一定的理工科知识。但仔细观察线路连接、游戏画面设置等方面看,都显得格外粗糙。重实用,轻安全和美观,很显然犯罪嫌疑人更像是为了这次犯罪,后天学习的知识,展现的是一个爱好者的水平。”
讨论到这,谢隐却偏题万里的嘟囔了一句:“游戏……”
48小时死亡游戏,几乎是现在全警队警员耻辱的噩梦。现在已经证实那个游戏与案件其实毫无关系了,怎么又扯回来了?
谢隐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向秦淮:“你还记得当时游戏中的一道题吗?让咱们一一比对,找到其中最好的那个人?”
秦淮点头:“记得,答案是王世佗。我当时倒计时时间已经不够了,没仔细看,看到王世佗的照片就点了,碰巧猜对了……当然,其实猜对不猜对没什么意义。”
“不,有意义……”谢隐打断了他,“我们这组的答题速度可能比你们快,留给这道题的时间比较多,我就把里面的人都一一做了比对。现在想想,我突然意识到几个受害者的直系亲属照片应该都在那道题里出现过。”
说到这,谢隐马上对凌星惊呼:“快,马上提取游戏的数据!”
正如谢隐所回忆得一样,这道题中出现了4个受害者的直系亲属。这说明罪犯不是典型的反社会型人格,他的犯罪确实是有组织有预谋又目的的。
经过比对,在犯罪嫌疑人的认知体系中,孙猛处于“好人坏人”链条里最低端,之后是曲念母亲袁咏梅,再后面是林霖的母亲林翠竹。三人基本都属于“最坏”的百分之十。
和之前一样,最好的人仍然是王世佗。王世佗与林翠竹中间隔了89个人!
罪犯不可能选择如此排名如此悬殊的几个人随机下手,这其中一定有某种不得而知的联系。而这个联系,一定是破案的关键点。
警队立刻对游戏中出现的其他人进行身份比对,其中一部分人在户籍系统中可以直接查询到,身处遥远异乡,一定与案件毫无关系。
希望随着排查的进行一点点减弱,所有人心头的那团火都在灼烧着。
就在这时,一张照片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在众多成人的照片中,竟然出现了一个稚嫩的身影。
是曲念!凌星赶紧比对数据,发现在犯罪嫌疑人的排名中,曲念竟然比她的母亲袁咏梅还要低,仅次于孙猛!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犯罪嫌疑人最恨的,竟然是这个孩子!
韩易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怪他会对曲念进行殴打,又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害。他是恨曲念的。可是……一个仅仅只有8岁的女孩子,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成为犯罪嫌疑人的仇人呢?”
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明白破案的关键点仍然应该在曲念身上。而此刻与曲念关系最紧密的,又没有与警方接触过的神秘人物,就是曲念的父亲——曲大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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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大勇是当晚23点30分左右才被送到A市警局的。他原以为警队早就下班了,问询会在第二天进行。
然而当他看见灯全部点亮的A市公安局大楼时,他还是震惊了。
谢隐其实还是想让秦淮先回去养伤,但一来拗不过秦淮,二来也明白秦淮对微表情的甄别能力是远超于他的,于是也不勉强秦淮,让他留了下来。
谈话没有在审讯室进行,而是选择了环境相对不那么紧张的会议室。然而面对一屋子的警察,看似老实巴交的曲大勇还是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荆哲:“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没有做犯罪违法的事情的话,不必害怕警察。”
曲大勇低眉耷拉眼地坐在那,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看起来局促极了。他颤颤巍巍地说道:“警察大老爷,我……我真不知道这妮儿咋就这样了,我没做亏心事,我就是从小就怕警察嘞。”
曲大勇是南方口音,经过户籍察验,不是A市人。与曲念母亲袁咏梅结婚后生下女儿曲念,为了补贴家用,曲大勇在同村人的带领下就去外省打工了。
秦淮冷眼旁观,曲大勇眉毛向中间聚拢,眼皮上扬,眼袋收紧,脸部肌肉僵硬,嘴角不自觉地颤抖。看得出来,他的恐惧感确实不像是装的。在很多乡村,一部分农民对于警察这个职业是有刻在骨子里的畏惧的。或许是出于老一辈人“你再哭就让警察把你抓走”这个古老又不科学的哄睡方式,或许是出于对于与生活最近的公权力的敬畏。
秦淮轻咳一声,转头看向谢隐。
对方心领神会,让做笔录的韩易以外的警察都退出会议室。
三人中除了电脑后面的韩易穿了警服以外,剩下两人都着便服。这样一来,压迫感小了不少。
曲大勇终于哆哆嗦嗦地开口了:“警察大……警察同志,我真的是因为穷,才不愿意花路费回来的。我……我工友都能证明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工地了。”
这是已知信息,谢隐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自己的女儿死了,都不着急么?”谢隐问道。
曲大勇黢黑的指甲抠着另外手指上的沟壑,看起来又不安,又犹豫。
秦淮这时候却突然开口了:“除非……曲念并不是你女儿?”
话音一落,别说是曲大勇了,就连在场的另外二人也惊诧不已。
秦淮表情仍旧淡淡的,周身散发着一股病恹的慵懒,他只轻轻说道:“你跨越半个国家来到A市结婚生子,却放弃A市的打工机会远走他乡。你第一次外出打工的时间是曲念刚出生后不久,妻子甚至都还没有出月子。或许,你对这个孩子,有一种不满意的情绪吧……”
说到这,秦淮嘴角轻挑,一股能够洞穿灵魂的寒意直冲曲大勇扑面而来,他的声线仍旧清缓,却冰冷彻骨:“或者说,你恨她。”
曲大勇终于顾不得害怕了,他几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然而目光触到谢隐指向椅子的指尖时,又乖乖坐了下来。
“警察同志,你们是青天大老爷,你们什么都能查出来,曲念那妮儿确实不是我亲生的。可可……可我没恨过她呀,那么点个孩子,虽然不是我的,我恨她干啥。”
曲大勇急得直搓手,车轱辘话一样翻来覆去地为自己辩解着。
“我和曲念妈结婚时候就知道曲念妈肚子里揣孩子了。我……我家穷,从小无父无母,根本没钱娶媳妇。曲念妈有房子有地,不要我拿钱,但得让我认下这个孩子,我一想,就同意了。”
秦淮睨了他一眼:“可等孩子生出来以后,你发现根本迈不过心理的坎,对这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实在亲近不起来,所以找了个由头,就外出打工了?”
曲大勇窘迫得说不出话来,但眼神中已经默认了这种说法。
秦淮乘胜追击:“这些年在外打工心酸苦楚,积压在心里越来越严重,仔细想想,这些苦难的源头都是这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所以一怒之下,雇人杀了她?”
谢隐明白,这是秦淮循序渐进地在将曲大勇必破到崩溃的边缘。事实上,无论是谢隐还是秦淮,他们都越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们只是在像压弹簧一样让曲大勇迸发出更大的力量来。
曲大勇几近崩溃,几乎流出眼泪来,毫无逻辑地为自己辩解着。
一边辩解,一边呜咽。
秦淮与谢隐对视,二人心意瞬间互通。
谢隐知道,时机成熟了,一直沉默的他突然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凑到曲大勇的跟前。
粗粝的声音伴随着灼热的鼻息与曲大勇崩溃的神经狭路相逢。
“所以,告诉我,曲念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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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 最近韩易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头儿和秦老师在一起待久了,开始变得神神叨叨的。
就问个生父是谁, 搞得好像纽伦堡大审判似的。
可万万没想到,曲大勇在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 哆嗦得比说他杀了人时候更厉害了。
“我哪知道……我, 你们问袁咏梅去呀……”曲大勇手足无措地看看谢隐又看看秦淮,“真不知道。”
秦淮不紧不慢:“不知道?连对方的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 就千里姻缘一线牵了?”
曲大勇急得快哭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谢隐。
谢隐见时机正好, 破天荒选择扮一次红脸。他的声音清缓了不少,语重心长地说道:“这里是公安局,有什么事都可以说出来。我们不就是保护你们的么?”
曲大勇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倒不是向谢隐妥协,更像是向命运低头。他的内心斗争过了,这斗争持续了三十分钟?还是曲念出生后的八年?亦或是他从来到人世间那一刻起就不得不去斗争……
“命也, 命也……命啊!”曲大勇长长哀嚎,老泪纵横地看着谢隐, “警察同志, 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命?”
谢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谢隐其人,天王老子来了都得叫他一声老大, 向来不将人生的苦乐喜悲托于外物。但他也从不曾劝说任何人不信命。
因为他不知自己是打碎了骨头也能咬着牙的坚定,还是只是未到苦处罢了。
尽管经历过无数磨难, 但谢隐明白,他仍然是这个世界上少之又少的幸运儿。
见谢隐也不回答, 曲大勇突然苦笑起来。笑得苦涩, 笑得肆意, 继而笑得疯癫……
“曲大勇,你如果不说,我们也能查出来。或许找的时间长一点,但人的交际圈就那么大,我们总能查出来。”谢隐继续劝说。
曲大勇不为所动,仍旧一会哭一会笑。
然而就在这时,秦淮突然开口了:“是孙猛的吧。”
曲大勇的笑容戛然而止,他瞠目结舌地看向秦淮,一条鼻涕还挂着,都忘了吸溜进去。
“你什么……不可能,你……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曲大勇突然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
“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职业习惯让秦淮成为一个矛盾的人——能够轻易产生共情,却又可以轻易地跳到情感之外。
曲大勇用粗糙皲裂的双手捂住了脸,抹了一把满脸的眼泪鼻涕,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如果不是谢隐秦淮二人一步步诱导,曲大勇打死都不会把孩子生父说出来的。
毕竟他虽然穷,但还是想活的。
谢隐在这个时候缓缓走到曲大勇跟前,蹲在他的身边,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曲大勇的肩膀。
“这回,和我们说说曲念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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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念的母亲袁咏梅在嫁给曲大勇之前就结过婚,男人叫崔中河,和袁咏梅青梅竹马。两个人结婚之后,为了让生活更殷实,崔中河远赴他乡打工——滨江化工厂,也就是孙猛的厂子。
而在当时,他有一个几乎没说过话的工友,就是曲大勇。
崔中河脑子活络,嘴又甜,很快就吸引了孙猛的视线。与孙猛身边那些仗势欺人的走狗们不同,崔中河既能取得领导欢心,又能和工友们打成一片。人缘说不上特别好,但也绝对不太差。
九年前,袁咏梅第一次离开家乡,长途跋涉去探望丈夫。这是她闭塞人生里第一次走向外面的世界,外面是新鲜的,光怪陆离的,也是危险的。
袁咏梅在工地陪伴了崔中河半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一向好色的孙猛一下子就相中了袁咏梅。
具体发生了什么曲大勇也不知道,但只知道很快袁咏梅就匆匆离开了工地,没过几天,崔中河就死了。
死因是突发脑出血。
经过医院的鉴定,崔中河的死排除了外伤原因,却最终被认定为工伤。袁咏梅这个时候发现自己怀孕了,拿到了一笔不少的赔偿款,回到了家乡。
孙猛安排老光棍曲大勇娶袁咏梅,还让他照顾好袁咏梅母女俩。也就是这个时候,曲大勇知道这个孩子,是孙猛的。
韩易:“孙猛这人忒不是东西,结仇众多,会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是孙猛的,所以对曲念下次毒手?”
曲大勇马上否认:“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袁咏梅,孙猛三个人以外,就没人知道了。”
谢隐摇头,世上之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尽管目前一切都只是猜想,但谢隐有种即将冲破黑暗的感觉——他隐约觉得,曲念的身世,与这个案子有重大关系。
谢隐:“你对崔中河了解多少?”
曲大勇摇头:“不了解。袁咏梅不愿意提起崔中河,我一提她就翻脸。不过我家里供着一张崔中河的照片,初一十五的时候袁咏梅会给他烧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