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知道?”
江暮漓笑了,清俊迷人,灿烂若神祇。
“因为,就是我把那个东西带到这里来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黄绣姑:于是转身往崆峒山上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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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个地名小彩蛋:福临镇非常富庶,又有很多神明庇佑,镇如其名,一听就很有福气。但是在这个地方,福气虽然人人都有,却唯独不会降临在女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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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唤黄绣姑的咒语(?)化用自描写绣娘的相关古诗
这些天,福临镇大惊小吓接连不断,比搭了戏台子还热闹。
本来都在传,说王振强和叶美婷母子的暴死,都是徐小雨的鬼魂在作祟。
谁料阿禄师发话,说背后都是黄绣姑在操纵,她积怨难消,要报复福临镇的后人,自己必须开坛与她斗法,唯有除了这冤孽,方能保一方人太平。
痋南地区法师虽多,但敢直接和阴庙里供奉的主叫板的,阿禄师还是头一个。
一时间,人人都把阿禄师当成了斩妖除魔的英雄。
阿禄师飘飘然。
只要斗赢黄绣姑,他就能一举成为整个痋南地区最受尊敬的法师,名望声誉无人可及。
虽然心内并无十足把握,但他坚信阴不胜阳,邪不压正。
他从以前就打心眼儿里就瞧不起黄绣姑这类阴庙供奉的鬼魂,本质都是邪物罢了。
而自己信奉冯圣君,走的是阳刚大道,合该像冯圣君一样,将她们斩杀得一干二净。
开坛斗法必须要去黄绣姑庙,那里是黄绣姑的根基,她的神像在那儿受了上百年的香火,早与她的魂魄同根同源。只有在那儿斗赢了她,才能斩草除根。
但这也意味着黄绣姑更有本土优势,对他是大大不利。
所以,阿禄师在斗法前,做了一桩最重要的事。
那就是藏魂隐身。
所谓藏魂,就是把人的三魂七魄暂时寄宿在某个物体或地方,让邪祟找不到魂魄无从下手。
温衍看见,阿禄师郑重其事地请出三块铁板样的东西,分别画了六张符纸贴在正反面。
“师父是在入符胆呢。”
他听见阿禄师的弟子兴奋地交头接耳。
温衍在书上看到过,大概知道入符胆的意思。
符胆是符令的灵魂,也是符的主宰。一张符能否充分发挥威力,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是否有符胆镇守其中。
而入符胆的意思,就是请神明镇座这一张符令之内,牢牢把守此符的门户。
阿禄师此举,无疑可使自己的魂魄隐藏得更好,不被妖邪察觉一缕气息。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阿禄师才在符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生辰,把三块铁板分别藏在香炉中、水盆中和假山盆景中。
此乃山水藏魂之术,是高阶的藏魂法术。
阿禄师如此严阵以待,可见是要使出全力与黄绣姑恶斗一场了。
温衍有点担心。
担心黄绣姑。
他从来没有见过阿禄师伸张正义,也不曾看到有谁在徐小雨生前伸出援手。
唯有黄绣姑,一个死了上百年的鬼,愿意给予徐小雨那么一点怜悯,哪怕只是因为同病相怜。
怜悯之心是人类美德的基础。
自然既然给予人类眼泪,那就表示它曾赐予人类一颗最仁慈的心。
可是在福临镇,这种与他人的不幸感同身受的能力,却是那么羸弱。
很快,温衍的忧心就变成了现实。
阿禄师祭出了所有看家本领,两厢缠斗了一炷香的功夫后,黄绣姑终究还是落了下风。
温衍闭上眼睛,他能感应到黄绣姑已经受了重创,她很害怕,本能地畏惧冯圣君手里那把斩妖剑。
斩妖剑杀过女人也灭过女妖,女人的泪和女妖的血,将它的锋刃淬炼得锐不可当。
现在的黄绣姑,只能东逃西窜,勉力支撑。
温衍知道,她在找阿禄师藏起来的魂。
这是她唯一逃出生天的办法。
但是,阿禄师的魂藏得实在太周全了,她根本找不到,反而又被斩妖剑的剑气伤了魂魄。
温衍想,要不要把藏魂的地方告诉她。
只是一旦告诉了她,阿禄师就会面临生命危险。
人命关天,温衍足足犹豫了一秒钟。
一般情况下,普通人不可能在扶乩通灵以外的场合和鬼神直接交流,但他不一样。
他都麻了。
他都能像宝可梦大师那样砸个球就把大扑棱蛾子召唤出来了,给黄绣姑捎句话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黄绣姑果然找到了那三块铁板。
她抬起歪折扭曲的手指,狠狠戳刺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座庙里顿时回荡起痛楚的惨叫。
但奇怪的是,发出惨叫的不是阿禄师,而是阿禄师的弟子、文叔一家人还有其他几个住客。
不对呀,黄绣姑伤的不是阿禄师的魂吗!
温衍猛一个激灵,他想到了他们这些人的共同之处——
扶乩那天,他们都喝了阿禄师分发给他们的水!
难道那一缸掺了符灰的水……才是阿禄师真正的藏魂之地?
“阿漓……!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江暮漓就皱眉捂住胸口,有气无力地倒进了他怀里。
“衍衍,我疼。”
温衍恨不得代替黄绣姑杀了那个老逼登!
“衍衍,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江暮漓的声音温柔又坚强,他握住温衍的手,贴上自己心口。
“只要衍衍能像现在这样,陪在我身边就好……”
温衍麻溜儿地把他放到了地上。(江暮漓:又来?)
“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温衍气愤地冲上前去,一脚踢翻香炉。
“你想跟黄绣姑斗就堂堂正正地斗,想要名声又贪生怕死,用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伎俩,你就不觉得可耻吗!”
阿禄师不屑冷笑,“兵不厌诈。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这种迟钝至极的普通人竟然能发现。”
当初,他虽打定主意要消灭黄绣姑,但又生怕自己遭到不测。即便是用最周全的山水藏魂之法,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于是,他就想到人肉藏魂。
人肉藏魂是冯圣君一派的乩童才会的秘术。
传说冯圣君每次斩妖除魔之前,都会抓一个八字命格纯阴的处.女,将自己的魂魄藏进她的躯壳里。
这样一来,自己就能毫无顾忌地与邪魔恶鬼斗法了。
只是,那些被祂用来藏魂的女子都成了牺牲品,她们的身体会因无法承受祂的魂魄而崩坏,若非即死,也是早夭。
但无论如何,民间还是引以为美谈。毕竟用几个女人的死换来一方安宁,怎么想都是一桩划算的事。
而阿禄师这次用的人肉藏魂在经过代代改良之后,可将法师一人的魂魄分散在多个人身上,不仅藏得更好更难发现,就算遭遇不测,还能将伤害分摊,降到最低。
阿禄师打心眼儿里觉得此计绝妙。
他举起斩妖剑,贴上绝魂符,临空横扫。
阳刚至极的剑气就要将黄绣姑斩得魂飞魄散。
温衍想阻止,却被阿禄师的弟子们团团围住。
那一刻,他脑子里下意识想到的,就是去求他那位便宜老公。
但不知为何,之前百呼百应的古蝶异神,这次并未现身。
只听空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女子惨呼,随即空气像是荡开一圈圈透明的涟漪,慢慢扩散,又慢慢消失不见。
黄绣姑的魂魄,碎了。
她生前一无所有,死后亦然。
唯一如跗骨之蛆深深刺刻进她魂魄每一寸的,就是那些惨痛而绝望的记忆。
从一出生就注定好的、看不见未来的人生。
黄绣姑,没有名字,只有姓氏。
因为一手刺绣好手艺,人人都叫她绣姑。
但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在意,她真正喜欢的是读书识字,根本不是一辈子抱着笸箩绣花样。
十里八乡都夸她能干贤惠,可于她而言,这样的美名却是万钧枷锁,将她的背脊压得很低很低,迫使她再也没有力气抬头望一眼高远辽阔的天空。
富户要娶她做小妾,她不嫁,不是为了清白守节,她不想从一个地狱进入另一个地狱。
她想离开这个囚笼般禁锢她一生的地方。
尽管她的脚曾被生生折断,一层又一层的生绢让它们萎缩畸形。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哪怕两只脚磨得烂掉,也要跨越万水千山。
她听镇上落脚的行商说起过,城里有女子学堂,是传教士办的,里面的女学生都是孤儿和穷苦人出身,她们在教室里学知识。
这样的学堂,如果也能收留自己就好了。
她想认字,想写字,不想一辈子蒙昧无知。
她想做一个人。
不是绣姑,不是孝媳,不是灶台上的锅碗瓢盆,不是一件没有思想、不会说话的器物。
是一个真正的人。
这是她的愿望。
唯一的、真正的、强烈的愿望。
上花轿前夜,她逃跑了,然后被抓了回来。
那些人把她关进柴房,逼她答应当小妾,她誓死不从。终于,他们恼羞成怒,活活打死了她。
她的手脚全都被打断了,曾经绣出过许多美丽绣品的手指,也被残忍地折断。
她至死没有闭上眼睛。
不是死不瞑目,而是有那么一瞬,她好像真的看见了,自己铰断了长发,变成及耳的学生头,穿上素雅干净的校服,腰背笔直地坐在学堂里,捧着书本朗朗念诵。
柴房窗外,一只俊俏的小燕子飞离低矮的屋檐,振翅冲向蓝天。
这才是……真正的黄绣姑么……
温衍用力捏紧了拳头。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那座黄绣姑庙,不是供奉,而是侮辱。
歪曲了她的遭际,污染了她的愿望。
哪怕死了,做了鬼,这里的人也希望她继续做一个贞烈节妇,并用她的悲惨人生,规训和她同命运的女人。
一百多年来,她高坐佛龛,受着祭拜与香火,却比遭受任何酷刑更加痛苦。
温衍还看见了那个向他借书的女孩。
那个没怎么上过学,却仍能写得一笔好字的女孩。
曾经会露出胆怯而羞涩的笑容的脸庞,已经变得青白扭曲。她静静躺在鲜血浸透的产床上,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冯叔他们已经得到了她的孩子,她没了用场后,便再无人在意她的死活。
黄绣姑来到她身边,提醒她,如果她选择放下仇恨,就能投胎转世,此世虽凄苦,下辈子却能有个好出身。
但若选择复仇,就只能化身厉鬼,背负恶业,阴魂不散,再无救赎
她做出了和黄绣姑所期望的完全相反的选择。
她慢慢爬了起来,一步步跟着黄绣姑走了出去,身后蜿蜒出连绵的血水。
她回到冯家,回到那个将她和她的孩子连骨带肉吃得一干二净的地方。
她上吊的那一瞬间,怨气到达了顶峰,而她与戕害她的那些人之间因果联系,也在空前高涨。
她才不要轮回,她才不要救赎,不要善良,不要宽容,不要温顺,不要谦卑。
这一切的一切,她全都不要!
她不要忘,不会忘,不能忘。
一瞬间,温衍仿佛看见黄绣姑的身影与她重合。
她们隔了一个世纪的岁月,可她们的仇是一样的,她们的恨也是一样的,她们遭受到的折磨从来就没有改变。
没有人同情她们,没有人理解她们,也没有人帮助她们,哪怕只是伸出手拉她们一把。
对有些人而言,这个世界是幸福人间。可对她们来说,这个世界却是狰狞噬人的地狱。
她们活着的时候被吃,死掉之后还要被吃,嚼碎肉与骨,连灵魂一起玷污,吞吃入腹,半点不剩。
所以,都已经是这样苦难的命运了,都已经是这样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一生了,化身恶鬼挥舞利爪又怎样?
理所应当。
黄绣姑的庙要被拆了,是阿禄师的提议,镇民们纷纷附议。
那个一直住在庙里的疯婆婆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恳求众人高抬贵手。
这座庙是她唯一的容身之所,拆了的话,自己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可是,没有一个镇民理睬她。
“不拆庙,留着那女鬼继续祸害人吗?”
“你不要为了一己私利,就想祸害我们全镇人好吧?”
“你一个克夫克子、断子绝孙的丧门星,我们愿意让你留在镇上已经很好了!”
听到这话,疯婆婆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当年她生孩子难产,怀了“哪吒胎”。产婆用了土办法,把她放到牛背上让牛颠,好帮助她把孩子生下来。
谁知牛半途发了性,她丈夫被牛撞倒踩伤,失去了生育能力,而她的孩子生下来也没多久也死了。
疯婆婆被婆家赶了出来,无家可归的她曾跑到庙里,希望能有好心的庙主收留她,结果都被人以晦气为由赶了出去。
最后,疯婆婆流落到郊外,只有这里的阴庙不会排斥她。
这么多年,她就住在黄绣姑庙里,她知道黄绣姑是惨死的鬼,但她不怕鬼。黄绣姑跟她一样,都是苦命人,苦命人不会害苦命人。
这里虽然狭窄阴暗,却能遮风,能避雨,也没有人会辱骂她,伤害她。
很快,黄绣姑庙就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被砸烂成了一堆废墟。
但阿禄师并不满足于此。
“有了这次的经验教训,我们还是把其它阴庙一起拆除为好,永绝后患。”
现在的阿禄师在众人眼中俨然成了救苦救难的神祇,无论他说什么,人们都无有不从。
“这些庙虽然不比大庙,但也有人进来许下自己的愿望,你怎么可以把这些庙全都拆掉?”
温衍从未感到如此无力,但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
镇民们一听,不屑一顾地嗤笑起来。
“你个外地人就不要再掺和我们镇的事了好吧?”
“不过都是些女人的事而已,算得了什么大事?反正老爷们儿从来不去拜阴庙。”
“我们镇上有那么多神老爷,拜都拜不完呢,这些破庙拆了最好!”
“是啊,反正阿禄师他老人家神通广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今天我们还非得把这些庙铲平了不可!”
一座又一座阴庙被砸毁推倒。
这些庙宇本就是简陋的小庙,风吹日晒,年久失修,拆除起来根本毫不费力。
又像是、它们也早就不想再伫立在这里了。
它们累了,倦了,不如轰隆倒塌,变回一堆无知无觉的木石。
温衍望着漫天飞扬的尘沙,呼吸像被堵住了一样。
有一种极度不祥的感觉降临在他心头,和他第一次去冯圣君庙时那种产生的那种异样感很像,仿佛有一种极其邪恶的冰冷东西,正森然注视着他们。
所幸江暮漓及时握住了他的手,瞬间消除了所有的不适。
“衍衍,别难过了。”他柔声安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他们认为的好事未必好,你眼中的坏事也未必坏。”
温衍难过地说:“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了。”
“再留一天好么?”江暮漓道,“明天是游神赛会,相信我,一定会很精彩。”
作者有话要说:
别难过!!!这是正能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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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小的时候电视上放过一个琼瑶剧,里面有一段是刘雪华演的女主角爬牌坊,爬的时候周围人都在打她骂她,还往她身上扔东西。这一段真的特别特别惨烈,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当时我不懂女主角一个好人为什么要被这么折磨,可能默认了不受虐就不是琼瑶剧的女主角,现在反过去想,在封建礼教大过天的地方,女主角必须老老实实当一个物件,有人的感情和欲望就是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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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魂相关描写参考自六壬教的法事
温衍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游神赛会是痋南地区一年一度最隆重的民俗活动,将当地独具特色的民风演绎得淋漓尽致,具有相当高的研究价值。
而且,因为刚除了邪祟的缘故,今年一定会办得更为盛大。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鞭炮声和锣鼓声就响彻大街小巷,鼓乐喧天,盛况空前。
等日头高照正当顶,最吸引人眼球的圣驾巡游就要开始了。
庙主们纷纷把神庙里的行身神像请进神轿,抬出庙宇游境,接受民众的香火膜拜。
所谓“境”,就是指一方神祇所管辖的地方。当巡游队伍在其庙宇和信仰范围内出巡时,便可称之为“巡境”,寓意神明降落民间,巡视乡里,保佑合境平安。
沿途还伴有锣鼓、舞狮、舞龙、杂技及乐队演奏等艺阵表演,镇民们全体出动,夹道观看,熙来攘往,场面那叫一个热烈。
温衍被人群推挤着往前,看着一架又一架神轿队伍从自己身边经过,恍惚间,好像真的看到了天神道的诸位神明降临人间,伏虎降龙,施展神通。
但也只是感觉。
时间一长,温衍就觉察出了一股说不出违和感。
他想到小时候暑假看最喜欢的《西游记》,唐僧一行人来到小雷音寺,以为坐着的是满殿神佛,殊不知都是一群阴险狡诈的妖怪。
当时他就莫名很害怕这一集。
宝相庄严之下,邪恶蠢蠢欲动,隐藏着一双双满怀恶意的眼睛。可你还一无所知,对着一群窥伺着你满身肥美血肉的妖怪顶礼膜拜,满心虔诚。
现在的他就有这样一种感觉,明明置身于如此喜庆祥和的气氛里,却只觉头皮发麻,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幸好有江暮漓陪伴在他身边。只要牵着江暮漓的手,和他有肢体接触,就会感到安心踏实。
只是,不知是否是错觉,温衍总觉得每架神轿在经过他们的时候,吵得人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唢呐声,都会有一瞬间的停息。
就好像……好像里面的神祇在敬畏着他们。
日上三竿,阳光普照。圣驾巡游,百神过境。
到了这种时候,哪座庙的香火最旺,哪位神祇信徒最众,一眼就能看个分明。
今年风头最盛的无疑是冯圣君。
阿禄师带着一众弟子,每经过一个路口,就有数不清的人等在那里,争先恐后地要给冯圣君接香。
每尊出游的神像前方,都会有人捧着香炉供信徒们上香。今年想为冯圣君接香的人,简直能从路口排到路尾,挤得水泄不通。
甚至,很多特别虔诚的镇民,还特意用放鞭炮和放烟花的方式来迎接他们。
简直就跟人气偶像握手会似的。
温衍抻着脖子朝那儿望,只见人头攒动,烟雾缭绕。阿禄师被众星拱月地簇拥着,红光满面,得意无限。
人们对他的崇拜,已经和对冯圣君一般无二了。
“你看。”江暮漓淡淡道,“那个老乩童很快就要离开人间了。”
温衍以为他在讽刺阿禄师享受被当成神的待遇不可自拔,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但很快,他又露出郁郁不快的表情。
“这里明明有这么多的神和乩童,可徐小雨、黄绣姑那样的人,最终都没能得到救赎。”
江暮漓抬手拂去落在他发梢上的香灰。
“我说过,这里的神早就已经没用了。”
温衍用力点点头,深有同感。
“就是,还不如你老家那位土地公。”
“……”
“对比之下,我都觉得祂有点可怜。只有一间小破庙,也没什么香火。”
江暮漓微笑解释:“我老家那位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温衍看着他:“说得好像你是祂一样。”
江暮漓干咳一声,“怎么会呢。”
温衍沉吟道:“不过……祂确实和这里的神很不一样。”
江暮漓问:“哪儿不一样?”
温衍道:“这里的神虽然一个个人模人样,也都是从人成神的,但总感觉祂们已经不在乎凡人的悲喜生死了。”
“你老家那位虽然小模样挺别致的,大概也没将人类放在眼里,但祂还是会回应人们的愿望,哪怕是被本土神抛弃的人。”
江暮漓听着,问他:“可神的意志不可捉摸也难以揣测,如果祂做这一切的本意,和你认为的截然不同呢?”
温衍想了想,“对那些更高维度的存在而言,不能论心不论迹,只能论迹不论心。祂实现了我的愿望,我很感谢祂。”
“还有就是……”
他不说下去了。
江暮漓立刻追问:“什么?”
温衍笑笑,“暂时想不到了。”
实话是不能讲给阿漓听的。
古蝶异神和别的神明最大的不同。
那些神祇都有欲望,祂们要祭祀,要供奉,要信徒。但只有大扑棱蛾子,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要。
温衍知道祂唯一想要的是什么。
但自己永远不可能能给祂。
从见到江暮漓的第一眼起,自己就已经把所有的一切,心也好,灵魂也好,都心甘情愿地交给了他。
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乌泱泱的人堆里,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死人了……冯家死人了!”
江暮漓轻勾了下嘴角,“真巧,好事儿怎么都赶到一起了。”
就在刚才,冯圣君的神轿经过了冯家。文叔现在对冯圣君可谓是崇拜得五体投地,早早地就叫上刚出院的儿子等在家门口,父子俩迫不及待要给冯圣君接香了。
谁知两人刚插上香烛,冯圣君的头就“哐当”掉落下来,差点砸到冯俊。
神像都是用木材和陶土制作而成,头颅上装饰繁复,尤其沉重,况且冯圣君的神像还十分高大。要不是文叔眼疾手快,立刻把儿子撞到一边,恐怕冯俊的脑壳儿都要被砸得凹进去了。
然而,还没等两人松一口气,冯圣君的无头身躯也轰然倒下,握在手上的那柄斩妖剑,一下子贯穿了冯俊的胸口。
冯俊仰面倒在地上,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蟑螂,手脚用力扒拉着地面,鲜血慢慢在他身下形成一个血泊。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至死都没弄明白到底怎么了,自己怎么就要死了。
文叔抱着他儿子,又哭又叫,恳求周围的人来帮帮他。他老冯家可就这么一根独苗,这是要断根儿了呀!
可没有人能帮到他。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冯俊很快断了气。
这世上,怕是没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无力、更绝望的了。
温衍隔着人群,望见了这一幕。
他想,徐小雨曾经流过的血、流过的泪,可比他们多得多了。
孙凤娇喜滋滋地端着献给冯圣君点心与供果从屋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