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方衍领着他进门,头也不回地嘱咐:“记得在外头把你行李箱上沾的这些泥巴沙子处理干净再进屋,还是老房间,你自己收拾,我补觉去了。”
付酽也知道自己今天干的这事够损的,连连应好后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和自己的箱子,连上楼的时候都没发出什么大动静。
他可不想被方衍扔出去住酒店。
托他的福,方衍睡了个不错的午觉,一觉醒来时外头的院子里落满了金灿灿的阳光,付酽搬了张摇椅在底下晒太阳,眯着眼惬意得很,他收回视线,在床上翻了个身。
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方衍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未读消息摊在界面上,他点进去随意地看了两眼,视线突然落在了某个头像上。
噢,是陈斯愚上午发来的消息,关于陈皮上街偷吃的事。
手指慢悠悠滑动屏幕,在几秒钟后才顿了顿,略微迟钝的思维终于转过弯来:
忘记回复了。
淡淡的尴尬感自心头浮现,他点开对话框,迅速打字:
“睡了个午觉,才起来。”
“它跑去哪里吃的?”
陈斯愚回复得十分迅速:“有两个姑娘路过,它趁我不注意溜了出去,回来时嘴里叼了半截没吃完的香肠。”
这就有点难管了,毕竟腿长在陈皮身上,也不可能整天都盯着它是要往哪里跑。
得想个办法控制一下。
方衍正想着,陈斯愚就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你不是出去忙了吗?”
他从这短短的一句话里看出了点质问的意思,不由有些心虚——看到消息那会已经算是忙完了,结果他完全忘记了回复这件事。
“只是去接了个朋友,”他回复道,“中午回来的时候不太舒服,就睡着了。”
这么说也没错,但方衍看着这条发出去的消息,居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是满嘴胡话的渣男,最后还是在良心的谴责下摸着鼻子补充了句:
“看到之后忘记回你了。”
陈斯愚却没有继续在意回没回复消息这件事,反倒问他:“那现在还好吗?是哪里不舒服?”
“起太早了,”方衍坦诚告诉他,“所以很困。”
其实不止,中午吃下肚的垃圾食品仿佛一直没有被消化,胃部发胀似的难受,让他终于坐起身。
陈斯愚说:“我待会儿要去买菜,有没有什么要我带的东西?”
他现在其实没有什么胃口吃晚餐,但楼下还坐着一个嗷嗷待哺的付酽,于是说:“你上回带来的鸭货还不错,帮我斩半只吧。”
“行,”陈斯愚说,“我今晚也吃这个,要不去你家一块儿吃?”
方衍又往楼下看了眼,付酽在摇椅上晃啊晃,手里捧着保温杯,好不惬意。
“家里有人,”他回复陈斯愚,“我先问问他。”
陈斯愚蹭地一下从摇椅上蹦起来,趴在他脚边睡觉的陈皮吓了一大跳,翘着尾巴嫌弃地跳下摇椅,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重新趴下,他盯着方衍发过来的消息,危机感瞬间就拉到了最大值。
那个叫敷衍的人住在方衍家里?
他们不会真是那种关系吧……不对,照方衍的性格来看,绝对不是个会把男友说成朋友的人。
这么想着陈斯愚稍微松了口气,只是躺下的动作刚进行到一半,又一下坐直了。
不是男友也可以是友情之上恋人未满啊!
短暂的沉默后他自言自语:“没关系,只要没在一起,就能公平竞争。”
陈斯愚不信自己会比不过一个连名字都十分敷衍的家伙。
而那头的方衍打开窗,冲着楼下喊道:“付酽——晚上有人过来跟我们一起吃饭。”
付酽没睁眼,懒洋洋问他:“谁啊——”
那个名字才到嘴边方衍就不自觉地露出笑意,但他只是说:“一个朋友。”
付酽咂摸了一下方衍说这词时的语气,嘶了声睁开眼。
“你说的这朋友,不会是给你发猫照的那个吧?”
结果头顶的窗户早就被关上了,他抱着保温杯坐起身,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不对劲,绝对有问题。”
得到方衍肯定的回复的陈斯愚立即关门打烊,抛下黏在自己脚边转圈圈的陈皮先回了趟家,路过方衍的院子门口时他放慢了脚边,侧头多看了两眼。
很安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这念头刚冒出来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赶紧买完东西回来敲门。
虽然是这么想着,但他还是先洗了个澡又换了身新衣服,长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身后,这才转而去了菜市场给方衍斩鸭货,考虑到多出来的那个人,他还顺便去隔壁铺子要了四屉小笼包,又在路过某家铺子时买了一份现做的莲花酥。
小笼包曾获得过方衍的夸赞,而这家的莲花酥不会很甜,内陷柔软湿润,他认为这是方衍会喜欢的味道。
这样子总够吃了的。
陈斯愚满意地点点头,提着袋子打道回府,他站在门前,整理了下雪白的衬衫下摆,又就着脚边的水洼捋了捋额前散落的碎发,这才抬起手,敲响眼前这扇熟悉的门扉。
叩,叩叩。
熟悉的动静传进房间内,楼梯上顿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付酽好奇地往外面张望了眼,冲着楼上喊道:“要不我去开门?”
“不用!”方衍已经跑下来了,“我自己去开。”
他像一阵风似的出了门,在夕阳下跑向那扇院门,背影中的欣喜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付酽啧啧摇头,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绝对有情况。
门打开后方衍看见了一个收拾一新的陈斯愚——他在春天里穿着轻薄的亚麻衬衫和垂坠感极佳的休闲西裤,麂皮大衣在夕阳下泛着细密油润的光泽,连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漂亮的桃花眼。
忽略掉他手里的塑料袋的话,这是一套可以直接去拍杂志封面的穿搭。
方衍看着他的脸,笑意一点一点地从眼底漫上来。
“你刚刚是去见投资人了吗?”
“没有,”陈斯愚戏谑地挑眉,“就我这小破店,能有什么投资人,去见房东还差不多。”
事实上你的房东就是我。
方衍没有说出这句话,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往里走,陈斯愚轻车熟路地关上门,听见他说:“饭还没做好,可以先吃两块板栗糕垫垫肚子。”
“板栗糕?”陈斯愚顺着他的话问,“这附近有卖这个的?”
“没有,是付酽带回来的。”
方衍正说到这,门后就出来了个陌生的男人——顶着一头鸡窝似的稀疏头发,睡衣和外套皱巴巴地裹在身上,疲惫感充斥在每一寸皮肉间。他的眼神十分无精打采,但嘴角的笑容显得十分热情,尤其是在看见陈斯愚的时候。
热情到有些诡异。
“可算来了,”付酽笑着招呼他,“你好你好,我叫付酽,付出的付,酽茶的酽,是方衍有过命交情的朋友。”
陈斯愚收回打量的视线,微笑着伸出手。
“你好,我是陈斯愚。”
他不紧不慢地跟付酽握了握手,才吐出后面的话:
“同样是方衍过命交情的朋友。”
这是陈斯愚对付酽的第一印象。
眼前这人大大咧咧地穿着睡衣站在方衍的家里,不仔细看的确容易让人误会他跟方衍有着什么暧昧关系,但陈斯愚一低头,就发现了付酽一长一短的裤腿,和隐约露出来的旺盛腿毛。
一个直男,他非常确定地下了结论。
危机顿时解除,陈斯愚微微笑着,转头对方衍说:“你看看这些东西够不够吃,不够的话我再出去买。”
付酽同样微微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人——漂亮,留了头非常抓眼的长发,但很英气,而且穿得人模狗样,像只开屏的孔雀。
跟方衍的审美不是一个类型的。
他有点失望,不会真的就只是朋友吧?
“方衍跟我提起过你,”付酽终于接话,“你们这才认识两个月,就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
话语中的质疑实在明显,陈斯愚面不改色,徐徐道:“的确挺不可思议的,但意外就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是吧方衍?”
方衍正低头看他买回来的吃食,被叫到名字才嗯了声抬起头:“什么?”
“没什么,”陈斯愚笑了声,“你的手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方衍循着他的话低头看了眼自己提着塑料袋的手,心情顿时有点不太美好。
“好是好了,”他说,“就是留了条疤,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淡掉。”
“原来你那次受伤的时候是跟这位在一起啊。”
付酽凉飕飕的声音插了进来,这么明显的暗示他不至于听不懂:“跟我说起来的时候怎么没提过这茬?不会是不把哥们当朋友了吧?”
阴阳怪气的,方衍懒得理他,白他一眼后说:“把你的舌头捋直了再说话,还有,堵在门口干什么?进去吃饭啊。”
陈斯愚这才开口,温声解释道:“我那时候和方衍并不是太熟识的关系,没有提起过我也很正常。”
明显是在帮方衍说话,付酽愣了愣,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原来是这样啊。”
这态度,这眼神,还有方衍转向这人时瞬间和缓下来的视线,他就不信这两人之间没故事!
方衍看李程霖都没用过这种腻歪的眼神!
付酽往旁边让开,顺手从鞋柜里翻出双拖鞋给陈斯愚,笑得颇为和善。
“听说你是去年搬过来的?之前是在哪里开店?”
“巴黎。”
陈斯愚的话成功让付酽后头的寒暄卡在了喉咙里,他讶异地看着这个漂亮男人,语气夸张:“海归啊?”
连方衍都好奇地抬起头,这是陈斯愚从没说过的事情。
“算不上吧,”陈斯愚姿态谦逊,“不是什么优秀人才,留学那会儿学的化学相关,后来在巴黎街头调香水,去年实在受不了外面的饮食习惯,就回来了。”
说到这他还感慨地摇摇头:“还是中餐好吃。”
“可不嘛!”付酽赞同地一拍大腿,“放眼全世界,中餐就是最顶级的料理!说起来,我当年就是因为不想吃西餐,才拒绝了学校的出国交流名额。”
方衍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今天中午吃汉堡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应景地拆开塑料袋,鸭货的香味顿时飘了出来,付酽摸了摸空荡荡的胃,理直气壮地道:“我是看你那会困得要晕过去了,哪里还有时间去找别的吃的——那是为你着想!”
“闭嘴吧,”方衍才不信他的鬼话,“坐下好好吃你的饭。”
“里头还有点酱,”陈斯愚从厨房里走出来,“特地叫老板多给了一袋。”
付酽震惊地看向他手里的碗筷——这人进方衍家厨房的姿势看起来怎么比他还熟,这两人不会已经在谈了吧?
理工男的头脑完全无法理解陈斯愚的心机,对陈老板三言两语就反客为主的功夫也没有丝毫的察觉,他埋头狂吃,最后还对陈斯愚竖拇指。
“不错,非常好吃,是在哪里买的?”
“菜市场。”
陈斯愚边说边把酸梅酱往方衍面前推了点:“你是不是胃口不太好?”
“唔,”方衍愣了愣,“没有。”
“你比平时吃得少了点,”陈斯愚的眼神莫名认真,“还是吃腻了?”
他刚想摇头,付酽就嗐了声,大大咧咧地道:“他吃饭就是这么慢的,多咬一口都会噎死。”
方衍用看死人的眼神盯着他,幽幽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不过他也没否认这句话,转而对陈斯愚说:“就是暂时不太饿。”
“这样啊,”陈斯愚说,“那我把盘子里的分一分,留一点给你晚点当夜宵吃?”
“没事,我们先吃完,”付酽坐在一旁吃得不亦乐乎,“晚上饿了再点外卖。”
陈斯愚这会相信他是方衍最好的哥们了,他问方衍:“那我晚上给你送吃的过来?”
方衍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不用,你拨两块出来,剩下全部打包放冰箱里。”
“能给他吃上一口,我就不姓方。”
“不姓方还能姓什么,”付酽顿时乐了,“姓陈啊?”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耳边轰地炸开,方衍耳根发烫,重重瞪了他一眼。
“再乱说话你就滚出去住酒店!”
他的视线飘忽地落在面前的碗上,不知怎么的就再也不敢去看陈斯愚——付酽实在太口无遮拦,这么暧昧的话都敢往外说,要是被陈斯愚误会了,以后做不成朋友怎么办?
他可不想失去陈斯愚这个朋友。
短时间内飞快涌现的纷繁念头令方衍忽略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热忱视线,陈斯愚哑然失笑,将注意力从眼前人泛红的耳根上收了回来。
“好。”
他将筷子调转过来,夹了四块肉放在一边,将剩下的全都重新放回了盒子里,接着将盘子往付酽面前推了点,微微一笑。
“这些应该够吃了。”
付酽连连道谢:“你人还怪好的咧!”
陈斯愚笑而不语,起身把食盒放进冰箱,又转身问方衍:“对了,陈皮的垫子是不是落在你这了?我这两天找了找,但没在店里看到过,它没了垫子后老是冲我发脾气。”
方衍回忆了一番,并不太确定这个垫子是不是在自己家里。
他是永远没办法立刻在自己家里找到一件东西的那类人。
“我进去找一下,你们继续吃。”
“行。”
陈斯愚重新坐下,付酽回头看了眼,笑着问他:“不过去帮忙吗?”
“等一会儿,”陈斯愚往椅背上去,“有点事想跟你打听。”
付酽拨了拨盘子里的四块鸭肉,终于明白这是来自陈斯愚的贿赂,不得不说,这个贿赂非常的……投其所好。
因此他快速而流畅地说:“方衍今年二十七,没有前任没有现任,无不良嗜好,喜欢吃甜食喜欢做衣服,有房有手能自力更生。”
陈斯愚愣了愣,没忍住很轻地笑出声,付酽抬起头,神情促狭。
“还有,他喜欢比他高的,有腹肌的帅哥,但我不清楚他对你有没有意思——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陈斯愚抱着手臂,说:“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想问你们中午吃了什么,他刚刚在悄悄揉胃,估计是吃错东西了。”
“嗯?”付酽眉头一皱,“有吗?”
“有。”
陈斯愚的回答十分肯定,付酽回想了一下,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方衍的脸色并不大好。
“呃,就是一点汉堡、薯条、还有炸鸡,”他有些愧疚,“不过是三人餐,他可能吃撑了吧。”
不过连他都没有发现的事,陈斯愚居然注意到了,付酽愈发和颜悦色起来,并深刻地认为自己准备撮合这两人的打算是正确的。
他总听别人说开启一段新感情是忘掉上一段恋爱最好的办法,比起眼前这个男人,李程霖简直就是个屁!
这个红娘,付酽当定了。
“谢谢,”陈斯愚点点头站起身,“你先吃,我去帮忙了。”
“嗳,”付酽叫住他,“要不加个好友?”
陈斯愚没拒绝,摸出手机扫码添加一气呵成,接着就扭头走向那个熟悉的房间,宁开门探头问:“找到了吗?我来跟你一起找。”
方衍蹲在地上没回头:“应该就在这个箱子里……哦,找到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那个垫子,陈斯愚不远不近地站在他身后,生怕他又往前摔去,方衍回过身的时候就看见他用一种略显奇怪的姿势抬着手臂,不由歪了歪脑袋。
“怎么了?”
“没什么,”陈斯愚接过他手里的垫子,“那我就先回去给陈皮送垫子了,你晚上要是饿了的话,记得把冰箱里的鸭子拿出来吃。”
“好。”
方衍很轻地咳了声:“对了,付酽这人喜欢乱说话,你……别放在心上。”
陈斯愚只是笑了笑,说:“知道,你只是把我当朋友。”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变了味道,方衍不由转过头,不敢再跟他的眼睛对视。
他把自己加速的心跳和发烫的耳根归咎为被调侃后的尴尬感。
“我送你出去。”
陈斯愚却笑着拒绝了他:“不用,我自己出去就好,你慢慢吃。”
方衍没有拒绝,他坐回餐桌边,付酽顿时阴阳怪气地哟了声。
“你管这叫朋友啊?”
“别瞎想,”方衍难得严肃了脸色,“你不要开陈斯愚的玩笑。”
付酽这会是怎么都不信自己朋友对陈斯愚没意思了,但他还是点点头,应道:“知道了,没有下次。”
方衍洗完碗就上楼躺着了,付酽也回房间继续补觉,胃里的饱胀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听到手机轻轻一震。
陈斯愚发来一条消息:
“下楼。”
方衍瞬间就爬了起来,他往窗外看了眼,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正低着头在敲手机屏幕。
他的手机又是一震:“别看了,快下来。”
他抓起手机,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下了楼,门吱呀一声缓缓敞开,方衍从门缝间钻了出来,微微弯着眼对他笑。
“怎么又过来了?”
陈斯愚从口袋里摸出一板药,方衍定睛一看,是健胃消食片。
“还有刚才回家煲的汤,找Rebbeca要的食谱,说是消食暖胃的,”陈斯愚环顾了一圈,最后把保温袋放在了他手里,“你回去慢慢喝点,晚餐没吃多少,晚点肯定会饿。”
昏黄路灯闪烁两下,像是天上落下的星星,春日潮湿芬芳的风略过窄巷,在他们之间打了个圈。
陈斯愚没有说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方衍也没有再问,他听着耳边鼓噪的心跳,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嗯,”他垂着眼,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头,“我会喝完的。”
心头不知名的某块地方,突然柔软地陷下去一角。
像是被一只胖猫的小爪子轻轻踩了一下。
第35章 “怎么才算喜欢?”
许娉婷在十点十三分时洗完了碗筷,她收拾好厨房和餐厅,上楼随便翻了一条裙子和起球的羊毛外套,踩着小高跟下楼出门,院子里整整齐齐地晒着男士Polo衫和内裤袜子,她喜欢的碎花蓝裙子挤在角落,在阳光遗落的地方轻轻鼓荡。
离约好到店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她关上门后往巷子深处看了眼,重新在春天里苏醒的植物们在墙根和砖缝里肆意生长,连路灯杆子上都攀爬上一根细细的爬山虎,在春光下泛着油亮而柔润的绿。
许娉婷不由有些失神。
她是个作息十分规律的人,王云洲会在九点半的时候进卫生间洗澡,而她会在那十分钟里拎好厨房里的垃圾出来扔掉,上周的某个晚上,她同样往这边看了一眼,就猝不及防的撞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
那位做旗袍的方老板喜欢男人,这是许娉婷一早就知道的。
但她没想到那位调香的长发帅哥就是方老板的男友——明明当初看他们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两人有多熟稔。
可她很确定他们就是那种关系。
想到这,许娉婷的脸上浮出了淡淡的,很明显的忧愁。
“唉。”
那种闪闪发亮的眼神,和青涩的暧昧,她从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了。
热恋期真好啊。
方衍看了眼墙上挂的时钟,又看了眼门外的街道。
许娉婷迟到了。
估计还在路上吧,他想着,往茶壶里加了点热水,明前龙井的清香被闷在热气里,他慢悠悠喝了两口,门终于被推开。
许娉婷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不太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抱歉,家里有点事耽搁了。”
“小事情,”方衍替她拉开椅子,“今天也是你一个人过来?”
“嗯,”许娉婷抿了抿唇,“今天是工作日嘛,云洲他要上班。”
这话说得奇怪,方衍抬头看向她,语气寻常地问道:“那你是请假过来的?”
许娉婷摇摇头:“我和云洲讨论之后决定回归家庭,现在就在家里做点小兼职。”
“在家里做小兼职?”
方衍的老年人思维一时间竟想不出这能是什么活计——难不成这年头还有人在家编竹筐,帮工厂组装小夹子?
“我高考的时候是走艺术的,”许娉婷说起这个时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播音主持专业的,现在就在家接一些短视频配音之类的单子,也能赚点钱。”
方衍点点头,站起身:“我去拿你的衣服。”
其实结婚了也没必要回归家庭,方女士教导他的向来是这种观念,但方衍没有多说什么的立场,只是保持沉默。
交浅言深向来是个大忌讳。
许娉婷捏着茶杯等了会,听见屏风后传来方衍的声音:“很多人都说,挑婚纱的时候总会想让最爱的人第一个看见,很可惜,你未婚夫错过了这个第一次。”
流光溢彩的旗袍叠得整整齐齐,远天蓝的料子上浮动着若隐若现的花枝暗纹,金色的绲边和手钉的珍珠让它更适合婚礼这个场景,许娉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柔软冰凉的布料。
“……很好看。”
“可以先拿起来看看。”
许娉婷这才提着它走到落地镜前,柔软的布料被她小心翼翼地扯着,方衍站在她身后,细细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腰好像做宽了点,许娉婷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间瘦了不少。
“先试穿一下吧,”方衍说,“估计还要再修改两次。”
“原来还没有做完嘛,”许娉婷惊叹,“我觉得已经很好看了。”
“有些问题只有上身后才能发现,”方衍跟她解释,“第一次就该是查漏补缺,第二次是精益求精。”
许娉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进了更衣室,再出来时连走路的动作都拘谨了许多,她有些无措地抬着手,停在了方衍面前。
“好像……有点太宽了。”
的确,方衍细细打量了会,从桌上拿起一支笔,淡淡嘱咐道:“别动,这是照着之前量下的数据裁的,你最近是不是在减肥?”
“也没有吧,”许娉婷认真回想了下,“可能是最近胃口不太好,吃得少了点。”
方衍在布料上随意地花了几道,又带着她走到落地镜前,说:“可以看看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许娉婷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憔悴的脸色在这身旗袍的衬托下都显出了几分气色,她细细打量了一番,视线最后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感觉,”她努力地找着一个合适的措辞,“不太够隆重?”
“就是太平淡了,日常穿会很好看,但如果是婚礼的话,还是少了点……装饰?”