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没多久,殷月离就有事先离开了,原本柳遥是想跟着一起去的,不过被对方以身体不舒服就应该留在家里休息为理由拒绝了。
可惜柳遥本来也不是能呆得住的性格,刚目送殷月离出了家门,转头便让下人准备了去城里的马车。
香茗茶坊内。
大清早店里的人并不算多,只有刚送完货物的伙计三三两两坐在窗边歇脚,一面喝着茶水聊天。
一楼雅间,徐伯听了柳遥昨晚集市上的经历,表情一言难尽,“小公子,这不过都是巧合罢了,您怎么能确定那人一定就是高人,而不是做戏来骗您的。”
“应该不是吧,”今早没有账册可看,柳遥索性拿了本字帖打发时间,“那人穿的和乞丐一样,如果真打算要骗钱的话,不应该穿得更讲究些吗?”
“乞丐,”徐伯听得一愣,面上神情顿时警惕,“您看清楚了对方是乞丐打扮?”
“是啊,”柳遥不明白徐伯为何忽然焦急起来,只能回忆了下道,“从头到脚都破破烂烂的,衣服单薄,鞋子应该是捡来的,整个鞋底都裂开了。”
“我还想呢,如果今天能再遇见他就好了,可以再多买几块木牌,给舅舅他们送去。”
保命的东西总不嫌多的,只是希望价格不要太贵。
乞丐,衣着破烂,驱邪的桃木牌。
徐伯的脸色逐渐变差,连忙关上房门,转过身来小声道:“我的小公子,您怎么什么人都敢招惹,那人很可能是个苦修士啊!”
苦修士?
柳遥疑惑抬头。
修士他倒是知道,就是那种整日呆在深山老林里,神神叨叨炼丹画符,妄想长生不老的修行者。
可苦修士是什么,一种比较特殊的修行者吗。
“是也不是,”徐伯眉头紧皱,“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您不知道也算正常,说起来这些个苦修士,已经十几年没有出现在宴城附近了吧。”
“为何?”柳遥越发奇怪。
“因为朝廷通缉,”徐伯吐出六个字来,随即轻叹了口气,“苦修士虽然名称里带着修士两字,但其实与寻常修行者不同,他们不追求长生。反而觉得身躯是污秽之物,必须舍弃了才能羽化登仙。”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平日里行事古怪,日常都是做乞丐打扮的,有些甚至会特意将自己弄作残疾,打断手脚,剜去双眼,以此来窥探天机。”
徐伯语气沉重,“他们偶尔会好心救人,但害人的时候更多,常常会招惹出事端,由此引来官府的通缉。”
柳遥听得目瞪口呆,似乎有些吓人啊。
可他昨日见到的那名老乞丐,从外表看来完全就是个普通人,不像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总之您一定要多加小心,”徐伯苦口婆心,“如果下回遇见了,千万要离他们远一点,绝对不能与这些人扯上联系。”
“当然,也不能直接上报给官府,这些苦修士向来都十分记仇。若是知晓您做了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说不定反而会惹来报复。”
柳遥放下手中的纸笔,不太确定地点点头。
临近中午,忙完了茶坊的事情,柳遥估算着殷月离应该也快到家了,便去隔壁酒楼取了之前定好的螃蟹。
眼下正是吃螃蟹最好的季节,可惜宴城地处偏僻,螃蟹的数量有限,要提前和酒楼掌柜交了定银方能买到。
柳遥三天前就交了银子,到今天才终于拿到手里。
新蒸好的螃蟹香气四溢,柳遥心情不错地捧着食盒,想着把螃蟹带回家去和殷月离一起吃。
刚走下台阶,就看见不远处角落躺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他昨晚在集市上碰见的古怪乞丐。
对方依旧穿着那身破旧衣裳,蜷缩着胳膊,脑袋上盖着枯草,明明天气寒冷,四周的积雪也都没有清扫干净,却仿佛睡得十分香甜。
没等柳遥走到身前,那老乞丐忽然醒了过来,两眼微眯着,紧盯着他手里的食盒。
“那个……”柳遥抱着食盒,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老乞丐仰着头,脸上像是受了轻伤,满是青青紫紫的印记,也不说话,只仍旧死死盯着他看。
“你想要这个吗?”柳遥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意思,将装螃蟹的食盒往前送上了一些,随即就被乞丐一把抢了过去。
老人也不客气,仿佛几年都没有吃过饭似的,打开食盒便开始大快朵颐。
柳遥看得有些尴尬,转身走回茶坊,没一会儿又取了糕点和茶水过来。
“只吃螃蟹吃不饱,这是店里新做的白酥饼,有肉馅和果仁馅的,”柳遥小心翼翼将点心盒放在地上,“那个,昨天的桃木牌很好用,谢谢你。”
徐伯虽然说了不让他与这人接近,但只是道谢的话,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老乞丐吃螃蟹的动作停顿了片刻,转了转眸子,随后便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继续狼吞虎咽。
柳遥也没介意,起身准备离开,刚走出两步,就感觉有身影闪过,等再回过神来,发现那老乞丐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柳遥惊了一跳,这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螃蟹不错,”乞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只是老夫也不能白吃了你的东西,便多送你一道符吧。”
说完也不等柳遥反应,伸出手在他的额头处用力拍了下。
「嗡」的一声震响,柳遥头晕目眩,倒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而对面的老乞丐早已不见了踪影。
柳遥是坐庄园的马车回去的,路上眉心刺痛,只感觉无数画面在他的眼前飞速闪过。
嚓玛婆子的呼喝声,大红的嫁衣,他被喜轿摇摇晃晃地抬上山顶,进到那间满是血污的宅院。
暂住在宅院的青年,爹娘的逼婚,两情相悦后的议亲,最终所有画面都汇聚在最中央的那块牌位上面。
惠敏亲王殷月离之位。
原本被掩埋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柳遥头痛欲裂,喉咙哽得难受。
他想哭,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他能好好活到现在还真是幸运,也亏得那人愿意留着他的性命,让他沉浸在幻境之中,而不是干脆痛下杀手。
车停在醴泉庄外,柳遥浑浑噩噩下了马车,明明已经是第一次从幻境中醒来了,却依旧不知该到哪里去。
爹娘家肯定是不能回的,而舅舅身体向来虚弱,总不能在成亲之后,再让关心他的长辈为他操心。
而茶坊……茶坊本来就是殷月离买下的,就更不能过去求救。况且徐伯年纪大了,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惊吓。
柳遥走出两步,忽然看到地上花白的纸钱,随后便是铺满了整个院墙的斑驳血迹,有那么一瞬间,柳遥甚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山顶。
可是大门正上方「醴泉庄」三个字,又清楚昭示着他眼下并没有走错。
“公子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舒服?”
邵蒙走过来问,左边脸颊的伤疤已然不见,取而代之是阴森森的白骨,衬着原本完好的那半张脸更显狰狞。
柳遥吓得一个激灵,险些跌坐在地上,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开口道:“没,就是徐伯刚刚给我讲了苦修士的事,我有点……担心。”
听到苦修士三字,邵蒙一只眼顿时眯了起来。
“苦修士手段诡异,如果不是有求于他们,还是离远一些比较好。”
“是,是。”柳遥连忙点头,只想离对方远一点。
然而迈进院门,柳遥就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不只是邵蒙,院子里的小厮大多都已经看不出活人的模样。
有些缺了手脚,有些干脆连脑袋都丢掉了,脖子上空空荡荡,凑过来要接柳遥手里的东西。
“回来了。”殷月离略显清冷的嗓音仿佛天籁,柳遥没有多想便扑了过去。
然而刚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眸。
“怎么了?”眼眸的主人问他。
“害,害怕。”柳遥抖着声音,只感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缺了脑袋和手脚的小厮恭恭敬敬站在旁边。
冷风吹透衣襟,带着彻骨的凉意。
“别怕,”殷月离将他揽住,温柔吻他的眉心,“有我在呢,这世上没有人能伤害你。”
第28章
柳遥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前院的,只能迅速以着凉为借口,独自进了泡汤泉的房间。
汤泉温热,在落雪的天气里冒着白色的水雾,柳遥却丝毫也升不起放松的心情,思绪乱成了一团。
被幻境模糊的记忆如今都已经回来了,包括他与殷月离认识的全部经过,还有他在成亲当日看到的满屋牌位。
之前那种破釜沉舟的气势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柳遥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该如何逃走。
可逃走之后呢?
先不说对方究竟能不能放他离开,即使他真的能顺利逃出九桥村,留在这里的舅舅和舅母该怎么办,没有人能保证两人在自己走后不会受到牵连。
田钰……柳遥忽然想起自己的好友,他第一次醒来就是因为对方送给自己的平安符,而成亲前田钰几次试图提醒自己,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还有就是九桥村的里正,祭祀山神的事是里正最先提出的,也是他最先选定了柳遥和妹妹崔怜儿作为祭品。
只是崔临心疼女儿,不愿让崔怜儿过去冒险,便将蒙在鼓里的柳遥直接推到了前头。
九桥村过去十几年里从未有过活祭之事,里正邢傅林性情软弱。除非是失心疯了,否则忽然使用活人做祭品,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种种谜团萦绕在心中。
唯一的好消息是,柳遥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而那人似乎还不知晓他如今已经醒来的事实。
如果这也能算是好消息的话。
泉水明明是温热的,柳遥却浑身发冷,只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一个漆黑的牢笼里面,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
“怎么还泡在水里,”有人走过来,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你晚上还没吃东西吧,不饿吗?”
柳遥抖了一下,强忍住没有让自己躲开。
殷月离奇怪,低头试了试水温,发现池水的温度还算正常,便将毯子取了过来。
“觉得冷就出来吧,小心着凉。”
柳遥不敢摇头,只能任由对方把毯子披在自己身上,擦干后换上旁边的衣服。
“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边的池子吗,怎么忽然跑过来了。”殷月离态度自然,拿了块软布帮他擦披散在肩上的头发。
庄园还没有彻底修缮完毕,只有几个单人的汤泉池子可以使用,地方逼仄,泡起来并不舒服。
“最近天气冷,正好过来暖暖身子。”柳遥低声道。
身边人的动作很轻,将一缕头发擦干后挪到前面,再继续去擦下一缕。
过去柳遥很喜欢让殷月离帮自己擦头发,柳遥发质软,性子却有些急,经常擦着擦着就不耐烦了。
而殷月离明显比他耐心许多,有时候柳遥点心都吃完了,对方却依旧没有擦完,目光里满是认真,仿佛在对待什么极珍贵的事物。
柳遥盯着身边人熟练的动作,鼻子忽然开始发酸。
“你哭了?”殷月离抬头问,眉心微微皱着。
柳遥一愣,连忙揉了揉眼睛,“没,就是想起我之前养的花死了,所以有些难过。”
殷月离继续皱眉,不明白一株花死了有什么可难过的。
“是我前天从院子里挪进来的小花。”柳遥也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未免对方看出端倪,只能顺着刚才的话解释。
“白色的,很漂亮,之前在院子里开得好好的,拿进来就不行了,这会儿估计已经枯死了。”
“你说它为什么会死呢,”柳遥说着又忍不住想哭了,低着头,眼睛盯着身边人帮自己擦头发的软布,“我是不是不应该把它拿到房间里,如果它现在还活着该有多好。”
殷月离依旧不解,但还是安慰地抚了抚他的脸颊,“这世上的花那么多,再换一盆就好了。”
柳遥眼圈发红。
是啊,如果真的那么简单能再换一盆就好了。
擦干头发,柳遥以练字看书为借口留在了书房,一直到天微微亮才回到房间。
殷月离虽然不满,但也只以为他是心情不好。所以并没有刻意勉强,放任柳遥自己平复心绪。
好容易熬过一晚。
第二日清晨,柳遥食不知味的用过早饭,终于找到借口离开庄园,却并没有往舅舅家的方向走,而是直接去了田钰的家里。
田钰家的位置并不远,因为没有分家,所以东西有些杂乱。
开门的是田钰的婶娘,手里拎着刚剁好的鸡食,“怎么阿钰没和你说过吗,他已经走了,和他爹娘一起,说是要投奔南方的亲戚。”
“什么时候走的?”柳遥连忙问。
田钰之前中意村里的一名猎户,两家正在商量婚事。
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这个时候离开才对。
“好像在你成亲第二日就走了,”婶娘想了想道,“听说陈猎户也跟着离开了,急匆匆的,也不知在急个什么。”
柳遥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哦对了,阿钰临走前好像给你留了句话。”婶娘忽然记起来。
“什么话?”柳遥问。
“他说,你如果有什么疑惑,可以试试去翻九桥村的地方志,说不定能找到些答案。”婶娘回忆着道,似乎十分不解。
九桥村不过是个偏远乡村,看这里的地方志能有什么用处。
但柳遥却一下子听懂了。
地方志是记录当地历史变迁与风土人情的,殷月离的牌位就放在止戈山上。
如果当真与这里有什么联系的话,必然会在地方志里留下相关的记录。
而九桥村的地方志就存放在里正邢傅林的家中,只要找到里正,一切疑问就都分明了。
柳遥和田钰的婶娘道了谢,匆忙赶到里正家里,却从仆役口中得知对方同样也已经离开了,最快也要年底才能回来。
里正不在,他收藏的地方志自然也无人知道在何处。
一下子所有线索都断了,柳遥顿时忍不住泄气。
因为不敢回醴泉庄,柳遥只能再次来到香茗茶坊内,徐伯见他闷闷不乐,似乎有什么心事,连忙端了盘糕点送过来。
“小公子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难事,不如与我说一说,兴许我能帮上什么忙也说不定。”
柳遥看着满盘的点心没有胃口,却又不能将殷月离的事直接说出来,只能含糊着道自己想查些东西,所以需要看九桥村附近的地方志。
“地方志?”徐伯放下糕点,皱眉思索片刻,“九桥村的地方志应该在里正那里,如果现下里正不在,那估计就没有办法了。”
“不过倘若小公子只是想知道九桥村近年都发生了哪些大事,其实还是有些法子的。”
“什么法子?”柳遥眼睛一亮。
“那自然是去找城里的说书先生,”徐伯笑着道,递了杯茶水给他,“东街那头有个姓吴的说书先生,平日最爱说的就是西北边关的地方故事,别说是九桥村的历史,便是最北边几个村庄的历年大事,他估计也都能倒背如流。”
“正好,您先前不是还说想请位固定的说书先生到茶坊里来说书吗,不如今天就请他过来瞧瞧,既能打听到您想要知道的事情,也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好。”希望重新燃起,柳遥越听越觉得可行,连忙点头。
说书先生,这还真是从来没想过的办法。
徐伯做事利落,很快便将姓吴的说书先生请了过来。
说书先生名叫吴向臣,身材矮胖,长相富态,只是一双眸子精明地四处乱转,最终越过徐伯,朝柳遥的方向热情地拱了拱手。
“哎呦,这位就是传说中忽然买下香茗茶坊的大掌柜吧,之前听茶坊放消息要请说书先生的时候,在下就想过来了,谁不知道香茗茶坊待遇好,店掌柜人又和气,这附近找活干的伙计没有人不想到这边来的。”
大概是因为习惯了说书,吴向臣语气中自带一种独特的韵调。虽然油嘴滑舌,但听起来却并不惹人讨厌。
柳遥弯了弯嘴角,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一些。
仔细了解过对方日常说书的内容,约定好每月来茶坊说书的时间和报酬,柳遥终于将话题转到自己希望的方向。
“对了,”柳遥将刚刚的糕点推到对方面前,假装不经意道,“我听徐伯说,先生对九桥村附近的历史最是了解,那是否知道过去几十年里,止戈山上可有发生过什么古怪的事情。”
“古怪的事,掌柜指的是什么?”吴向臣也不客气,抓起糕点便吃了起来,只是对柳遥的问题有些疑惑。
“哦,”柳遥眼眸微敛,尽可能不动声色,“不瞒先生,我家就住在止戈山脚下,最近……总能听见山顶传来奇怪的声音,所以想知道是不是山上曾经发生过什么,还有如果真有不妥当的地方,是不是需要过去祭祀或者参拜一下?”
吴向臣瞬间明白柳遥的意思,搓了搓下巴道。
“这个啊,估计是阴兵什么的,您也知道,朝廷与羌吾常年交战,在那山上死了不少
将士,虽然二十年前羌吾被灭,但当时带兵的几位将领都死了,我记得好像就葬在止戈山上,您去参拜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将领?”柳遥皱了皱眉,像是不解。
“准确说是两位,”吴向臣继续塞糕点,比了两根手指道,“一个是大承有名的常胜将军,名字叫什么不记得了,似乎是姓邵的,另一个是先皇次子,据说也是个厉害角色。”
“可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内情,悄没声儿的就死了,埋在山顶上面,也只有九桥村那边还存了些记录。”
先皇次子,惠敏亲王。
柳遥呼吸忽然凝滞,“他们是,怎么死的?”
吴向臣摇摇头,“将军不知道,那皇子好像是病死的。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就是说那皇子是凶神邪物转世,生来便不容于天地,所以早早便被老天爷收去了。”
“嘿,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谈,您随便听个乐子就好了,不必当真。”
吃好糕点,吴向臣拍了拍手,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掌柜的,在下仔细想了想,既然咱们聊得这么投缘,刚才说好的时间其实还可以适当增加一些。所以您看,能不能再给我多加点工钱。”
柳遥还沉浸在方才的对话里,半晌才怔愣着点了下头。
临近晌午,吴向臣拿了预付的银子走了,徐伯来问柳遥是先坐马车回去,还是等殷月离过来接他。
柳遥回过神来,笑着摇头,“时间还早呢,我自己坐车就行了,他最近有事要忙,应该不会过来了。”
“有事要忙就不能来接了吗,”徐伯语气不满,“您得和他说说,才成亲不到一月就如此疏忽了,以后可怎么办。”
不是疏忽。
过去的柳遥并未留意,如今他却已经能够隐隐察觉到,也许不是活人的缘故,殷月离其实并不喜欢阳光。
出门要么就是夜晚,要么便是白天有乌云遮蔽的时候。
眼下天还晴着,对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个时候过来。
“没事,”柳遥安慰徐伯,“有车夫和小厮在呢,正好把中午新做的糕点带上,我给舅舅他们送去。”
徐伯说不过他,唉声叹气的出去装糕点了。
风有些凉,柳遥刚要关窗,忽然瞧见外面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下意识坐起身,撞得木窗「吱呀」一声响。
那人静立在檐下,仰起头来,清冷的眉眼微微挑着,似乎也正望着柳遥的方向。
依旧是异于常人的浓黑眼眸,却在与他对视时,露出少许温柔的模样。
这不对。
柳遥扶着窗户,还是感觉心头莫名跳快了一拍!
柳遥深吸口气,站在窗边好半天都没有挪动。
看到熟悉的人影,他第一反应便是高兴,紧接才记起对方身份诡异,很可能是为了监视自己才特意赶来的。
柳遥抿着嘴唇,忽然又忍不住觉得可悲。
自己是糊涂了吗,明明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真身,为何还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
“哎,大掌柜的怎么来了,”徐伯拿着点心进来,显然也注意到窗外的人,顿时开心起来,“您刚刚还说人家有事不能过来呢,这不,早早儿就等在外头了,可见还是把您放在心上的。”
柳遥接过糕点,勉强笑着道,“那我先回去了。”
“是是,”徐伯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不过现在时辰还早,你们也别急着回去,先在城里转一转,这夫妻两就算成了亲,也该多点时间相处,不然反而容易生疏了。”
这段时日徐伯看到柳遥其实一直有些担心,总猜测他是不是与家里人吵架了。所以才会整日闷闷不乐,如今可算稍稍放下心来。
小夫妻两个哪有不磕磕绊绊的,私底下说开就好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嗯。”柳遥没有再多说什么,拿着装点心的盒子便离开了。
出了香茗茶坊,柳遥不敢细看前头缺了一条胳膊的车夫,被殷月离扶上了马车的座位,刚要坐下,就见身边人从车座底下取出一个花盆。
那花盆只有掌心大小,做工精细,似乎栽了一小丛鲜花,顶上用薄纱罩着,只能隐隐瞧见里面繁茂的花叶。
柳遥愣了愣,不明白这是什么含义。
“打开看看。”殷月离道。
柳遥犹豫着掀开薄纱,就看到有些眼熟的白色小花,一朵挨着一朵,层层叠叠,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这是……”他之前养死的那盆白花。
柳遥猛地抬起头。
“对,”殷月离颔首,接过装糕点的盒子,将花盆放在他手中,“不过原本也没有彻底枯死,浇了些水,再放到稍微阴凉点的地方就自己活过来了。”
“还有那雪煞,”殷月离打量了下他的脸色,继续道,“已经请僧人念了经,往后应该都不会再出现了。”
柳遥反复检查,确认手上这盆正是他之前养的白花没错。
这花没有名字,是他在庄园墙角里发现的。因为十分好看便捡了回来,没想到不过半天就枯死了。
虽然花死了所以心情不好的确只是借口没错。
但眼下能看着小白花好好开在花盆里,柳遥还是感觉到一丝安慰。
柳遥用手指碰了碰上面的花瓣,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不过是朵野花,你如果实在喜欢,我可以给你寻些更名贵的花来。”
大约是柳遥盯着花盆的目光太过专注,殷月离声音有些发凉。
“不用,”柳遥察觉到危险,连忙将花盆藏在身后,“我就要这一个,不要别的了。”
“哦?”殷月离瞧着柳遥的动作,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将这盆白花救活了。
对面人的神情实在过于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